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把手里的洗漱篮放到中间的横排长凳上,脱了口罩帽子卷起来扔到黄色污物袋里。他脸上的胡茬非常明显。正在到处找钥匙的吴邪从柜子里探出头来,拿了把剃须刀回头递给他,他就接了过来。

 

更衣室里就他们两个人,八点半刚过,麻醉科交完班都到房间里去了,外科的又都没上来。吴邪就有点大胆,走到张起灵身后来,看着他把外面的白大褂脱了,抬手要挂到衣橱的挂钩上,吴邪伸手接了过来,帮他挂好,一步之遥。张起灵一回头就要凑过来吻他,吴邪向后让了让,躲开了。

 

张起灵道:“怎么了?这里也有摄像头?”

 

吴邪道:“没有。”

 

张起灵又凑了过来,吴邪就没躲。

 

还好他只是用嘴唇很轻地在他脸上擦过一下就让开了。

 

他们外科医生的柜子都是临时的,不像常驻手术室的,吴邪是整个一人高的柜子,相比之下张起灵就只有一个抽屉那么大,索性也没什么要放的东西。

 

张起灵一边整理毛巾牙刷沐浴露之类的,一边说:“昨晚后来有没有手术?累不累?”

 

吴邪道:“怎么没有。不过都是小问题,一个肩关节脱位,两个清创。”他看着张起灵的眼睛,笑道,“还是你那里卡地比较紧,没收什么手术病人上来。”

 

张起灵道:“确实也没有。”

 

吴邪道:“还是你镇得住。”

 

张起灵问:“昨天黄体破裂后来没做?”

 

吴邪这里还没回答,就听门口传来一个声音道:“通知单已经送了,马上来了。”

 

他们两个一起回头,看到解雨臣穿着紫红色手术衣站在那里。

 

吴邪不知是不是为了掩饰尴尬,立即对解雨臣道:“你怎么又穿产房的衣服!”不能被护士长看到,不然就完了。

 

解雨臣倒是很无所谓的样子,逛了进来,朝吴邪的柜子里看看,道:“下面的地方都被占了,我上来洗个澡。”

 

吴邪离开了张起灵这边,走过去,对解雨臣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走?没排手术?”

 

解雨臣摇摇头,从他柜子里拿了张纸巾出来,在额头上按了按,向吴邪道:“镜子有没有?”

 

吴邪答道:“你自己找找。”他苦于不能直接去看张起灵那边。不知他是打算脱了上衣进浴室还是怎么,估计不会脱,不然被解雨臣看到了,已经很麻烦的事情,只有变得更复杂。

 

解雨臣又道:“我东西都没拿上来,洗发水什么就用你的了。”

 

吴邪直接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解雨臣还真找到了一面小镜子——吴邪都有八百年没看到它了,反正他也不用,解雨臣在那里照了照,抬头对吴邪道:“你的剃须刀呢?也借我。”说着他摸了摸下巴,又道:“这样肯定走不出去。”他脸色白,胡渣就有点发青,他又不是粗狂型的,的确样子有点奇怪。

 

吴邪总不见得老实交代,给张起灵了,就说:“不知道放哪了?你找找,没有就没有了。”

 

解雨臣拿过他放在前面凳子上的洗浴那一套,向吴邪看了看,道:“那我先去洗了,你下班没事吧。”

 

吴邪摇摇头,道:“你要去就快去,我还排你后面呢。”

 

里面一共只有两个隔开的淋浴间,张起灵已经进去了,只剩一间,现在也被解雨臣占了。吴邪认命地在长凳上坐下,想着要不要找支烟抽抽,里面却突然传出来解雨臣的喊声,还带着回音:“吴邪,要不要进来一块洗?”

 

吴邪腾地站起来,原地来回走了两步,索性也大声回道:“你滚!”

