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盘腿坐在沙发上,把电视频道翻来覆去都调了一遍,很久没看电视,刚才新闻播完,他就完全没有想看的东西,简直跟他爸一样,现在也许反过来了,他爸都有耐性看电视剧,他没有。

 

张起灵从卫生间里出来,带着股热气,湿头发贴在脸上,顺手就撩了撩。吴邪抬头看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很自然把手揽到自己腰上,往后倚靠,发出很轻一声叹息。

 

吴邪回过头道:“今天干什么了?这么累?”

 

张起灵没回答他,而是搂着他靠过来,头发还湿的就把头搁他肩上,吴邪抬手推他额头他也不动。吴邪也就算了,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了个苹果,咬一口,咔嚓咔嚓嚼,吃了一会,略转过头,把苹果递给张起灵,道:“要不要?”

 

张起灵接过来,抬起眼睛,没什么表情,但是眼里有点笑意。吴邪道:“你还嫌弃我吃过?”

 

张起灵盯着他,拿起那个苹果,在他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嘴角有点汁水,吴邪看着,突然就把他手里苹果拿回来,丢在桌上,一返身跨坐到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低头吻他。张起灵的嘴微张着,近看唇色更红,吴邪依恋地唇对唇的贴着,舌头在他自己齿间,没有伸过去,张起灵也维持着原来的松懈的状态,手松拢在他腰上。

 

吴邪问他:“有没有人说过你味道很好?”说话间,嘴与嘴之间没有分开太多。

 

张起灵“嗯?”了一声。

 

大概是苹果的关系,他的嘴唇有点微甜的芳香。但是吴邪指的并不是这个,他说的是他喜欢的他的气味。洁净的,温和的,和他人差不多。

 

张起灵在他背上摸了摸,双手卡到他双侧肋下,他是外科医生的手,手指长,骨节分明,手上的力道很大,吴邪被他掐地不舒服,松开了口,喘了口气,抬起手擦擦口水。 张起灵也松开一只手,抬起来很轻拉了拉他的耳朵,对他说:“我看到排你明天值班?”

 

吴邪道:“你也是明天?”

 

张起灵点点头。

 

吴邪赞叹了一句:“靠!”

 

但是他们一个人六天一档班,一个人五天一档班,要碰到得最小公倍数,三十天。

 

吴邪道:“你值班挺霉的。”

 

张起灵笑了,说:“就凭你和我搭过?难道不是你?”

 

吴邪道:“我一直觉得是你。”他忽然想逗他,又低头在他一边脸上亲了一下。有些话也没法去说,现在想起来觉得说不出的遗憾。他原先在心中吐槽张起灵,一来就不说话,一个晚上不说话,充满了困倦的气氛,简直逼着人睡着。

 

张起灵在他腰上又摸了摸,只是笑了笑。他闭上眼睛,感觉到吴邪靠近过来整个人压迫到自己身上的重量。搂着他的手臂加重了力量。

 

虽说用美梦来形容有点夸张,但也许真的差不多了。

 

有段时间,每天去游泳,雷打不动。那天还是下雨,春末夏初,但是天很凉。是室内游泳馆,天气不好,人很少,换了衣服,试试水,出来在泳池边上坐了坐,看了一会,没看见那个人。

 

深水区人更少,张起灵一直在那里徘徊,因为喜欢潜泳。水下湛蓝,与世隔绝,不用思考。他回水面换气的时候,却突然感到周围嘈杂起来,岸边的人,好几个,成排靠近过来,沿着边缘,简直要站成无缝的一圈,连高台上的救生员都站起来了——都冲着他的方向——他猛地意识到,迅速转过身!

 

后面没人。

 

潜下去。

 

有个戴黑色泳帽的男人,蜷曲着,背朝上,漂浮在水层中央。

 

他很快游过去——奇怪刚才在下面怎么会没注意到——绕到这个人后面,伸出双臂从他肋下伸进去拽他。刚碰到他的身体,这个人却突然动起来。心里虽然有些诧异,张起灵还是尽量靠过去,手臂围到他身前,用力扣住,踩水把他往水面带。但是年青男人的力气非常大,根本和他朝着两个方向挣扎,有的时候的确是这样的,溺水者会以为湖底才是水面,向逆反的方向游动。但是张起灵不能松手,两个人扭动着纠缠在一起,几乎要被溺水者一起带下去!

 

张起灵终于破水而出,空气一挤入肺里就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被他紧紧箍住的男人虽然消瘦,也一身肌肉,肉体贴肉体搅动着水流在他们之间揉动。他闭了闭眼,那个人就不知怎么转了个身正对着他了,猛地双手抬起推了他一把——他被推开,背差点撞在泳池壁上。

 

张起灵抬起手,一把掀了游泳眼镜,瞪着也取下眼镜的对方。

 

目瞪口呆的相对。

 

那个人先笑了,咳嗽着道:“你有力气先去那边救人。”说着眼睛向他斜后方注目。

 

他惊讶而犹豫着,不能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慢慢才回头去看——岸上已经聚集了一圈人,站着蹲着围着什么。他攀着泳池边的栏杆游到阶梯的地方,一跨上了岸,拖着沉重的身体挤开人群走到最里面。低头看到下面躺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玫红色上衣绷在泛白的身体上,一褶一褶,他向周围人看看,救生员还跪在那里不知所措,一边有人喊“叫救护车叫救护车”。

 

走过去,到右侧,蹲下来,他抬头说:“我是医生,让点地方。”

 

 

回去的时候,雨下得大了,从车库拐出来有个红灯,没开雨刷,外面一片霓虹揉碎在前窗上。很慢小转弯开出去,没多远又堵了,侧过身向游泳馆方向无意地看看,忽然就看到撑伞在一边拦出租车的那个人。

 

被误救的年轻人手里有烟,一星半点红,手伸出伞外时也许担心烟熄灭了,又收回手,把烟衔到嘴里,再走到上街沿的最外侧,漫不经心地伸长手臂等着。

 

张起灵把车开过去了,停在他面前,摇下车窗,倾身向着窗外,皱眉问了一句:“带你?”

 

那个人笑了一声,丢了烟头,收伞来拉车门——长柄伞,不方便。张起灵这边掀了椅背示意他把伞丢到后面去。这个人穿了件深咖啡色风衣,领口露出灰白格子衬衫的领子,单肩背了个尼龙包,带着一身雨气,一步跨进来,关门,坐稳了,拉过安全带扣好,回头来看张起灵,脸上还带着点讪讪的笑容。

 

 

此刻也能清晰看到这表情——和吴邪如此不同。张起灵拉着坐在自己身上的吴邪,要他平躺到沙发上,吴邪躺了下去,举起手捧着他的脸。——但是那个人,他俯身平视着卧躺的吴邪,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头在他脸上很轻咬了一口。吴邪的腿动了动,屈起的膝盖抵到他身体上。

 

但是那个人,有张相同的脸。

 

吴邪勾着他的肩膀,半闭起眼睛,张起灵伏在他身上,把脸埋在他下颌和脖颈间,紧紧压着叠在一起的上半身——吴邪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手指插进张起灵的发间,问他:“昨天真的不生气?”

 

张起灵摇了摇头。

 

吴邪抚摸着摸到他耳后,揉着他的耳朵,轻声道:“……我没不满意,我说实话。”他停顿了一会,说:“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张起灵抬起一点头,看了看他,又重新压着他躺回去,手从他的短袖里伸进去,抚摸他的肩膀和手臂,回道:“就想找你回来。”

 

吴邪道:“说的不是这个……”张起灵忽然笑了,说:“没关系。你回来了就行。”

 

吴邪闭了闭眼睛,用力拱张起灵,示意他坐起来,他也坐直了,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他还犹豫着怎么开口,对方却不给他时间,又凑了过来,侧过头,吻了吻他的脖子,很轻,用牙齿咬了一下。吴邪双手拢起来,拢在他肩上,闭起双眼,对他说:“真没有不满意,你还不相信?”张起灵抬起头看了看他,用手指摸了摸他的下颌,吴邪觉得有点痒,偏着脑袋躲他,又不敢躲得太远,想了想还是该反击,也伸手去摸他下颌,张起灵突然就收回了手,低下头,还往后退了点。

 

吴邪有点惊讶,把手又探到他脖子上,试探地向上摸了摸,张起灵抬起手来抓他的手。吴邪笑道:“你这里怕痒?这么怕?”说着更来劲了,另一只手也去掐他的脖子,搂到他颈后去,没想到张起灵抓着他一只手,另一手托住他背脊,猛地又把他推倒到沙发上,低头就在他嘴上咬了一口。

 

吴邪张开嘴喊抗议口号,他就用舌头堵他,堵得他脸都憋红了,才放开。他自己也急促喘着气,往沙发背上靠了靠,斜着身体安静地坐了一会,睁开眼,低头看吴邪——他在摸他的身体。他把吴邪推开一点,说道:“我相信你。”

 

吴邪自嘲地笑了笑,说:“够不够?你不烦我都烦你那套了——没关系,不生气,相信你!”“不行!”他说,“今天一定要说清楚,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他认真的样子,是他经常会表露的神情——张起灵倾身搂抱住了他,贴着他耳朵说:“我就喜欢上你。”

 

吴邪轻声道:“妈的,哪有你这样表白的!”

