胖子给他打了个电话。

 

他正在手术台上,低着头,无影灯太亮,光其实带点黄色,但是照在组织上,是炙热的白色,非常耀眼——会比普通人早,五六十岁,张起灵就该有白内障之虞了,也许。

 

铃声响起来了,还伴着震动。

 

台上三个人都抬起了头,包括头架无菌单后面的麻醉,吴邪他们科的老方,像警觉的兔子,吴邪注意到他还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当然,还是吴邪的电话。刘大奎示意他接,一组人都在手术室,也不知道是不是楼下病房里有事情。

 

巡回护士帮他接通了,放到他耳边,他个子高,侧着脑袋弯腰听着,听筒那边就传来胖子一声吼:“天真你在哪呢?”

 

“开刀。”他说得挺轻,“有事?”

 

“妈的你在楼上?我刚下来,早知道直接去找你得了。”

 

“什么事?快说。”刘大奎朝他看了看。吴邪有点窘。

 

胖子那边倒不紧不慢了,回道:“就明天的事,你来不来?”

 

什么明天?他迅速想了一遍,不明所以。

 

胖子道:“你们组里没告诉你?科里明后天郊游,早就约好了,你去不去?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不过天真,说实话,没姑娘的时候有你在也成。”

 

吴邪也不管他乱七八糟说什么,只想问问张起灵去不去,也没听他提过,估计是被叫了,但是不去。

 

吴邪道:“再说,下台了我找你。”

 

那边胖子“哼”了一声,道:“告诉你,你那个小人妖已经来打听过了,还说他是外援直参。”

 

吴邪回道:“知道了知道了,下午找你。”说完抬起头,向拿手机的女孩子点点头,又转回了手术视野里。

 

甲状腺手术。

 

说起来一旦易主,思路立即变了。他是麻醉的时候只想给患者上全麻,省事省力效果好,本来头颈部的手术刺激就大,清醒病人他就遇到过全程惨叫的,虽然当时很有信心就是打在颈浅上,照理说效果应该很好,痛觉肯定是没有的。

 

这一类的事情,说得脆弱点——做临床的都有PTSD,创伤后情感障碍,程度轻重缓急而已。尴尬的经历让人不爽多于让人成长。

 

然而现在站在外科的位置上,他多希望老方打的是颈丛而非全麻。刘大奎放手让他做一助,术野血糊糊的,翻开了看看,甲状腺薄薄贴着气管,大的瘤体就凸在外面,包膜也完整,弄起来还方便。但是这个病人对侧背面也有,术前谈好的,能找到就尽量给他一次解决——既然这么谈了,就没有找不到开不掉的余地了。想到代代相传的训诫,以及永远看不见但见或不见都在那里的舌咽神经,他抬起眼皮向对面刘大奎看了一眼。

 

没想到老刘后面还站了个人,正在看他。口罩帽子,V领露出脖子,高个子宽肩膀。不看手术,光看他了。

 

张起灵。

 

站吴邪边上的是借来的研究生,隔壁组的,略有点不安的样子,连刘大奎也觉得了,略回头看了一眼,又转了回来。

 

张起灵看不出有什么反应,也没和刘大奎打招呼,就那么说了一句:“吴邪。胖子叫我来问你明天去不去。”

 

吴邪只觉吃惊,但一下子就明白了,一定是胖子知道张起灵也在手术室才让他来跑腿当复读机的。

 

吴邪道:“去,去。”万事先答应着再说。

 

分离的腺体切下来了,刘大奎捏在手指间翻过来看了看,又递给吴邪,吴邪也拿在指尖,手套沾了血有点滑,手感什么说不好,他觉得不硬,双侧多发,估计良性可能占到80%多,再说了,如果真是恶性,他们也不能这么轮流捏,照道理是不能碰到肿瘤的——刘大奎三十几年经验早给诊断了。边上巡回已经训练有素,拿了无菌标本袋来装。等一个冰冻病理半小时。

 

吴邪又抬头,张起灵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离开了。

 

表面上的,就是表面上的。无影灯烤着,头脑发胀?真实又不真实,像他没来过,像他不回应他。

 

 

照胖子的话说,张起灵完全就是被他招安的。吴邪笑起来,拿筷子敲胖子的不锈钢餐盘,道:“你凭什么?”

 

早过了饭点了,手术室饭厅里没几个人,地上桌上都是狼藉,各种外卖的盒子和没收拾的餐盘。胖子临时又上来了,做了个活检。他们的饭还是胖子管闲事帮忙定的,早上上台前吴邪完全把这事给忘记了。

 

胖子道:“你别看张起灵不声不响的,这种人,我告诉你天真,这种人你要是捏到他痛处,想把他怎么招怎么招!今天胖爷我这话就放这儿了。”说着他刺溜喝一口汤,蛋花都粘在上唇上。

 

吴邪笑道:“这么说你知道他痛处?”

 

胖子一筷子夹碎了盘子里的狮子头,翻过来把肉丸白的一面浸到肉汤里,抬抬眼皮,回道:“哥哥我看过他简历。”

 

吴邪“嗯”地点点头。

 

胖子道:“也没什么爆点,还以为结过婚又离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吴邪道:“你这都什么跟什么?”

 

胖子一本正经回道:“天真你想,他又不难看,年纪又不小,又不是没钱,又没有女朋友又没老婆的,要不就离婚有孩,要不就喜欢爷们。”

 

吴邪脱口而出:“操!照你这标准,那我算什么?”说完才自觉颇有歧义!

 

胖子笑道:“你算什么?你他妈就小屁孩一个,别以为爷爷我不知道你那点破事。”他又瞟他一眼,道:“年轻人,该摘花时就摘花,莫到花谢空折枝。”

 

吴邪道:“你那什么破诗!分析了半天也没讲重点。”

 

“重点?我也来听听。”——解雨臣的声音。他们两个同时抬头去看。解雨臣一笑,戴着彩色的布帽子,白大褂里一身绛紫红手术衣,双手插口袋里,微笑着在吴邪身边坐下了,回头看看他盘子里的菜,再去看斜对面的胖子。

 

吴邪道:“怎么来了?急诊?”

 

解雨臣点点头,拿起吴邪面前的可乐喝了一口,回道:“宫外孕,就那样,每天都有。刚结束。”说完又看看胖子,道:“继续,说什么重点?”

 

胖子道:“我说我把张起灵收编了,天真他偏不信。”

 

吴邪回道:“你少随便把我给代表了。”

 

胖子问他:“那你信了?那我们就没啥可讨论的了。总之明天又多了个车夫。”

 

解雨臣道:“明天张起灵也去?”

 

胖子点点头,回道:“他的车宽敞,我就坐他那儿。而且你知道他那个鸟样,我估计带孩子的不会要坐他车,清净。”

 

解雨臣笑了笑,道:“我听潘子说那个景区老板是他亲戚?”

 

胖子回道:“这次是大潘帮忙。”难得看到他背后不议论潘子的,吴邪和解雨臣都有点想笑。

 

吴邪碍于解雨臣在场,不能再追文所谓“张起灵的弱点”究竟是什么了。他拿起可乐又吸了两口就见底了。叼着吸管回头问解雨臣:“你明天怎么去?前两天告诉我的那个,叫什么,”他努力回忆了一会,放弃了,接着说,“就是霍玲给你介绍那个,要不要一起带来?”

 

这话一出,胖子来劲了,瞪着解雨臣道:“我说你怎么又换了一个?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解雨臣向着吴邪道:“我跟你一块走,我那个车底盘低,进山的路还是不开了。要不今晚回去拿点东西住你那儿?反正明天一早都要到医院集合。”

 

吴邪脸上笑了笑。他不知道他说真的假的。

 

解雨臣在他肩上拍了拍,道:“晚点跟你联系,一起吃晚饭?”

 

胖子在对面看着他俩,这是才插了一句:“天真你那儿还有地方睡?胖爷我住得也远,而且家里热水器坏了,干脆也在你那儿窝一晚!”

 

吴邪立即回道:“热水器坏了你医院洗完回去。要不就住值班室!”

 

胖子道:“妈的他能住我就不能住了?你俩晚上打算干吗?”

 

吴邪还没答上来,解雨臣已经笑着俯身向着胖子道:“你说还能干吗?”

 

胖子“操!”了一声,对解雨臣道:“饥不择食你也别告诉我!”

 

吴邪回过头向解雨臣道:“你真要来?”

 

解雨臣点点头,回道:“怎么?你不方便?”说着他一笑,又说“不方便我就不去了,坏你好事还是算了。”

 

胖子又插嘴了:“解雨臣你平时挺精的,怎么装大方了?总之,”他转向吴邪,继续道:“胖爷爷定了要风餐露宿到你家!”

 

既然胖子都来了,没理由不让解雨臣来。吴邪哼哼两声,表示不反对不赞成不管饭,他们自己倒是达成协定了。

 

过了两个小时他才有机会给张起灵打个电话说了。

 

下班回到家里人去楼空。

 

拉开阳台的落地窗帘,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解雨臣给他发了消息,说晚点到,胖子那里还没回音。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还是拨了张起灵的手机。

 

隔了一回才接通,问他:“到家了?”