 

他还是略有些焦虑。张起灵越是不动声色,他越是没有着落。从以往的经验看,无论如何,对方都是个性格相当沉稳成熟的人,小花这一类的玩笑,应该不会放在心上。

 

不知怎么他自己就走到外面一间的门口。里面花洒落水的声音很响,吴邪推了推门,没有关死。他还在犹豫是不是要再用力推一把,门从里面打开了。张起灵站在花洒下面,热气雾腾腾的,他一身肌肉的线条,还有热水浇灌下发红的皮肤,更映衬出铺满胸腹的狰狞的纹身。

 

难道是因为隔着薄薄一层墙,就有一个其他人在,才……吴邪只感到冲头上脸说不出的刺激感。

 

吴邪向后退了一步,直觉张起灵会直接把门关上。但是他没有。

 

张起灵伸出湿漉漉的手臂,一把握住吴邪的手腕,用了一点力要把他往浴室里带,吴邪克制着,扒着门框一动不肯动,没想到张起灵却走了出来,吴邪赶紧抬起另一只手想推开他,一下子就帖到那光溜溜的湿热的胸口上,他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想好的那些三贞五烈的说辞不知道飞哪去了。张起灵恰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不进来想被人看见?”他就被牵着,跨过了门槛。

 

门在身后很轻合了起来。虽说开门时热气散了不少,吴邪一进去还是觉得满脸火烧火燎的,张起灵还没贴上来,他自己也觉得就是急不可伸手去环抱对方赤裸的腰——淋浴小隔间没多少面积,张起灵稍稍往后退了一点,吴邪就被头顶的热水花洒浇了个透心湿。粗布料的手术衣黏到身上,分量也重了不少,把他整个人往地下拉,他像水泥浇灌了,走不动了,就在那热水下紧紧搂着张起灵,把脸贴到他脸上。张起灵拍了拍他的背,一手把花洒关小了一些,不想吴邪腾出一只手直接又开大了。

 

张起灵在他耳边道:“……你起来了?”

 

水声太大,吴邪没怎么听清,过了一会,突然明白了。张起灵的胯部轻微动了动,吴邪就急道:“别动!别动!”他下面是不动了,上面却开始摸他左侧的胸部。吴邪紧闭着眼睛,呼吸急促起来,偏偏热气就对着他口鼻,他几乎又要呛咳了,但是——这时他才像刚想起来,隔壁还有人!而且那人还是小花!不知为什么平时不会注意的细节突然浮上心头,咳嗽是可以,咳嗽有什么了不起?问题关键是,小花会不会连他咳嗽的声音都能认出来?

 

吴邪立即忍着憋着,把脸往张起灵脖子上蹭,总算颠簸着把这几声呛咳给咽了回去。他深吸了一口热气,又抬起脸来,双手紧紧搂在张起灵背脊上,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左边比较有感觉?”

 

张起灵也略侧过头,向他看了看,凑近了,在他耳边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答道:“你睡着了我试过。”

 

吴邪惊地差点没脱口而出“你这个变态!”但他身体的反应却背道而驰,搂抱下手的力道更强,像要把张起灵整个摁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下面也彻底掩饰不住了。对方也没比他好多少,顶在他小腹上的硬邦邦的棍子,怎么躲也躲不开。他尚存一点理智,在脑内盘旋,拿到面上来,只对张起灵说了一句:“你不是要来全……”没说完就被迎面一个吻堵上了嘴。热水大的点子撒在头顶、肩上、背上,他们就像山里缠斗的野兽滚落到温泉水里,热气蒸腾里,只看到占了上风的一方突然露出水面,一下又被掀翻,换另一方探出头来。

 

吴邪得空还能问一句:“睡着了TM怎么试?”

