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在空无一人的更衣室里换了衣服,上厕所,洗手的时候抬头在镜子里看了一眼——这一看,吓了他一跳,手术衣的V领偏低,露出的胸口有一个鲜红的吻痕。还好他是麻醉!他赶紧回到更衣室里,在门口的衣架上翻来找去,终于拿出一件领子里面写了“吴邪”两个字的灰蓝色外套,套在身上,从第一颗扣子起都扣起来。他一边扣一边走到手术室内走廊,向麻醉准备室走,办公室是不去了,情愿不进去,不让老板看到他迟到。

 

刚才在登记台那里看排的手术就让他心里一腔苦水倾倒出来,还真想什么来什么,虽然Whipple是不用他上了,不过还真来了心脏,三台!第一台还是OP!(不停跳心脏搭桥术)他还迟到了!但是他想到心脏房间那张宽大的椅子,心里又安慰起来,相比较来说,其他房间的小圆凳对今天的他来说简直是酷刑。

 

他们忙的时间也就早上两个小时,既然做的是不停跳,病人情况尚可,他坐在集成吊塔前,把BIS监测调了出来,最近科里又在捣鼓这方面的课题,今天他这个病人是入选的,除了打印记录还有一大叠单子要填。

 

身后的门开了,进来一个人,他没注意到,直到周围的好几个人都嚷嚷起来,“唉,你妇产科的怎么到心脏房间来了!出去出去!”吴邪才回了个头。是解雨臣,双手插在胸前的反穿衣口袋里,盯着他看。心脏房间的无菌那么要求高,按规定解雨臣这类搞接生的,是不能随随便便进来的。吴邪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从椅子上站起来,赶着他往外走。

 

到了走廊上,吴邪问他:“找我?”

 

解雨臣开口就直入主题,道:“吴邪我觉得你最近不对劲,枪都打不到人,要不是上班找你真比登天难!你说你到底在忙什么?”

 

吴邪嘴上道:“没干什么啊。”不过毕竟心虚,如果真是小花因为约不到他生气倒无所谓。他把口罩掀了,道,“是不是我妈叫你来问的?还是我三叔?”

 

解雨花靠过来撞了下他的肩膀,笑道:“聪明!”

 

吴邪急道:“我妈怎么和你说的?”

 

解雨花歪过脑袋想了想,道:“就把你昨天不知道瞎搞什么去了的事在电话里说了一遍——叫我务必要调查清楚。”

 

吴邪道:“不就是相亲那破事我没去嘛。”

 

谢雨臣的胳膊搭到他肩膀上来,向他笑道:“小三爷你是不是有主了?昨晚叫你去唱歌也是给你机会,看来你也很不屑。”

 

事实究竟是不是解雨臣说的这样,吴邪也不知道。

 

(这里张起灵要出现一下,看到解雨臣和吴邪勾肩搭背。重点是写星期二张起灵值班,下午的时候吴邪去访视病人,在走廊上碰到他,被他带到休息室……)

 

 

月明时刻离开的人都是混蛋。月光照耀的小路,是混蛋的路。——即使那只不过是梦里出现的场景。

 

吴邪在走廊上看到秀秀,被三四个家属团团围住,虽然她也看见他了,但一时半会没法脱身过来打招呼。秀秀之前应该只有本科毕业的时候通科实习在外科呆过吧,这下一来就让她顶住院医,的确有点困难。吴邪低下头看手里的病例,咵哧咵哧翻了有一本,总算翻到贴化验单的那张——空白。他探头向护士站里面看看,记得没贴的化验单应该都是放在那个蓝色的塑料篮子里的。从治疗室里走出来一个护士,向吴邪看了一眼,道:“吴邪你今天来的还挺早的?”她头顶上圆圆的挂钟指针直指在三点一刻。

 

吴邪正色道:“怎么能叫‘挺早’?应该说我心系外科工作,离开后方,直奔前线。”

 

那女孩子笑盈盈地道:“我看你是不知道心系什么什么……”

 

虽然她说的绝对是秀秀,但是……他还没说什么,她又道:“最近好像老看见你?你常驻普外科手术了?”