 

张起灵拉过他一只手,拉到自己身前,往下,再往下一点,拽着他的手贴到自己裆部,问他:“搞不搞?”他一松手,吴邪直接就把手伸进他裤腰里,回道:“搞!”说完,他两手都伸了进去,动了一会,张起灵扶着他的肩膀,一直没有吭声。

 

吴邪把手抽了回来,急急忙忙脱了自己的裤子,再脱了上衣,他看看自己的身前,脸上滚烫,但还是抬头冲张起灵说了一句:“就不相信样样都不如你。”

 

张起灵笑道:“想怎么样?再说哪里不如我了?”

 

吴邪看他还笑,他真不常笑,工作的时候从来没看到过,虽然他对病人还算和颜悦色,但并不是因为他快乐。——难道是因为一个人的关系,根本不需要表达?虽然他一直揣测着张起灵有过很多伴侣,但这一刻他突然能把那种强烈的嫉妒心压下去了。突然能够相信,大概是真的,自己是他的唯一,也许是真的……

 

吴邪抬起手来,在他脸上捏了一下,说:“本来只想和你比比……”,他没说下去,只是用手又摸了摸张起灵下面,意思也算表达清楚了。

 

张起灵拉住他的手,道:“比就比,输了怎么算?”

 

吴邪甩开他的手,道:“这个以后再玩。”说完,他从坐姿改成双膝跪着,用手握住了自己的阴茎,上下撸了几下,抬头对张起灵道:“你试试我昨天的感受。”

 

张起灵皱眉看着他,看他在自己面前自慰。吴邪朝后坐了下去,蜷起身体,手上的动作快了起来,到了后来,他干脆坐到了沙发上,又侧躺下去,低着头发出一点喘息和呻吟的声音。张起灵趴伏了过去,俯身在他侧脸上吻了吻,手伸到下面去捉他的手,吴邪也没反抗,就松开了手让他握着,回过脸来,有种半朦胧的神情,张起灵也不说话,就是低头吻他,像溪边的鹿,走几步俯身啜饮。

 

吴邪对他笑了笑,仰躺过来,面对着他说:“马上做你喜欢的。”说完,叉开了双腿,让他睡到自己两腿中间,沙发本来就窄,和床不一样,垫子又不吃力,压下去坐起来都找不到着力点,折腾了半天,才到满意的位置。

 

张起灵在他后面摸了摸,干的,也很紧。他的手指进去的时候,吴邪剧烈地动了动,显然很不舒服。张起灵也没把手指退出来,反而在里面光滑的黏膜上摸了一遍,肛温本身就是体深部温度,三十八度多一点,里面感觉温暖而柔软,吴邪扭动着但是姿势决定了完全避不开,张起灵还要凑着问他:“昨天有没有舒服?”

 

吴邪摇摇头。

 

张起灵勾起一点手指,朝着腹侧向上推了推,吴邪立即叫了一声,双腿都收了起来。张起灵对他说:“头抬起来。”他勉勉强强抬了一点起来。张起灵又道:“嘴张开。”他张开了一点嘴,张起灵压过去,低头看他,吻了吻他,低声在他耳边对他说:“……我昨天很舒服,信不信……”

 

吴邪摇头,直摇头,费劲地开口道:“鬼才相信你!”他又喊叫了一声,因为对方的手指在他里面快速地动了动,他继续说:“……我真的不应该……我应该……”

 

张起灵道:“说不清就别说了……”他抽出了手指,握住了压在两人之间的吴邪裸露的阴茎,道:“不是要比大小?我跟你比。”

 

吴邪一把揪住他领口,回道:“我不应该听你的什么从你后面试试!他妈的你知道我有多难过!”

 

张起灵手下撸动的动作没有停,看着吴邪咬牙切齿的表情,又在他唇边问了一下,漫不经心问了一句:“太紧了?”

 

吴邪怒道:“妈的你这个混蛋!”他把双腿都搁到张起灵身上,用力缠住他腰臀。

 

张起灵埋头到他颈间,又吻了吻,低声道:“我明白你意思。”

 

张起灵摩挲他下体的动作让他有些控制不住了,吴邪的腿战栗起来,喘着气,忽然只感到迷茫,他拽着搂着张起灵,喊了两声,一把抱紧他,冲动地说:“管你明不明白……总之我就要跟你在一起!……就要在一起……”

 

过了一会,吴邪慢慢伸手到两人之间摸了摸,他把带着黏液的手指从前面伸向了自己更下面,为此又把腿张开了,顺便很轻踢了踢张起灵。

 

张起灵脱了自己的长裤,内裤,吴邪看着他,低声说了一句:“不用比了……”

 

张起灵俯身过来,揉了揉他的脸,问他:“你说真的?没关系?”他说着话,下面的顶端抵了抵他阴囊后面。吴邪脸上一阵烧起来,回道:“现在我说有关系你打算怎么办?”

 

张起灵又摸了摸他的嘴唇,回道:“还是……先办了再说。”

 

吴邪没说话,他感到他顶了进来,因为还是有点干,皮肤擦得都有点疼,他皱眉看着张起灵有些憋喘的样子,双腿再往外分开一点。两个人都很难。吴邪自觉他们互相又在较劲,也许并不那么重要,但是竟然又都当作证明的机会,拼命抓住每一次互相证明,张起灵是要证明离不开他?他自己要证明什么?是不是证明有多爱他——这无法,无法说得更真切的真话!埋在身体的器官的体积感,还有张起灵的重量,撞击他身体的力量,他的体温,吴邪能稍微动一动,就去扒他的领口,拉过肩,拉到他露出左胸的纹身,用手掌摸了摸。张起灵眯起双眼,额头靠在他身上,下面动作的幅度渐渐小了,很轻微地摩擦着,大概是他找到了什么他自己的位置。吴邪想到这个可能性,就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动。隔了一会,他抬起手,摸了摸张起灵的脸颊,说了句:“昨天,对不起。”

 

张起灵“嗯”了一声,低头用鼻尖擦了擦他的鼻尖,声音有点哑,回道:“我知道你的感觉了……”他又大幅度地抖动了几下,吴邪攀在他背上的手蜷了起来,把脸偏向一侧,张开嘴大口地呼气。张起灵道:“但是……”,他说,“我要……在里面……”他们都喘着气,口齿不清。吴邪还是听清了,点头,担心他看不清是颠动还是同意,勉强地吐出一句:“……射里面……”

 

张起灵的腰大幅度地动了动,吴邪缠着他却一动不敢动。

 

多活了几年以后就知道了,人一生也许就是几个片段,因为记忆没那么长——感情也许长点,长在慰籍自己的部分。有的时候不相干的事情反而就能记很久。比如说小学的时候,冬天干涸的游泳池里困住了一只黄鼠狼。那是吴邪唯一一次看见活的黄鼠狼,多无关紧要的事,他还记得它那种缩着脖子非常警觉的样子。学校操场上只剩下空枝的树长得非常高而笔直,他现在都能立即看到当时碧洗的蓝天。

 

然而却记不清楚第一次见到张起灵。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一刻开始对他产生了异样的情感。

 

张起灵能够清晰说出。他说他很遗憾。他甚至很遗憾。

 

自己却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吴邪拢起手臂,紧紧抱着躺在自己身体上的人。过了有一会,他松了松劲,手在他背上抚摸起来,对他说:“我想起有次听到别人讨论你……”张起灵的头在他胸口动了动,头发搔得他有点痒。张起灵又在他的腰上摸了摸,听得出只是顺着他的话问他:“讨论什么?”

 

“长相。”

 

张起灵轻笑了一声。

 

吴邪道:“是不是听惯了。”

 

张起灵道:“我想起有次听别人讨论你。”

 

吴邪道:“你这是抄袭我的标题。”

 

张起灵道:“你怎么不问‘讨论什么?’。”

 

吴邪笑道:“我真的想知道讨论什么。”

 

张起灵道:“长相。”

 

吴邪道:“快说!”

 

张起灵道:“相亲二十几次都没有看中的。肯定要求高,现在男的都这样最看重女的漂不漂亮。不过他有要求高也就算了。是不错,我第一天来就看到了,还想这个医院质量蛮高的,倒有几个能看看的。”——他简直就是复读机,平平说完这一段,吴邪倒愣了一会,才说:“根本没提名字,怎么知道是我。”

 

张起灵道:“相亲二十几次。”

 

吴邪立即辩道;“根本没有!”

