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叫他晚点出门,他还乐得晚点,关了门回沙发上坐坐,快七点半了,再睡不现实,他开了电视看看,早新闻播到最后,在说天气预报,肚子还是咕噜咕噜的。 

过了交班才到病房里,护士上班更早,主班正在拿酒精抹布擦护士台,吴邪挑蒸干了的地方,手臂交叠地扒到上面,回头对着走廊左右看看。主班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道:“快点查房去!别站这儿碍手碍脚。”吴邪低声道:“姐姐,大奎哥查到哪个房间了?”主班向着他张望的方向看了一眼,回道:“不知道。快点自己过去看,等会挨骂了我可救不了你。”吴邪只好笑笑。一步三回头地蹿到他管的病房外面,探一点脑袋朝里看——一看之下立即放心了,大奎不在里面。 

他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口罩帽子像模像样戴好,大摇大摆走进病房里。里面的病人都脸熟,包括端脸盆端尿壶端早饭的家属,各各都和他打招呼。他笑着走到病房最里面,弯腰看床上的一个少年,高中生摸样,是昨晚的新病人,急诊阑尾炎,早上收到昨晚一线班发的消息,叫他帮忙看着点伤口,说是穿孔了,腹腔污染很严重,担心后续伤口长不好。 

吴邪没带病历,手里空空。那少年只是仰着头看他,病床边也没有其他家属。吴邪把口罩往下拉了勒到下巴下面,低头对少年道:“我是床位医生,姓吴……”还没说下去,斜对面的一个老头就大声招呼“小吴医生!”吴邪回头向他看,老头只是向着他笑,笑了点头,点头再笑,吴邪也就像镜子一样照着回应。就这样还耽误了一会,刘大奎带着大部队——其实不带吴邪也就五个人——浩浩荡荡进来了,他正和少年和颜悦色交流病程,这多好。 

迟到的事也就过去了。 

照张起灵的话说,完全可以直说他自己病了,拉肚子大半夜没睡,吃五谷杂粮的谁不生病。他就憋着没说。倒不是检查不检查的问题。中午吃完了饭,胃口不好,也没吃多少,打开休息室门看看,下满了饺子——没一个铺位是空的,一个个肉馅子盖着他们的饺子白皮吹着空调睡着,总之没他的位子。早知道就该说自己病了,至少能争个位子眯一会,可是他就是不想说。 

难道是因为病因感到羞耻? 

他呼了口气,把复制粘贴的病史里的一句话删除,重新写了一下。当然是否定的。大概因为第一这是件小事,第二张起灵很紧张。他那样当回事,一个上午不知道在忙什么还给他发了五六条消息,他反而更要表现出不那么在乎的状态。 

大概是为了压抑那种不知怎么表达的欣喜。——这完全,这完全有什么可高兴的,恋爱使人变蠢! 

口袋又震动了。他穿着长袖白服,松垮垮一开始不太觉得,鼠标卡得很,他猛地拉了一下线,口袋随着动作贴到大腿上这才知道是震了。还真稍微有点不耐烦了,他把手机掏出来,审视的表情看看——张起灵。脸上还是不自主笑出来。 

到示教室来 

靠!搞毛啊?吴邪腹诽一句,按了ctrl+S,关了他的文件夹,手机扔回口袋里,双手插袋踢踢踏踏地走出办公室。张起灵几乎不会在医院里单独约他,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摄像头——吴邪想着就在走廊上脑袋转着看了一圈天花板。 

示教室在十二楼走廊的尽头,平时除非有课,一般很少人进去,学生也许会在里面看看书?不过临床上哪有那么空的学生。吴邪从口袋里伸出手一推门就走了进去—— 

满教室的人!齐刷刷向他转过目光来! 

他吓一大跳,已经瞥见了张起灵站在讲台后面,举起一半的手里拿了支粉笔,也正看着他。 

吴邪“我……啊……”不说了,直接要带门出去,突然后排有个谁冲他挥手“吴邪!吴邪!过来!”是秀秀,叫得很小声,前排有几个学生回头去看她了。 

吴邪一犹豫,跨进一步,反手带上门,猫着腰迅速窜到后排,往秀秀边上的空位子上一挤。讲台前的张起灵朝他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转身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 

吴邪没戴眼镜,坐得远看不太清,半眯着看了半天,他是在写他的名字,还是两个繁体。灵字写起来累不累,装逼范,吴邪心想。张起灵写完回过身,他立即就把头低下了。边上秀秀推了他一把,他一回头,秀秀推过来一张纸,吴邪拉近了看看,纸上写着:你来干吗? 

吴邪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签字笔,在纸边缘划了两下,接着秀秀后面写:想来睡觉的,值班室没位子了。 

秀秀朝着他笑了。 

吴邪写:你来干吗?这个不是本科生的小讲课? 

秀秀写:我是来复习的。 

吴邪看了她一眼,把“复习”两个字划掉,在边上画了个简笔猪头。 

秀秀立即在猪头旁边写上“天真”。 

吴邪看着真无奈。他忽然听到张起灵说的一句话,抬头去看看,张起灵正在翻书,双手撑在讲台边缘,念书上的句子——原来是个划重点的老师!他自己还一直以为他会是个学生眼里的坏人! 

秀秀又推了他一把,他看了看,秀秀用笔点了点写的字,很潦草,吴邪歪着头辨认了一会,是:我是来看八卦的。 

吴邪皱眉向着秀秀,是个询问的表情。 

秀秀低头继续写,写了有一大段,又把纸推给吴邪。 

你看前面第二排门边数过来第六个女孩子,就是中间那个,扎马尾辫的,是校花! 

吴邪抬头去看,还没数到第六个,又被秀秀拽了一把,他再看,下一句是:据说她在追张起灵。 

这是一个定格,绝逼。 

至少也是个慢镜头。他抬起头,去看,马尾辫的女孩子,一溜的白大褂里,背影没那么出众的,干净整齐?脖子白`皙而细长?看上去年纪很小。 

一瞬间他都要怀疑张起灵和秀秀是不是串通好的。口袋里手机“嗡”一声,把他震出了文艺片镜头,他急匆匆掏出来一看——妈的。 

短信延迟害死爹! 

张起灵前面那条后面紧跟着一条:两点半以后 

吴邪两手并用给他回了一条:两句话不能一起说! 

台上张起灵停顿了一下,他看着张起灵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又放了回去。 


吴邪赶紧在纸上写了一句:哪里听来的八卦? 

秀秀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写,脸上都笑了,硬拽过他手里的笔,写道:道听途说呗,不过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吴邪想了想,又写:你什么时候又看上张起灵了? 

秀秀显然一愣,脸上表情有点不快,看了吴邪一眼,没说别的,一把把纸扯了回去。吴邪赶着要赔礼道歉,苦于不能说话,实在忍不住低声道:“别生气……” 

“啪”什么东西弹过他脑门,他还茫然四周看了看,不知怎么前排学生都回头朝他看过来——他忽然就机灵了,竟然得空把正好奇张望着他的“校花”仔细看了个遍,也隔了有几排,挺远的,看不太清,不过的确算漂亮的,朦朦胧胧看着和阿宁还有点像? 

就这几秒功夫,他恍然大明白了——丢他的是粉笔头! 

因为张起灵在前面正看着他。样子倒是很平静。 

不知是谁,忽然正义凛然说了一句:“不要在课上谈恋爱。”声音不大,但是足够全教室的人听见,吴邪向边上瞥了一眼,秀秀脸都红了——这可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了。 

张起灵未作评价,低头把桌上的书合起来,又拣了支长点的粉笔,背过身在黑板上画了几笔,吴邪盯着他看,是一个胃,十二指肠球部水平部降部再连接空场回肠,洋洋洒洒一直画到降结肠。他画完了,掸掸前襟的粉笔灰,转过身来,说道:“下面具体讲一个病例。” 

吴邪既然被粉笔头点名批评了,也不好继续和秀秀搞地下工作,干脆就瞪着张起灵左看右看。 

看他紧张不紧张。 

张起灵当然不会紧张。他指了指身后的胃,说道:“这个病例比较特殊,一般我们看到消化道瘘肠瘘比较多。这个患者来的时候也是个典型的消化道瘘表现。谁来说一下,临床症状。”他向下面学生看了看。 

吴邪看着前排学生的后脑勺,半天没人举个手有点无聊,不过话说回来谁读了大学还上课举手发言?那也太二缺了。结果是张起灵随便点了个第一排的学生,他耐心等了一会,学生就没答出来,他把粉笔握在手里,在黑板前走了一圈,说了一遍答案,下面有几个人都低头刷刷记笔记,张起灵还说:“这个一般不会考。” 

接着他又转身去画他那张画,他在大弯侧胃壁上画了个圆圈表示窟窿,他说:“这个病人不是单纯肠瘘,是一个胃-空场-横结肠瘘,很少见。”他在这些解剖结构上画了示意图。吴邪托腮看着,张起灵并没有特别关注他这边。 

第二排那个女孩子忽然举了手,问道:“张老师,那这个病人怎么确诊的呢?” 

