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倒了杯水,放在餐桌上。冰箱里拿出来的冷矿泉水,客厅和厨房没有开空调,没有水的杯壁上立即蒙上了一层水汽。也没开灯,一出来眼镜上就一阵雾气,加上暗,朦朦胧胧。他把眼镜摘下来放在玻璃杯边上,又摘下耳朵里的耳机,关了mp3,轻轻挪开凳子,在桌边坐了下来。

 

借着外面透进来路灯的光,可以看见挂壁钟上是两点三刻,他垂下头想了想,还有四个小时可以睡。他又站了起来,打开冰箱,一下子亮地睁不开眼睛。没什么吃的。一眼瞥见盒装牛奶,对了,张起灵说必须放在里面不能放在门上——因为温度不够会坏,其实他也够讲究的,只是平时不说而已。他关了下面的门,房间里又暗了下来,打开冷藏室,翻了几下,里面还有家里拿过来的饺子,明天晚上可以对付一顿。

 

他把手从冰柜里拿出来,关上了门,那点飘渺的冷气就在他周围消散了。他又去桌上,拿杯子喝了一口水。

 

还是回去睡。

 

张起灵总是睡在靠门的一侧,向左侧躺,如果吴邪躺着的话,是被他背对着的。这种时刻,可以在黑暗掩饰中静静观察他,吴邪靠着墙,屈腿坐下了,抬头正对着张起灵的睡颜。黑头发盖掉一半的脸,露出光洁的鼻梁,嘴唇。还有他裸露的肩,和圆领里的一块皮肤,还有身体上那种挤压出的肌肉的轮廓。

 

他有些自嘲地想,果然总是盯着这些地方,他的身体。如果和他之间没有这一层关系,不知道会怎样,张起灵说的那些话,余音在耳,但是感觉不到真实性。所有的事情,偶然性太多,回头去想,总觉得哪里都会错过。他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尽量小声,人坐在那里没动,手在抽屉里摸索,摸了半天,摸到一支牙膏?他有点困惑把东西拿到眼前一看——KY。无声地笑了一下,又朝张起灵看了一眼,他怎么放在这里,吴邪单腿跪着去看半开的抽屉,把手里的胶管放了回去,那个湖蓝的小盒子在角落里,他拿了出来。

 

也许张起灵已经看到了,他又坐回墙边,既然放了东西在同一个抽屉里,没理由看不到。他打开盖子,把里面的戒指拿出来,放在手心里看看。读书的时候,没什么钱,买了个银戒指,难得她还带着——这是霍玲还给他那一霎那使他动摇的原因么?他当时脑中疾走的难道是,为什么是春天,几个月的时间差时间差时间差……他把戒指套到小指上,只能过第一个关节——这是一个没用的东西,应该扔掉。

 

一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等了一会才明白,是张起灵的手伸了过来,不知他怎么在黑暗里视力也那么好?还是戒指的反光?张起灵把戒指拿过去了,吴邪也阻止不了。他还默默坐在那里,看张起灵翻了个身,躺平了,对着天花板,举起双手,大概是在试那个戒指。

 

“几点了?”传来张起灵的声音。

 

“三点。”

 

“买小了。”过了一会,他说。

 

吴邪一个起身站起来,走到床边低头看他——一半没在阴影里,一半被窗帘外透露的光照亮,头发散在枕头上,也正看着吴邪。

 

吴邪伸出手,道:“你装傻呢还是真混蛋。”

 

张起灵微微一笑,道:“我真混蛋。”

 

吴邪挨着他坐下了。一坐下就去拉他的手,摸那个戒指,一根一根手指摸过去——竟然都没有。

 

吴邪道:“藏哪儿了?”

 

张起灵摊开左手,又摊开右手。当然都是空的。

 

吴邪有些恼怒,在他胸口捶了一拳,硬邦邦只打到肌肉。张起灵借力也坐了起来,捉住他的手腕,用劲拉扯着往自己腰上带,让他搂着他的腰,脸贴脸地对他说:“送了不能要回去。”

 

吴邪用肩膀顶了他几下,顶不开,也就放弃了,反到把脑袋搁到他肩上,答道:“你要再买个给你。”边说边拍拍张起灵的背,能感到对方的手紧了一紧,他闭上眼睛,沉着气,控制地,发出平淡的语气,说:“这个不行。”

 

他说话的热气有点喷到张起灵脸上,他自己不觉得,只感到对方的手挪动了位置,移到了他的肋下。吴邪觉得有点痒,动了动。张起灵手下的力道就加重了,掐得他都有点痛,他推搡着道:“你松手,快点把戒指还我。”

 

张起灵道:“吞了。”

 

吴邪立即拨开他手臂,掐着他的下巴去看,一边看一边说:“相信你才有鬼,谁吞你都不可能吞。你要是吞了我现在就陪你去看急诊!”说着他几乎要把脸凑到他脸上去。被掐的虽然是对方,没想到被咬了一口的却是他自己。张起灵很轻咬在他嘴唇上,轻轻舔过上唇,吴邪也张开了嘴,用劲把舌头顶进对方嘴里。他说了不信他吞戒指,但心里不知为什么有点怀疑是含在嘴里?——总觉得再疯狂胡乱的事情他也做得出来。