 

张起灵道:“名声在外,一听就是你。”

 

吴邪道:“这些不管了,你就说你的感想就行。”

 

张起灵道:“不告诉你。”

 

吴邪挪动了一下还挂在他身上的腿,回道:“每天陪你练劈叉……你还不说……”说着就要坐起来。

 

张起灵这回是真笑了,用手肘抵住他,看着他道:“我就想,真是高岭之花,遥不可攀。”

 

吴邪张了张嘴,说不出话,突然才明白他根本是在胡说!吴邪道:“你不告诉我就算了,我告诉你我听到什么。”

 

张起灵又凑到他脸上来吻他,显然对他的话题不怎么有兴趣。吴邪放下一条腿,膝盖向内顶了顶他的侧腰问他:“你不是想再来一次吧?”张起灵啃着他的脖子一直到肩膀,突然就咬了一下,应该算是回答?

 

吴邪喊道:“你会不会说人话!”

 

张起灵抬起头道:“第二次最舒服你知不知道?”说完就看着他不动。

 

吴邪脸一下红透了。难道是因为他不会觉得疼了?张起灵再进来的时候,他简直连手能放在哪都不知道,或者也许是他的暗示起作用了,吴邪只觉得后面麻地沉甸甸的感觉强烈地腿都放不住,腰上一阵阵发颤,整个人像癫狂了,说不出对张起灵是爱是恨,他只想用脚踹他,狠狠踹,他奋力呼吸着,坐卧起合,张起灵都不离开他的身体,他出了一身汗,这个人还在他锁骨上细细地舔舐,双手掐着他的手臂掐地骨节泛白。

 

他说不了话了,那天听到其他人谈论张起灵,说他字如其人,做事仔细又事必亲恭,但是竟然完全不挑剔,并不会在意别人做得不够好。

 

他心想,人无完人,越完美无缺的人,越会有一击即溃的弱点。

 

只是他没想到。

 

这个脆弱的缺口,竟然会是吴邪。——是他自己!

 

 

闹钟响,吴邪是醒了,但一动不动,忍耐着等它自己熄灭——比预期时间短很多,安静了。

 

吴邪沉沉地又要睡着了。清晨的梦还在脑子里逗留,真清晰。和张起灵在一起,面对面坐着,是个卡座,大概是个什么简餐饭店,吃得差不多了。他只记得自己是千里迢迢来看他的,就跟探监差不多,只不过对方还是一样闷着,低头吃饭,抬头看他,低头再吃饭。

 

吴邪问他:“事情办得差不多了?”

 

张起灵沉默着点点头,嘴里鼓鼓囊囊。吴邪就瞪着他,等他说下一句。

 

他说:“上个月就领证了。酒席定了。”

 

就这么简单,或者他自己就记得这么多了,等会真醒了就该忘记了。他原先不知道是个梦,一身惊诧和失落。然而又觉得合情合理,似乎本该如此,反而尘埃落定。他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理由,把心放下。

 

 

刷牙的时候,张起灵在他边上开洗衣机,吴邪朝他看了两眼,他就觉得了,回头问他:“早起不习惯?”

 

吴邪洗了洗杯子,倒漱口水,含含糊糊答道:“……你不结婚,没关系?”

 

张起灵把空脸盆放在洗衣机搁板上,一手撑着,一手叉腰,转过身来看他。吴邪吐了一口漱口水,也转过脸来,道:“我就问问。”

 

张起灵道:“你不结婚没关系?”

 

吴邪道:“靠,昨晚就是,你英文名是不是叫……Parrot!”他记得翻他电脑时看过他的PPT,最后留了个邮箱是Patrick Zhang

 

张起灵伸手就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吴邪又吃惊又吃痛,立即也去弹他,给他灵活避开了,吴邪急道:“你还跑!”张起灵还真跑了,他张开手臂就从他身后一把抱住了他。

 

张起灵回过一点头,对吴邪道:“牙膏没擦干净,都擦我身上。”

 

吴邪听着就故意低下头,用嘴又蹭了蹭他的上衣。

 

张起灵抓着他的手臂,道:“行了,不早了。”

 

吴邪回头看了看洗衣机,道:“你不是打算晾了衣服再走?”

 

张起灵道:“很快,先去吃饭。”

 

吴邪原来属于哪怕饿一个上午,情愿不吃早饭多睡五分钟,一分钟也好。但是自从上次不真不假说了有胆囊炎,他自己也开始疑神疑鬼起来,他拖了凳子在桌边坐下,拿了遥控器回头开电视机。正好早新闻刚开始,背景是海关钟楼灰蒙蒙的天——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雨。他打了个哈欠,拿起面前的牛奶喝了一口。

 

张起灵低头在看他的手机,在看新闻。吴邪问他:“中秋节值班吗?”

 

张起灵道:“没排到,看过你也休息。”

 

吴邪点点头,又打了个哈欠。

 

张起灵头也没抬,在吃三明治,手指点在手机上滑动,忽然就说了一句:“你回家去吃饭?”

 

吴邪开始没明白,过了一会才说:“说值班就得了。”

 

张起灵抬起头来看他,道:“过年也来这招?”

 

被这么一问,感觉就和上课开小差被点名回答问题一样。不过他勉强还能回答。他说:“这招就这招,反正也不是说不通的,哪怕我换班,我就大年夜初一连值!”

 

索性这次对方没高洁高尚地回他:没关系,不用考虑我,你就回家吧——诸如此类。张起灵没接他的话,又低下了头,继续看他的新闻。

 

吴邪笑起来,道:“大妹子你高兴就给大爷笑一个,还害什么羞?”

 

张起灵抬起头,真笑了一下,不过并不是他期待的那种,要形容的话,应该算无奈一笑?他接着说:“要我高兴还不简单,吃完了你去晾衣服。”

 

 

早上交班的时候,十一楼就出了事情,主任还在那里忆苦思甜,示教室的门就被撞开了,一个护士站在大开的门口张望——大概她是新人,不然早对他们吼起来了,她看了半天,房间里的人也陆陆续续地看她,她就更不敢讲话。又过了一会,终于憋出一句:“找吴医生,吴邪……”名字说得很犹豫。这个吴邪从小就习惯了,就像张起灵都会说,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以为是个绰号。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他很快从人群里钻出去,带着那个小姑娘一起走到外面走廊上,在身后合上了门,回头问她:“什么事?”

 

她抬头答道:“那个,十一楼的老师找你,说你床位上的病人……病人不行了。”

 

什么!他心里一跳,从她身边绕过直奔楼梯间,跑下一层直冲护士站。

 

那边护士倒还在交班,粉蓝色的工作衣把护士站围了个遍,吴邪在外围对里面拿着交班本在翻的一道杠喊道:“几床?几床?怎么了!”

 

护士长一抬头看见了他,回道:“你快去看看,27床那个甲状腺,她刚刚说心慌,我们小姑娘去给她量了个血压测心率,说有180几次,你看心电监护要上吗?”

 

吴邪冲过她们的人墙,弯腰从柜子抽屉里拿了一个听诊器挂在肩上,一边去病例推车上拿27床病史,回头对护士长道:“怎么说?不行了是什么意思?”

 

护士长一脸疑惑,看了看周围其他人。站电话机边上那个,低声说了一句:“是讲地有点夸张,怕他不下来呀。”

 

吴邪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表情总是不高兴的,不过他没再多说什么。

 

去病房看了一圈回来,他拉了把凳子,坐主班边上开医嘱,走廊那头有点嘈杂,应该是交班的人群散了,正走过来。吴邪拉开抽屉翻了一叠临时医嘱单出来,转过脸对主班道:“先上个心电监护,然后给她拉个心电图送下去出报告,另外心肌酶谱现在查一套。”他停顿了一会,又撕了张会诊单,回头问主班:“这里急会诊是我联系还是你……”

 

“你自己打电话!”主班说着把电话机挪过来往他面前一放,“啪”地一声。

 

吴邪满心的烦躁只有压下去,拿起听筒,对着通讯录拨了一个分机号,隔了一会那边接通了,“心内科,找谁?”

 

吴邪道:“我是十一楼外科,想问一下你们那里今天急会诊是谁?”

 

“哦,你等等……”他就听到话机被“嗑”一下搁到桌面上的声音。只好耐心等,过了一会,那边的噪音发生了一点变化,他还想“喂”问一声,那边先开口了——一听就是霍玲。

 

霍玲道:“哪位找。”

 

吴邪道:“吴邪。”

 

霍玲立即回道:“哎,你好。有什么能帮忙的?”听得出声音里有点笑意。说实话要不是有张起灵这破事夹在当中,她真的算不错的,不管装得也好虚伪也罢,至少表面上她很懂得“互相尊重”的道理。

 

吴邪道:“是这样的,我现在在十一楼外科,甲乳组,我床位上有个病人,女性,53岁,昨天收的,单侧甲状腺肿块,自称既往没有甲亢加减类似病史,问过了也没症状。今天早上刚抽的血,现在甲状腺激素那一套结果还没出来。刚才……大概七点二十左右开始就主诉心悸,出冷汗,气促。上了个心电监护,我看是一个室上性心动过速,想麻烦你们过来看一下。”

 

霍玲那边应该是沉吟了一会,答道:“以前没有过?”