 

吴邪道:“那是,重点人才管重点科室!”

 

“天真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回头一看,是胖子,呼哧呼哧满头是汗。

 

吴邪问他:“干吗去了?”

 

胖子道:“西区在抢救,过去帮忙了。”抹了抹汗,看看吴邪道,“专家,正好,你要不要去指导指导?”

 

吴邪皱眉道:“插管了?麻醉科谁过来的?”

 

胖子摇头道:“下午抢救室收上来就他妈带管的,现在小哥还在那里。他妈的管床位的都吃屎的,开刀你妹的了不起啊,一个组连个活人都看不见,叫他妈值班组的帮你妹的忙!”他一旦开了闸简直收不回来。

 

吴邪问他:“什么病人?”

 

胖子道:“我就瞧了两眼,据说南军总转来的,肠瘘好多年了,不行了。”

 

吴邪垂下眼,把手里的牌子递给他道:“是不是你床位的?明天要开刀了,化验单一张都没有,想怎么样?”

 

胖子接过来翻了翻,怒道:“我说这俩实习的孩子都撞树上了?这点事都不给胖爷办利索了,混啥呢!”

 

吴邪道:“人也不在床位上,我没法签字。总之你看着办吧,不搞定明天别想第一台。”

 

胖子道:“你还真吴总了怎么招了?”说着又擦了擦眉毛上滴下来的汗,道,“其他的你都签好的?”

 

吴邪点点头。

 

胖子道:“那没事了?洗洗回去了?”

 

吴邪回道:“谁他妈告诉你我要早退了?我今天急诊班。”他看了一下表,过三点半了,抬头向胖子道:“安全了,三点半以后收单子和我无关了。”

 

胖子骂了句:“你妹的!”又说,“早知道我就给你递个一张两张!楼下还有俩阑尾呢,张起灵就是忙他们日班那帮孙子的事,叫急诊自己先看了。”

 

他偏偏说来说去这几句,吴邪又偏过头去,随手翻了翻柜台上其他无关的病例。没想到胖子推了他一把,道:“我说你空着就去帮个忙呗,心肺复苏能累死人!现在就张起灵一个在那儿!”

 

吴邪回道:“你怎么不去。”

 

胖子道:“我得缓口气!你快过去吧,我们这说话他都一个人按了快一刻钟了?”

 

吴邪看起来当然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他在上下口袋里摸了摸,问胖子:“听诊器。”

 

胖子从护士站抽屉里拿了一个给他,立即招来一句:“东区的东西谁让你们拿到西区去了?”

 

胖子道:“哎哟,姐姐,我待会就给您完璧送回来,成不?”

 

那护士还是瞪了他一眼。

 

 

刚走到电梯间就看到西区走廊满满都是人头。吴邪个子高,胖子体积大,两件白大褂往人群里一挤,还是开出一条道。房间里呼吸机报警,乱哄哄一片,就看到拉着蓝屏风,一个护士跑出来,胖子回头冲她喊:“拿什么去哪?”她头也不回,连声道:“套管针套管针!”

 

吴邪绕到屏风后一看,张起灵果然还在不间断做心外按压,因为有效按压的要求摆在那里,频率要达到100次每分,胸廓下陷度要达到34厘米,一刻钟也肯定比他晨锻一小时的运动量要大,他背后已经湿了一大片汗斑,但床边监护仪上的心率曲线看上去仍然只是按压形成的。

 

吴邪走到他身边,说了句:“我换你。”

 

张起灵转过满是汗珠的脸朝他看了看,应该是没想是他,不过严肃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他深吸一口气,往后让开了,吴邪立即顶替上去,一边压一边目不转睛看监护仪。

 

刚才跑出去那护士又冲了回来,手里拿着注射盘,盘子里——吴邪扫了一眼,是那种病房里用的黄色套管针,他这才注意到这人身上连一条静脉通路都没有!这TM太离谱了!吴邪急问:“静脉也没有,怎么抢救!搞什么!”他难得怒火冲冲,又是对着个女的,连胖子都吃了一惊,连连向张起灵递眼色。