 

那边说:“刚到,在开门。”

 

吴邪在铺了大幅毛巾毯的沙发上坐下,换了个姿势又躺下,对着电话里说:“想起件事情。”

 

张起灵那里“嗯?”了一声。

 

吴邪道:“有次我值班,中午休息回家陪你睡的。”

 

张起灵那里又“嗯”了一声,能听见他开门开窗的声音。

 

吴邪道:“晚上好像是,两点?睡不着,我跟陈文锦说家里煤气没关,回去看看……到家你不在,回去了。”

 

他等了一会,那边一直沉默着,但是有很轻的呼吸声,表明并不是信号出了问题。

 

吴邪道:“晚饭打算吃什么?”他们又随便聊了几句。

 

胖子七点多就来了,带了一身雨气,背了个包。在他这儿洗了澡,霸占了大半个沙发,看电视到很晚。解雨臣来了以后,吴邪问他们怎么分配床铺。胖子挺自觉的,说打呼,睡沙发。吴邪把里面的被子拿出来给他盖,自己和解雨臣拿两条毯子盖盖。

 

说实话睡一起并不尴尬,黑暗里,他睁眼瞪着天花板的时候,忽然想了想这个问题,回头看看解雨臣。解雨臣也看着他。

 

吴邪说:“还不睡。”

 

解雨臣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回道:“换个床不习惯。”

 

吴邪笑道:“你还不是自找的。”

 

解雨臣道:“你不觉得挺好玩的,像我们以前去春游秋游还最好前面一天晚上能住一起。”

 

——是这样的,有说不完的话。他也翻了个身,面对面的。吴邪道:“你说我能不能调回去?不行的话我只能辞职再找。”

 

解雨臣微有点笑意,回道:“外科怎么折磨你了,干了几天就想辞职了。”

 

吴邪道:“心智不熟,停留在‘一切以爽为目的’阶段。”说完他俩都笑了。

 

解雨臣道:“这是那谁说的……就是骗你脱衣服那个……”想了一会,他又道:“军训的时候……”他没说完,吴邪就接口道:“别说了,每次都说。”

 

解雨臣真笑起来,不管他,继续说:“……我一想就停不下来!”

 

那是他们同班最后一个学期,上了一半,解雨臣就转学去了北京。军训基地在郊区,那个时候也没地铁什么都没,去了等于与世隔绝。学生六人一间宿舍,睡地铺,六人一横排打统铺。吴邪和他也没分到一间。

 

到底是住外面,对于从来不住宿的走读生来说,都兴奋地很。男生住一楼,女生住同一幢最高一层,六楼。晚上散了,七八点钟,从食堂澡堂走回来的路就是田间一条水泥窄道,蛙声呱呱,路灯两三盏,地里都是秋虫,咬得满腿蚊子块,照样有人两两相依。解雨臣那时也有女朋友,吴邪有个似是而非的,是解雨臣女朋友的最好的朋友,有点凑对子的意思。解雨臣和女朋友出去逛了,他也和她在路上走了一回,路灯下面也不好意思直接看对方,话说来说去那两三句,不是一个班的,最有意思的话题无非是交流给不同老师起的绰号。

晚上回房间了,解雨臣突然跑过来送他一个螳螂。他们把螳螂用透明塑料杯扣起来,看它在里面毫无头绪拍来拍去,看了一会没意思,出去排队打电话,他打给他三叔,解雨臣站他后面等,等无聊了蹲地上把他两只鞋的鞋带解了再绑一块,他不知怎么就忘了,挂了电话一提步差点没摔个狗啃泥,但是心里也不生气。

 

再晚点被其他几个男生一起拉着去田里偷甜芦粟,就地在田埂边吃。有人还去抓青蛙,青蛙都不是绿色的,他怀疑是癞蛤蟆,握在手里冷冰冰滑腻腻,两条腿力气大得不可思议,拼命蹬他手心——结果谁都不敢串起来拿打火机点火烤了吃,就都给放走了。后来读大学,做生理实验,他还拿大的蛤蟆吓过秦海婷,她也不怕,她怕实验专用的那种荷兰大兔子,太大了会咬人,关键是弄死前叫声惨绝人寰,听过都不会忘记。

 

最后溜回宿舍他又想去找解雨臣,但是他们宿舍的门锁了,还不让进。他在外面敲门,说:“我是吴邪,开门!”里面回他:“你妈是克林顿也不给你开!快说密码。”——就是解雨臣那间想出来的恶心事情,还密码,大概因为他太招人,女朋友不断不说,男生也都喜欢他,老是往他那间宿舍跑,其他舍友投诉,说有资格的才能进,就想了个密码,类似论坛邀请码,得口口相传,还每天更新一次。

 

吴邪挺有信心,在门外郑重其事,敲了三下门,向里面大声道:“草纸草纸快开门!”——照说那时已经高一了,现在回想岂止不堪回首,那时竟然没有一点不妥感,解雨臣告诉他就这个密码,他就一心相信,一定是这个密码。

 

门里面传出哄堂大笑,笑得跺地板敲墙砸门的都有,就是没人给吴邪开门。还把夜里巡逻的教导处的老太婆给招来了。结果他们一宿舍,加上吴邪,在外面路灯下罚站大半夜。老太睡眼朦胧来放他们走,他们七七八八跑到楼后面,仰头就对着六楼女生的窗户大声唱歌,都是刚才罚站数飞虫时说好的。

 

“就这样被你征服,脱光了所有衣服。我的心情是爽透,我的决定是继续!就这样被你征服,喝下了交杯酒。我的剧情是洞房,我的爱只有你懂!”

 

歌声缭绕,他笑起来,那么疯狂的岁月。而恰好,解雨臣躺在床另一侧声音渐响地唱起来——这是这一首歌。边唱边笑不停。

 

吴邪道:“螳螂后来你知道怎么了。”

 

解雨臣笑道:“就那个事情?”

 

吴邪道:“就那个事情。”

 

螳螂跑了,又不能开灯,他们一房间六个人伏地地毯式搜索,因为怕晚上给切割了,或是钻到鼻子里耳朵里——那叫找得一个换,外面没月亮又不开路灯,黑漆漆,突然门“嘭”地被推开,一道强光打进来,接着一声尖叫,是个女生的大叫声!——巡房的可不是学生会的大干部,那就是女孩子。而他们呢,六个壮丁,大夏天的,只穿内裤,一个个在地上团团转,撅着的屁股被那束光一个一个都照过去了……

 

 

早上外面还是淅淅沥沥下着雨,灰色的天。他们阴惨惨从住院楼里大包小包走出来,不像去玩的,像逃难。

 

因为很多人又去病房里查房了,等了一会才总算集合到一起,再确认了一下车子,每个开车的人抄下了所有的车牌,计算人数,分配座位——要按有驾照没驾照来排,再发了用记号笔描过的地图和攻略。胖子一定要坐张起灵的车,吴邪似乎就不能过去了,不然他们三个都能开车,对其他车夫太不公平。

 

解雨臣站在吴邪身后看手机,回廊上的风带着潮气,墙壁都湿漉漉的。解雨臣道:“拖把也结婚了。”

 

吴邪回过头,在他手机屏上扫了一眼,道:“哪个?”

 

解雨臣道:“你忘记了?就是球赛踢了你一脚的那个家伙。实验中学的,小我们两届。”

 

吴邪又想了想,笑了。也是高一的时候,因为他们是完中,整个班级几乎就是初中一起升上来的,熟透了。鉴于之前的比赛经验,参加区里的足球赛绝对赢不了。解雨臣就此想了个馊主意,竟然还得到热烈响应。——这时他们手里都还有初中部的学生证,干脆拿了初三的身份申报了初中组的比赛!也不知怎么就没被追究,一路踢到了半决赛。足球队吴邪是坐冷板凳的,几轮下来,统共上场了两次,没想到这场却轮到了他,更没想到下半场对方凶悍的5号一直死死盯着他,最后一脚踢在他脚踝上,扭了一下,虽然没骨折,吴邪还是大热天的绑了两个星期的支具。

 

“你跟他一直有联系?”他问解雨臣。

 

解雨臣摇摇头,回道:“开心网,就是婚纱照集散地。”

 

吴邪掰过他的手,左右看了看那些照片。

 

不知怎么解雨臣就说:“你拍的那些照片还在?”

 

吴邪愣了一下,但是很快懂了他的意思,想了想回道:“刻盘的还在,硬盘里都删掉了。但是盘放哪里了也想不起来了,估计在我爸妈那里。”他说得很平静。解雨臣也静静听了一会,说:“总之我还当你伴郎。”

 

吴邪笑了笑,道:“估计得我当你伴郎了。”

 

解雨臣摇摇头,仍在看那些照片。

 

吴邪道:“你光有量没有质。”

 

解雨臣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质量差了?”说着抬头看看他。

 

吴邪也看他。

 

解雨臣忽然一只手搭到他腰间,笑说:“要不要跟我试试?”

 

吴邪笑着拉开他的手,回道:“你倒是饥渴三十年如一日。”

 

解雨臣也笑,对吴邪道:“我现在知道你是什么毛病了。”

 

吴邪道:“什么?”

 

解雨臣道:“相亲命中率太低。对方一看你,三十岁的处男——过!”

 

吴邪这边还没反驳,就听身后胖子嘹亮的一声:“什么!天真你还是处男?”

 

很有几个人朝他们这边看过来。张起灵撑着把伞站在雨里,他穿着件防水布短风衣,后面有个帽子,不拿伞的手抄在口袋里,脸正对着吴邪这个方向。

 

太远了,也看不清表情。

 

吴邪回头对胖子道:“你还临退休的处男。”

 

胖子越过他,直接向解雨臣道:“我也知道他什么毛病了。”

 

解雨臣笑道:“说。”

 

胖子道:“就是跟你混太久了,好好一孩子,整成这样了都。”说着一巴掌拍在吴邪肩上,一把搂住他,凑着他道:“走,小处男,老处男带你去开开眼!”

 

吴邪皱眉道:“上哪去开眼?上山里去?”

 

胖子又凑他耳朵边上低语道:“小哥车里有好东西,咱们路上一块看。”

 

这话在吴邪心里过了一遍,他几乎出了一身冷汗。胖子神神秘秘说“好东西”,还能是什么,还路上解闷,要么是AV?但是张起灵根本不看那些!他回过脸面对着胖子,回道:“我们三个不能同车。”

 

胖子怒道:“为啥?谁不让爷爷照你了,爷爷帮你揍他!”

