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主任你在干吗

 

他发了消息出去。十点一刻了。骨科多发伤的通知单简直就是炸弹,吴邪把那张通知单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他刚回黑漆漆的办公室喝了一口水,走廊里两个房间外面红灯亮着,他管的阑尾炎,在感应门外踢一脚,门开了,问里面人:“怎么样?”

 

主刀对面那个是实习生,确切说是研究生,神经外科的,他不太认识,不过小姑娘倒是很大方,这么常规一问,还特地抬起头来对他答道:“阑尾还没找到。”

 

吴邪听了这句差点没直接冲上去就把她嘴蒙住!懂不懂啊,阑尾炎病人是区域性麻醉,术中清醒的啊!他张望了一下病人,三十多岁的男性患者——在轻微打鼾,还好……这是怪累的,估计肚子疼了一天有余,打了麻醉总算消停了,很多人都会在术中睡着。

 

吴邪凑到那个主刀边上——比他自己矮小半个脑袋,他在后面挤兑了一下他,问道:“怎么回事?一个小时了,掏黄金?”知道患者听不见他才敢开这种玩笑。

 

那个外科医生,平时挺熟的,不高兴了,回头道:“吴邪你现在话也多了?”台上器械护士是实习生,巡回在对面神经外科房间里,这边没人能群起反驳攻击手术不顺速度慢的外科了。吴邪还想说,口袋里手机震动了。

 

他转过身,低着头拿出来看,是张起灵。

 

难得你不在可以静心看文章

 

吴邪立即回了一条:告诉你老吴开阑尾找了一个小时没找到!

 

张起灵很快就回复了:运气差

 

吴邪回:我运气也很差,潘子说楼下有个多发伤的,马上要来清创急诊内固定,骨盆多发骨折,外科泌尿科妇产科要一起上!今晚别睡了。

 

张起灵回他:算了,最后一个班。明天回家睡。

 

他说得没错。下个星期就去外科了。吴邪之前又旁敲侧击打听了一番,因为得避开胖子这种一手遮天的江湖百晓生,所以问地也不容易。据说是去十一楼,不知靠谱不靠谱——十一楼甲乳组带一部分胃肠,算很轻松自在的地方了,虽然周转率抓很紧,但胜在没重病人,值班压力也不大。他知道自己那一星半点不愿意还是因为张起灵始终在十二楼。

 

这个问题他们也探讨过,按照张起灵的字面意思是,不喜欢他整天在眼前晃。被问急了,他才说,虽然他对病程录没什么具体原则性的要求,但如果写得太烂还是会扔回去让住院重写。他补充了一下,这种事情还没发生过。吴邪点头表示会意,然后说:“如果我哪里写的不好你直接改掉不就行了?不都是电子文档。再说你们外科的病史那叫能看?我都帮你们改了几次了男的写女的女的写男的,已婚写未婚未婚写已婚!”

 

他以为张起灵会到此为止,没想到他后来又说了一句:“你就是让人分心。”

 

现在不管他是分心也好操心也罢,外科的事情总之就定下来了,吴邪再扑腾也折腾不到撤销决定,只能寄希望于后期运筹帷幄?

 

另外一件事情叫他无语,他也还没和张起灵报告过——没想到轮转的事情一定下来第一个来找他的不是什么外科住院总,而是大外科支部团支书。团委组织过几次小范围院内拉郎配,没有一次拉下吴邪,当然也没有一次是真成了。所以这次被领导一问询,他理所当然认为还是这茬事。说起来他连那个世外高人不食人间烟火男女之事当于兴邦立业之后的表情都准备好了,团支书问他:“中秋团拜会出节目,你算麻醉科的还是外科的?”

 

吴邪道:“什,什么节目?”

 

团支书道:“那要先看你算哪个科的,再看你们科里报什么节目。我现在先要把人员名单定下来。你不知道这事情多搞,要是像前两年那样,就分个任务给你们,根本没人理我,所以现在事情都要落实到人!”吴邪什么都还插不上了,他又说:“总之你人肯定定下来了,就是分给哪组的问题了。”说着他看看吴邪又道:“他们二外有解雨臣真的省心!什么都会,直接上就可以了。你说说我们这里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

 

歪瓜裂枣当然算他一个。他回答团支书说:“我听领导安排,你说我去哪我就去哪。”

 

团支书大约看他语气态度诚恳,对他说真心话:“我觉得你该算麻醉的,麻醉本来就没几个男同志。但是你不知道是二楼护士长一看到你调去他们那里了,硬不肯放人,说去了就是他们的——你说他们那么多光头,又不缺你一个——总之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吴邪问他:“护士长有没有说外科还有谁报名?”