 

吴邪扭动着改变着角度,力所能及地用舌头去探每一个够得着的地方,糟糕的是张起灵的舌头也缠着他,又热又软,和着口水和他的搅拌在一起,吴邪渐渐就觉得呼吸紊乱起来,头也发晕,他猛地一推,推离了才一点张起灵又要凑上来,被他一转脸躲过了。但是脸又被捧住了,吻了又吻,舍不得放开一样。吴邪喘着气,怒道:“张起灵你才是属狗的!”张起灵舔了舔他合起来的眼睛,低声道:“我属马的。”吴邪又用蛮劲推了他一把,道:“老子管你!快把戒指还我!不是给你的东西!”

 

张起灵慢慢松了手上的劲道,吴邪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几乎是惯性的,还去推他,推了几下,张起灵就彻底放开了他。

 

吴邪低着头,能看到一点对方的动作——他往后靠了靠,反手把手塞到枕头下面去?原来是藏在那里?他赶紧前倾身体,伸手过去,叠着张起灵的手一起去摸,他感到张起灵的手反转过来,握住了自己的手,轻微的颤抖,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张起灵的。他抬起头,表情没控制好,竟然流露出些许哀求的神色。张起灵的目光动了一动,贴面吻了过来,还抬起另一只手,紧紧卡在他下颌上,迫使他不能离开。他被握紧的手还拗动着想甩开张起灵去枕头底下继续摸索。大概是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张起灵终于下了狠劲,几乎是扭打着把他摁到床上,屈起膝盖用力压住。

 

他仰面躺着望着张起灵,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对方也没好到哪里去,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不还又怎么样?”说着他伏身在他脸上又吻了一下,抬起头漆黑的眼睛盯着他看,吴邪被他看得只想转开脸回避。

 

张起灵又低头,在他锁骨上窝轻吻了一下,再吻一下,间断地很轻地在说什么?一开始吴邪几乎听不清楚他,渐渐就有点明白了,好像是说“……不过没关系……”吴邪自由的那只手扶到了他肩上,摸到他颈后,慢慢手指沿着脖子的曲度插入他发间,轻声问他:“……什么没关系?”张起灵松了手,坐直身体,脱了自己的上衣,又弯腰来脱吴邪的,吴邪没有反抗,只是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过了一会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没有关系?”张起灵跨坐在他身上,垂着头,前面的头发遮住了额头,看上去很认真地在他裸露的胸口摸了摸,“你这里……两边”他说,手指按了按他右侧的乳头,竟然俯下身含住了他左侧的,垂下的发稍扫在皮肤上有种更微妙的感觉,潮湿的舌头整个覆盖上来,激地吴邪“啊”地叫出了声,被吮吸抚摸地腰都软了。张起灵抬起头,对他道:“两边都是硬的。”说着很轻揪了一下他右侧的乳头。吴邪涨红了脸,没有回答。张起灵压过来,问:“……你在想谁?”吴邪的腹部在他身体下面轻微的颤抖,眼角也有点泛红,瞪着他看了一会,道:“你先回答我,什么没关系?你没关系我有关系!”张起灵直视着他道:“不是给我的也没关系。”说着松开了手,忽然从起身从他身上离开了,坐到一边,盘腿坐在那边。吴邪还偏过脑袋跟着他移动,平躺着望着他。

 

张起灵才说:“不喜欢我也没关系。”

 

吴邪瞪大眼睛一下坐了起来,猛地抢先去掀枕头,房间里暗,看了一会,他才看清,戒指果然就在那里放着。很简单。

 

他把戒指拿起来,回头就去看张起灵。张起灵也看着他。

 

他还没说什么,张起灵已经略微笑了笑,道:“你放好吧。”

 

吴邪紧绷着脸,一个猛劲把攥在手里的戒指掷了出去,也不知道丢到哪里了,只听到地上很轻的“叮”的一声。

 

张起灵有点吃惊地看着他,忽然就回头要下床去找,被吴邪一把拉住了。张起灵回头抬了抬被拉住的手臂,皱着眉示意他放开。

 

吴邪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对着他,忽然闭上了眼睛,有几滴泪落下来。

 

“……吴邪”张起灵一动都不敢再动。

 

吴邪睁开眼睛,直视着他又是一行泪滚下来,张起灵抬手要帮他擦,被他躲过了。他抬起手自己抹了抹,回道:“你他妈有病,非要这玩意,是不是打算一样甩了我?”说完他松开了紧握着他手臂的手。

 

张起灵有些震惊的表情,静坐在那里没有动。

 

吴邪先低下头,又擦了擦,完全没有看他,闷声不响地一转身下床离开了房间。

 

外面传来拉开移门的声音。过了很久都没有其他声音。张起灵也站起身来,趴到地上到处摸索了一遍。

 

吴邪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好了。上半身裸露着,一手枕在脑后,闭着双眼,听见动静了,很快睁开了眼,看着站在那里低头找上衣的吴邪。

