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换药实习生早就都做好了,事实上也就剩下没几个病人。这也是要感到欣慰的事情,住院医生交接班换人了,幸好没赶上实习生也轮换,至少保证组里还有干实事的人。吴邪和分在他名下的实习生认识了一下,是个戴眼镜的沉默的女生,交班的时候站在最后排,和她的同学,另一个女生,还手拉着手。查房的时候,他就发现她们早上七点到病房就把琐事都做完了,为表感谢,他很爽快自我介绍了一番,还主动交换手机号码,但学生就是内向的,似乎很难混熟?另外还招来护士笑他:别给他手机号,根本就是要榨干同学最后一滴血。自己的事情让他自己做!才来就学坏了。

 

十点以后,带组主任和他上面的主治都手术去了,临走甚至没喊他一块。甲乳组他实习和之后轮转都没待过,他们急诊又少,手术风险小术程又快,一般都排给快退休的或是怀孕的同事做,吴邪作为麻醉和他们合作也少,因此都只是点头之交。人家一上来不主动带他玩也算正常。他想了想也无所谓,反正外科的都大方,总之这回一干就要半年一年的?早晚混到称兄道弟。

 

他在护士站的白板前看了一会。星期一上午的手术确实不多。他赞叹的是他的前任,据说是血液科的住院来这里轮转的,名字听过,没见过人,估计因为在手术室都戴口罩帽子,他见再多次也不知道别人真长什么样——这个人带着内科严谨的气息,尤其是在病史方面,那简直是一定的,在离开轮转岗之前,为小组周转率做出了莫大的贡献。目前吴邪名下三个房间,两小一大,一共12个正式床位加4个加床,他临走给办了6个出院!加上预约明早出院的2个病人,等于有8个空床要收!看看床位卡上插的预约红牌,真是哭也来不及。

 

给张起灵发了消息:好像要加班了,要收八个病人!写入院录都来不及,晚饭你自己吃,别等我了。

 

中午在医院食堂吃饭,他就一个人,张起灵都没回消息。应该是一早就在手术,根本没空看短信。所以说,虽然最后到了一个科里,反而不如之前。

 

真是第一天他就各种沮丧,上班见不到似乎也是一项?实在太矫情了。

 

吴邪也难得中午到食堂来一次,打一下饭卡。在手术室吃外卖和白食的次数太多,饭卡里竟然还有一千多块——这都是死钱,又不能取现,只能吃食堂的,每个月还有饭贴打再进去,虽然也不多,但真要到猴年马月的才能都吃回来。再说了,食堂又没什么可吃的,像中午,三菜一汤没得选。

 

他坐下来夹了一筷子肉饼炖蛋,当然还是张起灵做的好吃——他可真是家常菜熟手,难以想象没有父母,或者说正因为没有父母?吴邪把手机拿出来,一边吃一边查昨天看中的手表。张起灵周末去游泳馆比赛,外科还有两个人是那一片的,他就不便出席了,自己出门逛了一圈,本来是打算再去看看imac的。

 

中秋节加上国庆,医院里照例有笔额外的奖金,过完年他就开始算计这笔钱了,去掉给父母的,加上这个月的月奖,原来就打算了把他的台式机换成imac。解雨臣是说他也要换——他那里是上一代的,他说把他的给吴邪,他自己再去买新的。但是既然想买了就不想要上一代的,二手机的话虽然不要钱,还是觉得不爽。他告诉解雨臣imac就算了,pro的话可以笑纳。这种话一说不被解雨臣打就很不错了。

 

这仅仅是之前的计划。昨天他看到了手表。似乎比买戒指靠谱,而且买两个一样的男戒怎么样都很奇怪,但是一下子买两个男表应该就没问题,再说他本来就想买同款但是表面颜色不一样的。脑子里一团乱的代购香港买台湾带之后,决定还是专柜上买了得了,三千多的又不是上万,兜来兜去估计也省不了多少,又费事情。关键还是越早给张起灵越好。——这么一想他又有点冲动,恨不得下班了直接就去,反正说好了晚回去的。

 

忙惯了一旦空下来,时间真是慢地可以。下午陆续来了几个病人,但是实习同学也很勤奋,帮他收了好几个,最后只剩一个单侧甲状腺腺瘤可能的要他自己处理。写完所有文件,开完检查,体检,抬头看看时间也只有三点不到。整个办公室只有他和那个女孩子,其他人呢?不是在手术就是在睡觉。办公室的呼叫器忽然响了,破喇叭,吴邪辨认了一会,似乎是“接电话,有谁来接个电话!”他站起来走出办公室去护士站。

 

没错,电话没挂机,听筒就扔在玻璃台面上。吴邪接了起来,道:“喂,十一楼,找谁?”

 

电话那头的人说:“找刘主任。”

 

吴邪愣了一下,是张起灵。

 

他回道:“你在手术室?刘大奎上去开刀了啊,你再找找。病房里没有。”

 

张起灵那边说:“他下去了。我知道了,我打他手机。”说完就挂了。

 

吴邪估计他边上有人,或者仅仅就是因为公共场所——无论事实上如何,至少他们表面上的关系就是“不熟”,所以有这样冷淡的公事公办的语气。他倒不怎么介意,拿出手机来又给张起灵发了条消息:找刘大奎干吗?他肯定溜回家了,早上查房听他说他儿子今天回来,大概去接机了?你就别打他手机了,省得人家以为被你抓到旷工把柄。

 

张起灵回了一条:好,晚上早回

 

护士站只有主班在,问他:“谁啊,找大奎不会打你们办公室电话?打到我这里来。”

 

吴邪道:“张起灵,楼上的。”

 

主班想了想,笑道:“哦!那个帅哥!我不翻班的,没跟他合作过,从来没听他讲过话。”

 

吴邪也笑道:“你现在不生气了?”

 

她回道:“生气,怎么不生气。你们这帮人就喜欢麻烦人。”

 

吴邪也只是笑笑,又问:“我床位的新病人还有几个没来?”