 

吴邪道:“都否认的。”

 

霍玲道:“好的,我现在就过来。”

 

吴邪回了句“谢谢”她那里就挂断了。

 

挂了电话,他的实习生正好过来了,吴邪抬头对她道:“王盟,你把病例牌子先搬过去,听刘主任查房,我马上就过来。”

 

女孩子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他手头还有些单子没写全,会诊单上描述写地具体了一点,但是百忙之中,他还是掏出手机给张起灵发了个消息:心内科急会诊是霍玲,她今天值班?

 

等他手边都收拾好了,张起灵那边才回了一条。

 

每次都是她

 

吴邪立即回道:你是说每次你值班那边都是她值班?

 

张起灵回道:对

 

吴邪看着,想了想,又发出去:你竟然不对大爷老实交代!

 

这回等了一会,对方并没有回,估计还是在查房的关系。他手里拎着27床的牌子,也站起来走进了对面的病房。

 

刘大奎正站在监护仪前面看着。他其实人还不错,不知为什么风评不怎么样,也许是觉得一样做外科的,干到壮年反而窝在甲乳组,是坐实了缩头乌龟,有关系没抱负,干不成大事担不了肩胛?

 

刘大奎转过头来看他,吴邪向他点了下头,道:“刘主任。”

 

刘大奎道;“小吴,你是麻醉科过来的,这方面比我们熟悉了,你怎么看。”

 

这还不是查房变相提问!要是胃肠或者肝胆的人这么问他也就算了,专门看甲状腺的,抛这个问题给他,简直是……吴邪心里默默怀疑了一把,这个大奎究竟是不是潘子说的,解连环的好伙计?怎么对他这个表的大侄子来这么恶心一招?

 

吴邪道:“首先考虑室上性心动过速,已经找心内科来看了,会诊马上过来了。”

 

刘大奎要再问,那边躺着的病人却蹙眉说道:“医生,主任,我心慌,怎么不好,你们给我用药了没?你们帮我看看啊!”吴邪翻了医嘱单,刚要和她解释,身后忽然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指甲修地很短,抬起来去拉输液架上的液体,看标签上的字。吴邪让了让——是霍玲来了。

 

霍玲笑着低头对那个患者道:“吴医生已经给你用了药了。”

 

“那怎么还不好?我难过死了啊,医生。”

 

吴邪朝霍玲看了看,内心感慨她真的是属于厉害的,能够笑盈盈的,看上去非常耐心的,再安慰病人几句,但是又很有技巧,话语中完全没有涉及任何承诺。

 

张起灵回他消息,已经是近中午的时候,吴邪坐在电脑前写病史,早上只有两个肿块活检的病人是他床位上的,去手术室待了一个多小时,后面一直到下午的几台都和他关系不大,而且他今天值班管十一楼,照道理来说,午休时间应该待在病房里留守的。

 

张起灵还是很简略一句话:原来没在意

 

太简单了,以至于吴邪都想不起来自己问了什么,连起来再看看,他对着手机就笑了,回道:欲盖弥彰,不主动交待的问题都是大问题

 

张起灵很快回了:没错

 

吴邪笑着回复:顺着我说话也没用,你快点交待,到底有没有和她谈人生,谈理想,谈未来!怎么不和我谈人生,谈理想,谈未来!

 

他又在病史上打了两行字,张起灵还没回消息,他转头看看背对着自己坐在对面电脑前的王盟,道:“小王,你回去休息吧,下午晚点过来,我看就四点晚交班前到就可以了,晚上咱们一起吃饭。”

 

王盟“嗯”了一声,没回头,也没走,继续在那里打字,吴邪看了她一会,也没再说什么——好同学真是求之不得,虽然性格内向了点。

 

张起灵的消息来了:我看是你想我了

 

吴邪看着笑了又笑,没有再回。

 

他打完病史,看看状态栏的时间,竟然过十二点了,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拨了张起灵的号码,过了一会接通了,却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有点闷,一定是戴着口罩,但是分辨不出是谁,估计应该是手术室的实习护士。

 

她在那边羞涩地“喂”了一声。

 

吴邪道:“啊……张医生是不是在台上?”

 

那女孩子隔了一会答道:“是啊。”

 

吴邪道:“哦,我没什么事。”刚想挂,却听到电话那头那女孩朝着外面喊:张老师,找你的电话,要不要接?

 

吴邪心想,都说没事了,但又不能立即挂机,只好等着。

 

又过了一会,才听到张起灵一声“喂?”

 

吴邪道:“哦……本来想问你是不是一起吃中饭,既然你在开刀那就算了,我自己去食堂吃。”

 

那边只是“嗯”了一声。

 

吴邪道:“那我挂了。”——真是压抑,不如不打。

 

他睡了一下午,自嘲自己睡够了会不会晚上干活?拿起电话一看——两条消息,但是没有电话,既然护士也没来叫,估计病房里是没什么事情。两条都是张起灵发来的,他看着就笑了。前面一条是两点多发来的:刚吃饭,冷的。吴邪看着想想张起灵其人,能这么抱怨基本就是娇嗔的程度了。后面一条就是半小时前:看你睡死了不叫你了。他们值班室的门自然是开放的,谁进来都行,张起灵突然来看看也……还算正常。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没听到短信声音?他把手机翻过来看看,果然,被拨到静音了,而且震动也给他关了。吴邪瞪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们直到傍晚才见到面,下午晚交班的时候张起灵又去看ERCP了,示教室里也没几个人,王盟低头写交班本,吴邪和日班的几个人口头交换了一下信息,算了算,基本十一楼两翼都没有预期会有不良事件的患者,十二楼仍然是重灾区,都习惯了,告病危那几个,还有长期住院那几个——索性不是吴邪管,他听过算过,直到快结束才想起来无论十一楼十二楼张起灵都得管,不免又有点焦虑。

 

约了六点半在十二楼办公室吃饭,按道理值班的头衔最高那个付账,不过主任总是不在的,剩下就张起灵了,一定每次都是他。

 

双手插袋晃进办公室,还没进门吴邪就吃了一惊,霍玲妥妥坐在里面,拿个手机在看,张起灵就坐她边上,白服里面是绿色手术衣的V领,头发下午才洗过的关系,很蓬松,低头在看病史。

 

霍玲一抬头就见到吴邪了,脸上立即就是个笑容,红嘴唇,嘴角两个酒窝,非常甜。她招招手道:“吴邪!饭就快送来了。”——怪不得被当成女朋友,每次值班都一块吃饭,不让人误会才怪了。

 

吴邪还没走进去,他身后王盟却从腰侧供了进去。她没待过十二楼,和张起灵不熟,也许内向也有关系,就没向张起灵打招呼,低着头直往里面的电脑桌走,吴邪直到实习生都喜欢那个电脑,他们在里面拷了电影,值班会过来看。霍玲竟然又向王盟招呼起来了,道:“小王?你到外科来了?”吴邪心道,来了都第三周了,姐姐。王盟回过头,迅速点了一下,低声叫了声:“霍老师好。”霍玲微微一下,转脸拉开自己身旁的凳子,对吴邪道:“正好,有事问你!”

 

吴邪坐了过去,桌子底下跷腿,左右换换,总也不舒服,手肘支在桌面上,手托着脑袋,越过霍玲看张起灵。

 

霍玲道:“就是上次说的,想找刘大奎看病,帮我联系过没?”

 

吴邪想了想,回道:“提过……要不你直接去看他专家门诊,他是周一下午。”

 

霍玲点点头,道:“行,到时他不理我我给你打电话。”

 

吴邪笑了笑,刚要回“一句话的事儿”,霍玲就道:“不然找张起灵也一样。”

 

既然这么说,吴邪干脆顺着她的话茬,向张起灵道:“小哥,你上午什么手术?接台?明天你们组怎么样?排手术没?”

 

张起灵从病史上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又看回病史,答道:“上午做了个胰篓清创。明天目前没排。”

 

吴邪回道:“我就不能出夜班了,明天排了三台,都是我的。”

 

张起灵略微点了下头,看上去敷衍而平常。霍玲却接了他的话道:“外科真是辛苦。”

 

吴邪听着,只好点点头。

 

霍玲又道:“哎,吴邪,其实一直也没机会说,你知道我见你之前就常听说你。”她看着他,又说:“你倒是人如事迹,见了面完全没有落差,就像我已经认识你很久了一样。”

 

吴邪尴尬地笑道:“这个……”

 

霍玲道:“我也是听……你知道,其实她还谈地挺多的。说你们在学校的事情,听了我就羡慕,心想,天哪,哪有这么纯洁的男孩子,真好你名字又是这样——我们美国同学问起,她也是的,直接就说你叫Pure!”

 

大约她是外面回来的,性格又外向,说这些话完全不带打岔!吴邪也管不了这些,他听不进去的太多,没控制好,直接脱口而出:“Pure?难道不是Naïve?”

 

霍玲却笑了,回道:“我见到你了,真觉得你是Naïve!不是损你!”