张起灵回头看了看她,转过身来,答道:“术前做了肠道造影,最后明确是在术中。” 

吴邪忽然回忆起来他说的这个病例了!还是难得他和张起灵搭台的,当时是下午三点过了才收的通知单,明明可以排日常手术的排了个急诊,吴邪已经老大不高兴了,一听是剖腹探查,更是雪上加霜。张起灵又是个闷蛋,三四小时的手术不会理睬任何人哪怕一点点,搞得整体气氛都很压抑,否则他也不会背后给他起个绰号叫闷油瓶。那一次手术印象深刻也不单单是经历不愉快,而是术中台上外科那帮子人为了确认肠道瘘管的走形,特地拿了泌尿科最细的那种导尿管,从一个肠道开口塞进去看它会从哪个开口出来,简直就是克里特岛的迷宫。他在台下转来转去看了半天,又抬头看看,无影灯跟浴霸似的,下面的人都在蒸桑拿。 

回过神来,张起灵已经密密麻麻在黑板上又画了好几条,是在讲手术方式选择了,这个他讲的很粗略,一会就停顿下来,看着下面,又说:“还有没有什么问题。”当然这种时刻一般不会有学生提问。再等一会,张起灵拿起黑板擦,一边擦一边回头道:“分两组,去病区看两个病例,今天课结束了。”下面忽然一片长吁短叹,松了口气的表现。 

连吴邪都松了口气。 

既然都下课了,吴邪转过头,对边上的秀秀道:“你怎么一个人过来?那个谁……”似乎是秀秀同寝室的女生,“就那个谁,戴眼镜那个,怎么没和你一块。”他也纯粹没话找话说。 

秀秀看了看他,低头把他们刚才写来写去的那张纸摊平了,又对角折一折,再对折,叠来叠去,翻出来一只纸鹤。教室里学生陆陆续续拖着凳子起身走出去。秀秀还在那里把纸鹤翻来覆去地摆动。 

吴邪也没再说什么。他没注意到张起灵走过来了。倒是秀秀一抬头,吴邪跟着抬头,才看到他正低头看着他们。 

秀秀把手里的纸鹤丢给吴邪,也站了起来,对张起灵低声说了一句:“张老师。” 

张起灵点点头。 

吴邪“靠”了一声,拽了一把秀秀的长袖子,道:“吴老师呢。” 

秀秀笑道:“谢谢吴老师,有事晚点找你。”说着就甩开他,往外走了。吴邪还觉得莫名,上课时明明挺好的,怎么突然就变脸了,他瞪着敞开朝向走廊的门看了一会。教室里没人了,张起灵越过课桌椅,走过去合上了门,还把锁也旋上了。吴邪坐在原地,冲着张起灵笑道:“你不是吧,你想在这里……” 



张起灵走过来,拉了把椅子坐他身边。吴邪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最后停在他侧脸上。张起灵的侧面,他眨眼睛的时候,睫毛下合,看着非常浓密,吴邪心中有点异样,到嘴边的玩笑又说不出了。

张起灵转过脸来看看他,抬起手,手背在吴邪脸上抚了一下,吴邪吓得往后一退,他就收回了手。

吴邪踌躇着笑道:“找我有事?”

张起灵道:“好点没。”

吴邪点点头,回道:“叫我过来就为了问这个?”

张起灵道:“我想见你。”

说实话他心里确实想不出张起灵为什么要找自己,但是给出的这个理由竟然这样简单而又直接——没控制好,吴邪只感到自己瞬间露出的表情是骇笑。

张起灵看着他,倒也笑了。

吴邪立即正了正表情,道:“下午没手术?”

张起灵道:“排了两台不是我的。”

吴邪想了想,道:“昨晚不是说今天要对付那个……就你说的那个……”

看他抓耳挠腮摇头晃脑使劲想了半天没说下去,张起灵都笑了。

吴邪道:“就那个!脾断流!”

张起灵道:“那个还要科内讨论一下,暂时不做。”说完他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吴邪,吴邪也抬头看他,看了一会,拉过他的手,手掌朝上摊开了看他掌心。都是粉笔灰,摸上去很干燥。

吴邪拉着他手也站了起来。黑板边上有个洗手台,他把张起灵牵到洗手台边,拧龙头开了水,拉着张起灵的手放到水下去洗。冷水流过他们合在一起的手掌,体温和那种冰凉的触觉交织在一起。吴邪掰着他的手指头,从指尖到指缝摸了个遍,低头凑近了看看,回头笑道:“不是说外科对手的要求高。”他边说边跟洗菜一下,在水流里又把张起灵的手掌翻起来,摸着大小鱼际,抹掉上面残留的粉笔印记。他继续说:“不能打篮球……”张起灵道:“你还打篮球?”吴邪点点头,回道:“初中,我个子高,不过后来也没再长高多少,就不打了。”他又道:“不能有伤口,不过这是说说的,我就不信你切菜划到一点,第二天就不用上班了?”说管这么说,他还是确认了一遍。皮肤完好,手指很长,紧紧一握就能感受到手上的力量。

张起灵在他身后笑了一声,道:“上次带动物实验还给兔子咬了,不过已经长好了。”

吴邪一回头,道:“你被咬了?怎么没告诉我?”

张起灵忽然伸手关了水,湿漉漉的手往后一勒拦腰抱住了吴邪,还在他腰上来回擦了几下,贴近他耳后道:“我到家就感觉不对劲……”说着,竟然在吴邪后颈吻了一下,热而软的嘴唇擦过他裸露的皮肤,说不清的骚动感。吴邪动了动肩膀,张起灵反而把他搂得更紧,吴邪偏过头,问道:“怎么不对劲了?兔子应该没问题吧,我看胖子带教的时候还带回去做红烧兔腿……”

张起灵不再亲吻了,换成了舌头,吴邪紧张起来,又略微挣扎了几下。张起灵抬起头道:“被兔子咬了就想上你。”

吴邪听到最后立即把前面忘了,光呆立着不动,张起灵的手从他白大褂敞开的领口伸进去,在他的衬衫上又擦了擦,他才醒悟过来——蜘蛛侠会吐丝,那兔子当然就是性能力强了!

吴邪用劲握住张起灵的手腕,把他伸进去的手给掏出来,又掰开他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臂,转了个身,面对着他。张起灵却猛地又搂住了他,吴邪的下巴抵在他肩上,呼吸都急促起来,手臂动了动,被箍得太紧,活动范围实在有限。他想了半天反驳的话,最后说:“……你的超能力也太……”张起灵的声音听着就带点笑意,附和道:“比不上你的狂犬病。”吴邪一听就不干了——两个人真扭起来谁也赚不了谁便宜,虽然吴邪总有点觉得张起灵有让着他的嫌疑。

但是真动起手来,力气管力气架势管架势的,一路你推我搡从黑板这一头磕绊到另一头——吴邪被双手举高了猛按到粉刷墙上,蹭了一背脊的墙灰。他双手被制住了,也就脑袋能动动,脸上能用的资源一起用起来,自觉拿五官同时瞪着张起灵了,他才说:“我在生病。”

张起灵手里的劲道松了松,吴邪才要动弹,他又压了过来,凑得很近,凑在他脸颊边,低声道:“从家里出来,我就在想你。”口腔里的热气都喷到他脸上,吴邪只觉脖子都粗起来。

张起灵松开了手,整个人靠倒在他身上,贴着他,只抬手摸了摸他的肩膀,说了声“吴邪”。

这样低声细语简直是黑暗里升空的信号弹,把吴邪的天空整个都烧红了,仰起脸迎接的那种光线强烈到无法直视。吴邪激动地去摸张起灵的身体,外面有碍手的工作服,解了两个扣子他就再也摸不准衣襟,更别提张起灵里面的衬衫,扣子直扣到最上面一颗,吴邪急得低头用去啃,细小的扣子咬在齿间,紧贴着自己身体的那个想要生吞活剥的猎物却一步都接近不了。既然吻不到脖子他就吻他的下巴,微有点胡茬,吻嘴角,脸颊,鼻子,合起的眼睑,双手抱着他的脸急切地啜吸起他的嘴唇。这样交缠着两个人都喘起来,张起灵忽然就推开他,偏过脸,咳嗽了几声。吴邪还要往他身上贴,等他一回头,又要凑上来吻他,张起灵避了避,吴邪赶着他就说:“你还有校花,我就只有你了,快来让我再亲一下!”

张起灵猛拽了他一把,拎着他白服领口,皱眉道:“校花?”

吴邪笑道:“就是‘老师,那个是怎么确诊的呢?’”

看样子张起灵是想了想,但是他脸上有了点笑意,目光回过来看着吴邪,道:“校花我是有。”说着就在他嘴上很轻贴了一下,退开一点,低头整理自己的衬衫,拉直白服,把解开的扣子重新扣上,又拉了拉袖口,抬起手去整吴邪的。吴邪来拉他的手,都被甩开了,他把他的扣子解开了再扣好,一边还说:“拉肚子的校花……”说着又是一笑。

吴邪道:“说真的,你粉笔头怎么丢那么准?”