 

团支书道:“报了几个名字给我,我也记不清楚。我记得手术室好像是千手观音?哎吴邪你别到处说哦,别让内科的知道了。”

 

千手观音似乎用不到他,他含糊其辞了几句,心里估计外科最多搞个大合唱,如果团拜会吃饭赶上值班直接就不用去了,不像麻醉科手术室上节目的一定得换班,就先答应了算外科的。

 

 

过了十二点,吴邪坐在房间里就有点耷拉脑袋了。大的外伤总是有股奇怪的气味,他不太清楚是自己心理问题,还是真的破坏严重的组织就会散发这种味道?并不是单纯的血腥气,还有点发酵的酸味?他抬头看着平稳的血压和心率,勉强从椅子上站起来,踢了踢墙角的感应器,开了门,到走廊上逛一圈。

 

对面的钻顶引流总算结束了——有时候想想,脑外急诊有脑外急诊的好处,手术结束不用苏醒,插着管子给他们送回去就可以了。他想着就低头掏出手机,又给张起灵发了个消息。管他睡没睡。

 

钻顶引流都好了!

 

等了一会,他逛回房间里。妇产科泌尿科已经轮番来过了。小花那时打着哈欠看了很久下腹部的磁共振,吴邪站他边上也装模作样看了一会。小花还转头问他:“你怎么看?”吴邪指了指似是而非的地方,回了句:“报告……怎么说的?”说完就要摸脑袋哈哈哈——他磁共振真是门外汉。接着小花,泌尿科又把那张片子连着下腹部CT左右研究了几回,他们要一定要护士把病人摆成截石位好做膀胱镜再看一看,骨科坚持说骨盆结构不稳,不能随便乱动,为这个讨论争论了半天,最后还是妥协地抬了一条腿,终于在这个病人的双侧都放了双J管,泌尿科才撤了。

 

现在只剩下骨科和普外科,显然野蛮人和自喻新古典主义在一个台上,绝对不止一场戏。吴邪也懒得站队。这时逛进来了,被巡回问了一句:“饿了!夜宵要不要?”——有经验的人就是不一样,普通几个字,真是救场神句,一说完,台上水火不容的两派在求同存异的路线上突然就达到了空前的统一,当然前提是他们能在饿死前干完这一台。

 

巡回很尽责地记录了每个人对路边摊的要求,轮到吴邪,他还想了半天。

 

张起灵没回他消息,估计是真睡了,竟然这么早!他有点感慨连夜宵吃什么都想问他一声的心情,随口对巡回说了句,那就和谁谁谁一样。

 

虽然没收到回信,他还是又发了一条:你今天晚饭吃的什么?

 

手机放好,刚在椅子上靠着靠背坐好,屁股后面竟然震了。他赶紧拿出来看。

 

今天做饭了。

 

靠!他差点没隔空骂回去!立即回道:趁我不在好吃好喝!我连晚饭都没吃上!

 

晚饭没吃是太夸张了,但他还嫌不够,又追加道:从来不动手的人,吃了别人的还要挑三拣四,怎么今天这么勤快???

 

张起灵回他:想吃就做了。这么几个字,还回地慢吞吞,吴邪注意了一下时间,大概间隔有四五分钟。

 

他继续给他发消息:……有没有给我剩下的?

 

张起灵那边却没动静了。

 

又睡着了?

 

吴邪站起来给患者换了一袋液体,算了一下前面的量,又俯身看了一眼手术台下面的吸引瓶和集尿袋,抬头问:“还有八百血要不要拿?还是你们等会到ICU去输?”

 

外科的不耐烦地说:“输了输了!”

 

他转身去走廊上给血库打电话。那边瓮声瓮气的,估计也是在睡意朦胧的边缘挣扎。他挂了电话,开单子,巡回又给他对了一遍,就坐他边上等血库配血通知。不知是不是看他拿着手机,放回去又拿出来,打开看一眼直接关了,一会又看,巡回笑道:“听说你有女朋友了,还是真的?”