 

吴邪道:“你装傻还是真傻?还不因为都有驾照。”

 

胖子道:“哦,那个……我今年的分都扣光了。”

 

这下轮到吴邪无语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被胖子拽上张起灵的车的,临到车启动了,才想起来包还在小花要坐的那一辆上面。

 

他坐副驾驶,胖子要坐后排,因为云彩和秀秀在后面。吴邪朝张起灵看看,回头自己拉上了安全带,不能看张起灵,只能从镜子里看后面,胖子被椅背挡住了,云彩倒是直视着前方,两人在镜子里一对眼,互相都有点尴尬,立即转开了。

 

吴邪默默坐了一会,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掏出来一看,是解雨臣。

 

“包在我这里。”

 

吴邪“嗯”了一声。

 

那边又道:“待会到加油站拿给你。”

 

他有点心不在焉,又回了句“哦。”也就挂了。

 

收起手机,回头再看看,张起灵专心地很。他犹豫着,还是说了句:“到加油站我跟你换。”

 

像是声音会有延迟,张起灵也是隔了一会,才点点头。

 

太冷淡,要说是装的,未免太入戏。

 

背后胖子忽然在他头顶敲了一下,吴邪一回头,怒道:“干嘛!”

 

胖子道:“干你!”

 

吴邪心头更火,但是压了压,没理他。

 

胖子道:“喏,给你,快接着。”吴邪还不理他,一个什么东西在肩膀上顶了顶,又顶了顶,是个硬的尖角——他还是看了一眼——像本硬封皮的相册?他接了过来,很沉,册子是方的,封面印着蓝天,一栋建筑。

 

吴邪翻开来,第一页像是个前言,认了半天根本不是英文,字母上还带两个点的,他往后翻了一页,一张大合影,二十来个人,几乎都是外国人。忽然就明白过来了,他再翻到前言——一定是德语!再翻回合影,找找,张起灵很容易认,站在后排,长相端正,没有笑容。

 

吴邪抬起头,有些诧异,“这是啥?”如果张起灵看他的话,他脸上就是这个表情。胖子在两个椅子间探了探脑袋,笑着向张起灵道:“小哥你这是毕业纪念册?”

 

张起灵抬眼在镜子里看看他,回道:“对。”“刚收到。”他补充了一句。

 

怪不得扔车里,吴邪心下感叹,揣摩张起灵大概不在意这些东西,信箱里拿了直接往后座一扔。他赶紧低头又翻了几页,前面是各种人,摊开的两页,一页一张大头照,一张戴方帽子红色衣襟的单人毕业照,边上一段文字,总是生平介绍之类的,反正都看不懂。边上一页就是组合的照片四六张。

 

他急匆匆翻到张起灵那页。难得有人帕司照拍得不难看的,毕业照也还行,不过老外看多了,总觉得他有点消瘦。重点是照片组,竟然还有张看起来最多十五六岁的!白衬衫,黑色长裤,两手插在口袋里,就已经是现在的神情了。右下角的是滑雪照,好几个人,估计是他的欧洲同学,都戴着墨镜,他们脑后是湛蓝的天和耀眼的雪,他也和他们勾肩搭背的,倒是微笑。

 

他只想把这一页撕下来。

 

后面胖子的手伸过来,吴邪不能目不转睛不动,只好把相册还过去。胖子把相册递给女孩子们,向着张起灵道:“小哥,隐藏很深嘛,看不出来还是海归?”

 

张起灵没答应。

 

吴邪在心里回味了一遍,不明胖子所谓简历上的弱点难道是“海外经历”?还是简历上根本就没这段?

 

胖子又道:“兄弟,德语没听过,说两句听听?”

 

张起灵目视前方,回道:“学哪句?”

 

胖子道:“实用的呗,你好再见我爱你,吃饭睡觉我饿了。”

 

两个女孩子都笑起来。

 

张起灵道:“你好,Guten Tag;再见,Quiz;我爱你,Ich liebe dich;吃饭,Ich esse;睡觉,Ich schlafe;我饿了,Ich bin hungrig。”他语调平平,一长串显然也没人记得住。胖子应该也没料到他真的会一字一句回答。

 

胖子对着他后脑勺瞪了一会,说:“嘿,小哥点唱机了!明白了,怪不得平时不说话,原来是汉语说不溜。一说德语还就溜了!”他这么一个眉批注释,后面两个女孩又笑起来,窃窃私语。胖子又问:“毕业多久了,怎么才收到纪念相册?”

 

张起灵道:“留在导师那里没拿。上个月他死了,他女儿寄来的。”

 

一时间一车人都默然了。

 

吴邪皱着眉,直挺挺仰靠着椅背坐着,一动不动,只觉得自己矫情。原本还想着点唱机难道就为了说一句“我爱你”?——理智上他也觉得不可能。然而这股荒谬的思潮涌上来了,难以褪去。

 

可事实刚才张起灵说了。他那种情怀,是因为他导师死了。应该很突然。

 

他也没有告诉他。

 

 

出门旅游,只要是跟团,无外乎上车睡觉,下车撒尿,到点拍照。开了两个多小时,他们陆续到达第一个加油站,带便利店。车一停稳,胖子就“嘭”推开车门蹦了出去。秀秀和云彩手牵手从另一侧下车,都往便利店方向走。

 

吴邪看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回头向张起灵道:“你怎么了?”

 

张起灵看着前窗外面,看了一会,低头解了自己的安全带,侧过身来解吴邪的,抬头说了句:“没什么。”

 

吴邪回道:“少给我来这一套,到底怎么回事?”

 

张起灵倒笑了笑,问他:“不然你想怎么样?”

 

吴邪道:“严刑逼供。”说着手抬起来就去掐他的脸,没想到被张起灵一胳膊挡了。他刚想再说一句,张起灵对他道:“出去再说。”

 

吴邪警觉地回过头,果然外面胖子走了回来,快步走很近了,敲敲窗户。吴邪降了玻璃,对他道:“你动作倒很快。”

 

胖子回他:“妈的,胖爷我还憋着呢!”

 

吴邪道:“排队?那你快去排着,我让你先。”他回头看了张起灵一眼,道,“是不是小哥?你也让他。”

 

胖子在他后背上推了一巴掌,差点把吴邪直接推到张起灵怀里,吴邪懊恼地回头道:“你干嘛动手!”

 

胖子道:“我好心回来通知你们,别去什么厕所了,谁叫你不领情。”

 

吴邪道:“厕所怎么了?”

 

胖子回道:“拆了呗。就一个员工厕所,管你男的女的,就那一间,冲水好像还坏了,那味道哟,三百米外就能闻到!”

 

胖子拉了后座的门要进来,吴邪急道:“那你也不能憋着不去!”

 

胖子抬头道:“谁说不去了?爷爷我是来拿厕纸,想想你小子也不靠谱,待会不指望你给我送。”边说他边翻自己的背包,忽然“咦”了一声,笑起来。吴邪已经下车了,站在门边朝远处望望,公路周围谈不上荒山野岭,至少也是开发有限,很空旷开阔,再远一点都是山林,天高云淡。

 

胖子在车里叫了他一声“天真!”,他回过身去看,胖子从车里钻出来,手里拿着厕纸,还有一张像什么打印单?账单?

 

“什么?”他伸手去拿递来的纸。张起灵在他身后站着。

 

吴邪低头看看——没一个中文,啥玩意?他回头看了看张起灵,只能腹诽张起灵在看野眼。

 

胖子拽了他一把,拉到身边,小声说:“你傻啊?别去看小哥,我就是要给你看这好东西!”

 

吴邪低头又看了看,纸片抬头仍然是德文?他再仔细看,有Name这个词,应该和英语意思一样,后面跟的是:Kylin Zhang。竟然还不是汉语拼音,真洋气!等等,这是麒麟?读音倒是和中文同步了,就是意思么——吴邪笑起来,转头低声问胖子:“这是指小哥?”胖子点点头,道:“不然呢?”吴邪道:“这名不就跟张大龙张怪兽一样!”他不能想象德国人看到时的既视感,不过理性上来讲,总比没有意义的拼音要容易记得多。胖子顺着他的话回了句:“我觉得你起个名可以叫……”吴邪以为他又要说“Naïve”,没想到胖子说的是“Phoenix Wu。”

 

吴邪又去看看,张起灵并不在意他们的样子。他回过头问胖子:“说了半天,这啥玩意?”

 

胖子道:“哎哟,吴医生,你自己仔细再看看。”

 

吴邪又去看,揣摩了半天——突然五雷轰顶!

 

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胖子,小声,用气声,怒道:“你有病啊,这个拿出来随便让人看?小哥知不知道?你还不快点放回去!”

 

胖子原来憋着要笑,看他这个样子,不置可否道:“谁知道真的假的?他都不在乎到处乱放,你着急个什么劲了?”说管说,他到底挡不住吴邪认真计较,乖乖拿了纸片回头趴回车里,过了一会转身又出来了,附耳对吴邪道:“胖爷我要大号,你和小哥自个去找地方,爷们都朝东山头,妞们都朝西山头,别说我没提醒你们,故意走错了可不是胖爷指的路。”说着反手拍拍他胸口,拿着他那几张厕纸,回头就走了。

 

吴邪转过头,对张起灵道:“去不去?上厕所?”

 

张起灵点点头,手插在裤袋里朝他走过来,他们肩并肩往山坡上走。吴邪四周看看,也没什么别人,后面也没人,伸出手臂就挽住了张起灵的胳膊。张起灵停住脚步,转过脸看了看他。吴邪只觉有点窘,回道:“拉你手不行?睡你都行!”张起灵笑了。但还是从裤袋里伸出手,轻轻把他的手拉开了,回身往山坡上攀。

 

吴邪回头去看其他人,停车场上空荡荡的,便利店门口倒有两个人,走远了,也看不清是不是他们的人了。他转过身,几步追过张起灵,对着他的背影问:“导师是怎么回事?”