张起灵抬起眼睛看看他,回道:“目标太大,还是固定目标。”显然是说他傻不会躲。

吴邪听着就伸手去拿黑板下面的粉笔,拿了一只,看看太长,换了个更小的,等张起灵把他白服都拉直了,他立即跑远一点,再远一点,几乎靠门边了,对着张起灵做模拟抛掷的动作——手还没抬起来,身后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吴邪的动作僵在那里,张起灵的手“啪”拍在讲台上,他才破咒一样,猛回头去看——松了口气。 

是“校花”姑娘,他们这场景这站位好歹前不着村后不找店的。吴邪的脑子就跟考试临场一样瞬间无比清醒,这女孩子即不认识自己,又不了解张起灵的交际圈,他们两个大男人,堂堂正正在个公共场合离那么远,别说他粉笔头没出手,就是他粉笔头飞张起灵脑门上去了——也没啥值得怀疑的。 

吴邪转过身,正面打量了那姑娘一眼,对方倒是不害羞,但也看了看吴邪,脸上还有点笑容。她和霍玲并不是一个类型的,近看也不像阿宁,杏眼,鼻梁上还有点雀斑,年纪小是真的,虽然一定成年了。 

校花还挺大方的,吴邪这么怔怔看着她,她只是一笑,回头向张起灵道:“张老师,我想问问……”说着朝张起灵走过去。张起灵侧身拿起粉笔擦,抬起右手在黑板上抹了抹,转过脸来又向吴邪看了一眼,回头面对着那个女孩子,态度自然地没话说。 

那女孩道:“张老师,刚才上课你说的那本书叫什么?我没记下来,想再问问。” 

什么书?吴邪回忆了一遍,还真没听见张起灵说什么参考教材? 

张起灵放下粉笔擦,随手拿了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了 一笔,滑的,又试了试,还是一滑,没有笔迹,只有一条痕迹。他丢下那支粉笔,径直向着女孩子走来,然而却越过她一直走到了吴邪的面前。吴邪皱眉看着他,不解其意。 

张起灵低头道:“粉笔给我。” 

吴邪迟疑了一下,摊开手心,里面圆圆一个粉笔的末端,看着他拿了就走,掌心里留下指尖划过那一点的触觉。 

张起灵回到黑板前,写了“急腹症鉴别诊断”这几个字,放下粉笔,对那女孩道:“就这本。”说完低头掸了掸落在白服敞开领口上的粉笔灰,拿起黑板擦抬头对吴邪道:“小吴你擦一下。” 

所以职称的确代表阶级。 

等他走了吴邪才掏出手机,思索了半天,发了消息给胖子:晚上几点到会场?我又忘了。 


说好是要提前到的,结果胖子倒来迟了。每年都是新月饭店,中秋春节四季寒暑红白喜事,总之就这一个地方。一楼的主厅包下了,还是复式的,中间挑空,二楼类似戏院的贵宾厅,吴邪刚才在外面,特地抬头看了看,楼上摆桌都和下面一样,看来还真有领导要坐上面。他在休息室里服装都换好了,胖子才匆匆赶到,人还没进来,就听到走廊上大声的嚷嚷,“妈的,胖爷今天被急诊了……”吴邪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给他化妆的女同事也朝镜子里看,两人都笑了。吴邪抓抓头发道:“太白了,跟批了墙粉一样。”胖子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窜起:“靠!见鬼了!” 

吴邪一回头,正对上胖子抬手指着他,向化妆师道:“大妹子你就给他弄成这样?我知道梁山伯是怎么死的了!吐血而亡!吐血而亡!”——梁山伯是吐血死的这倒是没错。 

吴邪回头问:“就穿这样去吃饭?我们的节目排第几个?”外面门又推开了,胖子的大个子挡着,他略微张望了一下才看到鱼贯而入的六个,不对,是七个演员,都化着大浓妆,远看着睫毛也跟扇子似的,完全认不出认识还是不认识。她们头顶都是梳好的高髻,穿得倒还是自己的衣服,一个个拖过靠墙的塑料椅子围坐到一起,很快就聊起来。胖子也披上他那件蓝袍子,拿起桌子上的梳子装模做样在脑袋上划两下,坐吴邪边上,透过镜子瞪着吴邪道:“你不知道我今天有多霉!”

吴邪看了看手机,回道:“怎么了?” 

胖子道:“明明上午排的择期手术,妈的来了个急诊就给我挤下午了。” 

吴邪道:“这么急,什么毛病?”一般白天的急诊只要不是太急,还是会排在早就安排好的择期手术后面,除非真是人命关天的急症。 

胖子道:“肾挫伤,后腹膜血肿。” 

吴邪点点头,道:“那你也没话说。” 

胖子回道:“所以我被急诊!你不知道,后来泌尿科还叫了台上急会诊。” 

吴邪接过串场发来的节目单低头看起来,心不在焉问:“谁去了?” 

胖子道:“张起灵。” 

吴邪盯着节目单没动,声音平平地问:“他不是下午还带教了?” 

胖子道:“就刚才被叫过去的?大概快结束了,我出来看到你们科那谁都在打收费单了。” 

吴邪道:“你那个择期是什么?挺快的。他们急诊开了一天?” 

胖子扯过他手里的节目单,手指点着看了半天,才回道:“我那个本来就快,幽门梗阻,巨大溃疡,做了个毕II式。” 

吴邪道:“没清扫淋巴结?你们现在不都号称根到D2?” 

胖子道:“妈的什么叫号称!根什么就叫什么,你这一说不是坑人么,现在环境这么紧张你们麻醉科尽给我们胡说八道!不是我说,你叫是男的,是个女的我必得把你搞成咱科里谁谁媳妇,妈的一个屋檐下了看你还跟不跟我们对着干!” 

吴邪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问你话呢一个字没答。” 

胖子把节目单折了折,道:“良性的,术中冰冻也没问题。” 

这话说完,吴邪又把节目顺序给忘了,从胖子手里再拉回叠成豆腐块的单子,展开来看看,他们第二个,挺好,早死早超生,唱完了拉倒。



等等,吴邪把单子又看了看。节目列表是分栏式的,种类—名称—演员,张起灵张起灵张起灵……没有。那就找霍玲——有了!歌曲串烧?霍玲等。吴邪看了看那上面的三首歌名,上海滩,朝花夕拾,都认识,一念执着是啥?不知道张起灵唱哪一首?上海滩?吴邪笑了,想了想他脖子上挂根白围巾,手里拿个帽子在台上转悠的场景,除了想笑还是想笑。他又看了看解雨臣——惯例的压轴节目,但只写了个“戏曲独唱”没有名称,还真不知道他今年会唱哪一出,之前听他开玩笑说要唱沙家浜,吴邪笑他是不是演“胡汉三”,小花说,“我当然是正面人物了,阿庆嫂。”

胖子在边上推了他一把,道:“傻英台,要嫁梁兄也不用乐这样!”

吴邪回头刚想反驳,突然就给吓了一大跳!连胖子都给画了个大白脸!还在描眉毛!

吴邪骇笑道:“你这算……”

胖子不理他,抬头对化妆师道:“梁大爷我苍白点没事,这隐病的伏笔好,不然正常人哪那么容易一口血吐死啊。问题是,我那媳妇,快给他脸蛋扑红点,我看着一点羁绊蛋的感觉都没有,上了台可怎么演哪!”

吴邪还没说什么,背上被拍了一下,从镜子里一看,是团支书。他身后还站了个姑娘,脸挺熟,一看就是行政楼的。吴邪回头朝他们笑笑,团支书介绍下来,这就是他们总导演。“你好。”吴邪笑着点点头。边上胖子到来劲了,抢着在人面前简直要载歌载舞了。

团支书对吴邪道:“小吴,我看你们的节目在第二个,要不你们就演完了直接去吃饭?不用前后跑进跑出了。”

吴邪点点头,低声问:“大奖到底是什么?”

团支书朝他笑笑,也低声答:“杭州二日游!”

吴邪心中只有一句“妈的”,笑而不语,回过头去继续看着胖子。

化妆师敬业地很,给胖子描摹完了,又来看吴邪,左看看右看看,说:“我再给你修修。”

吴邪仰脸答道:“行。”他不知道原来还画眼线,拨着眼皮简直连眼珠子都要给抠出来了,早知道就不答应了。当然完事了以后脸上两陀红也没有逃掉!吴邪在镜子里左看看右看看,问了胖子一句:“洗脸能洗干净?”

胖子笑他:“挺好看的!我看张起灵就喜欢你这型的!”

“神嘛?”吴邪瞪着他喊道。

胖子道:“我问过他最近的女朋友啥样,嘿,他还真说了。”

吴邪皱眉道:“跟我有个毛关系?”