 

那个护士也有点委屈,道:“原来有两路,都肿掉了。现在血压撑又不住,外周很难开。”一边手忙脚乱挂输液瓶,把病人手臂翻来覆去找静脉,一边急道:“刚才打了几针,置管都置不进去,外面的静脉都塌掉了,我再找找,再找找。”

 

吴邪回头向胖子道:“你过来按,我去打针!”——所有的医生里面,只有麻醉是会打针的,胖子喏诺地换上来。吴邪绕到另一边,俯身把手臂上上下下都看了一边,捏上去都是水肿的,不要说看,就算扎上止血带都摸不出任何静脉。他只能凭经验,选了肘正中。这其实挺冒险的,一般都必须从末端打到上端,要是上端挂了那就完全没戏了。

 

针进去以后完全不见回血,但是他还是把针芯推出来一点,继续往里推套管针——这倒是挺顺的,只可惜整根针芯都推出来了,还是不见一点回血。他把补液接到针管上,开到最大,不滴,又调整了下手肘的弯曲度,这下滴得飞快连成了一线简直。再观察一会,皮下没有肿起来,看来是打到静脉里去了。胖子一边按压一边对着他舒了一口气。

 

吴邪把针固定好以后,问胖子:“你们这里有没有代血浆?”

 

胖子回说有,吴邪又道:“还有碳酸氢钠,一起上。”

 

这么又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加上肾上腺素,总算窦性心率给折腾出来了,监护仪上血压也能测出来,尽管它还是低得离谱。什么事都办完了,管床的组倒出现了。一看见吴邪,打头的带组主任道:“小吴在这里啊。”

 

吴邪点了点头,他普外科的同学大概恰好是床位医生,凑过来问他具体情况,他大略说了说,那个主任就道:“小吴下个月就过来了?到我们组里来怎么样?”吴邪愣了一下,看了张起灵一眼,但他像没听到一样,低头在一张病程录纸上飞快地写记录。他只好拿出付随和的摸样,挠挠头道:“那好啊。”

 

外面等待着的患者家属总算给放了进来,一屋子人哭天抢地地,感谢的骂娘的什么都有。吴邪默默地往外挤出去,胖子跟得紧得很,拍着他肩膀问:“嘿,是听说有轮转的要来,是你?”吴邪回道:“不知道。”胖子道:“跟着胖爷混呗。”吴邪道:“随便。”胖子看看走廊上的钟,道:“小吴同志,提醒你可以光荣下班了,外科的同志是不会忘记你的!”

 

吴邪回头向他道:“你搞定你自己明天那几台手术就可以了。”说着看到张起灵也走了出来,把手里的纸夹到病例牌子里。胖子随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招呼道:“小哥!晚上吃什么?”张起灵抬头回答道:“你订吧,等会我来付。”

 

胖子回头向吴邪笑道:“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他倒是顺水人情做得好,吴邪笑着摇摇头。胖子顶了下他肩膀,低声道:“你别看他严肃,人挺好的,怕什么,留下来一起吧。多说说话不就熟了?”

 

吴邪道:“不和你废话了,我先回去了。”

 

胖子“嗨呀”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

 

 

等电梯的时候,感觉手机震了。拿出来一看,是“瓶”。

 

一句话之王说“到十二楼值班室等我”

 

吴邪把手机揣了回去,还是对着上升灯亮着的电梯没动。等了能有几分钟,电梯灯终于灭了,门在他面前打开了,里面两三个人,不耐烦看着外面。他抬脚转了个身,走回了十二楼东区。撂下身后不知谁一声“有病不是……不坐按什么按……”

 

 

十二楼的值班室在西区病房走廊里,朝南的一溜是病房,朝北的就是护士站,治疗室,换药室,办公室,休息室,开水间,污洗间之类的。说是说值班室,外面的门常年都是不锁的,吴邪原来以为它是能锁的,以前在这里值班的时候晚上还睡得很安心,自从有一天突然被值班护士从被窝里拎出来以后,他才真正意识到病房里的工作是个什么事情。

 

张起灵约这个地方究竟是个什么事呢?撇开工作时间与否的问题不谈,就是他想找刺激,这种随时任何人都能推门进来的地方未免也实在刺激过头了点。——但是他要是什么其他的事情,第一他们表面上并不熟,说的话加起来绝对不会超过十句,第二他为什么不约办公室,多正大光明?