 

她笑说:“喏喏,刚说了你就这样,不会自己去看啊。”

 

他走过去看了一下墙上的床位登记牌,五个,都来齐了,还有一个空床住院总打过电话,说要明天下午才来,加床就不用去管它了。抬头看时间,三点半,在麻醉科的话就能下班了,当然得要手术都完成。他回头向主班说:“我手机号码你有吧?”

 

她点点头。

 

吴邪又道:“那我溜达一圈去,要是床位上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他还能去哪里溜达,无非十二楼。办公室里在座都是学生,本院职工一个没有,当然这个点,还是手术时间。他到十二楼护士站逛了逛,张起灵带两个住院医生,下面有二十几个床位,扫了一眼还都是折腾的。

 

周一早上是大交班,完了科主任大查房,把十一楼十二楼一起查一遍,然后他自己再去带上面肝移植病房的查房。吴邪跟着大部队走走停停,一般也就被挤到走廊上,和被查房赶出来的家属作伴了。交班的地方和他自己科里一样,就是个示教室,几排桌子椅子。张起灵坐在第二排,就是一个背影,胖子还挤到边上,一坐下手臂就搭到椅背上,一直在笑着和他搭话。——吴邪一进去就看到了。他到得晚,科里的研究生和学生可能并不认识他,他默默往他们边上一坐,简直融为一体。

 

科主任查房不可能把所有的病人都看一遍,通常只看看他要亲自上去做手术的,或者之前治疗上有些问题需要讨论的病人。有一个房间就是,进去了很久都不见出来,吴邪实在无聊,也挤着进去听听。

 

是梗阻性黄疸?病人是个很壮的老头,躺床上,拉了一半的白被套盖在身上。脸黄得发黑,剃到贴头皮的白发,整个像个发霉的高粱馒头,瞪着黄灯泡一样的眼珠看这一群把他团团围住的白大褂。吴邪只注意站在主任后面的张起灵,他个子高一点,手插在口袋里听了一会,接过老头从床垫下翻出来递给他的CT片子,举高了对着日光灯又看了看,再递给站他前面的主任。他们后排有几个学生,挺积极的,纷纷掏出手机去拍那张片子。

 

吴邪不知道胖子就在他边上,不注意就给推了一把。回头一看是胖子,不免脸上就有点嫌弃,小声说:“你干吗?”

 

胖子笑嘻嘻道:“来都来了,愁眉苦脸的谁欠你了,还不快点去晓习晓习?”他故意把学说成晓。

 

吴邪为了避他,也朝那边走了,看着别人拍CT片,接着是磁共振水成像,镜头摆来摆去,忽然想着把自己的手机也拿出来,对着前面就拍。他注意了一下,自己后面没人了,应该没人能看到他的镜头和成片。

 

十二楼他访视的多,护士和他更熟,看他无聊闲得,问他:“吴邪你毕业了?”

 

他一回头,笑道:“早毕业八百年了!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那个女孩子放下手里的治疗盘,签了单子,抬头向他笑道:“你还用我关心?”说着进了治疗室,过了一会又走出来,对着走廊外的一个老太太说:“34床,你家属呢?一个人不要到楼下去。”

 

老太太回头向她陪笑,一边说:“我等我孙女,我不下去我不下去。”说着慢腾腾原地打了个弯,又慢腾腾往这儿走回来。吴邪不知怎的,就觉得那老太太一直瞪着自己,他又怕误会了,只能脑袋偏偏,去看墙上的钟。

 

那老太太才九月中,条纹病服里已经穿了件大红的高领毛衣,怎么看怎么别扭,最怪的还是她的神情——怎么就跟认儿子似的。吴邪不免也朝她多看了几眼,这么一看,她就更来劲了,直接走到了他跟前,一开口就吓了他一跳!

 

她说:“小张主任!你头发剪过了?”

 

那边的护士笑起来,看着发愣的吴邪,老太太都上来抓他胳膊了,护士才说:“哎呀,你认错人了,这个不是张起灵。这个是麻醉科的吴医生。”

 

老太太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过了一会才醒悟过来,大声说:“噢唷噢唷,我年纪大了看不清楚,这个不是小张主任!小伙子高来。”说着就松开了吴邪,向治疗班的护士笑道:“我看小张主任个子高,样子也好看,人品也好,还想让我们慧慧认识认识。没想到他有女朋友了,上次看到真是漂亮,两个人真是登对!”

 

护士也笑,回道:“你快点再去坐会,你孙女就快来了。张主任他还在开刀。”

 

老太太又问:“张主任女朋友你也是看到过的?”

 

那个女孩子笑而不语,把台子上的病例牌理了理,往推车上放。

 

老太又道:“也是你们医生喏,都这么好。我看他们感情好,坐在一起吃饭,晚上值班苦啊,有人陪多好。”

 

她们本来一搭一唱地,吴邪并不理会,年纪大的病人有时就爱为你瞎操心,看着稍微像样的就想着是不是你家属,你今年多大了,结婚了没,你爸妈养了你这样的儿子真是出息,上次那个女医生是不是你女朋友,不是啊那可惜了我看你们挺配……这一套他顺着倒着都能背——但是听到这里了就不太一样。

 

他默不作声地向护士点头示意,又看了看钟,过四点了,回手术室理理东西也可以撤了。说不定在上面还能碰到张起灵?要是他那边也好了,倒是可以等他一起走……不过还有手表的事情。

 

他还是直接去更衣室换了自己的衣服,并没有联系张起灵。

 

背着包刚走到半污染区,迎面就看到走来的霍玲,笑盈盈的,每次都差不多。他心里不知为什么“咯噔”一声。霍玲也看到了他,问道:“你就下班了?”

 

吴邪点点头。

 

霍玲道:“你们那边没说表演节目的事情?”

 

她这么一说吴邪差点“啊”一声!的确,上午团支书就打了电话给他说晚上七点在医院附近的KTV预排练,那是问了他们排班确定他不值班才给他打的电话,根本不容分说——但是他就给忘记了!真是太糟糕,他还没和张起灵说过,也不知道张起灵是不是也被点名了。

 

那边霍玲又道:“你们什么节目?”