 

吴邪笑了笑。笑不出来的笑容。

 

霍玲却自顾自说:“你知道我印象最深是什么?其实那些生病了打电话安慰,深更半夜陪着去急诊排队,听都听麻木了。我记得她说,你晚上去帮她写病史,把她床位上所有的出院备份都做了,病史都写到当天,做完了也不告诉她。”吴邪没有言语,霍玲停顿了一会,似乎是想了想,她又说:“我其实不明白,因为很少人能日以继夜想要付出,何况那时候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吴邪向椅背倒了倒,他能说什么,只能微笑而已。

 

他连“还提它做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的心在她的滚油里煎了一回,炸地嗞嗞冒泡,蛋白质煮熟的味都飘出来了。他恨不得摔门出去。

 

但是也只能坐着而已。那么坐着。

 

张起灵忽然理了理病史,把牌子归到一起,站起来,拿了桌上堆起的牌子就朝外走。王盟还缩在里面的角落里,对着电脑,戴着耳机。

 

吴邪对着霍玲,又笑了笑,回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霍玲道:“我真心羡慕,我说话很直。提这些事情,大概你也不想听。我只是想说羡慕,真的,Helen也说遇上你是幸运的事。”

 

吴邪道:“她跟我说过。”好聚好散,不然怎么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忍着不打电话,写了长信存起来满一抽屉,怕爸妈看到再偷偷摸摸烧掉。所爱而求之不得之人的心总是一面镜湖,自己只不过是石子。道理都懂,收不了手。

 

现在也一样。

 

他抬手看了看表——张起灵也戴着,刚才他瞥见了。

 

六点半都过了。

 

他推开凳子,对霍玲道:“外卖还不来。”说着皱了皱眉,又道:“叫得哪家?我去问问张起灵。”

 

霍玲愉快地点点头。

 

背对她走出去时,想她那种和善的快乐的面容,他就无法理解——是真心的?假意的?高兴什么呢?因为这么就默认了她和张起灵一块?根本不是事实的事实,怎么能这样满足?

 

走廊上就看到张起灵站在护士站前面开单子。吴邪走过去,很自然在他肩上拍拍,道:“晚上开什么检查?”说完就凑过去看。一看是明天一早的。吴邪笑道:“你是不是没事做?”

 

张起灵一抬头,看着他,表情很冷淡。——出乎意料!吴邪慢慢收回了手,左右看看,走廊上没什么人,中班的护士正好也走开了。他凑近一点,低声道:“霍玲说的那些你就当没听到。”

 

张起灵回头继续写他的单子,回道:“医院里注意点。”

 

吴邪道:“你真生气了?”

 

张起灵向他看了看,道:“没有。”

 

吴邪低声道:“我还没生气你气什么?霍玲每次值班都来这里陪你吃饭?我都不跟你计较这个,你计较什么我以前的事情。”

 

这话好像有点效果,张起灵笑了一下,回头看了看他道:“回去你交代一下,还有什么追求的手段。”

 

吴邪回道:“我都是浑然天成,无师自通。”

 

张起灵不置可否看看他,说得很轻,回道:“酒后乱性也算?”

 

吴邪轻声说了一句:“妈的你……”

 

张起灵收了手里的单子,把牌子撩到下面的桌子上,回头又对吴邪笑了笑,道:“说了不会生气。霍玲的事我会处理,你放心。”说完很随意在他胸口拍了拍,就越过他走回去了。穿白服的背影,吴邪靠着护士站,那样看了一会。

 

 

晚饭时间霍玲都和他们凑在一起,还有十二楼的一线和他的实习生,主任是没看见。十二楼的实习生和王盟不是一个班的,甚至不是一个学校的,她们两个之间都不说话,坐在长桌的最边缘。不过显然她们之前都去过内科,认识霍玲。从吴邪的角度来看,简直不能理解霍玲的处境,她怎么能那么坦然?——过了一会他悟出来了,大家大概都默认霍玲和张起灵是一对,张起灵那么少言寡语,不公开说两句也很正常,尤其他们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很般配的。

 

十二楼的一线和吴邪挺熟,研究生是一块的,吴邪七年制,他五加三,所以虽然大学同届,最后毕业他倒还比吴邪晚一年。这一桌子人,张起灵又不说话,一开始也只有他们两个之间间或聊上几句。

 

吴邪忽然想起来了,对王盟道:“晚上你和……”他向十二楼的实习生看了看,记不起别人的名字是挺尴尬的,他同学插了一句“小郭”,吴邪立即道:“你和小郭就睡十一楼值班室,钥匙在我这里。”说着他低头翻口袋,拿出他的钥匙包,拆了一把下来递给王盟,王盟在那边接住了,低头继续吃饭。

 

吴邪的同学问他:“那你过来睡十二楼?”

 

吴邪点点头,低头喝了口汤。

 

他同学没说什么。张起灵那边也没有反应。倒是霍玲笑了笑,向张起灵道:“你们没有女值班室?”

 

张起灵回头朝她看了一眼,点了下头,又回过头去。

 

霍玲自顾自道:“也是,你们科里好像是没有女的医生。”

 

她这边一说,那边吴邪的同学却抬起头看向了吴邪,吴邪起先没注意,后来才有点觉得,也向着他的方向看看,对着那个眼神心里有点奇怪,开口道:“怎么?”

 

他同学大约还是犹豫了一下,道:“晚上小蝶要过来,她们马上要开学了,所以……”

 

吴邪“哦”了一生,点点头。小蝶是那家伙的女朋友,五加三八年同班同学,现在在读博士,但不是他们这家医院的,最晚到十月份基本上所有的学校都该开学了。

 

吴邪踌躇了一下,向张起灵道:“小哥,能不能睡你那里?”

 

他同学笑道:“没那么夸张!你想什么呢!我等会就是待在办公室不太方便,要不你在十二楼办公室帮我坐会?等她回去了……不会太晚,就是我还得送她一下,最多半小时,你看……”吴邪点点头。

 

张起灵开口了,应该是冲着吴邪,他只简略说了一句:“你过来也可以。”

 

霍玲那边却笑了,道:“你们三个是不是第一次值班碰到,怎么都那么见外?”又向张起灵道:“你看上去话少,脾气倒是挺好的,要我才不要和上下级睡一个房间,晚上谁的拷机响都受不了。”

 

吴邪接着她的话头道:“这个倒是的。张……小哥,我看要不就不麻烦你了。”

 

霍玲抢先回道:“吴邪我看你是怕他拷机响吵你吧,给我一提醒想起来了?”说着就笑了。——话是没错,张起灵是二线,晚上确实太平不到哪里去。他们医院里又有夜间急会诊的风气,不管哪个科晚上收了啥急诊,只要有一点点别的科的苗头,绝不会不记得拷你来看一看的。最有意思的还是急内的一个anycall,看绰号就知道风格了,要是碰上她在楼下中夜班,那至少内科人人自危。

 

霍玲的话是没错,但是吴邪根本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也就是想表达一下“大爷不在乎,才不要和你睡”,被抢了由头,心中愤恨也没用,直接又百口莫辩了。

 

张起灵没有搭他们这一通废话。一顿饭吃得寂寂的。

 

过了七点霍玲才打了招呼,回去了。她一走吴邪还被他同学拽住了,看看张起灵随便收拾了一下走开了,才轻声在他耳边道:“哎,张起灵挺有手段的嘛!新来的妞就……听说还是美国回来的?”

 

吴邪腹诽“张起灵当然有手段了,你真叫没见识过!”,脸上只是敷衍笑笑,道:“谁知道?”

 

他同学道:“我听胖子说的,好像那个小龙女一开始还是给你介绍的?”

 

吴邪一把推开他道:“妈的胖子的话你也能信?”

 

对方笑道:“我本来不相信的,看你这反应倒像那么回事了,我还想来,这么就对了……”

 

听他这么自言自语的,吴邪道:“你瞎琢磨什么?”

 

他回道:“我还想刚才吃饭怎么气氛那么奇怪,原来是你小子对张起灵说话都酸溜溜的!”

 

吴邪骂道:“妈的。”

 

他同学笑了,对他说:“你也别不平,杨过都来了,尹志平当然得靠边闪。”他们这么说着,没想到门口两个实习生手里拿着两个楼面的交班本正走进来,脸上也是红红的笑容——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杨过你妹!”告诉张起灵的时候,他着重补充了这句。

 

张起灵低头看了看时间,吴邪也学他样子看手表——不早了,快十二点了都。刚才进房间的时候他还困得不行,外面之前一会胃管拉出来了,一会导尿管漏了,都是些一定得做又很琐碎的事情。但现在,在昏暗的房间里,就和张起灵聊了几句,人反而兴奋起来,清醒地不得了。

 

张起灵脱了白大褂挂到门后面的钩子上,回头看吴邪。吴邪被他看着,也只好收起手机,把自己外面的白大褂也脱了,递给张起灵,没想到张起灵就给他挂在上下铺的杆子顶上。吴邪瞥了瞥他,也没说什么,仍旧握着手机,一屁股坐到床铺上去了——下铺太低,又是木板床,铺了很薄一层床垫,四季如一,和手术室的床感觉不太一样,他很久没睡过了,坐下没分寸,差点没直接摔在床上。

 

和张起灵一样,他也穿着整套绿色手术衣,下摆没系到裤腰里,拖在外面,V领很低,脖子手臂都露在外面。他摸摸自己手臂外侧,叹道:“空调是不是太冷了?”