 

吴邪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衣服,往张起灵身上一扔,说道:“不打算睡了?四点了。”

 

张起灵用手撇开那件黑色背心,突然起身就搂住吴邪的腰,直接把脸贴到他肚子上。吴邪惊地停住了套衣服的动作。张起灵一用力就把他拽地一屁股坐到床上,刚套在手臂上的上衣又被撩走,连裤子都被迅速地扒掉。

 

“四点钟。”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床头钟的液晶屏,又转回来,低头看着吴邪道:“我打算睡你。”吻他的时候,手已经摸到他软软伏在毛发间的阴茎,捞起来,握在手中撸了几下。吴邪被他弄得浑身忍不住一阵振颤,口鼻间喷出热气,双手扶在他肩上,挠不到中心。张起灵放开了他回头到抽屉里摸了摸,再回过来把他双腿顶开,一把捞到腰上,手指带着软膏就抵到他后面,摸了摸,顶进去,紧紧贴着肉壁动了动,一边低声对他道:“……我不知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吴邪半眯着眼睛,双臂抱在胸前,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些呜咽声,他的那里已经完全站起来了,顶端贴在小腹上,张起灵用手摸了摸,有点黏黏的液体,他也沉不住气,撤出了后面的手指,很快拉下自己的裤子,扶着吴邪的腰,在他会阴下滑腻腻地探了几下就塞了进去。吴邪的身体整个一阵颤抖。张起灵又低头去吻他,吻得离不开他的嘴唇,下面换着角度又动了几下,能感到吴邪的两腿分得更开,都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识的。被衔在口中的嘴里渐渐发出一声又一声呻吟,张起灵离开了一点距离,低头动着自己的臀部。果然吴邪喊叫起来——从来没有过,这是第一次,他不压抑这些声音。

 

夹杂在气声词间,他贴着他听见他说得断断续续:“……他妈的……他妈的老子……老子……满脑子,都是你……”

 

张起灵憋红着脸一低头埋到吴邪脖颈间,汗水从额头流下来,他鼓点般跳动的颈动脉就像长在他自己脸上一样一跳一跳一跳——这拉长的一刻,他能感到吴邪摸到他腰上的手,还有夹在他们腹间,他湿热的性器的形状。张起灵动了动,额头死死抵着,也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射在他里面。又摩擦了一会,才感到吴邪也射了。他抬起一点身体,拉起吴邪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贴到自己脸上,留恋地吻了吻他的掌心。

 

“再说一遍。”他轻声地说,伸出舌头又舔了舔他的手掌。

 

隔了一会,听见吴邪的声音,说:“我他妈爱你。够不够……”

 

他低下头,侧脸睡到他胸口,抚摩着他的肩,手臂外侧,腰,阖上眼睛,轻声地自言自语地说:“真的……吴邪……真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吴邪起得早,比平时都早,只有他开闹钟。张起灵是完全不需要闹钟的。吴邪有时候醒了,他就不在了,多半是跑步去了。等吴邪起床,浴室里拉着帘子知道是他在里面淋浴。——那是现在才发现他其实难得提早到实习生的点去医院。无论如何,还是有点副主任的架子的。

 

大多只有下雨天他早晨才会睡地晚一点,所以看了天气预报,或是傍晚就下起雨来,可以让他喝酒,抱着睡得东倒西歪。

 

初秋下一阵雨,天气就很凉爽。他们晚上还开着空调,一个夏天不铺席子,所以空调开得非常很冷。吴邪前几天才刚加了个薄的床垫,把绒毯换成薄被子,捂在软绵绵的被窝里,搂着他微醺的软绵绵的身体,早上再看他面无表情地挤八点迟到前最后一班电梯。——他端着盒饭走进饭厅的时候,脑子确实是想着这些。

 

一个上午结束两台全子宫,霍老太手下首席上场,非常迅速,比平时放课都早,对吴邪来说才是难得。昨天晚上他几乎没睡成,早上又醒得早,在手术室里有点垂头丧气的,正好掩饰了心里万丈愉悦的光芒。到了饭厅里,也才十一点半刚过,寥寥的没几个人。他在没人坐的靠墙的那条八人长桌前坐下了,脸朝着门口,低头把手里的盒饭打开。

 

又是咖喱鸡块,食堂跟咖喱鸡块以及红烧萝卜块以及卷心菜杠上了。张起灵不吃萝卜,韭菜,大蒜,洋葱——一切会有味道的东西。他一开始还诧异“萝卜有怪味?”张起灵说的是“很辣”。他不喜欢的东西差不多可以开长长一张单子,然而吴邪如果不问,他也不会自己告诉他。

 

他还在那里对着染成黄色的一份白饭发呆,对面就摆下了另一套餐具。吴邪抬头看了一眼,皱起了眉——一下子叫不出名字,这太窘了,明明才见过面。还是对面的女孩子大方,笑道:“哎,吴邪,真巧。”

 

他也笑着点头。对了,是霍玲。不对?他喝了一口刷锅水一样的番茄蛋汤,问道:“你怎么来这里?”