 

吴邪笑道:“那怎么能告诉你呢?你们不是内科的?你还来当间谍?”其实他是真不知道。

 

霍玲道:“分什么内科外科,我们还有合作项目了。”

 

吴邪只好顺着问了一句:“什么合作节目?”

 

霍玲道:“到时候看吧,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说着又冲他笑笑。

 

吴邪还想着说点什么就可以转身走了,霍玲又道:“我听张起灵说你现在在刘大奎主任那组?”

 

他压住心里那一股翻涌上来的别扭劲,表面上平静地点了点头,问:“有事?”

 

霍玲道:“是啊,我有个高中同学去年查出来甲状腺多发结节,今天她们单位体检,肿块变大了很多,蛮担心的,想找他看看。早上我们科里查房,你知道的,要查到中午了,下午张起灵帮我打电话问也没找到他人呀。”

 

这些话吴邪根本不想搭讪,他想转身就走开,当作没听过,当作没有。但是他还是在原地,对着她机械地点点头。

 

霍玲问他:“既然你在他组里,那你帮我问问他几时有空吧,约个时间,我带我同学直接去他那里看看。”

 

他又点点头,过了一会,自己觉得不够,才回答了一声:“行。”

 

回去路上他就想给张起灵打电话,但是手机拿在手里,翻来翻去的,也只是低头边走边看看新闻。篮球场上还有人打球,他抬起头望了一眼,是几个学生摸样的,穿着短袖中裤。他想着,手表的话晚上总是要出去一趟,到时再去买也行,早点出去就行,约了七点,他可以六点出门,先回去洗澡换套衣服。

 

计划是一回事,实际又是另一回事。到了家,他也没干别的,直接把茶几上的自己的笔记本打开了。包甩在一边,他不耐烦,反正张起灵不在,摸出烟,抽了一支夹在手上,烟盒就甩在玻璃板上。屏幕亮了亮,win7的登录界面出来,他等了一会,把手机连上去,照片导入以后,在手机上就把照片都删了。

 

他弯腰凑近了,一边抽着烟一边一页一页翻那些照片,眼睛有点不适应那光还是那散开的烟雾,有些半眯着看——照片本身是没什么问题,都是人,穿白大褂,高高矮矮,没有重点。没有一张里面张起灵是中心人物,连个大正脸都没有,只有一张侧面拍到多一些,他停在那一张,鼠标在他脑袋上移来移去。虽然他也觉得,听霍玲那么讲话心里就不舒服,绝对是件蠢事,但还是……

 

他后仰着靠沙发背坐过去,跷起一条腿,仰头对天花板吐烟雾。

 

所有的事都挺可笑的。

 

你说是不是?他在心里问照片上的人。

 

还有,你这个混蛋。

 

他把图片都关了,烟灰长长一截,稍微一动,都散落在身上。张起灵的硬盘里什么都没有,真是圣人模范。不像他,硬盘里什么都有。他闲着也是闲着,翻了翻自己的隐藏文件夹,已经删了很多了,留下的肯定是觉得最好的?百看不厌?

 

打开其中的一个,他坐在那里看着屏幕发了一会呆,走神的时候里面已经进入正题了,就两个人,叫喊声还能此起彼伏的。女主角的身材很夸张,他们从前读书的时候还议论过,能不能看出来胸部是做的,这里肯定不是,真材实料,看上去很软,弯腰垂下来拍的那些镜头真的非常色情。他们还有一次看一个俄罗斯的还是哪里的,女主角双侧胸的下缘都有异常明显的疤痕,看着让人很出戏,觉得是两个皮套子,塞了两个球进去再把拉链拉上?他之前还问过小花,反正是小花没关系,问他,就这么做妇产科会不会有影响——各方面的影响?小花总是很潇洒的,笑他说,你怎么不去问做泌尿科的女生什么感觉?或者你问问你们自己科里的,麻醉也不是总要看到嘛,什么感觉。他自己也不是不看到——的确没什么感觉,一旦是工作上的,大家又坦然又平常的,也许因为大环境就是那样。但是小花也说过:我对截石位真的不会有感觉了。他说的还不就是那个展开双腿,完全暴露会阴的动作。

 

想到这里他就又想起张起灵那天晚上……居然能用那么自然而然的坦然态度对自己做出那种姿势。那种情境真是无法抹去,比正在上演的这些夸张的充满买点的镜头都不知道刺激多少——对于他来说,只能说在以往的任何认知里,都没能将感情与这些等同起来,自然他们都是坦诚的人,像解雨臣那一个路数,可以没什么顾忌互相笑谈这些问题。

 

但是那与他和张起灵的关系不一样。他不能确认他自己,投在这个人身上的压抑不了的沉重的迷恋,究竟有多少是因为这些……又有多少是因为真情实意……

 

另外又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想法忽然冒了出来,谁知道张起灵的硬盘上为什么没这些——他不喜欢看女人,好歹喜欢看男人。还不是因为……他烦躁地抬起手“啪”地合上了笔记本,拿开衔在嘴里烟嘴里外都潮了的烟头,往墙角的废纸篓里一投,也许是因为,他把T恤和长裤直接脱在沙发上,张起灵,从前,一直到现在,都不需要虚假影像的慰籍……

 

他总是不会没有个伴的。

 

 

吴邪拿手试了试热水,即使天气再热,他也喜欢水烫一点。完全洗不了冷水浴的人,真是个笑话。当不了榜样做不成楷模,别人拿了大红花他还在那揣测哪里才能拾金不昧。——他是个老实孩子,平均水准优等生,就那样,从小看到老。

 

折腾不出个框框。

 

张起灵不一样。热水冲在他脸上,像是缓流的暖溪,融雪以后抚过山石。他闭起双眼,对着水流,脸上微有点笑意。张起灵真的不一样。是另外一个世界和领域的。虽然他们现在能有这样亲密,他觉得他自己追逐的脚步——就像玻璃窗内的苍蝇差不多,光明的在眼前,隔了一层,到底隔了一层,跨不过去的。