 

张起灵道:“不止这里,”指腹有意无意擦到吴邪的乳头,“哪里都试过了……”

 

吴邪赶紧低下头把热得发烫的脸埋到他肩上,隔了有一会,才抬起头,用力推张起灵,示意他放开手。张起灵这才松开手臂,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低声笑道:“行了,逗你的。”

 

吴邪皱着眉,轻声道:“……现在怎么办?”热水浇湿了他的脸,贴得这么近,睫毛上的水珠轻轻一颤,滴下来,顺着他的眼角外流到嘴角边,张起灵几乎有点痉挛地凑过去在那里又吻了吻。吴邪只觉得他的舌头又软又热,形容不出的感觉从心头窜流倾泻出来。张起灵一手掐在他腰背上,托着他,丝毫不放松地亲吻他,一手已经摸到他跨间,隔着已经全部淋湿的外裤摩擦。吴邪只觉得再也忍不住,简直要立即发出喊叫声,他挣扎起来,扭动着要躲开张起灵,无奈全身都紧紧被控制在对方怀里,张起灵安慰似地一直吻到他耳边,轻轻地反复地哄他“……很快……快了……”下面的力道忽然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吴邪只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凉,明明被热气腾腾地包围着,明明还没做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吴邪整个人颤抖起来。

 

……张起灵不动声色地改变了注意力。手中的动作慢慢集中到上端,吴邪只感到那里被反复蹭,一会轻一会狠狠被掐一下,被撸地他都站不住了。然而就在根本无法抵抗的时候,张起灵突然就把他裤腰的带子解了,扒拉了两下,很难脱下,干脆就伸手到他裤子里。吴邪恨自己只有拿额头抵着他喘气的份,完完整整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能力——管他隔壁是解雨臣还是什么,哪怕一百朵花隔墙开过来,他都停不下来了。他攥着拳头的手,在张起灵肩头敲了一下,又敲一下,一下比一下还重,他鼓鼓囊囊的裤子里的一上一下的节奏也随之迅速起来——他只轻微动了动,两个人的动作都停顿了,有一会,张起灵抽回了手,两手拢起来伸到他衣服底下,抱着他把他往自己身上兜。

 

如果什么都不能相信,他恢复了那么一丁点气力,慢慢抬起手,回应了张起灵的拥抱,如果都不能相信,也没关系……他紧闭着双眼,把下巴磕在张起灵肩上。

 

我这么爱你。

 

没关系。

 

没关系。

 

怎么样都可以。

 

张起灵渐渐松开了手臂,对吴邪道:“我先出去还是你……”

 

他没说完,吴邪就摇摇头,退开了一点,轻声说:“我出去,没事。放心。”说着,在他脸颊上很淡吻了一下。他的声音意想不到的哑。

 

走开之前,他还特意低下头,目视着,虽然雾气腾腾也看不清,碰了碰张起灵跨间——当然还是硬的,抬头向事主笑了笑,无声做了个口型,“慢慢洗”。

 

运气好,更衣室里果然还没人。吴邪发挥潜能秒速脱完身上的湿衣服,擦干抹净,套上换洗的干净衣服。刚一坐下,就听身后传来声音,喊他:“吴邪!”

 

他只觉得背上瞬间铺满一层白毛汗,这不能秒差的情形,简直比张起灵对他出手还刺激。他回头吼道:“干吗!”

 

解雨臣开了浴室门,探出个湿漉漉的脑袋,道:“毛巾没带——帮我下去拿一下。”

 

吴邪立即跳起来,一个转身,道:“老子又不是你保姆!”

 

解雨臣那个脑袋在原位,没动,也没说什么,只是紧紧盯着吴邪看。

 

吴邪愣了愣,有点担心自己哪里穿帮了?又不敢摸脑袋抹脸地确认。

 

解雨臣道:“你洗过头了?”

 

靠!头发是湿的!