 

吴邪几乎脱口而出“没有”,但是他缓了缓——也许不肯定不否认,就能把他从“只要是有相亲对象就绝对不会被拉下”的需要拯救青年队伍中解放出来?

 

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巡回又笑道:“是不是还没搞定?神神秘秘,魂不守舍的。”

 

吴邪把口罩往下拉了一点,摘了眼镜,揉揉鼻梁上的凹痕,显出不在意的摸样,问道:“什么叫搞定?什么叫没搞定?”

 

巡回又笑了,回道:“那就是有了。什么时候带来给我们看看呀?哎,对了,是不是我认识的?”

 

吴邪道:“你别扯远——我跟你讨论技术问题,什么叫搞定什么叫没搞定?”

 

这边没回答,台上倒传来一声:“生米煮成熟饭么就搞定了,小伙子你还不懂?”一说一房间人都放声大笑。其实开他这样的擦边球玩笑,他也不会有太明显的羞意,效果自然不如姑娘。只是不知是不是所有的人,在这夜间神经都特别脆弱,笑得都有点歇斯底里。吴邪也笑。然而,这氛围中,他心底里,反而尤为觉得,他的感情那样严肃。

 

不懂的人,是他们。不能指望任何人懂。但是喧哗吵闹中他又很快乐。从来没有过——他知道他唯一想要的是什么。

 

他已经有了。

 

近四点才躺下来,值班室狭小,没把百叶窗放下来,外面的光把房间里照得透亮,他只觉得安心,能感觉到白天就快来了。侧着睡了一会,意识还很清醒,想起没记得告诉张起灵的事情,不知是不是下意识里一直有点抗拒。他知道他是不开短信铃声和震动的,所以才朦朦胧胧间又写了一条出去。

 

过会出夜班要回家一趟,估计得吃完晚饭才能回来。忘了告诉你了。

 

 

天亮了闹钟响的时候,六点一刻,他拿起来,放下了,再拿起来仔细看看。不能想象张起灵是整晚在等他消息?等着睡着,醒了再看?

 

不然他不会四点半回。

 

现在就想你了。多带点菜回来。

 

他看着看着——这个时候,只要微笑就可以了。

 

 

说是说到爸妈那里去,他也不急,吃晚饭是任务,反过来说,只要吃个晚饭别误掉,其他都可以按他自己节奏慢慢磨蹭。

 

他在医院洗了澡,回去换了套衣服。张起灵没跟他开玩笑,前一天晚上真做了饭,冰箱里有碗百叶红烧肉,他拿出来看了一下,表面结了层白色的油冻,带皮的五花肉切地很方,堆在碗里像雪地里露出的赤红色的石头山。还有咖喱土豆鸡块,他看到冰箱门上剩下的一半咖喱块。另外还有两个荷包蛋——拿了出来放微波炉里转了一下,大概就是给他的早饭?

 

换洗的衣服扔进洗衣篓里,他又到房里转了一圈,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倒是张起灵的笔记本没带去医院。他犹豫了只一下,就走了过去,把它翻开了。

 

开机,嘟一声。等了一会,果然是有密码的。他先试了自己的生日,手机号码,张起灵的生日,手机号码,都不对。

 

不见得打电话叫他告诉自己?

 

他又坐在原地苦思冥想了一会。不知张起灵知道了他在干的事情会有多生气?还是不太在乎?难道是工号?吴邪试了自己的,没用,他的,也没用。

 

这个笔记本他用了起码三年,既然是之前就有的东西,密码应该和现在的生活无关?说实在吴邪原先对硬盘里究竟有些什么只抱着无所谓的好奇,这时却执着起来了。他试了最白痴的password12345678zhangqiling,都没用。他又想了想,只觉得张起灵这种记忆力,事实倒也不需要好记的密码。

 

也许只能算了,下次等他开着去洗澡或是直接问他借来玩就行了?吴邪非常无聊地输了一行:windowsxp。回车。

 

——竟然进去了……

 

桌面就是win7自带的,他看过无数次了。Itunes自动跳出来,媒体库里一首歌都没有,翻开来看看都是文献的PDF。空间占有率最高的D盘也是一个情况,教科书,影印版教科书,光盘版教科书,按会议分类的PPT,手术录像文件,手术光盘文件……他看着墙上的钟,急匆匆浏览了一遍。E盘里都是没整理过的文件,密密麻麻铺满了,内容也差不多。

 

真是毫无乐趣的人,没有一点私人电脑的感觉,怪不得密码这么随心所欲。他在文档里又翻了一下,都是张起灵写的东西,他的论文课题和一些翻译文献,真没什么特别。连个游戏都没有,更别说小黄片了。或许他家里的台式机上有?只不过不用这个搞任何娱乐方面的活动?