 

他的手握住了自己垂着的阴茎,摸了一会,感觉一般,只有在头端摩擦的时候,它才有点立起来的意思了。他抬起手捏了捏自己一侧的乳头,很快就硬成了一个很小的圆柱形,他也不太敢用揪或者拉,这一点上张起灵对他一向都很柔和,说实在的张起灵难得在他身上下狠劲。吴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下身,摊开手看,它翘起在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和他自己一样,是一种很普通的存在。

 

他和张起灵开玩笑,被很紧地搂着抱着的时刻,说:“我出一块钱,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卡萨布兰卡的桥段,男主角是千千万万个咖啡馆,你偏偏进了我这家。女主角是你这样沉默的人,我出一块钱,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这个游戏真是矫情,电影也是,当年作为陪客看得昏昏欲睡不得要领,这时想起才懂得了这种韵律。互相抱着捉迷藏般不坦白的心开始的,大概都会受到这个电影的诅咒?他笑了笑,即使像当初他那么虔诚,还不是失败告终。从前看不懂的时候也是真爱,现在能看懂了,更觉得是切肤之痛。

 

他吸了口气,想速战速决,晚上还有一堆事情。

 

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热水冲下来,浇得背上的皮肤发烫,他脑子里也一头热,急促地喘息起来——总之快了。

 

“哗”一下,浴帘突然就被拉开了。

 

吴邪隔了一会,他还在他那个颤抖的频率的顶端,隔了一会,才睁开眼睛,看到了注视着他的张起灵。热水虽然被他身体挡了大半,还是有零星不断溅洒到张起灵身上。他皱眉看着他,脸上也有点细微的水珠。吴邪看着他那个样子,不知怎么脸上就有点笑意了。他抬起自己的手,不到一半就收了回来,背在身后在水里翻过来正过去冲了冲,又在背上擦了擦,才再伸出来,给张起灵脸上抹一抹——一抹更湿。

 

吴邪道:“回来了?几点了?”

 

张起灵捉住他要收回去的手,用拇指很轻捏他的手心,又握在手里,问他:“你刚才在干吗?”

 

吴邪也皱起眉头,心道,这还用问,你又不是没看到。不知怎么的一见了面,所有烦闷简直一扫而空,他都不想问他霍玲或是还有谁怎样怎样。

 

现在就想逗逗他。

 

吴邪道:“等你等得无聊,看了会片子。”

 

对方点点头,目光已经移开,明显是在看他的身体。他松开了他的手,伸过来就按了按他的乳头。吴邪猝不及防朝后猛退了一步——他的手真比他自己的刺激多了。

 

张起灵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他:“你……经常这样?”

 

吴邪又向着他靠过来,道:“难道你不这样?”

 

张起灵凑近了,在他热烘烘的脸颊上吻了一下,一脸的水和热气。吴邪捧了他的脸,又道:“要不我把我硬盘上的毛片拷给你看看?”

 

他没想到张起灵会点头。他凑着他的嘴吻了一会,才说:“还是算了,你看我就行了。”

 

张起灵一手揽过他腰,另一只手伸出去关他后面的水。吴邪伏在他身上,水声一旦没了,心里打鼓似的的质问不知为何又涌现上来。

 

他还是平复了一会,没多问什么。

 

擦干了穿好衣服,再回到沙发边上,他俯身把刚才乱扔的衣裤都收好了,重新拿回浴室都丢到洗衣篮里。张起灵发稍还有点湿,一看就是在医院已经洗好了回来的,这时就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搁着他的笔记本,声音也开着。

 

吴邪听着有些异样,走近了才醒悟过来,这奇怪的欢笑哭喊声还不就是他刚才关掉前在看的那一段。

 

吴邪赶紧走过去,往他身边一坐,伸手就要把电脑拿过来,张起灵架住了他的手,回头问他:“你就在看这个?”

 

吴邪道:“行了,快关掉,行了……”他还要去抢,都不成功,他又道:“就随便看看。”

 

张起灵不理会他,把手上的笔记本又搁回到茶几上,弯腰凑过去,拉进度条去看,吴邪坐在一边,明显能看清他停顿的帧的内容,他是在看女主角正面侧面各个角度的特写。看了一会,他回头问吴邪:“你喜欢这样的?”

 

吴邪皱眉道:“看两眼就喜欢,你这逻辑性也太强了。”

 

张起灵关了这个视频,随手又在那个文件夹里打开一个,一上来就是串叫喊声,把他们两个都震了一震,糟糕的是,偏偏这又是个大胸部的。吴邪向后倚了倚,偏过头靠在沙发背上,他也不想说什么了,张起灵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张起灵关了视频,又开了一个,他也不看开头,直接拖着进度条看后面的内容,无非是交合部位正拍侧拍上拍下拍,喘气喊叫此起彼伏。吴邪都不知道他一个个检索过去似的劲头是在干嘛——他忽然就激灵了,这个太明显了,这就是为什么刚才张起灵同意他拷毛片给他时,他心里那一阵慌张的原因——因为这里都是AV!完全没有GV!他在张起灵眼里彻头彻尾就是个不喜欢和男人……他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怎么和他解释?说认识你以后就不需要这破玩意了,明明是和你更爽,绝对没问题,那刚才他自己在干嘛,所以张起灵才要那样奇怪地问他?

 

张起灵关了那些视频,终于回过头来看他,吴邪怕他质问,故意不去看他。

 

没想到张起灵的语气却很柔和,问他:“吴邪,你是不是不满意?”带着某种不确定感……

 

他抬起头,吃惊地望着他,脱口而出:“我他妈的就不满意了怎么样!”——不是这样的,他想说的,明明是,“你他妈的才不满意了!”

 

意思完全不同!

 

说出口了,收不回来了!