胖子道:“听说个子挺高的,特单纯,长得也漂亮,还听话。你别说,除了漂亮那条,跟你还都挺像的。不知道他哪勾搭来的,胖爷我咋寻寻觅觅觅觅寻寻……对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郊游那姑娘,下回叫他带出来溜溜!管他奶奶的,云彩也该死心了。”

吴邪板着脸道:“除了不是胖子,听上去跟你倒一模一样。”

胖子笑道:“嘿,还生气了怎么地!胖爷我他妈是夸你!”说着就一记熊掌拍背而来。

 

过六点了,说了五点半开席,吴邪去上厕所的当口往大厅瞄了一眼,总导演不愧是个女的,搞得就跟婚宴一样,又是熄灯又是打光又是乐鼓震天响,黑灯瞎火的突然一个锥光打过来差点照瞎眼——他没看到张起灵。回休息室也没有,霍玲都没有。吴邪一坐下,心中愤愤,掀起长衣下摆费劲掏出手机就给张起灵发了条消息。 

你跟胖子倒比跟我更有话题?什么叫高个子,特单纯,还听话? 

发完盯着屏幕看了一会,没有回应,刚按下home键想打一会绿猪,手机震了。 

打开一看,吴邪立即给关上了。隔了一会才又看了一眼。短信界面图片小,色差不大的一片,其实也看不太清,然而他怎么可能不心虚,前有镜子,后面也完全可能站着个人。虽然胖子是找其他女演员搭讪去了,他还是自我掩护着向四周看了看,不太确定是否真会有人注意到他又忍不住匆匆向图片底下的字扫了一眼。 

给你看傻大个 

照片当然是他。一个什么都没穿的背影,背脊,腰,屁股,还有两条光溜溜的腿。站在打开的衣橱前。这是张起灵的角度,张起灵的目光里的他。可以想象张起灵是怎样躺在床上,随手拿了床头柜上的手机对着他拍了一张。 

吴邪只恨自己怎么会相信他“手机里根本就没有艳照”!太荒谬了——所以说“特单纯”果然就是指他自己。 

所谓的“傻大个”,女的似乎都喜欢问诸如“你为什么喜欢我”之类的问题。他也曾经被问过,几次。有一本正经回答过,也有敷衍过。秦海婷和他说过初恋男友,初中时的小男友,当她问他,“喜欢我什么”时,他说,“因为你最傻”。吴邪不记得自己当初怎么回答她了,但是,还记得这个别人给她的让她难忘的答案。 

被说傻,大概是因为被喜欢着。 

他思考了一会,听到外间震天响的敲锣打鼓声,应该是节目单上排第一个的击鼓舞蹈?手下给张起灵回了条消息。 

手术结束了?什么时候过来?我是第二个节目,马上要轮到了。 

几乎立即就收到回信:到了 

吴邪回头向周围看看,低头又问:在哪? 

这次隔了一会。 

厕所,换衣服 

吴邪腾地站起来,草草卷卷戏服下摆,向胖子招呼了一下。胖子那边也吃了一惊的样子,风一样滚过来,又要往他肩上一拍,被他躲开了。胖子道:“到咱们了?” 

吴邪摇头道:“没。我就跟你说一声,我去上个厕所,马上回来。” 

胖子脱口一声“操!”,接着道:“上台前跑厕所,老吴你紧张个鸟啊!” 

吴邪急着走,到门边还是忍不住回头还他一句:“你才鸟紧张!” 

但他看上去是真紧张,或者心里也真紧张。饭店的厕所在厨房通道的最末端,来的次数太多了,他们都知道那个位置。里面只有很小的空间,和麦当劳绝对不能比。他路过滑腻腻的后走廊时,还有好几个穿厨子衣服的人向着他张望。 

右边是女厕,他拐进左边,刚一跨进去就吓了一跳——也不能这样形容。张起灵对着镜子在扣扣子,是他的服装可怕——一身龙袍! 

吴邪目瞪口呆堵在门口,厕所的小通风扇格勒勒在头顶转个不停。张起灵的表情也不是不吃惊,但他很快恢复如常,目光重新回到镜子里,很仔细地观察了一会。 

吴邪站在那里有些尴尬,向里走了一步,这才注意到他放在洗手台上的包,敞着,里面是他的上衣。吴邪笑道:“怎么到厕所来换,又不是女的。” 

张起灵向他看了看,道:“纹身。”



吴邪走上前去在他身上摸了一把,叹道:“这么厚,热死你。”

张起灵笑着看他,过了一会道:“眼睛好像大点了。”

一听,吴邪就转过脸去镜子里看——当然是因为眼线的关系,不知怎么被他一说竟然有点情`色的意味?他努力不往偏里想,拿出一派正气凛然的表情,道:“你真怕纹身被人看到?”说完才觉得不对劲,赶紧把里面两扇门都推开看看。没人,空的,放心了。

张起灵道:“无所谓。”

吴邪笑道:“少装,不怕被人看为什么不大明大方到休息室换?哦,对了,在手术室也是的,其他人都脱光了进浴室,就你每次都穿着手术衣就进去了。”

张起灵没理他。

吴邪不干了,伸手就去解他衣服扣子。

张起灵捏住他的手,皱眉道:“干吗?”

吴邪看着他,道:“纹身这种东西不就是为了让人看的?就算纹在不能让人看的地方,还是为了被看到。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躲躲藏藏的?”

张起灵也盯着他看,忽然笑了,手上倒是放松了。

吴邪解了两个扣子,问:“笑啥?”

张起灵道:“就是怕你这种人,才不想让人看到。”

吴邪疑惑道:“我?喜欢你纹身的人?”

张起灵道:“废话多的人,追着问东问西。”

吴邪愣了一下,不过他轻易受不到打击了,很快回了一句:“那又怎么样?我就是这么无聊一个人。”一边说一边已经解开他上半身大半扣子,衣服前面一片一拉就挂了下来,露出胸口一大片,这戏服妙就妙在领子和上衣还是分开的,身体是露出来了,脖子上还端端正正扣得好好的,简直类似情趣制服,然而作为黄澄澄的带有超过肩膀的肩章的龙袍,一切又那么滑稽。吴邪忍不住笑起来。

张起灵拉开他的手,越过他走到厕所门边,拿了门后一块黄牌子放到门外,就把厕所门合上了,又插上了插销。

吴邪不知怎么开了水龙头,水流很小,发出混了空气的嘘嘘声,他笑了笑,又笑了笑,问张起灵:“锁门干吗……”

张起灵道:“怕梁山伯来找你。”

吴邪惊道:“对!我要回去了,估计要轮到我了!”

张起灵不知可否看着他,他想走,眼睛溜着着溜着又溜到麒麟上去,想了想,又道:“我看麒麟有问题。”

张起灵道:“什么问题。”

吴邪伸手就在麒麟眼睛上捏了一下,不放手,拇指按着很轻地揉动。他还盯着张起灵,看他脸色是不是会变。张起灵却有一点笑意,还低下头去看他在自己身上的动作。

吴邪先脸红了,但是粉太厚,又有两朵胭脂红云,实际看不太出。他要收回手,半空却被张起灵一把握住了。

吴邪道:“我就不喜欢麒麟。”

张起灵道:“为什么。”

吴邪道:“龙有九子,麒麟就是龙一个不待见的儿子,谁要是纹一条龙,就把你比下去了。”

张起灵笑道:“你还去网上搜过了。”

吴邪甩了甩手,没甩开,回道:“不查我也知道。”

张起灵顺着他的宽袖慢慢把手伸进了他袖子里,问他:“那你喜欢什么。”

吴邪笑道:“我看你刺青太复杂,最多也就能改成长颈鹿了。”袖子太松,形同虚设,张起灵一会就摸到了他身体上,凑近过来。他满脸妆,张起灵也并没吻他,只是从里面紧紧抱住了他。

吴邪觉得有些痒,动了几下,忽然灵感来了,推着张起灵道:“我给你背上刺字怎么样?”

张起灵没有反驳,倒是松手了。吴邪赶紧撩起自己外衣,摸裤子口袋——果然上午拿的记号笔还塞口袋里。他拽着张起灵,迫使他转身背对着自己,又快速在他身上扒拉几下,把龙袍后面都掀了,露出张起灵肌肉线条分明的背部。

吴邪喘了口气,握笔在上面比划了一下,落笔点了一点,抬头问:“怎么不问我写什么?”

张起灵弯腰双手撑在膝盖上,略转头道:“别摸我?”