 

回到爸妈家已经十点多了。吃过两个荷包蛋完全不觉得饿,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就倦了,盘着腿要睡,被赶到房里,一睡睡到下午六点多。吃晚饭时照例是那老三篇,正过来反过去——他又不好意思说什么先立业后成家之类的,听上去就假,只好闷头吃饭,要不就调电视,把新闻联播调着台翻来覆去地看。

 

果然还是被问到上回解雨臣介绍的霍玲的事情上。

 

吴邪回答:“人家没看上我。”

 

他母亲却说:“听说你根本没去见面。”

 

吴邪挠挠头,道:“医院里见过了,吃饭,唱歌,该干的都干过了,就是没看上。”

 

他母亲又说:“应该你积极一点。照片我见过,知道你要找漂亮的,这个还不够漂亮?”

 

吴邪摇摇头道:“急不来的。”他心里想着张起灵的消息,他睡着的时候他发给他的:我晚上游泳,你不用急着回来。

 

他晚饭前才回了一条:来接我?附上了他家里的地址。但是没收到回信,他在泳池里当然看不见,不过即使看见了不答应,也难怪他不愿意。

 

既然话说不到一块去——吴邪默默收了碗筷,他父亲也不跟他客气,他洗了碗,拖地,把干净衣服叠好,又坐到沙发上陪他母亲看电视。

 

过了八点他就不耐烦起来,站站坐坐,到书房走一圈,父亲在里面练字,他站边上看了一会,兰亭集序,百写不厌,不过自从搬出去自己住,他都懒得把摊子摊开来,写写没一会,收拾倒是要很久。他又想抽烟,被爸妈看到又要说了,现在多了个张起灵——不过区别在于张起灵从来没正面说过,似乎很明确嫌弃的样子也没有过,但他就是怕他介意,收敛很多。

 

再逛回去,也就过了个十来分钟,他还是耐不住,开口和父母道别。自然还是那几句,明天还要上班,又排了大手术,总之不知道有多烦,肯定要加班,补休轮不到的!知道了每天都吃得很多,怎么会睡不好呢,没有出去玩,有女朋友会说,哪有三四个,不是定不下来,哎呀,走了走了!

 

电梯里逼仄,灯光灰暗,他拿出手机看看,锁机屏上只有一个时间,信号还很差。说不清的失落感。

 

小区里面走了一会,靠近出口了,他还是打了电话找他。等了一会才接通,他问:“到家了还是还在游泳池?”

 

张起灵那边声音很轻,似乎信号不好,杂音,过了一会,才听清他说:“在路上。”

 

吴邪道:“我刚出门,来不来接我?”

 

张起灵问:“在哪里?”

 

吴邪道:“短信你没看?”

 

张起灵道:“看了。你在哪里?”

 

他也懒得跟他计较为什么看到不回信,直接告诉他一个十字路口,说在那里等他。张起灵那边说“十分钟到。”

 

约好的路口有全家,最近两年才开出来的。吴邪扫了一眼沿路边,没有途安,就直接进了便利店。想买明天的早饭,不过他不怎么喜欢吃面包,饼干蛋糕都是一个意思,买袋速冻的包子回去算了——这个便利店又没有,这么想起来,张起灵有时会煎培根鸡蛋,当然也不是每天都有的待遇。最后他买了盒烟和财经杂志,排着队付钱还把手机拿出来看看,没有消息。十分钟你妹。他几乎就要觉得,自己对着他就算再没脾气也要烦躁了。没带包,要了个塑料袋,挂在手腕上,一边拆烟盒的包装,一边从店里走出来,空调湿冷的风一旦退却了,外间反而显得有点闷。他抽出一半一根烟,刚抬起头,就看见靠着车站着的人。

 

车就恰好停在路口,小马路,也没不让停车。张起灵背靠着车,双手叉在胸前,低着头在那里等着。隔开很远才有一盏路灯,他的影子落在他脚下,暖色和冷色的交界。

 

他只觉得心里有什么涨开了,浓郁的烦闷?像方糖化在水里。他赶紧把烟塞回去,拎着小塑料袋,一走起来塑料袋沙沙摩擦的声音就跟着他,像他心的节奏,他想走快一点,又不愿流露,走到半路,张起灵还是抬起头看到了他。

 

他脸上忍不住就微笑起来,看着张起灵也有点笑意,似乎并不是心不甘情不愿来等他的。

 

他走近了,张起灵就拉开了车门,他也从另一侧坐了进去,把手里的袋子甩到后座,拉好安全带,转过脸看张起灵。对方发动了车子,才开动就遇上个红灯,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慢节奏的敲动,很少这样,他也有不耐烦的时候?