 

张起灵朝头顶上看看,道:“中央空调。”

 

吴邪脱了鞋,拉开薄被子往床上一滚,回头一看,张起灵竟然坐过来了。吴邪赶紧道:“没说跟你睡一起!”接着又补充道:“尹志平睡的不是杨过!”

 

张起灵笑了一下,回道:“你不是说冷。”说着就把手伸进他被子里摸他手臂。

 

吴邪从被子里只露出张脸,对他道:“杨过你快滚!”

 

完全想不到张起灵竟然盯着他看,不真不假说了句:“姑姑?”说完他自己也立即笑场了,但抓着吴邪手臂的手一点也没放松。

 

吴邪在被子下面伸过另一只手,摸了摸他手背,对他道:“……值班,你难道想来真的?”

 

张起灵摇了摇头,掀开他的被子,把他往里推了推,他也就顺从地睡了点进去,张起灵躺了进来,过肩拉起被子,侧过来就贴到他身上来,伸出手臂横在他身上。

 

吴邪很轻呼了口气,道:“你睡外面?我跟你换一换?”

 

张起灵额头抵着他肩膀,略微摇了摇头,头发扫过弄得他还有点痒。张起灵道:“晚上我起来。”

 

吴邪推了他一把,道:“我都是跟你开玩笑的。哪有让上级医生晚上起来的,还想不想混了?你晚上装任劳任怨,白天一个不高兴挤兑我了,我上哪哭去?”

 

张起灵听着,没有动静。吴邪只觉得他的身体贴着自己的那种触觉,两个人裹在不大的被子里,又暖又静,不知为什么更像亲人。相依为命。他的心安宁下来,困意又上来了,然而突然腰上就被掐了一下,掐地他猛地弓起身体,他还想说什么,张起灵已经笑着抬起头,吴邪一回头就对上了,张起灵道:“小龙女废话挺多的。”吴邪一身睡意被打破了,心中不服,一个翻身正面对着他,大声回道:“你还来劲了?”嘴上反驳无力,满心不知怎么打击报复。

 

既然面对面了,张起灵就看着他不动。吴邪拼了一会,先移开了眼神,黑暗的房间里除了头顶的木床板就没什么可瞩目的了,他想了想又回过来对着张起灵,万事必须先发制人,他理直气壮说了一句:“看什么看?”

 

张起灵笑道:“看你脸红。”

 

吴邪回道:“没有!”说着就从他的拥抱中挣扎出一条手臂,伸出被子,用手摸了摸脸,再次回道:“没有。”

 

张起灵紧了紧手臂,把吴邪带近自己,对他说:“睡了。”

 

吴邪道:“等等,我现在不想睡了,想听你交代问题。你还没把该交代的交代清楚。”

 

张起灵合起眼睛,声音也轻了,问他:“……交代什么……”

 

吴邪贴近他,额头抵额头,说道:“还有什么,你自己说。”

 

张起灵回道:“霍玲?”

 

吴邪道:“其实我不太明白你。如果你不喜欢她为什么不跟她说请楚?假设没有我,你不是也不会喜欢她,为什么不明说?”

 

张起灵沉默着,吴邪催他道:“别装睡。”

 

张起灵道:“没人追过你?”

 

这回轮到吴邪不言语了。隔了一会他才回道:“……那倒,也不是。”

 

张起灵道:“你怎么拒绝的?”

 

吴邪想了一会,道:“想不起来了……好像没拒绝过,但也不是说……”

 

张起灵睁开眼睛,朝后靠了一点,看着他道:“如果说太明确霍玲可能会追究,她现在也没跟我明确讲过什么。回不回应都不是问题。”他抬起压着吴邪的手,放到他的颈后,忽然就靠过来吻他。吴邪微张了一点嘴,碰到张起灵的嘴唇,触感那么柔软,只觉得颤抖。吻了一会,张起灵贴着他嘴角舔舐他来不及咽下的口水,吴邪血冲上脑,被子里的双手直接摸向张起灵下体,右手插进他双腿内测,贴紧他会阴——虽然没怎么动,能感觉到张起灵的身体一下子就绷紧了。张起灵低声道:“手拿回去。”

 

吴邪笑了一下,眯着眼睛,缓慢地回道:“不拿开……又怎么样?”

 

张起灵又压下来,吻了吻他,贴着他说:“味道好闻的是你。”

 

吴邪道:“你再夸我我也不把手撤回去。”他没想到张起灵自己动了动,整个柔软的裆部贴到了他的手掌上,那种沉甸甸的压触感!他埋在枕头里的耳朵都一下子滚烫起来。

 

“怎么样?”张起灵还问他!

 

吴邪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的确不太敢手拢起来捏那个部位,毕竟是值班不是在家里——这么一想,他突然清醒了,不能给张起灵制造麻烦这是首要的。

 

他侧过脸,对着被子外面猛吸了口凉气,把手抽了出来。

 

张起灵问他:“不玩了?”

 

吴邪道:“刚才的话还没问完,你别混淆视听。”

 

张起灵的身体抬了抬,往边上侧躺回去,从被子里伸出手,很轻揉了揉他脑袋,回道:“你想说什么?”

 

吴邪道:“主要我觉得你这样把霍玲晾着不太好……”

 

张起灵道:“要是你。”

 

他话有够简略,不过吴邪都能懂,这种电报体。想了想,他回答他道:“就,不理她?”不等张起灵再说什么,他立即自己补充道:“当然你是没理她。”接着他又感慨道:“不过我很佩服她,说真的,不是讽刺。如果我是她我早知难而退了。不要说我不是女的——我的意思是,”他看了看张起灵,继续道:“我的意思是,至少表面上我不是女的根本就没机会。如果我是女的,能追你,你这种态度,我也可能就算了……”

 

他没再往下说,询问地看看张起灵,张起灵开口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吴邪“啊?”了一声,道:“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

 

张起灵道:“想追我。”

 

吴邪道:“……其实……我原来没觉得,后来想想……”

 

他停了一会才说:“说不清楚,大概很早了。就是去南京旅游前,就是名单出来的时候我看了一下,我那一批没看到你,就很……总之,有点失望。”

 

张起灵笑道:“你明显是人缘太好的心态。”

 

吴邪琢磨了一会,回道:“你是说只要对我冷淡点我就上钩了?”

 

张起灵不置可否,道:“早知道这么简单就不用我费劲了。”

 

吴邪立即回道:“妈的你费了什么劲?”他又想了想,忽然有点愤怒起来,问道:“别跟我说南京那事不是巧合?”

 

张起灵道:“那倒没有,我也没想会跟你住一间。我就说了要大床房,还是给我标间。

 

吴邪道:那你费什么劲?

张起灵道:费劲想你是不是认真的。

吴邪头口而出:靠!这明明是我……”

张起灵道:是你什么?

吴邪隔了一会才说:明明是我一直在想的问题。

张起灵微有笑意地问他:想明白没。

吴邪回道:那还不是该问你!这句刚说完,嘭嘭就响起了敲门声。

既然是来敲门,肯定是病房里的事情,其实满可以打拷机的,不知是不是外科的习惯,护士还高兴特地从位子上走过来喊一声?他刚才是说过一句,他睡在靠门的床上,敲门也能听见。

他大声朝外喊了一句:什么事?

外面护士嗓门也很大,说:出来开安定!47床不睡觉!

吴邪低声抱怨了一句,挣脱了张起灵的拥抱勉强坐了起来,抬腿绕过他跨到床沿边,找了地上的鞋子踏进去,拿了挂床尾的白大褂甩到身后两手往里一套,回头又看了张起灵一眼,小声说:大爷马上就回来。说得张起灵都笑了。

开了门外走廊的灯光就刺地他睁不开眼,他又不愿把门开太大,怕护士看到张起灵睡外面这个床上。他倚着门,半闭着眼,听她说话,站着都感觉自己比刚才躺着有睡意。

“47
床脑子有问题的。这个是开场白。吴邪地点了下头,眼睛都没怎么睁开。护士又道:每天晚上都这样,已经给他长嘱开了每天两粒安定,谁知道他吃掉了还是扔掉了,现在又来要了。

吴邪道:长嘱两粒?说着抬了抬眼皮。

护士点点头,回道:哎,他有点纠纷的,住着不肯出院,一点点不满意就要找点事情出来。估计今天晚上又睡不着还是又想到他那点心里不平的事情了,吴邪你不用睡了,你今晚就搬把凳子陪他吧,反正也一样的。

吴邪点点头又摇摇头,含含糊糊回道:等等,十一楼47床还是十二楼47床?

值班护士道:十二楼呀,干吗?

吴邪道:我不是管十一楼吗?

值班护士哦!了一声,又道,哎,对!算了!她大力拍了吴邪肩膀一下,道:我搞错了,下不为例,不过你反正起来了,快出来给你兄弟帮个忙,等会有事我去叫那头猪出来。现在先饶过他一回。

她说那么诚恳总不能拒绝了。

吴邪摆摆手,拿出大方的姿态,笑着跟在她身后走向护士站,中途他问她:两粒安定你发掉了?