 

吴邪慢慢点点头——不然还能怎么办,嘴上回答:“你动作太慢,我先洗起来。”这理由……吴邪不语了,静静等解雨臣会怎么说。

 

空气都像静止了。

 

解雨臣只是微微一笑,毫不在乎地答道:“你脑子有病。快点帮我去拿毛巾。钥匙在我工作衣口袋里,我那个橱你知道是哪一个。”

 

吴邪点点头。

 

 

他只想快点解决问题,一到了产科病房,就往值班室里钻。解雨臣的橱?貌似是第二个,他用钥匙试了试,对了。毛巾在哪里,在哪里。忽然身后传来敲门声,吴邪回过头,朝门看了看,道:“没锁。”

 

门被很慢推开了一点,探进来一点,是个女孩子?个子小小的,其实也未必,因为吴邪有一米八多,他又习惯了张起灵一直是平视的。他盯着门外要进来的人看,一动不动,总感觉哪里有点奇怪。那女孩子也穿着白大褂,长袖的,深V领,里面不知道什么衣服,V领那块只有雪白的皮肤,戴着跟细细的金链子,褂子下摆露出两条纤细笔直的腿,踩在白色平跟浅底鞋里,头发漆黑,眼睛也黑,圆圆的,露出一种儿童的调皮的光芒,小圆脸,脸上有点疑惑的表情。——吴邪这才回过神来,这样盯着初次见面的人显然非常不礼貌,他捏着条毛巾的手,放哪里都不合适,自己先窘迫起来。

 

那女孩子先开口,微笑道:“你,是吴邪?”

 

吴邪愣了一下,点点头,道:“你是……”他突然石化了。——难道是个套?这个人,眼前这个人,不就是解雨臣给他看的照片里戴着方帽子的女孩子?她一笑他就认出来了,两个深深的酒窝。

 

那女孩子笑道:“哦,我是霍玲。你好。”说着非常自然伸出手来,就要和他握手。

 

要命的是他手上的毛巾!他赶紧换了个手,也学着她的样子,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真是又小又柔软。吴邪心不在焉地晃了两下,赶紧放开了。

 

他问道:“……你找我……”怎么知道他在这儿的?

 

霍玲道:“哦,我,我刚才过来会诊。”说着,她低头在口袋了找了找,拿出个什么,给吴邪看,吴邪接了过来,是个胸牌,上面有她的名字。

 

心内科。

 

吴邪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个名牌,略点了点头。

 

霍玲收回了名牌,道:“产科正好有个先心病的,昨天说好今天过来看一眼。”

 

吴邪点头道:“找我,什么事吗?”

 

霍玲笑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听解雨臣说,你今天早上也会过来,所以,这个……”她又低头,在口袋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个小小的方盒子。浅紫色,上面还有细细的白色缎带,打了蝴蝶结。

 

吴邪接过来,不解地看着那个盒子。

 

霍玲道:“我也觉得不太合适,不过她托我的,所以一回来,我就和朋友打听了一下你。这个,她是春天办的仪式,你不和她联系,但是她还是想和你说一下。她说,总是要和你说一声……”说着她的声音小下去。

 

吴邪低头捏着那个盒子,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猛然抬头,向她道:“谢谢。”说着一把甩了手上解雨臣的毛巾,橱也就那么敞着,疾步往门口走来,霍玲赶紧往边上让了让,吴邪走出去时,向她点点头示意,轻声道了声“那回头见。”

 

踏进更衣室时,解雨臣正坐在长凳上,一条毛巾包在脑袋上,看手机。他应该是听到声音,抬起头,向着门边的方向看过来——吴邪一步上来就揪住了他衣领,解雨臣条件反射地就用手去挡,手肘猛地捅到他胸口,痛得不得了!吴邪却死不放手,反而五指紧扣,怒目相视,厉声道:“TM什么意思!你TM玩笑开过分了!”

 

解雨臣挣扎着去拨他手,也许开始只当他闹着玩,这时脸上表情也严肃起来,道:“放手!你是不是真脑子有病!……你给我放手!TM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吴邪凑得很近的脸,涨红了,眼睛里泛着一层浅浅的光,眼角都红了,解雨臣脸上的表情渐渐变成吃惊,问他:“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你TM给我好好说话!”说着也不去拉他的手了,反而抬了手,吴邪怎么也想不到,他摸了自己的脸。

 

吴邪突然一松手,偏过头,往后退了一步。解雨臣立即就收回了手。两个人互相都不说话,也不看对方。是吴邪先抬起头,向四周看了看,又看看头顶的挂钟,离开他们待的这一间,把走廊边上两个浴室都打开看了看,才回过身,对解雨臣道:“霍玲是你安排好的?”