 

由于对张起灵的动机存疑,说实话,他是犹豫的。

 

他在值班室门口徘徊了一小会,只觉得这样反而更奇怪,白大褂本来显眼,在病房里虽然不会像门急诊之类被人当作人肉指路牌,但也有许多病人或者家属对他侧目。他想想除了进到值班室,似乎没有更好的方案,另外等下张起灵要是看他站在门口,会不会不高兴?进去了反而才低调。

 

他轻轻推开了门,探了脑袋进去看看——果然没人。那是当然的,临近下班时间了,外科么,不是早溜了就是还在手术,虽然他们一向随时可以躺一会,这个时刻是不会有人还在里面睡觉的。

 

吴邪一走进去,就转身合上了门,那个按压式的锁总之形同虚设。房间又小又窄,面对面放了四张上下铺行军床,中间只剩条可以走一人的道,也就是个牢房的标准。他在里面靠窗的一个下铺坐下了,忽然又站起来,把外面的白大褂脱了,随手挂在上铺的梯子上。从前是谁说的,说他们中午休息像下饺子一样,一个个把外面的白皮脱了,肉馅子都跑出来了。他想到,笑了一下。他还是穿着手术衣,当然按道理这蓝绿色套装是不能穿出手术室的,但对从上到下的一切手术科室来说,不过是放屁规定。

 

吴邪在床上倒了下去,手枕在脑后,看上铺的床板发呆,房间里只有空调风闸的声响。他的手机好像震动了,在白大褂口袋里,他也懒得起来去掏出来,就这么让它去——门被推开了,他横躺着的角度,只看到来人的白色前襟,拿着手机在看的手,接着是——张起灵,吴邪一下坐了起来,张起灵也抬起了看手机的头,然后挂了机,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原来是他在打电话?

 

吴邪还感到奇怪,不是说好了在这里见,他还打什么电话确认?

 

张起灵走过来,在他睡的床沿边坐下了,床只有块薄板,随着他的重量陷下去一块。吴邪才注意到他里面穿的也是手术衣,这么说是从手术室下来就没换——一般手术结束,外科医生会去洗澡,洗完了当然换自己的衣服——他没换,说明一会还要再上去的。

 

吴邪问他:“有急诊?”

 

张起灵点点头。看起来很疲倦。

 

吴邪感觉自己是想说一句“你怎么一值班就这怂样。”然而事实是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抬起手在他背后轻轻摩梭了几下。反正想把手收回来也来不及了。

 

张起灵转过头,望着他轻声说了句:“过来。”

 

吴邪听话地坐过来一点,又坐过来一点。

 

张起灵靠近了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就是那种嘴唇碰嘴唇的学生的吻。吴邪虽然害怕会有人进来,倒也没避开。张起灵的手臂揽到他腰上,把他拉得倾倒在他怀里,吴邪也没法推开他,更没法拒绝他把脑袋埋到自己颈窝里。

 

吴邪问:“……这么累?”

 

张起灵靠在他身上无声地点点头,又紧了紧手上的力道,把他搂得更紧。吴邪忽然感到一种没来由的心酸,无法让他不累,也无法让他高兴起来。而这是多么危险的信号,当你开始怜悯对方。他几乎立刻就想把他推开,但这样的时刻,有那样一点温暖的光照耀在他身上,又使他不舍。人生在世好像又不能计较太多,如果他最终还是会吃亏,会输得很惨,会像从前一样以为自己再也好不起来,他这一刻还是舍不得他。不能放开这个怀抱。

 

他们这样拥抱着拥抱着,就感到暖和起来,毕竟中央空调温度太低,吴邪脱了外套只感到手臂外侧冰冰凉的。他在张起灵背上安慰地轻轻慢节奏地拍打,张起灵只是贴着他一动不动。

 

吴邪道:“……要不你睡会吧……等下是什么手术?”他想起来胖子说的话,就又问他,“是不是还有两台阑尾?”