 

霍玲道:“哦。我在CCU,现在在做的那个病人是我床位上的,就过来看看。”吴邪点了点头——相当于会诊性质的手术,吴邪道:“什么手术?很重的病人?”

 

霍玲“嗯”了一声,蓝绿色手术上衣的V领很深,她也学手术室护士,用消毒包上撕下来的无菌指示条贴纸把领口两边对齐贴了起来,但是露出的细长的脖子还是很耀眼,还有她的大眼睛,微卷的头发裹到帽子里,只露出额头,直眉毛,长睫毛,鼻子的形状非常优美,嘴唇红红的,大概是注意到吴邪有点愣愣看着她不动,她微微笑了,流露出脸颊两侧两个圆圆的酒窝,说道:“是昨晚急诊收的心肌梗死,室壁穿孔0.5厘米,很年轻的,43岁,女的,既往也没有明确的高血压史,现在就是个低血压。和家属商量过了,还是决定再争取一下,过来做个体外循环的置管术。”说着她张开嘴,用调羹喝了一小口汤,微微皱了一下眉。

 

吴邪笑道:“食堂的汤跟碱水差不多。”

 

霍玲也笑了,又说:“刚才台上还说要不要试试今天就做个修补术,后来还是放弃了,穿孔周围都是黑的,但是坏死界限还是不明显……总之置管做好以后,至少有机会等两个星期。”

 

吴邪低头,轻轻点了点头,其实他也不是特别明白,当年去心内科的轮转计划被他左躲右闪地给回避掉了。

 

不知道是不是星期五的关系,外科医生的效率似乎都高起来,刚过十一点三刻,饭厅里人就多起来。从吴邪的角度,很容易就能看到张起灵也过来了,V领敞着也不怕纹身露出来,一手拿着个KFC的方盒子,另一只手里是杯橙色的饮料——那个不是橙汁,他大概也不会喝,吴邪心里想,其实是要把注意力从“他嘴里还衔着张饭票”这一点上转开。他自认是用余光扫他,张起灵自然,就目所能及范围,看都没看他一眼。

 

也许还是有些明显,连霍玲都抬起头,转过脸去看他在看什么,吴邪赶紧举手向门口道:“胖子!这边!”胖子那边才注意到他,不过并不理会,做了个“呸”的表情,直接向张起灵那桌走过去。吴邪顺着去看,云彩也坐那里,坐张起灵斜对面。

 

胖子一坐下,就有点挤兑云彩,他左右不合适地笑着,端着他的饭,赶紧坐到张起灵边上去,等于正对着云彩。吴邪气恼他抢了自己瞄准的位置,一个犹豫,还是没站起来换位子——明明他对面空着。

 

胖子却转过脸来,对吴邪挤眼睛,但他这个动作,在瞄到了吴邪对面的霍玲后静止了。那个端着饭盆绝对会掉地上的尴尬定格令吴邪颇为恼火,更糟糕的是,胖子还开口了,喊得可大声了:“哟!吴邪还带个妞啊!”——他大概把霍玲当作初来实习的护士了,她确实看起来二十岁出头不为过,脸又生,还很漂亮。外科医生这类玩笑不算什么,他要是知道是心内科的同事,绝对不敢这样。

 

吴邪尴尬死了,连张起灵也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不过就是个围观的表情,云彩都比他情绪化一点。吴邪还没开口,霍玲先问他道:“那个人是谁啊?”

 

吴邪回过头,抱歉地笑着答道:“哦,外科的王胖子,你不要管他,他对谁都这样,没别的意思。”

 

霍玲笑笑道:“那他旁边呢?”

 

旁边?吴邪又向他们那桌看了一眼,原来胖子还在盯着霍玲看,怪不得霍玲都不把脸转过去。不过胖子是坐在靠走廊一侧,他旁边,只有一边,就是张起灵了。

 

吴邪回头答道:“那个也是外科的。”此外没有其他的话。

 

霍玲道:“叫什么?看上去好像和我们差不多大,是不是和你一届的?”

 

吴邪敷衍地回道:“姓张,外院调来的。”他犹豫了一下,说了一句:“我不太熟。”

 

霍玲像是没怎么听到他这一句,抬头看着陆续走过来的护士,她们结伴好几个人,三三两两坐下了,有一个很尴尬地站在霍玲边上。吴邪也抬头去看。脸都不熟,可能是这一批实习的同学,她们总是集结在一起,在这陌生的地方——这是七个人的小团体?他还在那里茫然地想,霍玲已经端着饭盒站起来了。吴邪稍有点诧异,霍玲向他道:“我们让她们吧。”说着笑盈盈向那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子道:“你坐,你坐这儿。”

 

那女孩非常腼腆的,低声地“谢谢老师。”也不敢看他们,尤其不敢看吴邪。他是男的,医生。——显然他继续留在那个八人长桌上是不行的。

 

他端着饭盒跟在霍玲身后,几乎比她高出一个脑袋。霍玲轻巧地在张起灵对面坐下了,又轻巧地向身边的云彩点头示意,微微笑地看向胖子和张起灵。胖子简直没法把眼睛从她脸上挪开,倒正好没法说其他什么令人尴尬的话出来。