 

解雨臣听了,愣了一会,忽然一笑,道:“……就为了这个?你委屈个屁,我还不是为了……”他没说完,吴邪就插进来道:“我不是说过秦海婷的事情不要让我知道。”

 

解雨臣停顿了。隔了有一会,才说:“什么,秦海婷……扯这个干吗……难道?等等,我不知道她们认识!她跟你说了什么?”说着他已经几步走到吴邪跟前,简直要和他贴到一起了。

 

吴邪向后让了让,皱眉回道:“你TM别跟我装了,不是你安排的,哪来那么烂的桥段。”

 

解雨臣道:“你少打岔,到底怎么回事,先说清楚!”

 

吴邪低下头,奋力在口袋里掏了一会,掏出那个小盒子,拿在手里,也不递出去,还是解雨臣自己走上来看。“里面什么?”他问。

 

吴邪慢慢把盖子打开了,给他看。

 

他只看了一眼,就抬起头,转过脸,看向了别的地方,隔了有一会,重回过脸,一手搭到吴邪肩上,道:“她结婚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不过你……”

 

吴邪一耸肩甩开他的手,道:“霍玲到底怎么回事。”

 

解雨臣道:“我真没想到她们认识!我就知道霍玲是霍普金斯心脏中心回来的,多好,这么牛逼又好看,你告诉我哪里去找!你又大姑娘一个,还不肯见,你要我怎么办?”

 

吴邪抬起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

 

解雨臣道:“你TM爱信不信!”

 

吴邪深吸了口气,道:“算了。是我太大惊小怪。我没想到。”

 

解雨臣道:“不过,这事情还是蛮邪门的。太巧了!阴魂不散。”说到这里,他突然仔细看了看吴邪,有些吃惊道,“你别告诉我你,还真的还想着她?有病啊!”

 

吴邪不耐烦地格开他又要伸过来的手臂,一边向外走,一边回道:“早就没什么了。”

 

解雨臣赶紧凑过来,笑道:“那霍玲怎么样?”

 

吴邪停下脚步,还真认真想了想,回道:“不怎么样。”他不经意回头瞥了解雨臣一眼,却没想到,对方并不是通常的毫不在乎的表情或是笑他的样子。他眼睛中透露出一种非常严厉的情绪。吴邪又想了想,只好再补充了一句,道:“是挺漂亮的,但又不是漂亮的我就一定要喜欢。”说完了,他只觉得这句话真是蠢透了,还不如随口说句“不错啊”敷衍过去就行了。

 

 

所幸之后解雨臣也没盯着他不放。他和张起灵只说解雨臣“事儿”——这词还是和解雨臣学的,北京话?

 

走到停车的地方,他对张起灵道:“我来开,你昨晚没睡。”张起灵就把钥匙递给了他。

 

上了车,戴上眼镜,扣好安全带,回头去看,张起灵那边已经扣好了,双臂抱在胸前,脑袋后仰着,早闭目养神了。吴邪发动了车,知道他没睡,问了他一句:“这么累?要不回去睡一觉晚上再去?”

 

张起灵摇了摇头,闭着眼睛道:“不累。”

 

吴邪一手离开了方向盘,展开了伸过来,覆到张起灵额头上,张起灵睁开了眼睛,也伸手盖到他脑门上,还不放手。吴邪笑起来,道:“别闹了,别闹了,我开车。”

 

他们两个同时收回了手。

 

吴邪抬眼睛在镜子里看了看边上的人——他又合上了眼,闷声不响。吴邪道:“你今天买不买?还是就去看看。”

 

张起灵还是摇摇头,淡淡答道:“看了再说。”

 

吴邪道:“你不睡吧?”