 

张起灵看了他一会,低下头,竟然还略微笑了笑。自嘲式的笑。吴邪只感到血冲上脸,也顾不得了,身体前倾伸手就去揽他肩膀,靠在他身上,把他紧紧抱住,心里也不知道能对他说什么,挨了半天,没有只字片语。

 

吴邪抬起头,询问地看看他的脸,他没什么表情,看着他身后不知道哪里。吴邪抬起手,犹豫着摸上他的脖子,张起灵才像突然回神一样,低头朝他看了看。吴邪还在想是不是该吻他,他已经吻了过来,一手托着他后脑勺,迫使他不能离开自己。尽管如此,这个吻既不带有质询也不向他索取,动作缓慢而木然,没有舌头,只是很轻含住了他的嘴唇。

 

吴邪只觉悲从中来,他猛地退开张起灵,瞪着他,想说什么。

 

无言以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他劝自己冷静下来,心平气和,该把话都说说清楚。哪有什么恨情仇,光一个爱字横亘在他们之间,就叫人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张起灵却凑了过来,磨着他的脸颊,又吻了吻他,拉着他上衣下缘示意他脱掉,吴邪顺着他脱了,又被脱了裤子。张起灵对着他,也拖得赤条条的,靠过来紧贴着他把他全身上下都摩挲了一遍,忽然就松了手,俯下身,用手扶起他还软软的茎身,舌头在顶端的地方若有似无舔了舔——吴邪被震到一动都不能动,张起灵抬头看他的时候,就看着他,张开了嘴,伸出红红的潮湿的舌头,贴着他那里轮着舔了一圈——吴邪道:“你……不要,不要这样,我,不喜欢……”张起灵并不理会,垂下眼睛,把他整个含进去,用力吮吸,上下吞吐,手指还抚摸着他的阴囊和大腿内侧柔软的皮肤。吴邪后仰着喘息起来,呻吟声断断续续,下腹部、分开的双腿的战动,有点像小孩子哭到最后只剩下的无泪的抽搐。

 

张起灵把他完全站立的湿漉漉的阴茎吐了出来,擦了擦嘴角挂出的黏液,又在吴邪光溜溜的前胸上吻了几下,对他说:“马上就做你喜欢的。”说完,离开沙发站起身,踏着拖鞋转身往房间里走。他的背影,弯腰屈背的,宽肩膀,突出的肩胛骨和一格一格脊柱,腰线下的髂骨,窄窄的臀部,还有侧面时能瞥见的前面的勃起……吴邪侧躺着,胸腹剧烈地起伏着。

 

等了一会他才走回来,站在沙发边上,一把拽着吴邪让他坐起来。吴邪扒拉着他的手臂,抬头望着他。张起灵还是没忍住摸摸他脑袋,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吴邪用手去摸他就挺在近前的阴茎,却被推开了。吴邪道:“你怎么……”没说下去,因为他目瞪口呆看着张起灵在他面前跪下来,转过身去,把茶几推远,上身趴伏到地板上,拿后面正对着他,一手伸到后面,对着他往一边扒开一点后臀,闷声说:“你来吧。”

 

他那里显然已经涂了点东西,灯光下整条缝隙里都有点亮晶晶的黏液状的反光,吴邪也不知怎么自己就站了起来,靠近他,在他臀部和大腿上摸了摸。张起灵收回了手。过了一会,大概是看吴邪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他回头看了他一眼——吴邪恰好也跪了下来,俯身过来,双手去环抱他的腰,张起灵猛地直起了身体,拉扯他扣紧的手,一边回身推他肩膀,托他的腰,让他也把身体直起来,吴邪被他推得直往后靠,背顶到沙发坐垫边缘。

 

吴邪只觉自己喘得说不上话,好不容易这么面对面的,还是挤出一句:“……你不要这样,我……”

 

张起灵搂住了他,手在他背上腰间抚摸,很轻在他耳边道:“你听我的,从后面试试。”说完放开了他,又看了看他的眼睛,神情是那么平静。

 

他转过身去,和刚才一样,那样对着吴邪。

 

吴邪伸出手,在半空捏起拳头,控制那种全身播散的颤动,再放开,停在了张起灵身后。张起灵反手过来拉他的手,往他那里拉。吴邪闭起双眼,手指探了进去,一点点往里,湿热的肉`体的弹性,他猛吸了一口气,根本无法抑制心中的冲动。他在他直肠的腹侧推了推,就感到了他身体的反应,再推了几下,张起灵趴伏的姿势就变动了,身体蜷地更紧。吴邪抽回了手指,站了起来,把自己的身体贴了过去。勃`起的阴`茎,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他把它送到张起灵双腿间,贴着他的会阴阴囊擦了擦,张起灵的腿收拢了一些,很快又分开了,回头很短促地对他说了句:“快点。”

 

吴邪用手托着,试探性的挤进一点,那种触觉就像山压下来,就好比是他自己被困在一个狭窄的压迫的空间里,除了窒息只剩渴求。

 

他还是完全挤了进去,也不够思考是不是恰当的位置,重复的小幅度的进退,他能看到张起灵握紧的拳头,感觉到他深吸深呼气息,但是他所有感官里剩下的只有那种弹性和热度,让他心狂跳着简直要停止了。他双手卡在他胯上,越来越快,渐渐抽动就带着啧啧的液体的声音,两个人也都有了一阵阵的呻吟。张起灵那种类似于压抑的抽泣一般的抽动,让吴邪只感觉到压不下的满心激愤,就像更用力他的感情才能传达给他一样——或者,他心底里,最里面,清晰地知道,并不是表达,授予,呼唤。他只想宣泄而已。

 

他知道自己快射`精了,忍了忍,迅速地从张起灵里面退出来,手撑着身后的沙发一站起来,就慌不择路一样快速走向卫生间。他这时就恨房东装的是移门,不然直接撞开了进去,一旦跨进去了一路都是扶墙走,门都来不及拉好,翻下抽水马桶的盖子,坐上去就开始继续。

 

他喘息着弄完了,靠着冰冷的水箱坐了一会,才站起来,简单用水洗了一下。走回来垂头双手支撑在洗手台上,无法抬起头面对镜子里的自己,当然也不能走出去——张起灵还在外面。