 

吴邪绕过桌角,在张起灵另一边的邻座坐下了。他默默深吸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张起灵正在吃的,原来KFC有盖浇饭?越过他,向那边的胖子和云彩道:“霍玲。”示意了一下,“霍普金斯的博士,现在在CCU。”果然胖子向吞了铅块还是什么,完全拿不出他那一套自认风流的手段,倒是云彩,非常欢快地自我介绍道:“我是手术室的,现在就在泌尿的房间,霍博叫我云彩就可以了。”霍玲赶紧答道:“不要客气!叫我霍玲,或者Emma也行。”云彩笑起来,用调羹指了指胖子,道:“这个是胖子。”胖子大概从来没有像这个时刻一样后悔过自己没有名字,他笑着,笑着,答了一句,“胖子,叫我胖子。”

 

轮到张起灵了,吴邪回过脸,看了他一眼。既然说过和他不熟,他不主动介绍应该也没什么。但是显然,好为人客的胖子也没有主动说句什么,云彩也不说话。

 

最后还是吴邪,向眨了眨眼睛的霍玲道:“这个是外科的,张主任。张起灵。”

 

张起灵向对面的人略微点了一下头。

 

霍玲的表情显然有些惊讶,大眼睛亮闪闪的,带着那样的表情,看上去非常出众。吴邪低头咽了口饭,安慰自己没事,他不喜欢女人。

 

霍玲直接冲着张起灵道:“你是主任?”

 

吴邪心中感叹,到底是美国回来的,真是不一样。

 

张起灵回道:“不是。副主任。还没聘。他们客气。”冷冰冰的。习惯了其实还可以,但是对初次见面的人……吴邪又有点在意起来,他那些不知真假的事情都传来传去了,对着这样一个女孩子不冷不热的,估计看到的人感觉也够呛。

 

霍玲倒不在意,又笑道:“我还以为你和我差不多年纪,刚才我还问吴邪,你是不是和他一届的。”

 

吴邪愣住了,扯什么又扯他头上了。果然张起灵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过脸去,对霍玲道:“听说他毕业才两年。”

 

那边胖子哈哈大笑起来,云彩也笑了。胖子用手肘顶顶张起灵道:“小哥,不带你这么欺负天真的!一见了美女就拆他抬脚。我以为你酷着呢,原来不动声色挤兑人,高!高人!胖子我佩服!”

 

吴邪闷不吭声,掏出手机,默默写了一条,发了出去。考虑到他放好手机张起灵就去看手机,未免也有互发消息的嫌疑,他就看起新闻来。

 

果然张起灵右手在他边上动了动,还擦到他腰上。

 

等了一会没收到回信,他就后悔自己的消息写得太无聊。

 

你的饭看起来很好吃

 

他刚收回手机,屁股后面却震动了。你妹的张起灵。他想。

 

等了一会才拿出来看。

 

上面写着:我媳妇做的更好吃

 

吴邪简直不知道怎么忍住脸红,迅速回了一条:你媳妇什么时候做过饭了???

 

收到的回信是:梦里天天吃

 

他默默地收起手机,低着头,默默地扒盒子里辣不辣咸不咸的咖喱饭。他第一次,无限地希望,如果能够光明正大在一起多好。如果可以大声地说,张起灵,我他妈爱你,死也不离开你。多好。

 

多好。

 

对面却坐下了另一个人,吴邪抬起头,正好对上解雨臣平视的双眼,但是他立即也转开了,反而笑着对身边的霍玲说了一句:“Emma,你也过来了?”

 

霍玲笑道:“Joe!”

 

吴邪忽然从伤春悲秋中醒悟过来——在一个完全用不上英语的环境里互相称呼对方的英文名字,这该是几世蛋疼修来的!

 

那边胖子起劲地问道:“解雨臣,怎么美女你都认识?什么时候让你傻蛋兄弟也开个窍?”

 

解雨臣一脸“nono”的表情,回道:“应该说,怎么美女你都不认识?再说——”他瞥了一眼吴邪,“你跟我傻蛋兄弟不相上下。”话一出口大家都笑了,留胖子一脸恼怒,藏也藏不住。

 

解雨臣转过脸来看了看吴邪,又道:“喂,晚上有没有事?”

 

吴邪停下了手中的筷子。这当着张起灵的面叫他怎么回答。

 

解雨臣接着道:“我看你也不会有事。晚上一起去唱歌,就这么定了,今天周五。”说完就回头看霍玲,道:“Emma你也来。还有云彩,怎么样?”

 

霍玲笑道:“没问题。”云彩也点点头。

 

这么一说胖子越过张起灵,冲着吴邪道:“天真,胖爷陪你一块去,你瞧你那腼腆劲欧,出息!有胖爷护驾,漂亮妞绝逼都选你!”真不知道他这话是夸呢是损呢。

 

云彩冲他道:“呸吧,你不瞎掺和就不错了。”

 

胖子连忙陪笑道:“哎哟,云彩,天可鉴,我对天真那是有多照顾……”吴邪听着他说说又要不像话了,插了一句,道:“晚上科里还有事,所以我”他没说完,倒是霍玲问了:“什么事?有肝移植?”