 

张起灵张了张眼睛,道:“不睡,怎么。”

 

吴邪道:“那我就开广播了。”说着就去开音响,音乐台。上来就有点响,调轻一点。

 

为何我的心不会死

明白到爱失去一切都不对

我又为何偏偏喜欢你

……

为何我心分秒想着过去

为何你一点都不记起

情义已失去恩爱都失去

我却为何偏偏喜欢你

 

偏偏是这首,虽说粤语到底隔了一层,但顾虑到张起灵还比他大了几岁,当时正好青春少年时,不可能不知道歌词唱了些什么。

 

红灯停下的时候,他换了个台。这下更好。直接一句“One night in Beijing,我留下许多情”。听到“不管你爱与不爱,都是历史的尘埃”,他就“啪”关了广播。

 

张起灵回过头,抱臂缩肩,看了他一会,道:“怎么不听了。”

 

吴邪笑了笑,道:“读大学的时候我还唱过‘敖包相会’。”

 

张起灵道:“公演?”

 

吴邪有点诧异看了他一眼,回道:“你这么一说,倒是,公演。就是年末的学院演出。”

 

张起灵略点了点头,道:“你唱的是不是‘美丽的姑娘’?”说着就笑了。

 

吴邪一开始没明白,想没错,他的唱词里是有句“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哟,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忽然就懂了。他回头看了张起灵一眼,正好一个小转弯,他道:“你才美丽的姑娘。”

 

没想到张起灵懒洋洋地即兴唱了一句:“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在这儿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唱“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哟,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后面这一句,边唱还边盯着吴邪看,看得他差点没踩刹车。

 

吴邪笑了,道:“你脑子都是些什么东西?”向张起灵瞥了瞥,真没想到他直直看着自己——他的眼睛,那些文艺的句子形容的,黑是黑夜的颜色,真是一点不为过,他赶紧把注意力拉回前方,说不清有点窘迫,反而要说些胆儿肥的话,道:“不过这民族感情也太淳朴了,这么黄的歌词是怎么想出来的?”

 

张起灵无声笑了一会,道:“你当时就不觉得?”

 

吴邪想了有一会,道:“应该不会不觉得——但好像也没像现在这么觉得……”说完他脸上就热起来,他还抬起眼睛在镜子里确认了一下,真的红了。你妹的张起灵,滚犊子,他心里骂。

 

学生时代,本身一大块是禁忌,不去碰它,就像个脓肿,破溃了,溢出来,把全部能侵占的都侵蚀掉了。现在能和张起灵这样谈谈?他在车库进口拿了单子,慢慢沿斜坡开下去。但是……那些东西还是挡不住涌回来了,那潮流他从来没有阻挡过,还是没顶浪潮地一波又再次掀过……他们赤脚蹲在沙滩上,挖开沙子,底下的沙子又细又密又潮湿,一个小坑,一个小坑。细碎的浪沫从裸露的皮肤上擦过,那种触觉,如临其境。

 

在车库里慢慢转了好几弯才找到一个空位,工作日白天还那么多人来闲逛?张起灵的车没有倒车雷达,他略有点紧张,一手搭在方向盘上,转身去看后面,边上的人却毫不在乎,继续闭目,吴邪本想叫他下车去看着,也算了——他还有另一层,多少都有点不愿承认什么都不如他。

 

他停完车,下车拿了后座上的背包,看张起灵还在那儿坐着,一动不动,无奈叹了口气,去拉他那一边的车门,弯腰半个人都探进去,帮他解安全带。感觉张起灵把手搭他背上了,他低声道:“车库里都是摄像头。”

 

张起灵笑了,回道:“怕什么,又不是在医院里。”

 

说得也是,吴邪松了手,去揽他的腰,贴得很近,眼镜框嗑到他鼻梁上,行动前就被洞悉了,原来只想在他嘴上很轻吻一下,却被拉了一把,狠狠按住后脑勺啃了一口,等他亲够了,吴邪一后退,下手就把他人往外拽,一边拉他一边说:“你这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是你要买家具,不是我……”

 

他们拉在一起的手,进了电梯很自然分开了。大件都在二楼,吴邪对卧室样板挺感兴趣,他停在一个很小的长窄形的房间前——那个式样,像是给正在读高中的儿子的。吴邪指着那个上铺的床——下铺没有,是个书桌,向张起灵道:“我本来想一个人住就买个这样的床。”张起灵接口道:“我买大床。”

 

吴邪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多大?”