 

张起灵停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吴邪仰头也看他。张起灵向他伸出手来,吴邪立即伸出手递了上去,被他握住,拽了一把,吴邪“嗬哟”一声,一步跨上和他一样高。张起灵拽着他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塞回自己卫衣口袋里,两个人又并肩走了。

 

吴邪道:“能不能问,导师的事情……”

 

张起灵道:“……上个月收到消息的,发了邮件给我。”

 

说节哀也晚了,他当时也没告诉他。

 

张起灵低了低头,又道:“没想到把所有东西都还给我了。”

 

吴邪道:“你说毕业纪念册?”

 

张起灵没回答。

 

吴邪又道:“这个本来就是你的,我觉得寄还给你奇怪不如说你把它留在那里更奇怪。”一句话他说得语无伦次的。被握住的手又紧了紧,吴邪笑道:“你被我说中了?”

 

张起灵停下脚步,往身后山下看看,拉起吴邪快步走到几个大树后面,抬头看树冠起码有十几米高,不是很密,脚下都是泥地。既然有树干挡着,吴邪把另一只手伸进了他腰间,一把就楼住了他,问他:“你到底在想什么?难过?……不要难过。”其余安慰的话也没有了,就是抱着他。

 

隔了一会张起灵才说:“是挺难过。”

 

吴邪退开一点,看看他的脸,想吻他,却被他偏过脸避开了。

 

吴邪道:“要么让我亲一下,要么话别说一半。”

 

张起灵道:“回来以后就很少联系。”

 

吴邪“嗯”了一声。

 

他又说:“你知道那个悖论。”

 

吴邪把脑袋靠他肩上,怎么放都不恰当,转来转去,张起灵抬起手按住他后脑勺,接续道:“看什么病的,得什么病。”

 

吴邪颇有点吃惊,几乎要抬头,问道:“肝癌?”

 

张起灵道:“胰腺癌。发现没多久。”

 

吴邪从前读书的时候,病理教研室的教授最后得了肺癌。他记得他作为班长去拜访,借一本图谱,老头在显微镜上看涂片。吴邪在他身后等了一会,老头回头看见他,还笑着说:“哟,小吴来了?过来看看这是什么。”他凑过去看,一片小圆细胞,核分裂相很多,一团一团黑的。上病理课就讲过,恶性细胞显微镜下的表现就是“狰狞”,很多黑眼睛,看它们都在瞪你。吴邪抬头道:“这个……不好?”老教授点点头,道:“小细胞肺癌。”吴邪“哦”了一声,后来借了书走了。

 

再后来,听说他就是“小细胞肺癌”——说起来那天看的,应该就是他自己的标本活检片。

 

吴邪回道:“太突然了……你别多想了……”

 

张起灵道:“其实是我不对,学制就两年,难得融入那里的生活,经常去他家里吃饭。”他停下来,过了一会,才说:“你知道我没有家。”

 

吴邪抽出被他攥住的手,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张起灵道:“回来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不是我的就不能多想,我把所有东西都留在那里,说给他一个纪念。回来就不和他联系了。同学也不联系。”

 

而现在,这些作为“遗物”的留念,又作为“遗物”千里迢迢回到他生活里来了,提醒他不能拥有的,已经失去的。

 

张起灵也伸出手,回应地楼住吴邪。

 

他很轻,很轻,说了一句:“现在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就只有你了。”

 

吴邪静静往复回味了一会,像不能明白意思,尽管每一个字他都听懂了。张起灵的手降到他肩上,摩挲了几下。吴邪迸出了一句话:“……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张起灵用劲拉开了他一点,看着他的眼睛,吴邪避开,他又把他掰回来,看着他,问他:“你说认真的。”

 

吴邪笑道:“妈的我一开始就认真的,谁知道你认不认真。”

 

张起灵把他转了个向,推着他后背贴上树干,捏着他肩膀就来吻他。吴邪张着嘴,被他含住嘴唇,不能动,内心一团火,噼里啪啦烧得旺起来,分开才一点间隙,就喘着气朝他吼:“你知道我昨天多想你?”

 

张起灵笑说:“想我?”

 

吴邪凑上去吻他,啃他的嘴唇,人都有点颤抖。张起灵的手摸到他胸口,一路往下,吴邪突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两人挣扎了几下才分开了,吴邪道:“不行……”

 

张起灵道:“有什么不行……”声音很低,吴邪听着满心不知什么感觉,他的胸口起伏,最后还是把念头压下去,双手去抓张起灵的手,看张起灵根本不理睬他,就往他身上压,他自觉不得已,才问:“你在德国……”

 

“嗯?”张起灵吻到他脖子上,很轻衔住一块皮肤,吴邪心里打起鼓来,怕他留下痕迹,急着道:“怎么去做精子检测?”

 

张起灵的动作停下来。过了有几秒,往后退了,看着吴邪,表情看不出什么,似笑非笑?

 

吴邪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是……”

 

张起灵追着问:“不是什么。”

 

吴邪道:“不是要问你隐私……”声音越说越轻。

 

张起灵倒笑起来,还问他:“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吴邪道:“那张报告,刚才胖子给我看了。”

 

张起灵皱起眉。

 

吴邪赶紧道:“反正我也没看太懂。”

 

张起灵道:“那个他们也给我寄回来了?”说着松开了按着吴邪的手。

 

吴邪猜测大约是夹在什么文件里面,他一起丢在后座,倒让胖子翻出来了。吴邪道:“……这个也没什么。”

 

张起灵笑道:“精子数量少,活性低。”

 

吴邪哑口无言。“我不介意”他无论如何无法自然说出口。僵持了一会,他说:“我觉得不少……”

 

说完真不如不说……

 

张起灵有点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一手不自然就半掩到脸上,眼睛盯在他脸上,看了半天,突然整个人半蹲着蹲到地下去,双手抬起来抱着头。

 

吴邪怔住了,弯腰想要去拉他,但是动作僵在半空,进退都不是。

 

张起灵忽然抬起了头——他竟然是在笑!他伸出手,借着吴邪的力又站了起来,一看吴邪的脸,似乎又忍不住要笑。

 

吴邪心中只有一个“操”字,不知是吐槽他还是吐槽自己,也不敢开口。

 

张起灵道:“那个是闹着玩的。”

 

吴邪诧异道:“闹着玩?”

 

张起灵道:“有个同学,做……”他皱眉想了一下,继续道:“总之他要精液蛋白,就问我们几个人要。”

 

说到这里吴邪也开始笑起来。张起灵接着道:“没想到他把我们的精液都拿去检测……你知道放了一段时间,所以结果都……”

 

吴邪道:“再拿出来嘲笑你们?”

 

张起灵点点头。

 

吴邪笑道:“那你还留着那报告干吗?”

 

张起灵看着他没回答。尽管没有语言,他忽然就明白了,再明白不过,张起灵也许从来没和任何人建立过这种程度的友谊?这种程度的回忆。他作为理所当然的青春岁月,对对面的那个人来说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他低下头去。

 

一会再抬起来,拉起张起灵的手,晃了晃,道:“我尿急,你呢?”

 

张起灵笑了一下。

 

吴邪也不管,背过身去,解自己的裤腰,解了半天,他还是回头看了张起灵一眼,说道:“你也解决一下,不然还有两小时路程。”说着就敞着裤链去拉张起灵的裤腰。张起灵没躲,随他怎么弄。吴邪捣鼓半天,口干舌燥,干脆就松手了,抬头再看看张起灵。

 

张起灵倒很淡定,问他:“你想怎么样?”

 

吴邪有点结巴,立即回道:“能怎么样?总之,就地解决,快回去,我们……大号两次都完了!”

 

张起灵伸手就拉下了他的内裤。吴邪吃了一惊,万幸自己没什么变化,赶紧回过身去,一想又觉得不该是自己被调戏,再回过过去,想依样拉他裤子,张起灵倒很大方,已经作势要方便。

 

吴邪把心一横,对他道:“要不要跟我比谁尿得远。”

 

张起灵有点诧异看看他。

 

吴邪故作惊讶道:“这你也没玩过?”

 

张起灵没回答。

 

吴邪道:“来,哥带你玩。说好要一起开始。”

 

张起灵笑了一下,道:“比就比。”

 

吴邪正过身,往他身边一站,摆开架势,倒数:“三,二,一!”

 

两个人站在上坡,就对着下坡的泥地,吴邪老往边上瞄。等完事了整阵收兵,他得意笑道:“大爷比你远。”

 

张起灵道:“你尿急,我没有。”

 

吴邪道:“狡辩。科学检测报告也支持我比你行。”

 

张起灵只是笑笑。吴邪说不出的高兴,只想再挽他手臂,但是他不让,他也只好消停了。

 

回到停车场竟然还不算晚。人都三三两两,显然连点人头都没开始。小花站便利店门口,老远看到吴邪,朝他挥挥手,吴邪暗地里用余光扫扫张起灵,内心感叹他演技出众收放自如,一边朝着小花的方向走去。

 

便利店外有个前廊,山风呼呼吹,是比城里要凉爽很多。解雨臣身后摆了三台抓娃娃机,他看吴邪朝着那看,也就回头去看,再里面还有几个人在丢篮球。

 

吴邪不自觉地摸摸裤袋,没有烟。他冲解雨臣道:“包呢?说好还我的。”

 

解雨臣笑道:“你就是没头脑和不高兴。”

 

吴邪想了想,回道:“没头脑我承认,不高兴算什么?”

 

他们互相拍拍肩,解雨臣手臂就挂在他肩上,一块往停车的地方走。张起灵走得挺远了,再远的地方,有个谁——快速地朝他跑去,是胖子,吴邪心里一紧,果然,胖子从背后扑他,张起灵显然没防备,被他扑地差点朝地上一冲。

 

吴邪内心都喊出声了,再看张起灵立定了,回头去看胖子。能想象他那种冷冰冰的神情——胖子立即就规矩了,也没勾肩搭背,不过两个人是并肩走,朝他们的车走去。

 

解雨臣在他身后问:“看中哪家的姑娘了,魂不守舍的你。”

 

吴邪回头笑了笑。

 

解雨臣道:“你现在不说‘饱汉不知饥汉苦’了?”