 

吴邪道:“那……倒也不是。主任说有事要谈,所以。”

 

解雨臣道:“那很快的。你老板还请你吃晚饭还是怎么了?说起来他要是给你介绍女朋友,正好可以一起带过来玩。”

 

吴邪没有接这一句,他甚至有点想在桌面下碰碰张起灵的腿。但是他没这么做。

 

解雨臣忽然就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下,道:“跟你说话呢,想什么心事。”

 

吴邪几乎是要发火了。斜对面霍玲却先开口了,冲着张起灵的:“张起灵,你去不去?”说着就扭头向云彩一笑,云彩几乎要低下头去。

 

张起灵平淡地答道:“没什么事就去。”这下胖子一巴掌已经隔空拍到吴邪背上,连带着扇到坐中间的张起灵,没等吴邪出声,他就喊道:“就你了!”说着,对解雨臣道:“你快定地儿,吴邪那小子我替他答应了。”

 

吴邪真的低垂着脑袋点头答应了。

 

解雨臣补充了一句:“别忘了叫上秀秀。”是对吴邪说的。

 

 

还没下班,就收到解雨臣的短信,是时间和房间号。他定的地方离他们单位走走两站路,但是附近并没有直达的车,叫出租车的话百分之八十会被拒载。胖子知道张起灵有车,就撺掇着他带上他和云彩、霍玲和秀秀。

 

这事他们在吴邪隔壁房间讨论,说着说着胖子就串门过来了。吴邪听个大意,默默没有作声。胖子问:“你不是主任谈话嘛,结束了自己过来呗。”是以为不带他不高兴了?

 

吴邪也没辩解,只是离开胖子走到房间最里面,坐在巡回的位置上,给张起灵发消息:胖子叫你带他们,带不带?你真打算去?

 

他知道张起灵的手术都结束了,三点,这个时候不是在更衣室里就是已经回病房了。隔了有一会,胖子都无聊逛走了,他才收到回信。

 

带。去的。

 

吴邪又回了一条:看看车里有没有什么留下的。

 

他想了想,两个男人,的确没什么特别会流露什么的东西留在车里,但是提醒他一声总是没错的。

 

他回他:没有。

 

但是胖子贪图近道,一定要张起灵从医院后面穿前门走的时候,进没问题,出却被拦下了。要张起灵出示医院停车证。

 

他确实有。但是最近都停在吴邪住的小区,反正不进出医院,一时也不知道放在哪里了。他开了开座位中间的储物盒——医院不走寻常路,别家的停车证就是一张塑封大卡,可以放在前面当招牌,但是这里发的确实个磁卡一样的东西,很小。坐副驾驶的胖子有些按耐不住了,对门卫道:“老沈,我你都不认得,都本院的,放吧放吧。”那个门卫笑着摇摇头,道:“你们说句话轻巧,我们上个月一分钱停车费玫收到,都说本院的,牌子领了领了——你们是无所谓的,有没有牌子一样停,有牌子也医院自己出钱贴反正,我们不一样啊,苦啊,就靠这点工资。”此类的话说着就要没完了,胖子也懒得接话茬,回头也在车里有限地看看。他突然一拍张起灵,道:“小哥你前面怎么不找?”说着就开了抽屉。里面简单的一只深灰色眼镜盒,打火机,还有一盒拆过的烟。

 

连胖子也愣了一下。伸手拿了烟,翻翻下面,没有还是没有。但是他却把眼镜盒拿了出来,还打开了。里面是副普通的黑框眼睛。

 

胖子拿着那眼镜又看了看,抬头向张起灵道:“嘿,你们都喜欢这个款式的?”张起灵正把自己口袋里的工作证往外拿,回了句:“什么?”

 

胖子道:“我看天真还是谁,也戴这种眼镜。话说回来,你近视?上台从来没看你戴过啊,你……”

 

张起灵答道:“就100度,离手术部位那点距离不需要。开车偶尔要看看路牌。”他说得那样平淡自然。胖子把眼镜叠好,给他放了回去。

 

结果还是没有找到那张卡,张起灵对那个老沈道:“现在我要下班回去,你要是觉得有问题我工作证押给你,你明天看怎么解决。”

 

结果也没怎么样就放行了。

 

 

路上遇到一个红灯,胖子揶揄张起灵:“这么抓紧时间发短信——家里有老婆孩子等吃饭啊,出去玩还要打报告?”

 

张起灵无意地“嗯”了一声,发完了,抬头正好红转绿。他问胖子:“在哪里?你认识?”