 

吴邪问:“原来不想过来的?不顺路?”

 

张起灵没看他,只是摇摇头,眼睛盯着前方那个红灯的走秒看。

 

吴邪道:“看到消息不回,我想你大概不想过来。”

 

绿灯了,车开起来。吴邪扭开了电台,朝后靠了靠,闭上眼睛。

 

八九点主持人都改成涓涓细流的风格,等到一大段抒情篇章读完,放了一首老歌“电台情歌”。

 

“困了?”张起灵问他。

 

吴邪闭着眼摇摇头。

 

张起灵道:“不高兴了?”

 

吴邪道:“每次回去都是负担……很多事情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话都讲不到一起去。”说着他睁开了眼,转过来看着张起灵,道:“我想要是你在不知道会怎么样。”

 

“我在?”张起灵问。

 

吴邪道:“你应该不会每次都搞得不欢而散,还不如不回去。”

 

等了一会张起灵才道:“怎么不欢而散了。”

 

吴邪又靠了回去,道:“结婚不结婚的问题。”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当然不全是这类问题。我自己也有问题,只要一听到打听我生活的话就不耐烦,态度很差,虽然本意不是这样。跟他们就没办法好好讲话。”

 

对方沉默着。

 

吴邪过了一会才感觉这番话里有向他施加压力的意味?他一想到立即回过头道:“我不是说你和我……”

 

张起灵打断他道:“我知道。”

 

吴邪等了一会,他没有下文,只好侧坐起来面对着他再说:“我不会告诉他们的。”在他,这句就相当于不会和他分开的意思了。担心他听不懂,或者会错意,那更糟,但是他自己又不愿说更明确。

 

张起灵总算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也只淡淡回了一句:“我知道。”

 

吴邪皱起眉,道:“你就不会说点别的?”

 

张起灵看上去就是没理他。

 

吴邪怒道:“不想来你回个消息又怎么样!”说着他回头去看窗外,应该能停车,他回过头对他说:“停车,我自己回去。”

 

张起灵还真踩了刹车。他解了安全带,转身就去开车门。

 

“吴邪!”他在他身后叫他。不过他忍住没回头,推了车门就要出去,后方也传来开车门的声音,他一走出来就被张起灵迎面截住。

 

张起灵拽着他的手腕不放,他甩了两次没甩开,只有怒目而视,没想到却被一下掐住了下颌,张起灵就吻了上来。吴邪这次是下狠劲要推开他,两个都是男人,虽然张起灵反应是比较快,力气也大,但是吴邪多少也有点让着他的意思,这时却是不管不顾,张起灵拗不过他,被他推得往后退了有两三步。

 

他两手垂着,握了握拳——说好不吵架的,为什么这股怒气压不下去。

 

他开口道:“你要是无所谓,我也无所谓。反正就是我一厢情愿。”他也知道每个字都是屁话,仍然一刻不停全说出来了。

 

张起灵的表情没有流露出甚至一点情绪,但是最后他还是低了低头,才又看着他,低声道:“回去吧。”说着向他伸出一只手。

 

吴邪盯着他伸出的手,脸上渐渐露出一点自嘲的笑容。

 

张起灵道:“没回消息是我不对。”

 

吴邪道:“以后勉强的事情你都不用做。”

 

张起灵走近一步,他就后退一步,张起灵道:“什么叫勉强的事情?”他大概还想说什么,但是咽了回去。

 

吴邪道:“我也不想麻烦你了。”

 

张起灵一步走上来,也不管他是退也好让也好,拽着他的胳膊就往车那里走,吴邪在他后面一遍一遍说:“放手!放开!”

 

张起灵回头看他,问:“为什么要放?”