她回头道:发了。

吴邪道:那怎么办?再开两粒给他?那怎么行?虽然没什么不行,但是如果谁无聊查一下病史,看到给同一个病人一晚上吃了四粒安定,还是很难看的。

值班护士回头道:你问我?你医生我医生?

吴邪笑道:我不是表示最尊重领导的指示嘛。

她也笑了,回道:吴邪你手术室时间待长了也学了不三不四了?

他们这边胡说八道,那边的就看到个中年人,很瘦,个子不高,黑脸,满面怨怼抱臂在护士站逛来逛去。

吴邪走到值班护士并排,低头低声问:就他?

她点头道:你说话当心点,不要晚上给我找麻烦。吴邪点点头。

他一走过去,病人就抬头用不满的眼神把他从脚到头扫了几遍,回头对值班护士道:小赵,你不给我找个能做主的人?找个实习生有什么用,图章也没有的,怎么给我开药?

值班护士笑道:哎呀,你担心什么,这个是吴医生,你没看到过不要乱说。

那个病人一脸讽刺的笑容,回道:你别欺负我们老实人不懂,你们叫实习生也叫医生,骗骗人的都。

吴邪绕过他走到护士站里面,从病历推车里抽出47床病历——真是超厚一大叠,他大概翻了翻,是个胃底溃疡,胃大部切除做的是贲门端切除,有倾倒综合征,怪不得人瘦地像精一样,并且疑神疑鬼的。

他拿了病历往桌边一坐,提笔就写。

47
床赶紧凑过来看他写什么。吴邪倒不在意,反正他写得够潦草。

病人还是开口问了:哎,医生,你写的这是什么东西?你不要给我乱吃药。

吴邪抬头看他,拿出平缓的表情,回道:保证比安眠药效果好,吃了就能睡觉,还没副作用。

47
床怀疑地看了他一会,回道:乱讲话要负责任的。你们……”接下去没完没了了,吴邪又低头接着写,写完了把病历牌子撂给值班护士。他开了粒黛力新,抗轻度焦虑症,还有点镇静作用,翻翻前面病史没给他用过,应该效果还行的。吴邪还思考着,这病人忽然不说话了,吴邪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就瞥到站在护士台后面的张起灵,病人显然是因为也看到了他。

值班护士也抬起头朝他们看了看,一看张起灵就笑了:哟,你干吗?睡不着?早知道不叫你们小吴了。

张起灵摇摇头。

吴邪还没说,这个小赵又在他身后道:张起灵你头发都翘的。说得边上一脸焦虑的病人都笑了,指着张起灵道:张医生,看样子你也要开点安眠药了。

小赵抬头对病人道:你先回去躺一会,我拿了药帮你送过去。他总算不放心地又朝他们几个看了几眼,回头慢吞吞往他自己病房走了。

走廊上的指示灯闪起来,护士看了一眼,对张起灵道:能睡觉都不睡的,我跟你换!说着推开椅子站起来去隔壁间拿补液了。

张起灵低头把自己敞开一半的工作衣扣子扣扣好,走进来,拉过另一把椅子,坐下,坐在吴邪身边,看他开借药单。

吴邪轻声道:怎么起来了?

张起灵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回道:等等大爷还不回来。

吴邪回头看了他一眼,道:谁说的,医院里注意点。说得很小声。

张起灵没什么反应,仍然看着他写的单子,双手十指交叉着搁在桌面上,整个人弯腰屈背的。

吴邪低头又涂了几笔,把这张单子从本子上撕下来夹到病历牌子里。站起来把牌子放到主班那边的桌子上,回头看了看他的凳子,才慢慢坐回去。

他看见张起灵懒洋洋笑了。

吴邪道:笑什么?

张起灵笑道:你像后面有个尾巴。

吴邪诧异看着他,不明所以。

张起灵又道:坐下前,用尾巴把凳子扫一扫再坐下去。说着他自己又笑了。

吴邪笑道:你晚上脑子坏了?

张起灵道:现在你坐在自己尾巴上,压住疼不疼?

吴邪也笑了一声,道:我睡觉去了。说着就站起身往回走。他知道张起灵跟在他后面。他在自己脑袋上抓了两下,头发也乱糟糟的,可想而知比张起灵好不到哪里去,总之就是睡眼惺忪的摸样。

晚上值班倒真不用太避讳,就那么两三个人,再不熟说两句话也正常,他心里说不出的坦然。非常态的人果然只能在非常态的时刻现形,他们游离在外面,到处都空旷旷,到处都只有他们两个人——然而他真喜欢这样,全部的占有和被占有。

 

值班室里还是很暗,张起灵拿了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就递过来给吴邪,吴邪也喝了一口,是茶,龙井?不过冷了,有点苦,也没什么味道,千年陈茶。吴邪把杯子还给他,顺手脱了外套挂回床脚。张起灵也脱了外套,走过来挂到门后面。他刚一挂好,“嗵”地一下衣服就落到了地上,他只好转身再去挂,背对着吴邪。

 

吴邪也不知自己怎么的,看着就走了上去,贴着张起灵从后面把他搂住了。他俩身高一样,吴邪也没法像女孩子一样把脸颊靠他背上,只能对着他的后脑勺。张起灵手上动作是顿了一下,接着还是把衣服挂好,又确认了一下,才回头对吴邪道:“不睡?”

 

吴邪的手在他胸腹前上下摸了摸,回道:“大爷抱抱你都不行?”

 

张起灵笑道:“大爷你不睡我还想睡会。”

 

吴邪赶紧道:“说到这里为止,后面不许说下去。”他是为了防止他说值班挺空的,没事,还能睡觉。

 

张起灵用了点力,拉开了他环住他的手臂,转了个身,面对面地对着他,眼睛对眼睛地看他。

 

时间一长总是吴邪先招架不住,他也不避开视线了,第一反应是抬起双手盖住眼睛,手臂都抬着。他没料到张起灵双手直接就摸到他胸口上,吴邪条件反射地放下手臂,还没拉到对方的手臂,就已经被凑近过来的人吻到嘴上。他连退了两步,“嘭”一下脑袋撞到上铺床板的杠子上——要多疼有多疼。

 

张起灵笑起来,把他拉近自己,一手搂着他脑袋一手给他揉撞到的地方。吴邪被压低着头,抱怨道:“行了,放手。”

 

张起灵没回他这句,就是给他揉着揉着,手往下伸了。过了一会吴邪才明白过来,一抬头看他,张起灵道:“屁股也撞疼了?”

 

吴邪回道:“没有!”

 

张起灵道:“那尾巴给我摸一下。”手已经从他松松垮垮的裤腰里伸进去了。

 

吴邪有点紧张,人反而就往张起灵身上靠,贴得很近。他问他:“你别乱来,不是说值班不搞?”

 

张起灵停了一下,抽出手,两手掐着吴邪的腰把他往床上带,站到床沿边抬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吴邪看着他,不明所以。张起灵道:“坐下去。”他照着做了。张起灵又轻推了他一下。吴邪顺势往后坐了一点,张起灵单膝就跪到他双腿中间,低头撩起他上衣的下摆,另一手就去拉他的裤带。——洗手衣反复强消毒剂泡洗,裤带的地方难系又难解,他一只手不行,就两只手去解那个结,抬头看了吴邪一眼,道:“打结水平比你上手术高。”

 

吴邪笑道:“我来。”说着也低头去解。

 

四只手根本不是解结,简直就是打架,挡开握住甩掉再握住再去挡,玩了半天,难免会擦到撞到,吴邪的裆部撑了起来。张起灵用一只手抓住吴邪两只手,空出来的手就在他那里摸了摸,裤子松,带着外裤内裤一握就握住了。吴邪很费劲挣脱了他的手,双手就来阻挡。

 

张起灵道:“硬都硬了,挡什么挡。”

 

吴邪道:“你别碰我,一会就好了。哎……总之,你别碰我!”

 

张起灵还真收回了手,点了点头,人都往后退了,坐到床沿边上去了。吴邪完全没料到他会真听话,双腿还是打开着,中间撑着帐篷,看着他。

 

张起灵道:“真的没问题?”

 

吴邪立即回道:“没问题!快睡了!”说着快速收起双腿,再往里坐一点,靠着墙从里面拉开被子躺了进去。他侧过来睡,脸对着墙,拿背对张起灵。能感觉张起灵也睡了过来,还伸手帮他拉了拉肩上的被子,整个人从他后面贴近他,手臂又拦腰搂了过来。

 

过了一会,问吴邪:“好了没有。”

 

吴邪轻声道:“……你别跟我说话……差点就已经睡着了。”他听见张起灵轻笑了一声。吴邪道:“笑什么?

 

张起灵在他身后说:“只有我心猿意马。”——夜深人静地说这么文邹邹听着竟然不觉奇怪。吴邪回味了一会,回道:“我心里面还猴子打鼓。”张起灵的手就往上摸了摸他胸口,摸索了一会按在心尖部不动,隔了一会说:“心尖搏动不明显……”

 

吴邪道:“我还奔马律……张医生你要不要给我听听?”