吴邪道:“怎么也得‘精忠报国’,什么别摸我。”

张起灵笑了笑。

吴邪在他背上匆匆写了能有一串,别写还边拿嘴对着他背吹气。张起灵或者被他弄得有点毛?频频回头看他,吴邪也就对他笑笑,冷不防在他光裸的背上拍一下再摸一把。

等他吆喝着“行了”“行了”,张起灵立即直起腰,走回镜子前拽着衣服侧身看看。吴邪在一边得意地等着他。

“私人所有,拒不转让。文明参观,请勿动手。”

这就是他洋洋洒洒仿古竖写的内容。

吴邪又欣赏了一遍,把笔往口袋里一塞,对张起灵道:“真得走了。你也快点。”边说着边去开插销,握在门把手上,一把拉开了,才回过头,突然就愣住了。

外面是小花,也正瞪着他。

 

他们两个大概永远比他自己更懂得对付他自己。这算是哪一种幸运。 

解雨臣穿着一身白西装,美式双排扣,里面黑衬衫,胸前口袋里的手帕也是黑的,没打领带,比起他们两个来真是天与地,人民艺术家和超级女声那种差别。——吴邪一时语塞有一部分也是为了这个。 

解雨臣看了看他,又看看后面张起灵,吴邪忍不住也回头去看。在他面前装不熟似乎没有必要。这件事情他不是没有思前想后,答案太明显了,而答案又不是他想要的。张起灵在扣侧边的扣子,神情很坦然,就像跟他完全没关系一样,不过是在厕所碰见的同事而已。吴邪说不是定心还是有点失望,再回头,解雨臣看着他笑了,对他道:“胖子叫我来找你,看看你是不是掉马桶里去了。” 

吴邪没说什么,一步走出去,解雨臣伸手拉了他一把。他忍住没有甩手,低头和他并肩往外走,想了想,抬头问道:“轮到我们了?” 

解雨臣道:“快了,在抽奖,抽完了就是你和胖子。” 

穿过厨房前的小通道,吴邪很轻拉开了他的手,眼看着就要回到大厅里了,他低垂的眼睛注目的只有脚下地板花纹的变化,他低声说了一句:“能不能……别告诉其他人……” 

解雨臣忽然停下来了。 

吴邪勉强抬起头去看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吴邪想说什么,他先说了:“你这个妆也太难看了,没时间了,不然我帮你重新画一下。” 

吴邪道:“能不能……” 

解雨臣道:“不能。” 

吴邪一时无语,两人站在窄小昏暗的通道口对望。解雨臣笑了,低下头又笑了笑,抬头看看吴邪道:“我就当不知道。”吴邪也不知该不该松口气,或者该不该快速走回去。解雨臣又说了句:“看胖子要来找你,我就过来了。” 


回到休息室里,胖子一阵风扑过来,过肩搂过吴邪,瞪着解雨臣道:“找我英台妹妹找这么久?你们干吗去了?” 

吴邪听了还有些恍惚,忽然明白了,猛一抬头,额头撞了胖子一下,撞得他哀嚎一声。解雨臣只是对他又笑了笑。吴邪道:“等会你唱什么?我的太阳?” 

解雨臣笑道:“老三样,我的太阳我唱不过你。”这么一说连吴邪都笑了。中学里有一次上音乐课,主题就是赏析“我的太阳”,他们上课捣乱跟着乱唱,每次只有高`潮的地方扯嗓子大吼一声,笑了整整一节课。过后每次同学会必谈的笑料。 

跟着还有个笑话:吴邪没跟解雨臣在一起?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胖子赶着他上场,临走前总算瞥到霍玲——要不是解雨臣笑着和她拉手,也没那么容易认出来。穿了旗装,一看就是和张起灵配套的。他们的服装估计和吴邪胖子的不是一家的,看着很像回事,尤其是霍玲,一身孔雀翠蓝,朝珠指甲一应俱全。她是娇小型的,盛装看起来魁梧不少,但是并不难看,反而很有气势。 

胖子拽了他一把,吴邪回过头,胖子才凑近了低声对他道:“别看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吴邪皱眉笑道:“什么跟什么?” 

胖子道:“虽然我看小霍和云彩一样也得死心,不过第一个死心的人就该是你。解雨臣不知安了什么心了把霍玲介绍给你,当初我就说悬。” 

吴邪只笑了笑。他们一个拐弯就走出了休息室。外间的灯敞亮,主持人的声音几乎都淹没在碰杯和喧闹声中。听到报他们名字了,胖子冲他做了个“请”的动作,他也就顺势先走了过去。 

下面的圆台面和演出场地间并没有实际的界限,不知道谁的孩子在主持人脚边钻来钻去,又钻到吴邪这儿来。这时已经有几个认出他和胖子的,断断续续笑开了。忽然冲上来个人,一看是秀秀,一把拽过他的手臂,朝着一个方向比V字,吴邪还没看清就被闪光灯闪了几下,再去看,果然是秀秀那个同出同进的同学。 

吴邪还勉强笑了一下,结果话筒,背景音乐响起,秀秀赶紧松手跑开了,他回头看见胖子走过来,机械性地就对着走位,两个人一面对面了,自然而然就唱起来。 

下面不知道谁带头叫好,一片掌声雷动,吴邪抬头看到灯光晃眼,二楼也坐着人朝他们这里看,真的像搭了台子唱社戏,他一抬起手拉着袖子遮脸,做出害羞的动作,正唱到黄狗汪汪追着英台不追山伯,背景里不知谁神来一笔加了“汪汪”狗叫,下面笑成一片。胖子又和大汉似的,噔噔噔冲过来豪情万丈一句“我替贤弟来赶狗”,吴邪心中只有“操,唱错词了你笑毛啊”。忽然有人喊了一句“胖子!快带英台妹妹回家吃饭!”跟着此起彼伏的嘘声,吵吵嚷嚷的哄笑声中他们好歹把这出戏给对付完了。



吴邪赶着去休息室脱了外衣,冲着镜子里看了一下,后面竟然一身龙袍走了过来,拉过椅子坐下了,把手里的帽子放到他前面的桌面上。吴邪回头去看,张起灵倒是很坦然,也抬头看看他。吴邪伸手拨弄了一下帽子上的穗子,笑道:“你饿不饿?”他脱了藕红的长衣,只剩下一件白衬衫,手表在手腕上很显眼,低头一看时间,快七点了。

张起灵道:“过会跟你坐一桌,看看有没有位子帮我留一个。”才说完,不知胖子什么时候潜伏在他们身后了,这时接一句话:“小哥,我让秀秀都留好了,跟姑娘们坐一桌总得留点菜,也不用往死里喝酒。天真你说是不是?”他又锤了吴邪一拳。

还说能少喝,吴邪在桌面坐定就被灌了两杯,喝点啤的也没事,没料到胖子一来了就把桌子中间那瓶白酒给开了,要了几个小杯子,倒满了给吴邪递了一杯。吴邪赶紧说:“不行不行,混着喝肯定不行!”胖子端起杯子一口招呼了,哈着气道:“快,给我走一杯!”吴邪这儿才愁眉苦脸拿起杯子,全场灯光突然灭了,一阵惊呼后,一片安静。吴邪还思索着,有人在他右肩轻拍了一下,在他左边的空位坐下了。几个锥光打过来,才看清是解雨臣,后面台上突如其来一句“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灯光才复明,只看到胖子张着嘴对着台上,跟唱还是什么。

吴邪放下酒杯,回头对解雨臣道:“最后一个上?”

解雨臣已经拿起了筷子,点点头,道:“先吃了,不然就跟我办结婚宴一样,先要饿死了。”

吴邪一笑。

解雨臣伸手拿了桌上的橙汁倒了一杯,胖子才看到他,赶着上来阻拦,抢过他手里的玻璃杯,硬塞给他一个小酒杯,倒满了酒,又举起他自己手里的一杯,对着他和吴邪要敬酒。

吴邪道:“搞什么?胖主任你敬我们?”总之是躲不掉了,他干脆站起来,仰头一饮而尽。上海滩唱到副歌,换了个人上场,吴邪看一眼差点一口喷出来——竟然是解连环!吴邪回头去看解雨臣,他倒是淡定地很,又夹了一筷子菜。

既然院长都上场了,下面免不了谄媚溜须一阵叫好。但是解连环那打扮也太搞了,谁规定唱朝花夕拾就得是……吴邪揣测了半天,看着像西南少数民族,大红头巾,大红腰带,一身短打,脖子里还挂了几串装饰项链,偏偏歌词又是“大雁”又是“菊花插满头”。胖子做了他最想做的,捶桌子,捶一下吼一声“好!”吴邪笑着轻声道:“叫一百遍你也升不了副主任。”胖子回头瞪了他一眼。

秀秀拿起杯子向吴邪示意,她那个是可乐,吴邪就挑了茶杯和她碰杯,胖子又不干了,硬是掰着吴邪的手,把茶换成了啤酒。秀秀道:“英台妹妹,你山伯哥哥真不心疼你。”胖子分辨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人间正道是沧桑!”秀秀哈哈一笑,杯子一指,似是对着解雨臣的,吴邪还有些担心,解雨臣倒很快,举起面前的啤酒杯和她也碰了一下。她和吴邪几乎同时开口:“别喝酒了……”两个人互看了一下,又冲解雨臣道:“还要演出。”“不是演出前都不能喝酒?”两个人又互看着笑了。

解雨臣放下酒杯,说了句:“服了你们了。”顺手拿起刚才吴邪放下的茶杯,低头喝了一口。台上院长接了捧花,正笑着向下面作揖。音乐一转,竟然凄婉起来。接着就听到是张起灵的声音,他唱歌比说话还要低沉。吴邪记得听手术室护士议论过,长相能看的有一种一说话就露陷,或者说话也没问题的偏偏五音不全,张起灵这种属于满分还要加分。不过就性向上来说,他实际是负的。

一眼之念,一念执着,注定就此飞蛾扑火。明知是祸为何还不知所措?