 

吴邪回道:“原来在你心里我和胖子是一个水平的?”

 

解雨臣作势思考了一番,回道:“这个问题很复杂……”

 

吴邪笑道:“得了吧你!”

 

解雨臣松开了手,拉开车门拿出里面一个背包回头甩给吴邪,一边说:“死沉,你搬家?”

 

吴邪道:“带了金砖。”

 

解雨臣笑道:“我看你就带了套子。”

 

吴邪怔一下,回过神来,反击道:“妈的你敢说你没带?”

 

解雨臣笑道:“你还承认了?还脸红了。我就说你到底看上哪个姑娘了,暗度陈仓的功夫做得好!”说着凑过来,低声在他耳边道:“连我都不告诉,不够意思。”

 

吴邪不知他说真的假的,一时无法回答,又疑惑起来,刚才他和张起灵独处难道被看见了?

 

解雨臣拍拍他肩,问他:“坐我这边还是还过去到他们那边?”他用下巴示意站在车外朝几个姑娘挥手的胖子。

 

吴邪回道:“得过去,换我开车。胖子的驾照吊销了。”

 

解雨臣也就点点头。

 

吴邪背了包,日近中午,阳光很虚,天是种半透明的蓝色,像兜了一肚子白光,划一下破了会突然漏出来,山远处的云薄而细密。他心里却是很快乐,甜地都要溢出来。张起灵的话他又在心里想了两遍,就藏起来不再重复,怕那种意义会在反复和反复间流失,他不必去懂得他的意思,连想都不用多想,光只要他对他这么说过就够了。

 

胖子看他过来了,改为朝他招呼,一边说:“天真你刚去哪了?怎么没看见?我以为你一直和小哥在一起。”

 

吴邪走到跟前,把包丢到车后面,回头问胖子:“姑娘们呢?”

 

胖子道:“估计还在便利店里,我刚听云彩说要买什么,果汁还是薄荷糖?”

 

吴邪朝车里看看,张起灵已经大名大方坐副驾驶位子上,抱着双臂闭目养神。如果不是胖子在,他只想去抱他,咬他的脖子和脸。他回头对胖子道:“你怎么不赶紧地去献殷勤?”说着又在胖子胳膊上拍拍,作深思状道:“好女怕缠郎。”

 

胖子回道:“你滚!”说着一把拽过吴邪,凑着他低声道:“你少给胖爷支傻招,你当我瞎的?告诉你,云彩去买什么这个那个,还不是为了张起灵……”显然这是胖子不想多提的话题,他也没继续说下去,就放开了手,叹了口气。

 

吴邪看他的样子,忍不住也说了句:“你叹什么气,该叹气的人是我。”

 

胖子道:“你叹气?难道你小子也……”

 

吴邪立即道:“你什么你!我感叹我单身连个憧憬对象都没不可以?”

 

胖子却突然乐不可支起来。

 

吴邪道:“你什么毛病呢?一会哭一会笑。”

 

胖子笑道:“你还没憧憬对象?解雨臣不是你憧憬对象?哎……你别不承认你,别以为胖爷不知道你背地里叫人家小花花。”

 

这次吴邪绷不住了,冲胖子就踹了一脚,胖子敏捷,跳脚躲开了,边绕着车跑,边回头朝他喊:“小花小花那个亲热劲!”吴邪追他,偷闲去看张起灵,一看吓一跳,因为张起灵隔着车窗也在看他,还跟着他跑的方向,追着他看。

 

吴邪绕道车门边,胖子已经跳到另一边,还朝他招手,他不理他,拉开了副驾驶的门,朝里面张起灵轻声道:“你别听他胡说。”

 

张起灵笑道:“小花是解雨臣?”

 

吴邪道:“总之不是字面听上去的意思,你别多想。”

 

他们这边说话,那边胖子不知怎么又绕了回来,吴邪是看张起灵看他身后,才回头一眼对上了胖子。

 

胖子越过吴邪道:“小哥你评评理,我有说错他?你看他跟解雨臣两个平时腻歪的,不知道的就以为是一对怎么了?都什么年代了,胖爷我什么没见过!”

 

吴邪皱眉道:“谣言就是你这么来的。”

 

胖子还笑了,回道:“天真,你还真好玩,紧张什么。小哥又不会真误会你,对吧?”他又冲张起灵一笑。

 

远处有人喊起来,他们都回头去看,是点名?那边报了胖子的名字,胖子一个挥手,秀秀和云彩也正跑回来。吴邪点了个卯,绕到车那边,坐驾驶的位子,拉好安全带。后座上女孩子都坐好了,胖子正要挤进来,秀秀忽然不干了,冲着胖子道:“你快坐前面去!挤死我了一路上!”

 

胖子一瞪眼,回道:“人天真和小哥小两口前面坐着呢,我怎么能拆散他们!”

 

吴邪听了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张起灵倒淡定地很,慢吞吞朝后座看看,问胖子:“要不要跟你换?”胖子尽朝他挤眉弄眼——吴邪明白了,他可不是要和云彩秀秀挤一块,才编派他和张起灵是一对。张起灵倒也干脆,拉了安全带,开门下车,站到胖子身边,胖子无奈瞪他一眼,愤愤往吴邪边上一坐,整辆车都震一震,吴邪回过头启动预热,心里只想笑,偏偏胖子还凑过来,自以为小声地朝他说一句:“让你坐过去也没他坐过去杀伤力那么大!”吴邪抬眼睛朝镜子里一看,后排眉毛官司可各种热闹——都是在笑胖子。

 

到了景区都过中午了,进去以后直接坐了类似小火车,从园区里面盘山上去,订的饭店在山顶上。

 

一大群成年男女,特别还有胖子这类看着是中年人了,坐在小火车里,情景古怪。吴邪倒不在意,他和解雨臣并排坐着,他坐最外面,两边腾空,火车顶的彩条帷幕挂下来,遮了一半的视野,火车一开起来,有呜呜的音效,盘山路边种满桂花树,香味很淡,这天气米黄细碎的花还没开全,但是一股股涌上来的,都是甜的。

 

车上领队的潘子喊了几声,大家都向他看看,他大概说了行程,意思是吃完饭就自由活动,山顶上有缆车,可以直接到山脚下,当然也能自己走下来,路上都是景区,山脚下是游乐场,玩好了五点在停车场集合再去住宿的度假村吃饭。

 

吴邪伸出脑袋朝外望望,还真有缆车,悬在山间,看着很高。解雨臣在他身后道:“我要坐缆车。”

 

吴邪回头道:“行啊。”张起灵坐他后两排,被胖子看上了,非要缠着一块行动,还不是为了吸引姑娘,用胖子的话说是“要懂得合理利用资源”,另外大妹子们会发现最后还是胖子“性价比最高”。吴邪想着就一笑,掏出手机看看,竟然没信号,看来想暗通款曲也不行了。他回头对解雨臣道:“最近没听你说你爸怎么怎么,搞定了?”

 

解雨臣摇摇头,自嘲地笑笑,说:“这个不是最难的问题……”

 

吴邪没听懂,就看着他。

 

解雨臣抬起头,也看了看吴邪,忽然就说:“你大概觉得我不是个认真的人。”

 

吴邪诧异道:“怎么了你?”

 

解雨臣道:“秀秀的事……”

 

吴邪警觉地抬起头——好在所有人都各说各的,加上小火车机械的响声,他回道解雨臣道:“我们等会再说。”

 

饭店吃的是桌头菜,分了两桌,他和张起灵还没分在一块。菜式有点类似农家乐,蔬菜都是当地的野菜,非常清新。席间忽然提议起罚人唱歌,因为潘子说山下游乐园有过山车,跳楼机和4D电影,为了不让他们丢脸,中午就别喝酒了,不罚酒就罚表演节目。

 

击鼓传彩球——不知道谁在入园口买了个绣球似的东西。大家一顿敲桌面,突然就停下来,一片寂静。吴邪还在张望,渐渐起来的一片说笑声中,张起灵在那一桌,推开凳子站了起来,举起手里的绣球,随意往天花板上抛了两下又接住,带着点笑意,回头把两桌的人都看了看。

 

吴邪简直不能把目光转开,应该掩饰的,他都做不到。

 

张起灵那桌起哄他到两桌中间去卖唱,他手里握着彩球,还真走过来了。吴邪都有点紧张,不知他会唱什么,不过又有点奇怪的感觉,隔了一会才明白,是胖子一直在对他使眼色,显然是为了表达对张起灵太出风头的不满。吴邪笑起来,对胖子作口型“你上啊!”胖子瞪了他一眼,回应口型“滚!”

 

他们这边玩的起劲,那边张起灵简短地开口道:“我就唱两句。”

 

大家叫好叫随意的都有。吴邪真的洗耳恭听。不知是不是太在意了,过了两句他才听出他在唱什么。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踪影,海阔天空你与我,可会变……”

 

大家叫好鼓掌,吴邪也鼓掌,心下一片茫然酸楚——如果他可以走过去和他拥抱。不知谁起哄道:“抛绣球!抛绣球!”接着就一片“抛绣球!”呼声不断。张起灵手握着球向他们看看。

 

吴邪知道他不会抛给自己。但是他真抛出去了,他还是抑制不住地失望。

 

秀秀从桌边站起来一脸惊喜,大笑着离开桌子朝张起灵走去,路上还向吴邪看看,眨了眨眼,吴邪也拍着手朝她笑。她唱得更简洁,还走搞笑路线,黑猫警长“眼睛瞪得像铜铃”,两桌人笑得更厉害,胖子明明不是八零后,都跟着吼了几声。吴邪心里还想着“她不会那么傻”就看她把绣球轻松抛过来——抛给了解雨臣。

 

解雨臣穿了件条纹上衣,白色长裤,蓝绿色板鞋,非常出众,手里握了绣球也走出去,偏偏伸手在右边的吴邪脑袋上揉了揉。吴邪被他摁得头低下去,再抬头,他已经妥妥站好位,微笑着,一开口就是鸟语。

 

Staring at the moon so blue, turning all my thoughts to you, I was without hopes and dreams. I tried to dull an inner scream but you saw me through.