 

看张起灵的样子,是在考虑,吴邪又说:“四尺半?五尺?”

 

张起灵道:“起码六尺。”

 

吴邪笑道:“就你那里那点地方?摆个六尺的床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

 

张起灵平淡地说了一句:“你睡相太差。”

 

吴邪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看周围,似乎没什么人注意他们的对话,他才小声说了一句:“你别胡说八道,从来没人这样说过!”

 

张起灵道:“你还和别人睡过?”

 

吴邪这句答不上来了。他只觉得有点尴尬。

 

张起灵微微笑了一下,道:“我不介意的。”说着拉了拉他的手,说:“走吧。”

 

店里的人并不算太多。他们逛了一圈,就在店里的餐厅吃个午饭。吴邪倒了咖啡,但是不能给张起灵喝,就自作主张给他倒了一种玫红色的碳酸饮料,自己先尝了一口,味道非常怪。走到跟前,他才想起来,张起灵似乎是不喝碳酸饮料的,“管他的”他心里想,把杯子往他前面一放。

 

张起灵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面前的饮料,拿起来喝了一口,表情没什么变化。

 

吴邪坐他对面,道:“吃完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说着低头吞了个肉圆。抬起头才发现张起灵还看着自己,他往边上看了看,午饭时间餐厅里人还挺集中的,不过他们坐的这一条长桌暂时只有他们两个,他再看看张起灵的盘子,“你怎么不吃?”他问,印象里张起灵似乎胃口很好,不过也不会胖就是了。

 

张起灵只是叫了他一声:“吴邪。”

 

吴邪“嗯”地点了下脑袋,张起灵用叉子叉了他盘子里一个肉圆放进自己嘴里,嚼了一会——就是一侧脸鼓鼓囊囊的样子还是很好看,吴邪低下头,在自己盘子里搅了搅,也叉了个肉圆又放对方盘子里去,道:“是不是还是这个好吃,刚才叫你和我买一样的。”

 

张起灵摇摇头,道:“我……”他放下了手里的叉子。吴邪看他这样,也把手里的刀叉放下了,不由严肃起来。他交叠着双手,等对方下文,但是却没有。他只能先开口道:“其实……我以前有过女朋友……”

 

张起灵忽然笑了,说:“我不是要你说这个。”说完,他停顿了一会,然后,摸了摸自己耳后,继续道:“医院里关于我的传闻,你不要放心上。”

 

吴邪抢拍道:“我没有。”快得声音都没控制好。

 

张起灵道:“我以前都不是认真的。”说着他拿起那杯红色的饮料喝了很久。

 

吴邪望着他放下杯子,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他的心砰砰跳地很快,也许该抓紧机会让他再多说几句,随便什么都行,随便什么他都想知道,但是一开口,也不知为什么,他竟然只说了一句:“舌头伸出来让我看看。”

 

张起灵看着也有点困惑,但还是听话地张嘴伸出了舌头——果然染红了!

 

吴邪拿过他的杯子,也喝了一大口,然后对着他伸舌头,张起灵看着他的,皱眉笑道:“太难喝了也。”

 

他们买了床,五斗橱,四人餐桌配椅子,带转角两个连在一起的组合书柜,沙发没有看中的,而且吴邪一直议论说半室大小的客厅里绝对放不下,所以暂时只买了一个单人带脚垫的座椅。所有东西里,床和书柜不可能自己放在车后带回去,既然这样,就干脆全部托商场物流来运了,约了星期天白天送货。一开始张起灵还不同意,因为那天他值班,但是吴邪坚持,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回去还是吴邪坚持他来开车,他坐好了,转过脸去看张起灵,后仰着靠在椅背上的样子的确流露出了疲态。他本来头发就有点长,从吴邪这边看起来,遮住了紧闭的双目。