这歌他没听过。后面高亢的女声就响起来。

最好不见,最好不念,如此才可不与你相恋。

他们两个手拉着收,雾蒙蒙的一束灯光追着,一直走到舞台中央。一片喝彩之声,这是真的喝彩。夸张的服装,皇帝拉着妃子,可是曲调走低,唱得又好,人又漂亮,忽然把其中滑稽的因素全去除掉了,剩下的只有剧情。剧情里相恋不能相守,何其悲伤。

秀秀颇为吃惊地,隔着桌子向吴邪道:“他们俩是一对?”

吴邪还答不上来,胖子嘻笑着道:“小丫头真会问人!偏偏就问不该问的。”

“什么!”秀秀看了看吴邪。

胖子赶紧道:“甭看了,这就一段孽缘。”

吴邪回头冲着胖子道:“你倒跟我说说怎么孽了?”

胖子笑道:“嘿,口说无凭,张起灵那大高个辣妹他手机里肯定有照片,等会我去给你搞来欣赏欣赏。”

吴邪真叫无话可说,默默忍了一会,回了一句:“这手段也太烂了,还有人家女朋友你那么起劲干嘛?”

胖子笑了,大声道:“你这一脸羡慕嫉妒恨!得了呗!”他又转向对着秀秀道:“天真觊觎人霍普金斯不是一天两天,张起灵还不要,你说孽不孽。”

秀秀只是一笑,沉默一会,对了一句:“无情皆苦,有情皆孽。”

我有多么想念,你有多遥远。早知道结局是不能抗拒的错。

比起这种苦,他们这一桌大概算太平盛世,皆大欢喜了。


 


抽二等奖的时候,张起灵才换了衣服走过来。吴邪还关心奖品是什么,解雨臣凑他耳边低声道:“四件套。”吴邪一回头正对上他的正脸,有点结巴起来,回道:“每每次都送阿姨妈妈喜欢的东西……”就看到张起灵,还有他身后的霍玲。

身边预留的位子被解雨臣坐掉了,秀秀边上倒还有个空位子,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吴邪看到霍玲扯了扯张起灵的衣袖。他猛地站了起来,左右的解雨臣和胖子都有点吃惊,张起灵也看向了他,吴邪立即回头到桌上,拣了杯满的,也不管是谁的白酒,举起来冲着张起灵就说:“小哥,你们唱得真好,声情并茂。敬你一杯。”说完一仰头就干了,那酒一路火辣辣沿食道烧到胃里,冲地他差点没一口呛出来。对面秀秀的笑声先爆发出来,接着是胖子的笑声最响,张起灵也笑了。秀秀隔着桌子也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她那杯可乐,对着吴邪道:“声情并茂!吴总你小学写作文一定是满分!”说着向霍玲道:“霍老师,到这里坐。”霍玲笑着又向张起灵看了一眼,走了过去。吴邪看着,怒气冲头,往自己桌前一掌拍下去,大声道:“来,张主任你坐这里!”这一下一桌人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喷饭十景来形容,还是秀秀总结地好:“吴邪快看!你胸前的红领巾更鲜艳了。”

结果还是加了把椅子——既然吴邪跟喝多了似的慷慨陈词,椅子就加在了他和胖子之间。张起灵一坐下了,胖子就把条手臂搭到张起灵肩上,吴邪看了看,低头看看自己的盘子,又回头去看了看。张起灵并不在意的样子,掏出手机,胖子的手猛地就蹿了出来,动作过大,把张起灵撞地往吴邪身上一靠。吴邪回头只见胖子要抢手机,心里一紧,不知怎么也伸手去捞,胖子在对面冲他一笑,看着就狰狞,还对着他喊:“天真!快!我堵着,你看准了。”想想被胖子拿了还不如他自己拿,吴邪倒也认真起来。张起灵本来就敏捷,被他们两个夹攻,还能左躲右闪,最后撑不住了,要撤椅子后退,胖子看着赶紧道:“小吴,快扑!别让他跑了。”说着张起灵已经站了起来,手举高了手机握在右边,吴邪盯着他右手也要站起来,边上解雨臣拿了根筷子敲桌边,其他人也跟着敲起来,胖子一看形势不对,使出最后耍赖一招,双手一伸,搂腰抱住张起灵,嘴里喊:“天真!胖爷给你堵枪子了,冲啊!为了人民最后的胜利拼了!”张起灵显然也愣了住了,然而他更没料到的,包括连事主吴邪自己都没料到的是,吴邪没去抢什么手机,而是照着张起灵上半身一把抱住了他,脑袋还往他肩上招呼——就跟在家里一样!

离得不远的台上还在跳着千手观音,穿得跟金鱼精一样的女孩子排成一串,手臂呼呼展开再收起,晃眼的金色光芒中,背对舞台的秀秀目瞪口呆对着他们这座人塔,张起灵右手举火炬一般举着他的手机,肩上挂着吴邪,腰上挂着胖子。

“吴邪。”他说。一边抬起左手去拉他的手臂。吴邪顺着他的动作,松开了手,轻轻一推,就往后坐了回去——胖子一看,兵败如山倒,立即也松了手臂,嬉笑着转身也坐了回去。张起灵低头看了看胖子,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又看了看吴邪,说了句:“喝多了?”说着抬起手,落下放在椅背上,拉开椅子要坐下来。没想到解雨臣做了他要做的动作,在吴邪脸上推了一下,吴邪一惊,回头去看,解雨臣笑道:“好像是。疯了会咬人的。”这么一说张起灵刚坐下,低着头也笑了。边上胖子探头探脑,对面霍玲低头对秀秀道:“他们平时也这样?”秀秀道:“解雨臣和吴邪就那样。”说着凑她耳边低声道:“说不定是一对。”霍玲笑出了声。胖子回头向她看了一眼,也凑过去道:“张起灵手机里有他女朋友照片……吴邪在后台还赶着要看……”秀秀瞪了他一眼,胖子赶紧道:“瞪我干吗?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我看你跟我合作还比他机灵点……”背景乐声响,他们说话絮絮叨叨,桌上人吃菜的吃菜,碰杯的碰杯,吴邪迷迷糊糊的,张起灵在他边上似无异样,那么都说他醉,他就醉了吧。他推了推盘子,空出一块地,趴伏下去,额头枕着手臂,合上眼睛。感觉肩上被轻轻拍了拍,从左边来的,是解雨臣。

当然是解雨臣。

 

说是抽大奖的时候,吴邪抬了头,竟然还真睡着了。看看边上,空了,再看台上,抽奖人是解雨臣,手里拿着话筒站上面,脸上是笑容。原来他已经唱完了? 

吴邪转过脑袋,问张起灵:“刚才他唱了什么?” 

张起灵沉吟了一会,答道:“乾隆下江南?” 

吴邪“哦”了一声,又趴下了,想了想,回头问:“他唱乾隆?” 

张起灵道:“应该是。” 

吴邪笑了笑,道:“没听过他唱男角……” 

解雨臣对着话筒,垂眼看着手里的纸片,胖子冲着他吼:“是不是胖爷!是不是!” 

吴邪又问:“大奖是什么?” 

张起灵转脸对胖子道:“大奖是什么?” 

胖子“操!”了一声,回道:“杭州两日游!两个人。” 

他喊得响,吴邪听到了,对着他也笑道:“你一个人可以玩四天了!” 

胖子怒视他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一个人?你还不跟我一样。” 

吴邪道:“我怎么跟你一样了,我……”张起灵向他看了一眼,他当作没注意,继续道:“我至少没一厢情愿。” 

胖子道:“你连一厢情愿的对象都没有!” 

吴邪又笑了笑。 

他们这里争辩,读出的结果却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后面有个桌子欢腾雀跃,音乐又响起来,一切算作尾声。 

胖子起身离开了一会,估计是上厕所去了。隔了一会他和解雨臣一起回座位,解雨臣的西装也换了,黑衬衫外面罩了件深灰的西装马甲,长裤也换成牛仔裤,斜背一个帆布包。 

吴邪坐直了笑道:“文艺青年。” 

胖子一听来劲了,指着张起灵道:“普通青年。”又指解雨臣道:“文艺青年。”接着就指到吴邪,没说话,桌上其他人都笑了。吴邪自嘲着摸摸肚子,道:“二`逼青年。”胖子道:“我看是青年二狗!” 

二狗就二狗呗,二狗的饲主在边上装淡定,又掏出了手机不知看什么。过了一会吴邪的手机震了。他想了想,也拿出来看,两边的人一个张起灵一个解雨臣,都是透明的,怕什么。 

晚上有没有再腹泻? 