 

吴邪一听就知道是他们过去借来借去的CDMicheal learns to rock。现在很少人听,估计秀秀都不知道。果然,他手机震了一下,拿出来一看——这个地方竟然有WIFI,秀秀发了微信给他“这什么歌?”

 

他回了一条“you took my heart away”。很快秀秀就回了一条“真酸”。他笑了。

 

当年最触动他的是一句“I have to join  the fight for freedom, until the war was won. We will keep the faith between us, every only try. We will keep the truth beside us, love will never lie.”不知道哪来的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但解雨臣是知己,虽然他们不怎么正面谈论这些。而无论哪个时期的解雨臣,经历都很丰富,然而当时青春期的吴邪竟然也没羡慕嫉妒恨。自己喜欢的姑娘喜欢的却是解雨臣,这类八点档似乎也有过,他记不清了。

 

他还在那里想有的没的,突然有个东西砸到脸上——大概除他以外所有人都笑了,拍手起哄的到处都是。

 

吴邪低头捡起地上的绣球,拿在手里翻转着看看,微笑地站起来,作出颇有风度的摸样,朝秀秀还挥了挥手,拉拉衣襟,和解雨臣互相击掌旋转着交换了位置。

 

他开唱前还向解雨臣看了一眼,两个人都笑着。因为这歌只有他明白了,在高一的秋天他们分开的时候。

 

“我所有疯狂所有悲伤只有你了解,最想念的季节,最初的那一天。我爱说的梦你爱的歌,静止于完美。人生多么善变啊,已无所谓。……我默默追寻昨天的我最远到哪里明天不再有你,我怎么疯狂怎么悲伤,没有人了解,最想念的季节,最初的那一天,我爱说的梦你爱的歌,往事如云烟。停在那一年,雨最大那一天,最想念的季节,有人记得吗。”

 

怎么这歌翻涌上来?他一唱忽然就回忆起,读大学的时候,天天自习到很晚,那时有手机了没多久,大家用的都是蓝屏的只显示两行,有一天晚上解雨臣给他发消息。他到现在都记得,短短两行。

 

教室停电了。

CD机唱到“我所有疯狂所有悲伤只有你了解”。

 

大概是说想他了,恰好那时他也想到他。

 

吴邪唱完了脸上还是笑容,人的青春就是那些瞬间和片段,心意相通的至交天涯海角,不过好在他们终又团聚了。

 

 

吃完饭,大部分人对山下的游乐场跃跃欲试,走下去一路风景也好,秋阳高照,云淡风轻。解雨臣却说他要坐缆车下去,拽着吴邪就走。吴邪回头去看秀秀——张起灵在秀秀身边低头看手机。

 

看毛,信号又不好,难道在打游戏?

 

他回过头推了解雨臣一把,道:“你手机有没有信号?”

 

解雨臣笑道:“没信号不是挺好,你还有什么孽债要查你岗?”

 

吴邪道:“我看到你路上发的微博了。”拍的抓娃娃机,几只小狐狸,下面立即就有人回了。

 

解雨臣道:“没什么好报道,不见得直播随地大小便。”

 

这句话有点心惊肉跳,不过吴邪沉得住气,笑道:“早知道我来直播你,再圈几个那谁,叫她们看看是不是货不对版。”

 

解雨臣笑道:“那我就把你学生证上的照片找出来……”他这么一说,两个人互相看着都哈哈大笑,那张照片可能是曝光不足,浅蓝背景,吴邪的脸又圆又黑,真正的黑堂脸,光肤色暗也就算了,不明的还有层油光浮在上面,当年解雨臣第一次看到,就说他是被熏的,熏肉半成品。

 

他们晃晃悠悠排到队伍最后面,一步三折,看着人不多,实际上都被空间压缩了。解雨臣拿出手机,对着吴邪道:“来,我来给你拍一张。”吴邪背光站着,后面是进进出出的缆车,轨道发出机械滑动的声音。

 

吴邪刚站定,人群朝前走了一点,他们只好再换位置,解雨臣道:“你笑啊。”

 

吴邪回道:“笑了,脸也僵了,你快点。”他看着解雨臣把手机举起来,以为他在对焦,一动不敢动,没想到相机后面的人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在他额头上重重弹了一下。吴邪痛地捂住额头弯腰几乎180度,屈着膝盖站了一会,解雨臣在边上乐不可支。碍于夹在人群里,吴邪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只恨没有余地让他放开手脚打击报复。

 

到入口每个人得伸出手在手背上打个图章,应该是门票一类的东西,吴邪打完了举起来看看,根本没有——他再伸脖子去看解雨臣,解雨臣很大方,把手伸过来给他看,他怕他再来什么恶作剧,还往后躲了躲,又被对方嘲笑了。

 

印章原来是荧光的,他们进入乘坐区前,有个女检票员,拿荧光手电筒一个一个照了。吴邪觉得挺有意思,故意举起手,突然就用手背去蹭解雨臣的脸,解雨臣这回没防备,被他狠狠蹭了,单侧的脸颊都红了,一边也反击,拿打了图章的手背往吴邪脖子上擦。他们这边打闹,周围有很多人围观状,索性他们自己并不觉得,仍旧哈哈笑着,一跳一躲蹿到缆车前,顺着管理员的指示,上了辆红色的空车,面对面坐到最里面。接着进来的似乎是一对学生情侣和一对母女,也学他们样子面对面坐好了。

 

门是自动缓缓合上的,离开月台前“嗒”地扣上了,忽的缆车速度骤升,随着缆索走向迅速上升,滑向山间。真是苍山翠谷,远远看到缆索那一头架在对面的山头上,中间距谷底高远悬空。车厢里两个女孩子同时发出了赞叹声,吴邪也回头从全透的窗向外眺望,拿出手机来拍了两张。

 

他对着对面的山头的时候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再看看,他猛地回头去看解雨臣,解雨臣脸上的表情也非常微妙。“坐错了。”他说,希望得到否定答案。

 

“坐错了。”解雨臣也说,表情倒是在笑。

 

边上那个阿姨担忧看了他们一眼,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个是坐到湖区去的,你们是不是要下山?”

 

吴邪无比懊悔,又重复道:“坐错了!”翻两个山头到湖区?他低头看看时间,估算缆车空中起码二十分钟,到了那边最快就是缆车坐回来,不过不知道排队要等多久,而他们说好的集合时间是5点?现在已经三点半多了,地面走是不用想了。

 

解雨臣看着却不着急,还向斜对面,吴邪边上的小伙子招招手,示意换个位子,让他坐他女朋友边上。位子一换了,他整个人往吴邪身上一靠,一条手臂就揽到吴邪身上。吴邪先只回头道:“你还笑!”虽然他内心是“笑个屁”碍于狭小空间里还有陌生的姑娘在。解雨臣道:“急什么,来得及的。将错就错,风景好呗。”吴邪看着缆车忽然翻山而过,从山顶最高处跳空,那满坡森森的山崖陡到垂直,怪不得虽在景区也修不了上山的小道。他回头冲解雨臣道:“孙悟空你有本事翻个跟斗带我一起回去。”话说完了,他直觉不对劲,说不清楚,观察了一会,才发现原来是因为一车厢的人都在看他们两个,但也不是真的看,而是躲躲闪闪地瞥一眼,又瞥一眼,古怪的是,其他四个人都是这么看他们的。

 

他突然领悟过来,是因为解雨臣实际上等于搂着他——在其他人眼里,绝对是解雨臣换了个位子过来搂住他,还安慰他!

 

这都什么跟什么!

 

吴邪小幅度甩了甩手臂,示意解雨臣松手,然而这个动作在这空间里简直放大了无数倍,实在不如不动,解雨臣还不理会,仍然从边上紧紧压着他。他深吸一口气,索性也不管了,只回过头去,继续静静看着窗外。

 

湖泊渐渐显露出来,无风无波,翠绿色,远空俯视,解雨臣也凑在他肩上拍了好几张照片——他们就连手机都是一样的。更过分是解雨臣勾着他脖子还拍了张自拍合影,他像完全不觉得旁人目光,或者他还觉得这样挺好玩?

 

吴邪道:“等会怎么回去?”

 

解雨臣低头看照片,抬头回他一句:“船到桥头自然直。”

 

吴邪也凑过去看照片,他自己在里面脑袋扭到一边,小花倒是一张大正脸,和他们小时候那些无心之照还是一个风格。两个中永远不靠谱的那个,照片里总是他,现实里他一定要争辩其实是解雨臣。

 

解雨臣回头看他,道:“你的人生肯定很无趣。”

 

吴邪诧异道:“什么意思?”

 

解雨臣道:“因为你不肯和我出现在一个镜头里。”确实,他们一起长大,合影却不多。

 

吴邪笑道:“那也不能证明什么。”

 

解雨臣道:“说明你不敢挑战自我,知难而退,不过,”他笑起来,道:“有自知之明。”

 

吴邪又把脸转向外面,快到了,下坡,门的上方有条窄缝通风,发出呜呜的气流的鸣叫声。过了一会,他们进站了,速度减慢,稳稳停下,门开。

 

解雨臣反手拽着吴邪最后跨出缆车,前面出去的那对情侣里的女孩子还又好奇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解雨臣注意到了,特地拉着吴邪的手朝她挥挥,露出一个笑容。那女孩吓得立即回头,齐肩的卷发一甩。

 

吴邪甩开解雨臣的手,道:“玩够了,快点去领票。”他指着前面排起了一队人的地方,一个穿制服的人正在发售撕票。他们从人逢中左进右插赶到面前,伸手讨了两张,展开一看,竟然是叫号牌,和银行排队似的,都是可怕的四位数。回头再看,原来缆车下来的人有规定撤退路线,不能直接走过去排坐缆车回去的队伍。他们只好跟随人流往楼下走,转了半天,下了四层楼才到底层,是个到处是简餐饭馆的地方,吴邪急着找回去的入口,解雨臣却拉着他往点心店里走。

 

吴邪边走边抱怨,说:“你怎么刚吃过饭又饿了,哎,你快点,电话又打不通,急死了。”

 

解雨臣回头问他:“你要什么?”