 

胖子道:“前面两个路口,在对面,可以调头的。到了我们先下去,你可以停到边上那个小区里去。”

 

吴邪一直没回消息,所以也不知道科主任到底找他谈什么。

 

他迟到了半小时有余,推门进来的时候,啤酒倒是刚摆上桌。胖子在唱“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值得等待!!!”,握着话筒几乎要吃下去,紧闭双眼一会仰面一会哈腰的,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咆哮,震耳欲聋简直。女孩子都被逗得笑不停。

 

包厢不大,很暗,他们开了一闪一闪摇曳的彩灯,照得胖子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吴邪适应了一会才看清张起灵坐在最里面,抱着双臂看屏幕。沙发一个转角过去,坐着秀秀,她和云彩挨着,盯着胖子笑。——其实秀秀和张起灵间不止一人空,完全可以坐过去,但是吴邪还是转了身,坐到最靠门边,身边是递了啤酒给他的解雨臣。

 

吴邪握着瓶子,转过脸去翻他们点了什么歌。……什么咱当兵的人,珠穆朗玛,台语歌爱拼才会赢——槽点略多。眼花缭乱看了半天,边上解雨臣却凑过来了,吴邪一回头,靠得还很近,他就顺口问他:“你唱啥?”解雨臣道:“无与伦比的美丽。”吴邪笑道:“你可以唱One night in Beijing,唱女的!”解雨臣道:“你点了我就唱。”吴邪果然点了。

 

那里胖子一嗓子吼完了,切到下一首,是秀秀的“爱笑的眼睛”。

 

胖子一眼瞅见吴邪,喊到:“天真!迟到了你说怎么罚?”

 

吴邪回道:“罚个屁,我又不是故意的。”

 

云彩也凑热闹道:“就得罚!要不你跳舞?”

 

吴邪没好意识再蹦粗口,只说:“不行不行!”

 

解雨臣道:“那先走一个!”说着举起他手里的瓶子。

 

胖子也拿起他的,和他们两个分别碰了瓶颈,先仰脖子喝了一口,向着吴邪道:“你TM干了。”

 

吴邪只好喝。来的时候还觉得热,啤酒是冰的,从喉咙一路窜下去,寒气灌了一肚子——他把一个空瓶“嘭”地拍在茶几的玻璃台面上。抬起手抹了抹嘴角。

 

张起灵在看他。

 

他偏过目光,手掌撑在膝盖上,抬起头看云彩唱的歌。

 

他盯着歌词看,屏幕上跳出一行字,提示下一首。

 

何必旁人来说媒

 

什么情况?谁要唱?——这是他们常规用来耍人的。

 

吴邪没预料错,果然话筒交到他手里了。他抬头瞪着胖子,胖子道:“便宜你了,还不接着!”

 

秀秀大概不知道这么奇怪的歌,对着手里的话筒很响说了一句:“吴邪,歌名就适合你!”

 

这真的叫“适合你妹”。

 

前奏一响起来,胖子就开始笑。

 

当年竹马青梅,我俩早已两小无猜……吴邪的确还真会唱,他朝身边的解雨臣看了一眼,他也在笑。

 

当年竹马青梅,我俩早已两小无猜,如今你我都成长,为什么不敢谈情爱,见了我你不睬,见了你我躲开……

 

唱到这里,连霍玲都掩着嘴笑了,还转身凑解雨臣耳边不知说什么,吴邪瞥了他们两眼,但是没去看张起灵。边上解雨臣听霍玲说话不住点头,一抬头胖子还顺手把另一个麦递到他眼前了,他也就笑着接下了。

 

一段间奏后,解雨臣加入了进来:我还没有婚配,你也依旧待字闺中,何必旁人来说媒?唱着还向着吴邪作了个“深情一瞥”。云彩笑道:“太搞了!解雨臣你刚才那个样子,再摆一下!让我拍张照,你们太搞了!”

 

吴邪注意了一下秀秀,她脸上至少是笑着的,只是完全不活跃而已。

 

解雨臣一边唱着一边就来搂吴邪肩膀,他皱着眉甩了几下,感觉他是真的在使劲,也就深吸了口气,不动了,连话筒也放下了,反正解雨臣唱得可投入了。连胖子都举着个手机在拍他们。

 

我还没有婚配,你也依旧待字深闺,何必旁人来说媒,蝴蝶儿都是自成对。

 

他唱着眼睛里都是笑意,看得吴邪只好笑了——这么会玩。歌词又糟糕到这程度。偏偏这一首根本没有人切歌,直唱到最后一个音,掌声雷动。吴邪一把掀开了解雨臣的手臂,这才朝张起灵的方向用余光带了带,一低头掏出手机,边上解雨臣交了话筒又凑过来作势要看他发消息,周围传来“死了都要爱”前奏,吴邪一巴掌推他脑袋,推不开,正好可以笑着站起来,换了个位置,坐胖子边上去,胖子一边吼着“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一边也把沉重的胳膊往他脖子上一扛。他另一边是秀秀,笔直地坐着,双手搁在双腿上,还保持着刚才鼓掌交叠的姿势。

 

你还拍手

 

他发出去了。长长一句,删完了就这几个字。边上胖子“不哭到微笑不痛快,宇宙毁灭心还在!!!”也学解雨臣转过脸来对着吴邪深情一吼,一股酒味带着热气都喷到他脸上,他赶紧趁势双手并用把胖子往边上用力推开,站起啦跨过胖子——坐到胖子另一边去——地方太小,几乎是挤着坐下的,和张起灵臀部大腿外侧贴得密丝合缝。

 

他手机震动,对方肯定也感觉到了,手上的手机也没收起来,就朝他看了一眼,往外面坐了一点。吴邪把口袋里的手机摸出来看了看。

 

张起灵并没有回他那一句,反而写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一条:找你谈什么?