 

张起灵道:“转过来,我听听。”

 

吴邪想了想,似乎不会吃亏,就慢慢翻了个身,面对张起灵。张起灵低头凑近了,凑到他胸口,但是两个侧睡的人,怎么贴近都别扭。还是张起灵坐了起来,按住吴邪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放平仰躺在床上,然后伏身把耳朵贴到他胸壁上。

 

听了有一会。吴邪自觉真的紧张起来,心跳砰砰。他抬了抬被压住的胳膊,问:“怎么样?”一说话胸腔的共鸣很响,张起灵猛地抬起头,回头看了看他,回道:“听这个没意思。”

 

吴邪笑道:“那你要听什么?”

 

张起灵掀了被子,往下坐了一点,忽然就贴到吴邪肚子上。吴邪惊呼一声,本能地抬了抬腿。张起灵压了压他大腿,道:“我专业就是听肠鸣音的。”吴邪只好躺平了,随便他去,看他还抬起手臂看手腕上的表,指示针都带夜光,能看见,他还算时间——吴邪看了就想笑。肠鸣音规范上是要听一分钟以上才算数,但是他也太规范了。

 

“怎么样?”吴邪又问了一声。

 

张起灵一声不吭坐起身,回头看了看,并不是看吴邪。吴邪不明所以,看着他拿了自己的枕头,想他是要睡到那一头去还是换个床不和自己睡了?

 

这么想着,张起灵却一回头又掀起了吴邪上衣的下摆。吴邪只感到肚子上一阵凉意,突然一个软绵绵的枕头就塞了进来!他吃惊地要命,几乎要坐起来去看,张起灵已经重新拉下他的上衣,把枕头盖住,又调整了下枕头的位置,接着他整个人横跨着就坐到吴邪双腿上。

 

吴邪抬起上半身惊讶地问:“你干吗?”

 

张起灵抬手压了压他肚子上的枕头,侧着脸就贴了上去。吴邪笑道:“你不是吧?”

 

张起灵抬起头道:“胎心音146次。”

 

吴邪直接就坐了起来,拉起衣服抽枕头,顺势推了张起灵一把,也拽他衣服下摆要把枕头塞他肚子里——两个人闹腾着,又不敢发出声音,只有破床板床架子咯吱咯吱的声响,听起来就,还是那回事!吴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占了上风,见了时机果断把枕头塞进张起灵上衣里。

 

看他肚子突起的摸样,他就笑了,忍不住凑上去吻张起灵。他们中间隔了个枕头,身体与身体不能靠一起,但是那软绵绵的触觉也很好。吴邪吻地啧啧有声,口水沿着嘴角往下流到脖子里,还是不愿意放开,一直吻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再不分开就憋死了。

 

吴邪喘着气,抹了抹嘴角、下巴,看张起灵把枕头抽掉了。他笑起来,问:“你什么意思?”

 

张起灵把枕头甩在一边,抬起手就去摸吴邪的肚子,吴邪吓得往后一缩,身体一抬起“嘭”头顶又撞到上铺的床板上。连张起灵都笑了,要去抱他,吴邪两手伸直了推他,还是被他钳住搂在怀里抱紧了,给他揉脑袋,一边揉一边说:“已经够笨了……”

 

他说了这一句,明显是开玩笑的,吴邪还当他要继续说,心里想着怎么反驳,没料到张起灵接着却道:“……我做梦和你结婚了,是你,样子没变,我想了半天——想起来原来你是女的,我们可以结婚……”

 

吴邪只感到诧异,他想回他一句“凭什么女的不是你,老子娶你”开着玩笑能把情绪带过去,但是没说出口。

 

他明白他的意思。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

 

吴邪终于说:“妈的你算求婚?”

 

张起灵似乎是笑了一下。

 

吴邪道:“话不要说一半!”

 

张起灵道:“就是怕你跟我分开。”

 

吴邪没说话。不能承诺的承诺。他心里有种悲壮的东西,他不能去想的,总是回避的。

 

房间里突然响起了单调的“嘀嘀”声——谁的拷机响了。两个人夜间脆弱的神经都给震了震,几乎要断了。

 

张起灵慢慢松开拥抱吴邪的手,回头去看吊在床脚的白大褂。还是吴邪先回过神,从他身后直接下床穿了鞋去翻自己口袋,翻了半天,找出来一看——不是一线拷机。

 

那就只能是张起灵的。

 

他不知怎么就觉得头晕脑胀,跌跌冲冲走到门边去掏张起灵的口袋,拿出来按掉那个声音。总算清静了!再低头看,太暗,根本看不清数字,走回床边,递给低头在穿鞋的张起灵。张起灵接过看了一眼。

 

吴邪问他:“哪里?”

 

张起灵道:“急外。”

 

吴邪皱眉道:“急外?有问题直接收上来,拷你干吗?”

 

张起灵穿好了鞋,走到门后,拿了白大褂穿好,把拷机扔回口袋里,回头对吴邪说了句:“我去看看,你睡觉。”

 

 

走廊上的灯只开了一盏,还是亮的睁不开眼睛。他关了门,前后看了看,寂静一片,想象不出每个房间里有那么多人在呼气吸气。都是活人。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低头走向电梯间,夜里电梯不用等,按了就来了,门打开了——里面黑魆魆没有人。以前在电梯里遇到吴邪都装没看到,虽然恨不得多看几眼,也站得很远。有过只有两个人站在电梯里的情形,一人站一个角落不说话。

 

他没想过招惹他。吴邪一看就是直的。他自己甚至不是女人。

 

连喜欢他的资格都没有。

 

 

到了一楼,门一开一片嘈杂声涌进来。张起灵沿着走廊很疾走到急诊外科诊室门口,朝里探了探身。里面坐的人口罩帽子都带着,戴付眼睛,埋头在病历卡上飞快写字。身边围坐着一圈人,有六七个,看不出哪个是病人哪个是家属,特殊在于,两个站着的高个子男人是警察,坐着的都是女人,初秋夜晚,不是穿睡衣就是穿得很暴露。

 

张起灵向里面打了声招呼。急诊班一抬头看到他,立即站了起来,拨开人群走过来招呼他,他走进狭小的诊室,又看了看周围的人。急诊班回头对那两个警察道:“这个是我们楼上值班的张主任。”警察显然有些迟疑,他看上去太年轻。

 

他向他们点头示意。

 

急诊班又道:“病人我先带他去看一下,手术我刚才说过了一定要做,马上做,越快越好!家属还是要麻烦你们尽快找过来,这个事情……”

 

其中一个警察点点头,向他们道:“医生你们看病人去。”

 

病人在抢救室监护室里,最里面一间——一般抢救室里突然死亡的病人放这里,给家属一个缓冲的时间。现在这个女病人就躺在里面,只有一个护士站在边上抬头看着监护仪。已经插管了,接着小型的呼吸机,呼吸机报警一定关了,不然看监护仪上氧饱和度只有78%不可能不报警。心律不齐130几次每分,频发的室早房早,血压偏低,平均动脉压差一点不到60

 

张起灵回头道:“什么问题?”估计是外伤,车祸?看到有警察难道是杀人案?

 

急诊班道:“胸腹联合伤,外面的伤口在肋缘下肝脏内侧,刚刚做了个急诊CT平扫,看不清楚,腹腔都是积气积液,估计刺破横膈,上面有血气胸,但是面积不大。还好伤口是在右边,左边的话估计就不用来了,心脏也破了。”

 

张起灵掀开病人盖着的被子看看。她的衣服都剪开剥掉了,上半身敞着,肚子上蒙着纱布都给血浸湿了。张起灵伸手压了压她腹部——完全是硬的,板样腹。他把纱布掀开来看看,外面已经不渗血了,伤口很整齐,肚子上还有几条明显的但是比较浅的伤痕,明显的刀伤,难怪是警察送来的。

 

他们在看,胸外科的人也来了,看了一会,商量了一下,决定一起上台手术。

 

筹备期张起灵坐办公室里等着看前期报告,一边踌躇要不要叫起吴邪。他和胸外的二线两个人,再加上刚才叫了他们自己的主任,就三个人了,顶多需要个实习生上台拉钩,两个一线都可以留在病房里。

 

他找了份手术记录的模板打印出来拿在手里,到走廊上和夜班护士说了一声,护士完全没意见。这个病人做完手术直接送ICU的,不过他们这里,不用办手续,病房里压力小很多。

 

楼上手术室里,麻醉科忙地人仰马翻,他们这个急诊上来氧饱和度就低,麻醉科看了简直要抓狂。想到吴邪,估计是他也就是这样坐立不安团团转的摸样。里面两间,他听到婴儿哭声,产科在,进门的时候就听巡回护士说妇科也在,还做腹腔镜。另外是永不缺席的脑外科——又听到麻醉在抱怨中午不该吃柚子,白天吃柚子晚上开脑子——吴邪也是这一套,想着他就有点笑意。戴着口罩,看不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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