 

他这样犹豫着,剩下一条缝的移门却被拉开了,张起灵就站在外面,吴邪回头瞥了瞥他,脸上表情没控制好,他不知道自己表达的究竟是愧疚还是自我厌恶,总之哪一样都不对,他不能这么对他。

 

可是他也没有别的方式。这一刻没有一点勇气。

 

吴邪向着门边走过来,张起灵都抬起双手了,吴邪却侧了侧身体——他立即垂下手臂,让开一点,让出一条通道让他走。

 

吴邪飞快地走回房里,翻衣橱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穿整齐,摸摸口袋,转回厅里,拿了钥匙手机皮夹,上下口袋里各塞一件,犹豫了一下,抽出一根烟,点着了衔在嘴里,把烟盒扔回包里,转身到门口去穿鞋。

 

他走出去之前,对里面说了一声:“有点事我出去一下。”也不知道张起灵是不是能听到。

 

 

最近的有手表专柜的店,出租车过去也就十几分钟。就是这个时间点,七点刚过,小区门口车不太好叫,他左等右等,过去的车顶灯都是红的,最后索性穿过医院到急诊前去,只待了一会就拦到一部车,上去了,司机一听地方挺近,还老大不高兴的,吴邪从前面的镜子里看了看他,冷淡地说:“你他妈开不开?”他放下车窗,夹着烟对着窗外弹了弹烟灰又衔回嘴里,垂下眼睛沉醉地猛吸一口。

 

车开起来以后,外面鼓鼓涌进来的风有点凉了。到底是秋天了,八月底立秋一过,天色都不同了,现在窗外的天,被梧桐树叶重重叠叠遮挡着飞驰过去,叶片间漏下的是深孔雀蓝,月亮看不见,没有星星。

 

商场里人也不少,地下一层入口就是电影院的拦路售票窗口,背后亮的一片灯箱都是海报,他走过去不免也停下看了看。没有和张起灵一起来看过电影,医院发的观影券他们各自都有,不知为什么从没人提起。

 

看电影,同学聚餐,还有什么……每周一次超市采买,郊游,我等你下班你等我下班,叫会诊你那边我一定第一个给你看……

 

凡此种种,他们没有。

 

他在电影海报前看了又看,幻想是和张起灵一起来看电影,过一会并排着坐在一起。他想了一会,觉得自己就像个犹豫内容和场次的观众,这样真是好,如果忧心忡忡是在等着张起灵到来的话。

 

手表的款式是早就看好的,一块黑表面,一块白表面,他低头看着柜面里面,等销售的女孩子开单子,原来这个款的还有母贝表面的,倒有点像女表了,他还是要原先看中的那两个。

 

付完钱一看,那个姑娘给了他个纸袋子提着,里面是两只湛蓝方盒子,他想了想,没带包,这么去唱歌排练的地方估计绝不会幸免被拆,他问她:“能不能寄放一下,我还有点事情,你们几点关门?”姑娘看看他,笑着回道:“可以是可以,十点前都可以来取,发票收好。”

 

吴邪双手插口袋里,临走又在便利店买了包烟,迫不及待拆了壳子,拿一根猛抽了两口,叫车得排队,他等不及,反正就三条马路之外,自己走走过去。

 

路上抽掉三根烟,风一吹呛得他自己都咳嗽,KTV的霓虹招牌很远就能看到了,他左顾右盼过了马路,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没有短信,有好几个电话,都是团支书,还有胖子。他一个电话拨回过去,那边接通了就问:“喂,我快到了,哪个房间?”嘴里有烟,口齿不清。

 

那边回了他个房间号,他还在默记,电话那头突然炸开一声一样,大喊“天真你个大爷的!”是胖子把电话抢过去了,“你爷爷我等了你一晚上了,你不来你回个消息电话你死的活的!”

 

吴邪回道:“你爷爷就到了!在楼下!”他把还剩下的半截烟掐了,丢在路边的垃圾箱里。

 

 

推门进去果然胖子把着麦克风一阵鬼哭狼嚎。吴邪捂着耳朵,慢慢挪到团支书边上,大声问:“排练什么?唱哪首歌?”

 

团支书转过脸避了避,并没立即回答他。他想着一定是因为自己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烟味,他靠后坐着看胖子上蹿下跳激情嘶吼,实在想象不出能合作什么节目。那边胖子一曲终了,立即把脑袋转向他这一边,对着话筒向他喊话:“天真娘子——马文才到!”

 

吴邪愣了一下,回头看边上的团支书,就看到他无奈向他笑了笑,道:“谁叫你晚到了,本来能演个梁山伯的,现在就剩祝英台了。”他这边说完,那边胖子就甩了话筒一屁股挤过来,一巴掌搂住吴邪肩膀,对他笑道:“马文才在此,娘子有礼了。”他还嫌玩得不够,又道:“英台妹子你看我多金又豁达,何必穷乡僻壤去种田哎咿呀咿喂哟!”说得都能唱起来了。

 

吴邪用力甩开他,差异地看着团支书道:“开玩笑呢,科里没女的了?怎么是我?”

 

胖子又搂住他,笑道:“卖点你懂不懂!爆点!干了内科以阿宁为首的那帮娘们!就靠你了,天真同志!”说着狠狠捶了捶他背。

 

吴邪推了他一把,怒道:“开什么玩笑!凭什么!他妈老子不干了!”说着就站了起来朝门口走。

 

一房间的人都静下来了,瞪着他,房里只有空放音乐的背景声,声音真是响。

 

他很少这样生气,也不是说不起的人。

 

胖子赶紧跟着他走,拽住他说:“行了,得了吴邪,不喜欢,胖爷跟你换呗,马文才你当不当?富二代兼官二代,给你小子高帅富演最合适了。”说着他回头冲团支书挤眼睛:“是不是啊,是不是啊?”