 

吴邪垂头盯着屏幕沉吟了一会,写了一句。

 

很快又把这条“回去再说”删了,直接写了:13号就到外科轮转,第一个就是普外科,去几楼不知道。

 

张起灵没有回他。这的确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事。

 

吴邪又看了看他前一条发送的时间,没忍住用手肘推了推他。张起灵转过脸来,看着他,吴邪拿起他面前的那瓶酒递给他,自己也随手找了一瓶起了盖的。两人碰了碰瓶子,各喝了一口。敬不熟的同事一杯,多么在理又平常。

 

吴邪才低声说了一句,在胖子高亢的歌声掩护下:“你怎么开车发消息?”

 

张起灵非常配合地又和他碰了一下瓶子,喝了一口,道:“正好一个红灯。”

 

吴邪道:“那你现在喝酒了,还打算自己开回去?”

 

张起灵道:“就停这里。走回去也没多少路。”

 

吴邪道:“那不行,我肯定得送秀秀回去,你就打车,绕一圈再回去吧。”

 

张起灵点点头。

 

胖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吼完了他那首的,那些奇响无比的噪音什么时候就听不见了,直到胖子拿了话筒捅了他一下,吴邪才条件反射地接了过来,看了一眼屏幕——当爱已成往事,林忆莲和李宗盛那个版本。

 

吴邪看那边是霍玲拿起了话筒。

 

音乐响起,先是女生部分,她唱得非常好,几乎可以说太好!到了吴邪那句“爱情它是个难题”,他几乎都错过了,再几个拍子赶上去。

 

可是,“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却到他心里去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换一只手握话筒,用左手去握紧左边张起灵的手。余光能看到他一点点,就一点点,融在那种乐声的背景里,对着灯光的脸的边缘有些绒绒的柔和的色彩,仿佛直到这一瞬间他才真心实意能够体会到他那种无比缄默的态度,还有他的那种坦然。

 

“你始终在我心里……我对自己无能为力”——这几句唱这样认真,有生之年,是难得,他深深吸气,忍住汹涌而上的情绪,自嘲自己,想起胖子批评他的工作态度“吴邪你就是个林黛玉”,嫌他瞻前顾后还是拖泥带水?

 

“人生没有你会不同”,“别说我不懂”,“没有你会不同”——二重唱的高潮,他们都是很会唱歌的那种,完全没有声部错落上的问题,房间里的气氛忽然就转动了。秀秀的目光紧紧落在他身上,他无意回头,正对上她那种难以形容,甚至有些悲伤的神情。但是她马上就把它收了起来,又微微笑起来。他忽然想起她才唱的那首歌“离开你,我才发现自己,那爱笑的眼睛……”如果能体会她的痛苦,是因为他一样,是从那种痛中走过来的。

 

苦于不能安慰她,告诉她,坐在远处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对的。

 

而她有一天一定会遇到那个对的人。

 

就像他自己一样。

 

 

所以就连之后张起灵接过串场大师胖子的话筒后,唱的那首“鬼迷心窍”,那么充满往日眷恋伤怀的歌,都是甜的。

 

出门的时候,不出所料,吴邪被编排了送秀秀,她住医院宿舍里,同路。解雨臣还闹着一定要他送,被他直接塞进了出租车里。当然在这之前,张起灵就送霍玲去了,因为胖子一定要送云彩,说了张起灵和霍玲顺路。既然叫了一辆车,没有不送到家的理由。

 

凉风吹着,他们在路上缓缓走,秀秀走前面一点,喝了一点啤酒,她微红的脸一会又显得有些苍白。他的手机又震动了。

 

他在隔一段有一盏隔一段又有一盏的路灯下,静静读着那些话。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

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看了一遍又一遍,简直不能明白这里面的意义。

 

原来这才是他想说的话?原来这就是他心里他的位置?

 

秀秀忽然和他并排走了。吴邪有些心惊,想把手机收起来。秀秀笑笑道:“是你女朋友吧?”

 

吴邪愣了一下,道:“……我没……女朋友。”

 

秀秀摇摇手,笑道:“没关系,我不是要打听。吴邪,你觉得开心吗?她真的喜欢你吗?”

 

吴邪低着头,无法回答。

 

秀秀道:“……我是羡慕你。”

 

吴邪抬头道:“会好的。”

 

秀秀点点头,又有些笑意,道:“我明白的。”

 

“我明白的。”她又默默重复了一遍。

 

 

而这一路上是他的春风。他在宿舍楼下目送她上楼。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发自内心能唱出这样心迹的人,明明应该是他自己。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SORROW IS NOTHI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