 

张起灵终于回答他了,还是闷在他身上说:“阑尾……肠梗阻……还有个胆管炎去做ERCP了,不知道晚上要不要开……”

 

这下是安慰不了的。吴邪想了想,岔开了话题,说:“明天呢?早上有没有排手术?”

 

张起灵道:“……我自己没排,组里其他的不知道……”

 

吴邪道:“那出夜班……去不去我家。”

 

张起灵没吭声,搂着他不动。吴邪心里想,不去你就给我滚。但手上只是把轻拍改成了抚摸。

 

过了一会,张起灵松开了手,抬起头往后退了一点坐好,吴邪双手顺着他的动作滑下来还搭在他腰上。

 

张起灵道:“这个礼拜要去趟西安。”

 

吴邪皱起眉头,道:“怎么突然要出差?”

 

张起灵道:“肝脏介入的会,以前课题做这个,投的论文入选了。”

 

吴邪问:“去几天?”

 

张起灵道:“三天。礼拜天回来。不过礼拜五晚上就过去。”那明明就应该算四天。

 

吴邪默默无言,抬起手看了看表——他的表是带三个窗口的,自然没什么可看的,今天是星期二没错。他原想再说那句“怎么早没听你提起。”又觉得反复这么问也没意思。他自己这个星期是星期四值班,所谓“黄金班”,算上星期五出夜班,几乎能等于休三天。张起灵下一个班本来应该是星期天的,早算好了。现在既然有开会这么件事,必然要换班,或者别人帮他顶班。

 

他沉默了一会,还是问张起灵道:“礼拜天的班换好了?换了哪天?”他估计不是星期一就是星期二。

 

张起灵道:“礼拜三。”

 

和吴邪下一次倒是同一天。不过他没提这后一句,吴邪也咽回去不提了。

 

张起灵站起了身,对吴邪道:“走吧。”

 

吴邪动也没动,抬头问:“去吃饭?”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点点头。

 

吴邪坐到床沿边俯下身去穿鞋,一边说:“吃饭我就不一起了,等下我上去洗个澡去食堂吃,晚上……”说到这儿,他鞋穿好了,站了起来——他们身高几乎是一样的,一站起来,就是脸对脸,眼对眼。不知为什么张起灵看着有些不对劲,他想了想才发现,他是把外面的白大褂脱了,现在和他一样,就是穿着身手术衣。

 

吴邪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张起灵就把手里的工作服披到他背后,结果吴邪就顺着他的动作,套一个袖子,再套一个袖子。张起灵帮他把前襟拉拉直,对着扣眼给他扣扣子,一路扣到下面,再抬起头来。吴邪结结巴巴说:“我的衣服,衣服,在这里。”说着指着挂在阶梯上的外套。张起灵回头把那件白大褂拿下来,就穿在了自己身上。

 

就这么一件事,弄得吴邪的心砰砰地跳,他有点想问他“为什么”,可是这有什么好问的呢,他不就是想和他换着穿?最后吴邪说了句:“……会不会被人看出来……”张起灵听着,难得笑了,以为他要说什么,他只是伸出手摸到吴邪脖子边,翻起衣领,下面有他的名字“张起灵”,然后他说:“谁会这样看?”吴邪只觉得从耳后一直烧到脸上。

 

张起灵把他领子翻好,低头摸了摸自己身上这件的口袋,吴邪一看他这样,就急了,说:“我来拿!我乱七八糟的东西多了!”说着也去摸口袋。张起灵收回了手,随他掏来掏去——钥匙,饭卡,手术室门卡,零钱,一支笔式手电筒,三支水笔,手机,创可贴,医用胶带——吴邪总算掏干净了他的黄金,把那一把东西堆到窗口下的写字台上,转身拿下了张起灵别在右胸口袋上的名牌,和他自己的换了一换,又把胸口口袋里的钢笔拿出来,给他别好,再摸摸左右口袋,他口袋里只有一卷用了一半的胶带,一个手机,和值班用的拷机。张起灵从他手里接过这些,揣到口袋里,等了一会,等吴邪把他那一堆东西又左口袋右口袋地安置好,忽然拉起了他的手。吴邪愣了一下,张起灵已经牵着他转身往门口走,一边走一边说:“带你去吃饭。”