 

吴邪抬头看看名录,回道:“可乐。”

 

解雨臣给他买了可乐,自己买了杯奶茶。吴邪笑他:“每次都吃小姑娘吃的东西。”

 

解雨臣道:“每次都喝杀精剂。”

 

吴邪沉默了一下,脑中只有张起灵那一纸诊断书,这个时候又联系不上他,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等他们拉拉扯扯再到排队入口,才知道果然和银行一样,要等叫号,吴邪问管放行的人,“前面还有多少人?”就听广播里报了一组数字,后面一大群人冲撞着他们涌入狭窄的排队通道。解雨臣趁乱拽着他绕道管理员的对侧,混着混着就随着人潮被带着顺斜坡往上走。

 

四周不是有肩膀就是背在身前身后的背包撞一下擦一下,然而让吴邪感觉异样的却是解雨臣的手——他是十指紧扣地握着他的手,感知到吴邪的挣扎也没有放松。吴邪去看他,明明并肩,却不知是不是人多、空间小、空气混杂,像他们之间又隔了千千万万人,他不是他不用思考就知道在想什么的小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看着很熟悉却是完全陌生的。

 

“小花……”他叫了他一声,很迟疑。

 

解雨臣回过脸来,看看他,平静地说:“很快就排到了,回去不会晚的。”即便这么平淡的语气,手的握力一点也没放松。

 

“小花,我……”他凑上去还想和他说,甩着手,然而对方完全没有放松的意思,也不理会他,也不回头,平静地把吸管放到嘴里,就像最平常的游客。

 

其实也没有什么队伍,吴邪的脑中混杂着太多东西,他看周围的人,忽然觉得有点像布朗运动,无序被动,像有浪潮推动,潮汐缓急的节奏往上层移动。他手里捏着可乐瓶,冰得手掌都麻了,而另一只手出了一掌心的汗。

 

解雨臣一定也一样,但是他不放手,就是不放手,就像这是理所当然的。吴邪懵懵懂懂,移动着一脚高一脚低,如步云间,听不见也感受不到,只觉自己其实并不懂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的手终于放开,是在再次检测荧光图章时,那个小灯一照,解雨臣半边脸萤萤点点绿斑,还是吴邪刚才擦上去的,现在他笑不出了,倒是解雨臣被照了还不走,回头等吴邪,盯着他脖子看,吴邪不自觉低头用手掌抚了抚脖子。抬头再看,解雨臣有些笑意,不过立即又严肃起来,对他道:“快点,快点。”

 

这么被催了,吴邪就赶到前面,过了里面的关卡,迎面又是一个空车厢,他弯腰一脚跨进去,回头看后面解雨臣,有些奇怪,他和指挥分配车厢的管理员说什么呢——等解雨臣半个人转过来,才看清,他手里竟然拿了张红色纸币直接塞给了管理员!一回头看到吴邪在看他,了无痕迹笑了笑,向他这儿跑来,推搡着他赶快坐到里面去。

 

吴邪在车厢里转了个身,猛被解雨臣在胸口推了一下,靠后跌坐到长椅上。门“啪”地就合上了,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面对面坐着,面对面瞪着。

 

外面山河湖海扑面而来。

 

如果应付不了,吴邪转过头,仍旧看向外面,相对来时的顺序,这时先是一个爬坡上山,松风阵阵,远处的湖泊霞光碧影闪闪烁烁,湖上聚集起了点点片片雾气——在哪里听说过,黄昏的雾带来第二天的雨?

 

解雨臣坐了过来,坐在他身边。他迫使自己不把头回过去。

 

靠近解雨臣的手又被握起了。

 

吴邪对着窗外,道:“放开。”

 

没有回应。

 

他又说了一遍。

 

隔了一会,身后的声音才响起:“二十分钟……”

 

吴邪回过头去,诧异地看着解雨臣,他却很平静,张了张嘴,才说:“二十分钟。我只有二十分钟。就这二十分钟。”

 

吴邪无法回答,低头注视着他被他握着的压在椅面上的手。

 

解雨臣道:“你不要回答。什么也别做。”他凑近他一点,一说话热气都喷到脖子里,很痒。他说:“结束了我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最后他说:“……你放心。”

 

这大概就算说清楚了?不要说二十分钟,两个小时,两天,两周,两个月,两年,两辈子吴邪都不一定能想明白。他想问问他,想问他,又什么不能说的,这个是小花。然而这个时刻,他自己只是把脸转向窗外,紧闭着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既然这是他所需要的。

 

下了缆车,远远的天是绛紫色,传来乐声,很淡而缥缈,粤语,不是他熟悉的,听不懂。解雨臣在他身后,一前一后,他是守信,放手了就是放手了。然而吴邪的手还是留着那种触觉,最贴近的,又是具有侵略性的,他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会错了什么,这当中究竟哪里错了。他不知道,也不能知道。

 

一片白茫茫里面,让情痴一世恒远

今生若无权惦念……

 

 

他们寂寂又坐了小火车,呜呜送风盘山而下,从斜坡一路奔向停车场。回顾了半天,只有一辆车——吴邪认出来了,张起灵的车,靠在门外的,不是胖子是谁。他向胖子挥手,挥了一会,胖子才看到他,甩掉了手里的树枝还是什么,看口型是大骂了一句“妈的!”太远,风一吹,声音都散了,像默片,只能意会。

 

吴邪只感觉回到人间,刚才一切云中山涧当作梦一场,坠下后把他惊醒。

 

胖子把他挤进后排,自己也挤了过来,挨着他坐好——吴邪松了口气,至少他不用和解雨臣坐并排。他低垂头,也不知道张起灵从镜子里看了自己很久。

 

解雨臣拉起车门,车终于启动,吴邪没有这样累过,简直坐也坐不直。张起灵在前面打开了广播,晚上起雾,不像湖上那么浓密,路况播报一完,响起一首歌的前奏。吴邪不知怎么集中的精神就那么密集的一线,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子_�\�� � H8���一口就递过来给吴邪,吴邪也喝了一口,是茶,龙井?不过冷了,有点苦,也没什么味道,千年陈茶。吴邪把杯子还给他,顺手脱了外套挂回床脚。张起灵也脱了外套,走过来挂到门后面。他刚一挂好,“嗵”地一下衣服就落到了地上,他只好转身再去挂,背对着吴邪。

 

 

吴邪也不知自己怎么的,看着就走了上去,贴着张起灵从后面把他搂住了。他俩身高一样,吴邪也没法像女孩子一样把脸颊靠他背上,只能对着他的后脑勺。张起灵手上动作是顿了一下,接着还是把衣服挂好,又确认了一下,才回头对吴邪道:“不睡?”

 

吴邪的手在他胸腹前上下摸了摸,回道:“大爷抱抱你都不行?”

 

张起灵笑道:“大爷你不睡我还想睡会。”

 

吴邪赶紧道:“说到这里为止,后面不许说下去。”他是为了防止他说值班挺空的,没事,还能睡觉。

 

张起灵用了点力,拉开了他环住他的手臂,转了个身,面对面地对着他,眼睛对眼睛地看他。

 

时间一长总是吴邪先招架不住,他也不避开视线了,第一反应是抬起双手盖住眼睛,手臂都抬着。他没料到张起灵双手直接就摸到他胸口上,吴邪条件反射地放下手臂,还没拉到对方的手臂,就已经被凑近过来的人吻到嘴上。他连退了两步,“嘭”一下脑袋撞到上铺床板的杠子上——要多疼有多疼。

 

张起灵笑起来,把他拉近自己,一手搂着他脑袋一手给他揉撞到的地方。吴邪被压低着头,抱怨道:“行了,放手。”

 

张起灵没回他这句,就是给他揉着揉着,手往下伸了。过了一会吴邪才明白过来,一抬头看他,张起灵道:“屁股也撞疼了?”

 

吴邪回道:“没有!”

 

张起灵道:“那尾巴给我摸一下。”手已经从他松松垮垮的裤腰里伸进去了。

 

吴邪有点紧张,人反而就往张起灵身上靠,贴得很近。他问他:“你别乱来,不是说值班不搞?”

 

张起灵停了一下,抽出手,两手掐着吴邪的腰把他往床上带,站到床沿边抬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吴邪看着他,不明所以。张起灵道:“坐下去。”他照着做了。张起灵又轻推了他一下。吴邪顺势往后坐了一点,张起灵单膝就跪到他双腿中间,低头撩起他上衣的下摆,另一手就去拉他的裤带。——洗手衣反复强消毒剂泡洗,裤带的地方难系又难解,他一只手不行,就两只手去解那个结,抬头看了吴邪一眼,道:“打结水平比你上手术高。”

 

吴邪笑道:“我来。”说着也低头去解。

 

四只手根本不是解结,简直就是打架,挡开握住甩掉再握住再去挡,玩了半天,难免会擦到撞到,吴邪的裆部撑了起来。张起灵用一只手抓住吴邪两只手,空出来的手就在他那里摸了摸,裤子松,带着外裤内裤一握就握住了。吴邪很费劲挣脱了他的手,双手就来阻挡。

 

张起灵道:“硬都硬了,挡什么挡。”

 

吴邪道:“你别碰我,一会就好了。哎……总之,你别碰我!”

 

张起灵还真收回了手,点了点头,人都往后退了,坐到床沿边上去了。吴邪完全没料到他会真听话,双腿还是打开着,中间撑着帐篷,看着他。

 

张起灵道:“真的没问题?”