 

大家都一片讪讪笑声。

 

他被拖着坐下来,胖子又灌他喝酒,吹瓶子,拿了直接喝,吴邪断断续续喝了两瓶,摆摆手站起来。胖子急道:“嘿,天真你暗恋还失恋?别扭个什么劲呀一会就要走?正题还没说呢,走个屁啊!”

 

吴邪回头皱眉道:“就走个屁,上厕所去你去不去?”

 

胖子这才放开了他。

 

他在走廊上七绕八弯的,上完厕所再走出来,忽然就记不起房间号了。他自嘲地在走廊上逛逛,拿了手机想拨给胖子,一个人影从旁边掠过——吴邪立即抬头去看——是霍玲?

 

真的是霍玲!

 

穿着件黑色的one piece,黑色平底皮鞋,盘头,背影也是细长脖子,长腿纤腰。吴邪不自觉就跟着她走了。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霍玲忽然停下了,吴邪也警觉地停在她身后。她推门进了右边的那个房间。吴邪走了过去,侧面隔着门很难看清里面黑漆漆都有些谁,他还犹豫着走开还是再看看,那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阿宁半个人站出门外,向他看了看,笑道:“Super吴你也来了?”说着眉毛拧起来,即使这样,表情也又精明又漂亮。

 

吴邪也笑道:“哟,你们也来这里排练?”

 

阿宁不由分说伸手拽着他胳膊就往房间里带。

 

房间里暗,吴邪才进去根本看不清都坐了谁或者谁,一眼望去都是女的。霍玲的黑色裙子更不显眼,再说一溜的长大腿小腿,更加不辨东西。

 

阿宁拽着他还是不放手,向坐着的人道:“外科的,严刑逼供一下,让他老实交代他们在排什么东西。”说着几个女孩子就笑着让出块空地,阿宁回头示意吴邪坐过去,吴邪摆手摆笑地推辞,还是被推搡着一屁股坐到了那儿。阿宁贴他边上也坐下了,不知怎么,就是凑在他身上似的对他耳语:“快说,你们到底排什么节目?”

 

吴邪笑道:“宁姐,你不是吧,我……”

 

阿宁向他看了看,笑道:“不是……”说着摇摇头。吴邪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待问不问的。阿宁又道:“你自己口无遮拦,去跟解雨臣说我喜欢他?”吴邪有点吃惊,辩解道:“我说他喜欢你!绝对没说过你……”还好背景歌唱声响,似乎没什么人注意他们凑在一起究竟聊些什么。

 

阿宁看着他,隔了一会才说:“有没有人说过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吴邪笑着立即回答:“有。”

 

阿宁道:“猜不透真是麻烦……”说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翻过来翻过去的,才抬头向吴邪道:“别人的心思你也少猜。真是个麻烦的人。”说着抬手就在他脑袋上揉揉,把他头发都弄乱了。

 

吴邪皱眉道:“干嘛?我又没说你和胖子,你,唉,你……”他被阿宁推了一下,他不知道身后的几个人都撤开了,阿宁推他不真不假,他也没用什么力气推了阿宁一下。阿宁毕竟是女人?竟然有点较真了,很用力猛回击了他一下!

 

吴邪没预料,就给推倒了平倒在沙发上。

 

他们都笑了,阿宁笑,吴邪笑,看着的人都笑,连正在对着屏幕歌词唱着的人都笑了,漏了两句歌词。

 

吴邪平躺在那儿,PV革沙发一股假皮革的怪味,还有不知多少杯打翻饮料浸透过的怪异的甜味?他躺着,脑袋后面正对着走廊的玻璃门,很亮。那扇门被推开了,歌声立即漏到走廊上,同时也能听到重叠的好几个冲天响的别的房间的歌声。

 

他以为是做梦还是什么——

 

不是梦。

 

张起灵走进来了。环视了一周,皱着眉,适应了那幽暗暧昧的环境,低头就看向了仰躺着的他。

 

吴邪一手撑在背后就坐了起来,他没预估到阿宁的位置,一坐正了,两个人正贴在一块,倒像是一对——他立即坐开了一点,苦于无法当场解释。

 

张起灵却很自然,走了过来,在他身边空的地方就坐下了。一坐下,转过脸,就看着吴邪。

 

在场几乎没有人和他特别熟,他这么一来大家都有点安静下来。他穿了条深色牛仔裤,板鞋,白底UT,看上去就是个沉稳又出挑的年青人。他调整了下坐姿,双手十指交扣,手肘搁在腿上,身体前倾着,回头又看向吴邪。

 

吴邪不知道能说什么,也许该说句:“你怎么来了?”也许……他这边还犹豫着,那边霍玲突然盈盈笑意走到了他们面前。吴邪抬头去看她,她就向吴邪道:“吴邪,你也和张起灵一样参加我们的节目算了。”说着又向阿宁道:“宁姐是不是啊?”阿宁笑了笑。霍玲这才转过脸向张起灵道:“还以为你不来了。”

 

张起灵没答应她,但是也没说别的,只是往后靠到沙发背上,敷衍地笑了笑。

 

吴邪没看到他这个表情。他站了起来,低头向阿宁道:“我先走了。”说完,他也知道很僵,转头就往外走。

 

回去路上他给胖子发消息:喝吐了,先回去了,对不住。节目的事情你们安排着办,我都配合。

 

他差点忘记回商场去取手表,中途记起来,再折回去,再回家。

 

家里黑漆漆一片,他开了过道的灯,鞋都懒得换,直接踩进去,一开房门就冲着张起灵那一侧的床头柜走,低头把手里纸袋子里的两个盒子码放到柜子上,竖排一排,不满意,再排成横的。

 

家里也没带什么东西,一套换的衣服,明天上班穿,省得到时还得借他爸的白汗衫,根本穿不出门。另外是烟,但是回去不一定能抽,总之带着。马路上车也不好拦,他担心张起灵也许会突然回来了?不能碰上。他急匆匆绕道去坐公交车。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走?不能面对他,还是……他脑袋靠在车窗上,前面一扇窗半开着,夜风呼呼扑面。

 