 

走到门口,他开门的一刻,吴邪无声地脱开了他的手,放回口袋里,张起灵也没回头,自然而然地把手也放进了口袋里。

 

他们一前一后从休息室出来,走到走廊上,吴邪反手带上了门,看张起灵往楼梯间方向走,他也就跟了上去,赶了几步,和他并排。张起灵回过脸来看他,说:“值班室不是指那里。”吴邪听了一会,才明白过来——他来了四五年了,从来不知道所谓“十二楼值班室”不是指那间是指哪间,他还愣在那里想,张起灵指了指东西病区间的走廊上的那个门说:“那里。”吴邪道:“那里?”——那是主任值班室,是十二楼值班室没错,只不过他们从来……不会这么想——果然,他看了看张起灵,对方不知从哪里拿出个钥匙包,打开来找到钥匙开锁,把门推开,回头示意他进去。

 

果然是级别不同。这个地方的钥匙,估计胖子都没有。

 

所以他才会打电话找他?因为他没有等在这个门口。

 

吴邪走了进去,张起灵跟着进来,关上了门。这里面吴邪当然来过,是个套件,两室一厅,带个卫生间。当然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有最外面朝马路的房间是有窗的,其他都是暗间,尤其是作为会客厅用的办公室,四面放了带柜子的立式写字台已经够压抑了,中间还放个方桌子,桌子上有块玻璃般,早磨得变毛玻璃,下面压的不知哪个年代的照片,反正黏在玻璃上,是扒不下来的。吴邪低头看那张每次都会看两眼的照片。张起灵拖开个凳子在桌边坐下了。

 

吴邪回头问他:“就在这吃?那胖子呢?还有十一楼的人呢?”

 

张起灵道:“他们饭已经订好了,到了会打电话。我们再下去。先坐会。”

 

这话……吴邪也找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坐会有什么好坐的,但是鉴于时间问题,他应该也不是真有别的意思吧。

 

还是吴邪先找话说,他看看张起灵,道:“西安那边,都安排好了?”

 

张起灵点点头。

 

吴邪问:“几点的飞机?你礼拜四还要上班的吧。”

 

张起灵道:“六点半,直接从医院过去。”

 

吴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道:“我值班,”他又补充道:“星期四。”不然还可以送你去机场?他心里对这诡异的想法已经否定了。

 

张起灵道:“礼拜天下午就回来了。”

 

吴邪无声地点点头。

 

这黑漆漆又有点闷的房间里聊这种索然无味的话题,真是——吴邪一手撑着玻璃桌面站了起来,回头对张起灵道:“我上去洗澡了。先走了。”

 

他往门口走,感觉后面的人也站了起来。他走得慢,虽然有预料的成分在里面,被张起灵从身后抱住的时候,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有点激荡。张起灵的胸口和他的背紧紧贴在一起,可以感觉到里面的心跳,几乎共振起来。

 

张起灵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从后面松了手。吴邪离开的时候又回头朝他看了看,他已经接起了电话,“嗯”了一声。看他把电话挂了,吴邪说:“晚上你就睡这儿?”张起灵点点头。吴邪道:“那你去吃饭吧,我一会回去了。”张起灵又点了点头。

 

等电梯的时候,张起灵从他身后走过,下楼梯去十一楼了,他还能听见楼梯间传来的脚步的回声。

 

他把手机拿出来看看,想了想,发了个消息给“瓶”。

 

“知道你睡哪了,那我可以洗得干干净净,脱得一丝不挂,躺被窝里等你。不过今天你肯定没时间……”

 

很快他收到了回信——

 

“明天下午你家 就照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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