 

吴邪突然停止了挣扎,望着他,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们,没希望。”

 

张起灵握着他胳膊的手紧攥起来,捏得恨不得把手指插进去一样。“那也不行。”他说。

 

他道:“总之不行。”

 

吴邪笑道:“你说了又不算。”他又甩了甩胳膊,示意他放手,张起灵就是不放松。

 

吴邪道:“你让我抱一下。”说着看着他。

 

他才略微有点怀疑地松开了手。

 

吴邪真跨前一步张开手臂过肩搂住了他。在他耳边默默地说:“……我想了你一天,就是想你。”

 

张起灵也抬起了手环腰抱着他。

 

吴邪道:“但是好像不行。我们大概还是会分开……”说着他留恋地把侧脸贴到他脸颊上去。

 

张起灵隔了很长时间,才问他:“你真的想分手……”他的身体有种轻微颤抖的频率,吴邪摸索了很久,才感觉出是他自己腹主动脉搏动的波动感,因为身体和身体贴在一起?

 

吴邪道:“我怕。”

 

张起灵什么都没说,一动不动。

 

吴邪道:“我很怕。我怕我顶不住……爸妈那里我绝对不会说。你明不明白?”

 

张起灵贴着他一侧的脸感觉起来那么热,吴邪还嫌不够,抬起手去搂他的脖子,从后面往前摸到他颈动脉的搏动,那么快速急促,他胸腔里的心就像快要跳出来一样——他有那么紧张,然而还是一言不发。

 

吴邪又深吸了一口气,离开一点,在他耳边很轻吻了一下,也不管是不是在大街上,对他说:“我……不能跟你分开……”简单几个字,断断续续下说了半天。

 

张起灵紧了紧卡在他腰上的手,但身体却有点松驰下来。

 

吴邪道:“等你回消息。我想你大概是不想面对我这一边的现实?”直接把他们自己归进了不现实。他继续说:“我能理解,但看见你还是生气。你说你会不会,觉得……这样对我不好,就不声不响走了?”难道这也就是他总无意想用分开来挑战他的原因?

 

张起灵回道:“不会。”很平直,也很简单。

 

 

车里灯关上了,这段路段僻静,不到十点连个行人都没有。他还是感到紧张到不行。空间太小,后座平躺着远没看起来那么宽敞,张起灵压在他身上,动作很急促。这一切真是荒唐,他自己是,这个时刻也是,还有这个人,大概是真的爱他——连这一点也是。最荒唐是和他这一场竟然还是真爱,像潮水一样袭来把他淹没,结果却不行。明明是给他的,却是不行。

 

吴邪忽然抬起双手掩在脸上,他的肩渐渐颤动起来。张起灵的动作停下来,急切地用手抚摸他的额头、手背,贴近了问他:“疼吗?是不是很疼?”没有任何润滑剂硬来,他们又都有情绪,掐地身上都红了。

 

张起灵在他手腕上,胳膊上,胸口都吻了吻,下面却是要退出去的动作,吴邪立即松开了一只手,拉住他,道:“不要停。”他的脸是潮湿的,外面透进来一点光,朦胧里像浮着层面具,是个青年的半浮雕像,陌生的又很熟悉——几乎第一次看到时的感觉?张起灵忽然笑了笑,深黑的眼睛从上方看着他,汗湿的头发垂下来。又摸了摸他的脸,鼻梁,湿润的睫毛。吴邪轻声问:“笑什么?”问着他也微有点笑意。

 

张起灵道:“想到一句很肉麻的话。”

 

吴邪道:“是什么?”

 

张起灵稍微动了动,他皱起眉头。

 

张起灵问他:“还疼?”

 

吴邪摇摇头,道:“快说,什么话?”

 

张起灵笑道:“不行,太肉麻了。”

 

吴邪也笑,说:“不行你今天一定要说。”但是他快速动起来,令他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全,也无法再追问。

 

难道是父母让他内疚他才会迁怒于张起灵?迁怒于他自己。迁怒于这个现实,不能假装无视不能绕过不能回避不能逃避的现实。

 

他紧紧抱着他。不真实的事情就让它更不真实。真爱那种世界上不存在的东西就让他继续把这美梦做下去。

 

在一起,一分一秒,是一分一秒,就一分一秒……

 

 

收到张起灵的消息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过了那么久他几乎快忘记了才得以知道他的那句话原来是这样的:

 

和你初遇是久别重逢。一定在别的时间和地点已经爱了你很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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