就他记得这茬,刚才差点被胖子抢了手机也是为了这个?其实不说的话吴邪自己都忘了,怪不得全身软绵绵的。 

散席了胖子玩性不减,提议去酒吧再坐坐,走到饭店门口聚了聚人,一数一共七个,叫两辆车还多一个。秀秀赶着凑到吴邪面前,挽起他手臂,道:“我跟你坐一块。”吴邪看着她笑了笑。照顾她是小姑娘,再照顾他轻飘飘两杯白的两杯啤的就被干倒一次,来了辆车他俩先走。胖子把地址发他手机上了。 

他们并肩坐在后排,吴邪还是困,仰着头打哈欠。秀秀挺沉默的,他眼皮打架,挨了一会还是勉强回头去看她。秀秀也看看他。忽然一笑,问道:“你觉得我那个同学怎么样?” 

吴邪皱眉想了一会,回道:“你要给我介绍?” 

秀秀道:“我就问问,你有兴趣就给你介绍,没兴趣就算了。” 

吴邪靠了回去,吹了口气,道:“你还真关心我。谢谢。” 

秀秀道:“就是这样的。” 

吴邪问:“什么就是这样的?” 

秀秀带着点笑意道:“明明是拒绝,但是绝对不会说不。” 

吴邪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想了一会,回道:“直接说不要给我介绍?” 

秀秀道:“直接说你没兴趣,或者直接说不行,或者直接说‘我不喜欢你’。总之永远别想听到拒绝的话,但是明明就是拒绝。男人就是这样的。” 

吴邪笑了一声,转头去看她,但她脸色是正经的,有点太正经了,绷着,他忽然害怕她会突然哭起来。踌躇了一会,他道:“怎么了?” 

秀秀并不看他,直视着前方司机的椅背,隔了一会才说:“我又去找过解雨臣了。” 

吴邪坐直了一点。 

秀秀道:“就想问问他,想要一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你知道我第一次对他说的时候,他怎么回答我的吗?” 

吴邪低下头,没作声,秀秀看了看他,问:“他告诉你了?” 

吴邪道:“没有。我问过,他没说。” 

秀秀道:“他说‘谢谢你的青睐’。那天晚上我就疯了你知道么。这算什么?是拒绝吗?是拒绝。但是他为什么不说‘不行’,他这么说是还有机会么。我真想问问他,又不敢问。” 

“你说是什么意思,这句话。”秀秀语气冷淡地问吴邪。 

吴邪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回道:“就是不行……” 

秀秀道:“但是我看不透,总想着围着他团团转。我总想我能为他做些什么。我总是能看到他不顺心的时候,看他下班很晚,不停收急诊,办不完的出院入院……” 

吴邪道:“是你帮他提前准备好出院,贴化验单,还有那两个压床的阶段小结也是你写的?” 

秀秀道:“蠢到家了。但是我不觉得丢脸。我只想他开心,我想帮他做点什么。可惜我一无所有,如果有,都想给他,通通给他。” 

吴邪不言语了。 

秀秀笑了笑,道:“你别这样,不是你欠我的,也不是他欠我的。大概是我从前欠他的,现在来还一还。” 

吴邪道:“其实没必要……谁也不会为了谁……” 

秀秀道:“能想通的,也能看透,只不过还不是现在。” 

她停顿了一会,又说:“我心里只有他,太狭隘了。我总想和你谈点别的,但是和你一起,又特别想谈他。昨天,又去找过他一次。大概就想要个答案,他说‘我不喜欢你’,‘不行’,想要个理由,‘你的长相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强人所难。他后来晚上给我回了消息。他说很多事情总是无奈,但是要感谢我是真的。你说我是不是错了,不应该去问他的,如果像以前一样维持着,至少大家都不会那么尴尬,我也不会这么偏执。” 

如果不说破的话——永恒的谜题。在箱子里的薛定谔猫不生不死,前提是不打开箱子。在假设的世界里模拟到每一个细枝末节,讽刺的是,想再多,都不成立。说出口的话,宣泄的情绪,覆水难收。解雨臣害怕秀秀,就像他害怕解雨臣一样。不能伤害,不能逾越,不能解释,不能妥协。 

车忽然停了,两个人毫无防备,向前冲一冲,吴邪抬头去看,是个红灯。 

吴邪道:“无情皆苦,有情皆孽。” 

秀秀笑了,回道:“一眼之间,一念执着。” 

吴邪又道:“你会不去想的,说不定很快。” 

秀秀笑道:“有时候我想,如果不能成,为什么要遇到。你知道我最荒谬的想法是什么?看到他的时候,我心里只有一句话‘这将是我最后一次恋爱’。”



她将对话停在这里。最后一次恋爱。

这一句萦萦绕耳不散。忍不住要去想,他和张起灵算不算。

他们人多,好歹还找到张转角沙发坐。女孩子们,秀秀,霍玲,云彩窝坐一隅。胖子始终占有接触女眷最有利地位,夹在吴邪和秀秀中间,吴邪边上是解雨臣,张起灵坐最外面。茶几台面上摆了一打啤酒,胖子说他还叫了阿宁,在路上,一会到。

解雨臣道:“玩什么?”说着,拿开瓶器一瓶一瓶开啤酒,开完了胖子挨个递给他们。

吴邪接到手里就喝了一口,胖子笑道:“你不是喝挂了,这回倒大方了?”

吴邪瞥了他一眼,回了句“滚!”胖子也不生气,转头向秀秀道:“上了火药桶了,待会让阿宁来收拾他。”

阿宁到的时候他们刚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阿宁穿了小黑裙,下半身郁金香花形,黑短发,黑眉毛,黑漆漆的眼睛,嘴唇泛着层光,微笑着坐到霍玲边上。吴邪不自主地向她胸`部看了看,线条真是沉甸甸。胖子抬手跟她招呼,做出惊讶的表情,道:“宁姐!知道小吴在打扮都不一样了!”说着推了吴邪一把。吴邪正仰头喝酒,呛了一口,大家都笑了。解雨臣把面前的两付牌拿起来翻来覆去洗了几遍。轮到说真心话的人,不知是不是题目平淡,说得也很平淡,这样搭讪着无聊,到了吴邪,他说:“我选大冒险。不过我知道你们的,每次也就是‘找根电线杆抱住大叫我的病终于有救了!’无非这样。要么就让我去骚扰成双成对的。”

胖子道:“现在不流行了。不过吴邪你正好,等会去那里那对……”他指了指他们斜对面,长直发的姑娘,上眼睑的睫毛像两面扇子,穿着倒是学生气的。

秀秀道:“你们也太低级了!”

胖子回道:“那霍老师你教我什么叫高级的。”他没注意,这么一说,倒是霍玲接了话头。

霍玲道:“要不我们换一个。”

云彩问:“换哪个?杀人?”

霍玲笑道:“规则很简单的,我读书的时候经常朋友一起出去就玩这个。”

胖子道:“那赶紧地,怎么来?”

霍玲道:“就是每个人轮流说一句话。要说自己没做过的事情,比如说‘我没去过新疆’,那么在场去过新疆的人就得举手,并且弯一根手指。谁第一个握了拳头。”她举起右手,握拳做了个示范,“谁就必须喝酒,或者表演个节目作为惩罚。”

听着有点冷场,没人答应,隔了一会,倒是解雨臣先说:“那就试试,谁握拳了先喝酒,表演节目倒是不一定的,不过我们可以看吴邪翻跟头。”

“什么?”吴邪惊道。连胖子都凑过来了,对解雨臣道:“得了得了,那也值得,要不你先开始,记得说他干过你没干过的,让他摔跟头!”

解雨臣道:“我没骨折过。”

吴邪愤愤举起了右手,拇指对掌。再看看,秀秀,阿宁,还有张起灵都举了手。当然这事张起灵也没说过——不过多半也不是什么大事,跟他一样,小时候的意外,他是被卷自行车里,外踝撕裂性骨折,不需要手术,固定了两个月。

接着就是吴邪,他想了想,道:“我没去过美国。”解雨臣和霍玲举手了。

轮到胖子,他吼了一句,“这得多无聊啊!”说着又想了想,不知怎么看了云彩一眼,又看霍玲。吴邪道:“有屁快放!”

胖子道:“粗鲁!看我不让你翻跟头我姓倒过来写!”说着又装模做样踌躇一番,笑道:“胖爷我从来没跟人同居过!”