 

吴邪立即回道:“没问题!快睡了!”说着快速收起双腿,再往里坐一点,靠着墙从里面拉开被子躺了进去。他侧过来睡,脸对着墙,拿背对张起灵。能感觉张起灵也睡了过来,还伸手帮他拉了拉肩上的被子,整个人从他后面贴近他,手臂又拦腰搂了过来。

 

过了一会,问吴邪:“好了没有。”

 

吴邪轻声道:“……你别跟我说话……差点就已经睡着了。”他听见张起灵轻笑了一声。吴邪道:“笑什么?

 

张起灵在他身后说:“只有我心猿意马。”——夜深人静地说这么文邹邹听着竟然不觉奇怪。吴邪回味了一会,回道:“我心里面还猴子打鼓。”张起灵的手就往上摸了摸他胸口,摸索了一会按在心尖部不动,隔了一会说:“心尖搏动不明显……”

 

吴邪道:“我还奔马律……张医生你要不要给我听听?”

 

张起灵道:“转过来,我听听。”

 

吴邪想了想,似乎不会吃亏,就慢慢翻了个身,面对张起灵。张起灵低头凑近了,凑到他胸口,但是两个侧睡的人,怎么贴近都别扭。还是张起灵坐了起来,按住吴邪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放平仰躺在床上,然后伏身把耳朵贴到他胸壁上。

 

听了有一会。吴邪自觉真的紧张起来,心跳砰砰。他抬了抬被压住的胳膊,问:“怎么样?”一说话胸腔的共鸣很响,张起灵猛地抬起头,回头看了看他,回道:“听这个没意思。”

 

吴邪笑道:“那你要听什么?”

 

张起灵掀了被子,往下坐了一点,忽然就贴到吴邪肚子上。吴邪惊呼一声,本能地抬了抬腿。张起灵压了压他大腿,道:“我专业就是听肠鸣音的。”吴邪只好躺平了,随便他去,看他还抬起手臂看手腕上的表,指示针都带夜光,能看见,他还算时间——吴邪看了就想笑。肠鸣音规范上是要听一分钟以上才算数,但是他也太规范了。

 

“怎么样?”吴邪又问了一声。

 

张起灵一声不吭坐起身,回头看了看,并不是看吴邪。吴邪不明所以,看着他拿了自己的枕头,想他是要睡到那一头去还是换个床不和自己睡了?

 

这么想着,张起灵却一回头又掀起了吴邪上衣的下摆。吴邪只感到肚子上一阵凉意,突然一个软绵绵的枕头就塞了进来!他吃惊地要命,几乎要坐起来去看,张起灵已经重新拉下他的上衣,把枕头盖住,又调整了下枕头的位置,接着他整个人横跨着就坐到吴邪双腿上。

 

吴邪抬起上半身惊讶地问:“你干吗?”

 

张起灵抬手压了压他肚子上的枕头,侧着脸就贴了上去。吴邪笑道:“你不是吧?”

 

张起灵抬起头道:“胎心音146次。”

 

吴邪直接就坐了起来,拉起衣服抽枕头,顺势推了张起灵一把,也拽他衣服下摆要把枕头塞他肚子里——两个人闹腾着,又不敢发出声音,只有破床板床架子咯吱咯吱的声响,听起来就,还是那回事!吴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占了上风,见了时机果断把枕头塞进张起灵上衣里。

 

看他肚子突起的摸样,他就笑了,忍不住凑上去吻张起灵。他们中间隔了个枕头,身体与身体不能靠一起,但是那软绵绵的触觉也很好。吴邪吻地啧啧有声,口水沿着嘴角往下流到脖子里,还是不愿意放开,一直吻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再不分开就憋死了。

 

吴邪喘着气,抹了抹嘴角、下巴,看张起灵把枕头抽掉了。他笑起来,问:“你什么意思?”

 

张起灵把枕头甩在一边,抬起手就去摸吴邪的肚子,吴邪吓得往后一缩,身体一抬起“嘭”头顶又撞到上铺的床板上。连张起灵都笑了,要去抱他,吴邪两手伸直了推他,还是被他钳住搂在怀里抱紧了,给他揉脑袋,一边揉一边说:“已经够笨了……”

 

他说了这一句,明显是开玩笑的,吴邪还当他要继续说,心里想着怎么反驳,没料到张起灵接着却道:“……我做梦和你结婚了,是你,样子没变,我想了半天——想起来原来你是女的,我们可以结婚……”

 

吴邪只感到诧异,他想回他一句“凭什么女的不是你,老子娶你”开着玩笑能把情绪带过去,但是没说出口。

 

他明白他的意思。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

 

吴邪终于说:“妈的你算求婚?”

 

张起灵似乎是笑了一下。

 

吴邪道:“话不要说一半!”

 

张起灵道:“就是怕你跟我分开。”

 

吴邪没说话。不能承诺的承诺。他心里有种悲壮的东西,他不能去想的,总是回避的。

 

房间里突然响起了单调的“嘀嘀”声——谁的拷机响了。两个人夜间脆弱的神经都给震了震,几乎要断了。

 

张起灵慢慢松开拥抱吴邪的手,回头去看吊在床脚的白大褂。还是吴邪先回过神,从他身后直接下床穿了鞋去翻自己口袋,翻了半天,找出来一看——不是一线拷机。

 

那就只能是张起灵的。

 

他不知怎么就觉得头晕脑胀,跌跌冲冲走到门边去掏张起灵的口袋,拿出来按掉那个声音。总算清静了!再低头看,太暗,根本看不清数字,走回床边,递给低头在穿鞋的张起灵。张起灵接过看了一眼。

 

吴邪问他:“哪里?”

 

张起灵道:“急外。”

 

吴邪皱眉道:“急外?有问题直接收上来,拷你干吗?”

 

张起灵穿好了鞋,走到门后,拿了白大褂穿好,把拷机扔回口袋里,回头对吴邪说了句:“我去看看,你睡觉。”

 

 

走廊上的灯只开了一盏,还是亮的睁不开眼睛。他关了门,前后看了看,寂静一片,想象不出每个房间里有那么多人在呼气吸气。都是活人。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低头走向电梯间,夜里电梯不用等,按了就来了,门打开了——里面黑魆魆没有人。以前在电梯里遇到吴邪都装没看到,虽然恨不得多看几眼,也站得很远。有过只有两个人站在电梯里的情形,一人站一个角落不说话。

 

他没想过招惹他。吴邪一看就是直的。他自己甚至不是女人。

 

连喜欢他的资格都没有。

 

 

到了一楼,门一开一片嘈杂声涌进来。张起灵沿着走廊很疾走到急诊外科诊室门口,朝里探了探身。里面坐的人口罩帽子都带着,戴付眼睛,埋头在病历卡上飞快写字。身边围坐着一圈人,有六七个,看不出哪个是病人哪个是家属,特殊在于,两个站着的高个子男人是警察,坐着的都是女人,初秋夜晚,不是穿睡衣就是穿得很暴露。

 

张起灵向里面打了声招呼。急诊班一抬头看到他,立即站了起来,拨开人群走过来招呼他,他走进狭小的诊室,又看了看周围的人。急诊班回头对那两个警察道:“这个是我们楼上值班的张主任。”警察显然有些迟疑,他看上去太年轻。

 

他向他们点头示意。

 

急诊班又道:“病人我先带他去看一下,手术我刚才说过了一定要做,马上做,越快越好!家属还是要麻烦你们尽快找过来,这个事情……”

 

其中一个警察点点头,向他们道:“医生你们看病人去。”

 

病人在抢救室监护室里,最里面一间——一般抢救室里突然死亡的病人放这里,给家属一个缓冲的时间。现在这个女病人就躺在里面,只有一个护士站在边上抬头看着监护仪。已经插管了,接着小型的呼吸机,呼吸机报警一定关了,不然看监护仪上氧饱和度只有78%不可能不报警。心律不齐130几次每分,频发的室早房早,血压偏低,平均动脉压差一点不到60

 

张起灵回头道:“什么问题?”估计是外伤,车祸?看到有警察难道是杀人案?

 

急诊班道:“胸腹联合伤,外面的伤口在肋缘下肝脏内侧,刚刚做了个急诊CT平扫,看不清楚,腹腔都是积气积液,估计刺破横膈,上面有血气胸,但是面积不大。还好伤口是在右边,左边的话估计就不用来了,心脏也破了。”

 

张起灵掀开病人盖着的被子看看。她的衣服都剪开剥掉了,上半身敞着,肚子上蒙着纱布都给血浸湿了。张起灵伸手压了压她腹部——完全是硬的,板样腹。他把纱布掀开来看看,外面已经不渗血了,伤口很整齐,肚子上还有几条明显的但是比较浅的伤痕,明显的刀伤,难怪是警察送来的。

 

他们在看,胸外科的人也来了,看了一会,商量了一下,决定一起上台手术。

 

筹备期张起灵坐办公室里等着看前期报告,一边踌躇要不要叫起吴邪。他和胸外的二线两个人,再加上刚才叫了他们自己的主任,就三个人了,顶多需要个实习生上台拉钩,两个一线都可以留在病房里。

 

他找了份手术记录的模板打印出来拿在手里,到走廊上和夜班护士说了一声,护士完全没意见。这个病人做完手术直接送ICU的,不过他们这里,不用办手续,病房里压力小很多。

 

楼上手术室里,麻醉科忙地人仰马翻,他们这个急诊上来氧饱和度就低,麻醉科看了简直要抓狂。想到吴邪,估计是他也就是这样坐立不安团团转的摸样。里面两间,他听到婴儿哭声,产科在,进门的时候就听巡回护士说妇科也在,还做腹腔镜。另外是永不缺席的脑外科——又听到麻醉在抱怨中午不该吃柚子,白天吃柚子晚上开脑子——吴邪也是这一套,想着他就有点笑意。戴着口罩,看不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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