 

吴邪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有点凉,问道:“昨晚看了几个病人?”又把手盖到他额头上把他前面的头发向后抹。张起灵睁开眼睛回过脸来也看着他,吴邪的手没有撤走,又用手背贴了贴他的脸,那种神情,就好像张起灵是他的孩子。张起灵道:“多倒是不多,就是每隔一刻钟二十分钟会来一个。”确实,没有连贯的时间,有时刚睡着,脑袋都要碰到桌面上了,突然被叫醒。比不睡都难受。

 

吴邪的手指又摸到他耳朵,软软的,被头发盖住一半,可以任意折一折。他的手势轻,大概有点痒,张起灵脸上渐渐有点笑意,抬起手捏住了他打算收回的手,问道:“这么喜欢我吗?”

 

看得出吴邪的神色有点波动,他避开了他的目光,看着仪表盘的方向,回答了一句:“我不知道。”

 

张起灵松了手,把脸转了回去。吴邪才抬头看了看他,以为他又回去打瞌睡了,打算发动车子。但是边上的人似乎还有些轻微的动作,他有点在意,就又回头去看——原来他是解开了安全带——吴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猛地按住,背部紧紧贴到椅背上,眼前的光都被挡住了。张起灵低下头就要吻他,没碰到先退了退,是嫌他眼镜碍事,拿了下来反手就丢到方向盘后面。没想到吴邪却伸手去摸他的腰,张起灵皱了皱眉,是吴邪把手垫到他腰部和方向盘抵在一起的地方——确实硌着有点疼。

 

吴邪抬起头,他们贴的太近,表情总之也看不清,他问张起灵:“你这样累不累?”

 

张起灵在他脸上捏了一把,不放手,道:“说,喜不喜欢我。”听得出开玩笑的语气。

 

吴邪晃着脑袋想让他放手,回道:“你放开,放开,我告诉你。”

 

张起灵松了手,拿额头抵着他额头。不知怎么,吴邪突然想起电视剧里无比弱智的一句对白,笑着就说了出来:“就算你得到我的身体,也得不到我的心。”他边说边笑,说都说不溜。

 

张起灵往后退了一点,倒是吴邪拉住了他的手臂,脸上还是笑盈盈的。

 

张起灵也笑了,拿手按了按他的肚子,沿着他腹部一直摸到他胸口正中,做了个切开的手势,道:“身体是我的,拉回去剖开来看看,心是不是我的。”

 

吴邪拿手也往他左胸口摸了摸,贴住,他的心跳竟然出乎意料的快,那跳动,像通了电,沿着他的掌心手臂肩膀一路传进他自己胸口。吴邪道:“你坐回去,有人要来敲窗……”但是这句没说完他先按奈不住贴了上去,咬住张起灵的嘴唇不放,张起灵托着他的肩把他往自己身上带,突然“嘟————————”一声巨响!他们两个立即分开了——张起灵离开一点方向盘,那声音就结束了,他用手背抹了抹嘴,踏踏实实坐回了副驾驶的位子,转过头来看到吴邪正在戴眼镜,他伸出手,用手指去撩他的眼镜脚,吴邪偏着脑袋躲他,躲躲躲不过,就听之任之。张起灵把他眼镜摘了,拿在手上研究了一会,又戴到自己脸上,睁眼看了一会,回头摘了,再凑过来给吴邪戴好,在他鼻子上捏了一下,道:“度数不深?”

 

吴邪道:“一百五。”目视前方,启动了车,又问,“你呢?”

 

张起灵坐了回去,摇摇头,道:“我不近视。”

 

吴邪有些自言自语,说:“连近视也没有,人生真是不公平。”他看了看后视镜,转弯的时候很慢,上了坡道就快了,开出了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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