因为不能让他走,不能让张起灵先走。

 

到了家里安顿下来也快十一点了。不看电视,手机也懒得翻一下,半卧半坐,台灯开了一点点光,虚虚胧胧,无法睡也无法不睡。

 

再去翻看手机的时候,快一点了……

 

拨号音响了一会,咔哒,是接通了。

 

那边没声音。他也不说话。

 

最后,他说:“……是我。”

 

那边“嗯”了一声。

 

又沉默了。

 

他隔了一会才说:“吵醒你了……”

 

“没。”

 

沉默。

 

但是张起灵先开口了,对他说:“……表看到了,戴着。”

 

吴邪闭起了双眼,深吸了口气,过了一会,才说:“你戴的哪块,白的是我的,你不许碰……”

 

张起灵不知是不是微有笑意,回答他道:“一看就知道黑的给我。”

 

吴邪道:“为什么。”

 

张起灵道:“黑心眼的混蛋?”

 

吴邪笑道:“你骂我?”

 

张起灵没接他这句,只是问他:“在你爸妈那里?回去怎么说的?”

 

吴邪道:“就说家里停电了。”

 

又沉默了一会,张起灵道:“……那早点睡吧。”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也不早了。”

 

吴邪道:“睡不着了……”

 

张起灵道:“那怎么办……要不唱歌给你听?”

 

吴邪笑起来,回他道:“我现在就想回去。”

 

“能不能来接我?”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回道:“太晚了,睡吧,明天早上去接你。”

 

他心里也知道是因为无法向父母解释,突然来了又突然走了——哪怕就说是医院里急诊找他,恐怕都难有说服力。

 

吴邪道:“那么等会六点半?还是上次那个地方。”

 

张起灵道:“七点?六点半你行不行?”

 

吴邪回道:“就六点半!”

 

张起灵那头过了一会喃喃地说:“知道了。”

 

他是不是困了?

 

吴邪道:“问你件事情。”

 

张起灵“嗯”了一声。

 

吴邪道:“你怎么答应霍玲去内科排练了?”

 

张起灵回道:“没答应。”

 

“那怎么去了……”

 

“去找你的。”

 

他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张起灵才说:“……胖子给我打电话去唱歌,说到你也去,我就过去了。后来他们又说你被拉到内科去了,我再过去找你……”

 

吴邪没有言语,停顿了似乎很长时间,他才说:“是我不好……”

 

张起灵大概是笑了一声,回道:“没什么。”

 

吴邪道:“那睡了……”

 

“睡了。”

 

 

他是几时睡着的?好像完全又没睡,脑子乱哄哄都是人和对话,千头万绪,还有那种持久的机械性的噪音——过了一会他以为是闹钟,立刻醒了!

 

但是房间里还很暗。

 

他摸索着拿手机,还在震动。亮得不得了——是张起灵?

 

他立即接起来。

 

“喂?”

 

“睡着了?”

 

“嗯。”

 

“能不能下来?”

 

“嗯?”

 

“我在你家楼下……”

 

吴邪突然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只手摸索着去找衬衫外套,一边已经掀了被子,他问他:“现在?”

 

“刚到。”

 

“就来!”

 

他急匆匆穿了长裤,拿了钥匙,开房门冲到厅里开鞋柜门找鞋子,还在那里穿,他父母房间的门忽然打开了,吴邪回头去看,是他爸站在那里,问他:“你干嘛呢?现在几点了?去哪?”

 

吴邪边穿鞋边答:“买包烟,很快!”说着带上门就往外冲。

 

小区里路灯很亮,从昏暗的电梯里走出来眼睛就不习惯。他走到外面,临晨的凉风习习,正对门的路灯下面站的,不是张起灵是谁!

 

他一接触到他的身体就赶着把他往暗处带,张起灵被他拽着,跟着走。吴邪边走还边回头看他。问他“你怎么不生气,怎么能不生气!”

 

张起灵的手摸索着他的腰,还不到路灯的范围外就围着搂上来。他们几乎是搂抱着滚到一栋楼房的暗面的花圃里,森森树影,脚踝都没在萱草的窄条细叶丛里。张起灵捧着他脸吻了又吻,吴邪搂着他怎么都不对,怎么都不能抱得更紧。几次长到窒息的亲吻之后,他们互相拥抱着在贴墙的阴影里静静喘息着。

 

吴邪拨了拨他的手腕,果然手表是戴着,黑的表面,指针和时刻在晚上还能看清。他抬头问他:“这个样子行不行?”

 

张起灵抬起手,捂着他一侧的脸,把自己的侧脸贴到他另一侧,回道:“跟你是一对就行。”

 

吴邪道:“跟我是一对跟霍玲呢?”

 

张起灵笑了,说:“……你就为了这个?”说完,松手退开一点看了看他。

 

吴邪道:“不知道是谁晚上值班一起吃饭?”

 

张起灵皱眉道:“我在办公室吃饭她就来了,坐边上跟我讲话。”

 

吴邪又道:“还有知心大哥哥帮她同学找专家看病。”

 

张起灵就这么看着他。

 

这边吴邪自嘲笑了笑,道:“她在追你怎么办?”

 

张起灵也笑了。

 

吴邪道:“你还得意了。”

 

张起灵笑道:“我觉得你也在追我。这么难选,怎么办?”

 

吴邪道:“收了大爷的聘礼,生米也煮成熟饭了,你还想反悔?”说着就去搂他的脖子吻他。在吻的间歇里,他还嫌不够,断断续续又说:“等大爷回去了好好疼你……”张起灵的手已经摸进他衣服里,在他背上摩挲,一边很轻地掐他。他们的呼吸和心跳都重叠在了一起,没有比这个夜晚更寂静了……

 

刚回到房里,手机又亮了,吴邪不管他发了什么,直接回了一条:开车发什么消息!

 

张起灵回他:还没开

 

吴邪才去看上面一条。

 

大爷你做不做我媳妇

 

他盯着屏幕笑起来,然后,严肃地回了一条:一直都是,我们事实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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