这算带点荤的,谈不上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至少都抖三抖,纷纷还挺沉默。张起灵第一个举起了手,他又弯了食指。吴邪看看他,也举手了。霍玲道:“混宿合租算不算?”胖子笑道:“你觉得算,就算呗,你觉得不算,就不算呗。”霍玲也只笑了一下,举起了手。。解雨臣倒是个意外,他没举手。然而最意外是阿宁,她举手了。胖子冲她干笑两声,阿宁不屑道:“我来,我体重从没超过120。”胖子愤愤道:“这算啥。”确实,在场男人都举手了,女人都没举。

轮到秀秀,她想了想,说:“情人节我从来没收到过巧克力。”

张起灵举手了。胖子骂了一句:“妈的,人生赢家。”抬起手抓抓自己脑袋,又愤愤瞪着吴邪——解雨臣不用看,一定举着,还有霍玲,还有云彩,还有阿宁。吴邪左右看了看,他没举手。

云彩道:“我没吃过河豚鱼。”胖子赶紧笑道:“这个我也没有……要不要哪天去试试?”秀秀笑道:“谁要跟你一起去呀。”胖子伸手要揪她辫子,不知怎么先回了头——只有张起灵手举着,是个拳头。

吴邪只恨自己没有在触摸屏手机上盲打消息的神技,不然一定送张起灵一句“你那么老实干嘛?”像他这么沉默的人,难得参与度高一点,绝对会有要引起某个特定目标注意的嫌疑。或者是他性格使然,直来直去?

胖子第一个起哄:“喝酒喝酒!”霍玲也笑道:“人生经历丰富的人,要不再表演个节目。”

张起灵刚抬起手,闻言,动作慢了一拍,转过脸,越过吴邪胖子一干人等,对着霍玲举了举瓶子,道:“表演什么?”语气还算漫不经心,说完了仰起头不带停地一整支啤酒都下去了。

霍玲脸上有些胭脂,红红的,看着喜气洋洋,又是在笑。她只说:“少喝点。意思意思就行了。”

阿宁道接口了,笑道:“快,他们三个里面,你选一个喝个交杯。”三个颇有歧义,胖子还老大不高兴了,忽然醒悟过来,阿宁说的是“他们三个”,不是“她们三个”。胖子反应快,手肘顶了吴邪一下,对张起灵道:“就天真好了,要喝的激情一点!”

张起灵放下手里的空瓶,不真不假向吴邪看了一眼。吴邪转过脸,冲着胖子道:“怎么不是你去?”

胖子“嘿”了一声,抬胳膊就要摁他脑袋,被他避开了,胖子道:“就要你这种娇羞的,快去!”又向着张起灵笑道:“快把他耳朵喝红了!”

这他妈什么跟什么——然而这提议太受欢迎了,秀秀和云彩甚至掏出手机举高了,跃跃欲试的。张起灵拿了桌上连个玻璃杯,又拿了开了没人倒过的威士忌各在玻璃杯了倒了四分之一不到,兑上大半杯果汁,往吴邪前面放一杯,自己拿一杯。

这是赶鸭子上架,张起灵站起来了,吴邪只好也站起来。灯光暗,北京音乐又嘈杂,感觉并不真实。他不知道自己能掩饰几分。张起灵伸出手臂,他也伸出手臂,两相交叉,张起灵凑过来够杯子,他也学着凑过去,额头顶到额头,为了喝酒,又分开了。冷的酒灌下去,苦味被果汁中和了,他喝不惯洋酒,有点甜的似乎是淡了,仔细想想也该有二十多度了——这么胡乱思考着,竟然完全不记得感觉,侧面的闪光灯都亮了好几下,杯子见底了,张起灵自然而然抽回手臂,很平淡而坦然地坐回去,往沙发上一靠,抬起一条腿搁到另一条腿上,手指还抹了抹嘴唇,看不清是不是微有点笑意。

吴邪也坐下了,“啪”空杯放到桌上。

所有人都鼓起掌来。胖子趁热打铁,来了句:“胖爷我从来没看过A`片!”

吴邪哼了一声,自认为是冷眼,瞥了他一下,道:“空口说白话的,自罚一瓶!”

胖子大喊:“口误!”赶忙做出叫停的动作。

那边阿宁也笑他:“ 你要么没拍过A拍你还差不多。”云彩和秀秀已经笑得有点尴尬了。

胖子脱口而出:“妈的,胖爷就是从来没让人看过活A`片!”

这句话还真……意义丰富了点……如果吴邪手里有易拉罐,那一定是捏爆了。

偏偏解雨臣还问:“这话什么意思?你演给别人看?别人不要看?”说完一笑。

胖子哼哼道:“你少装纯情了,老实快举手!”

解雨臣还真举了。在场少女纷纷扭头,嗤笑声里似有谴责阵阵,吴邪都想作扭头状,张起灵却举起了手——吴邪只看了一眼,急火攻心,想也没想,举手!

所有目光突然就集中到他身上,这是当然的,吴邪不能去对摩拳擦掌的胖子,当然更不能去对解雨臣,只好僵直注视前方。另两个人都把手放下了,他还举了一会。解雨臣笑了一声,他听见了,大概是多心,听着像自嘲的笑声。

胖子是局外人,可来劲了,拍肩捶臂,激动地都要对吴邪上下其手了,终于还是急不可耐,问:“怎么来的?”说着,转头向阿宁挤眼睛,道:“我发现还是你最了解他,super吴没喊错啊super吴!”

吴邪不理他,直接向霍玲道:“没规定问了就要回答吧?”

霍玲抱臂坐着,愣了一下,是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隔了一会才道:“可以打听,被打听的人愿不愿意说就……”

胖子道:“哎,这个耍赖!问都问了,快说,老实交代!”他又做起群众工作,呼朋引伴,向着秀秀阿宁道:“你们说要不要他交代?要不要?要不要?”

秀秀还有点尴尬,阿宁倒笑说:“吴邪你就说呗。”云彩也笑道:“吴总这又不是丢脸的事。”

吴邪无意向霍玲瞥了一眼,显然她也注意到了,笑道:“吴邪你想说就说。”说完了还特地前倾身体,对张起灵道:“最大的领导,要不你说句指导意见?”

偏偏背景音乐一低,安静下来,忽然有股期待张起灵主持大局的气氛。还没等吴邪这边做好心理建设,音乐就转成了凄婉的调子。胖子发了串赞叹:“这你妈也太搞了,这什么调调?嘿挺熟的……这不就……”

这不就是“一念执着”——男声尚可,女声音色与霍玲极其近似。吴邪不想听一个字。“如此才可不与你相恋”这句一完了,他立即抛出一句:“当时她妈就在隔壁。我能听见她走来走去的声音。”

场景太生活化,他语气又冷淡。气氛一下子被浇灭了。解雨臣默默把手臂绕他脖子上,他耸了耸肩膀,没用,也就让他去了。



“那我来说一个。”解雨臣道,但是他并没有立即说,而是站起来另拿了个杯子,也倒了点酒放在面前,把杯底支起来晃了晃里面金色的液体。胖子笑道:“装逼范。”

解雨臣道:“我谈过超过半年的恋爱,同一个对象。”阿宁笑了一声,胖子跟着道:“这不废话嘛!你怎么不说你还是处男?我看你真说了,保准吴邪不会举手。”吴邪立即回他道:“我看你也不会举。”好几个人都笑了。乐曲悲得很,他们这一片大笑有点突兀,笑声中秀秀举起了手,吴邪朝她看了看——正常。但是转念一想,难道解雨臣是她初恋?

这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张起灵又举手了。

胖子道:“尼玛你是举没恋爱超过半年,还是举你不是处男啊?你不用举,谁都知道你不是!”

吴邪刚喝一口柠檬茶差点喷出来,他现在内心的消息已经从“你不要太老实”更新成了“你不要招蜂引蝶!”,苦于和张起灵无法精神同步,使眼色也不行,第一他不会挤眼睛,第二环境实在太暗了。

本来这一波就算过去了,不想阿宁说了一句:“张起灵,你这是……我说话挺直的,你别介意,实际上是有人想让我给你介绍……”隔着桌子她就这么说,他们所有人都能清楚听见,吴邪注意了一下张起灵,他还维持着原本的坐姿,看上去不是特别在意,至少这个话题并没有得罪他。阿宁继续道:“我跟你也不熟,既然八卦了就再了解一下。”胖子笑道:“得了吧,你宿舍辅导员还是团委组织部委员啊?”阿宁只冲他一笑,又对张起灵道:“你是说你谈的恋爱都没超过半年的?”

吴邪在心里算了一把……的确,就算从张起灵调过来,四月中算起,他们认识也没到六个月。他不知该高兴好歹张起灵大概是把他算进了“恋爱对象”了,还是该打算一下——毕竟离所谓“六个月的期限”似乎也不远了。

张起灵道:“目前为止还没有。”说得真精确,目前为止,还没有。吴邪撇开解雨臣的手臂又开了一支啤酒。解雨臣凑近他低声道:“你不是不能混着喝。”吴邪又开了一支递给他,笑道:“不醉不归。”“不醉不归。”他们两个旁若无人碰了碰瓶颈,各自仰头喝了一口。

阿宁道:“那还是算了。哪天你想结婚了记得告诉我一声,到时我再看看还有谁没对你死心吧。”

张起灵一笑,居然还回了一句:“厚爱。”拿起杯子,又到了小半杯威士忌,没兑水,向阿宁一个示意,喝了一口。

妈的!这和解雨臣有什么区别,一个是感谢你青睐,一个是多谢你厚爱,脸皮赛城墙。吴邪实在不忍,猛地站了起来,放下手里的酒瓶,左右看看,说了句:“上厕所。”胖子拽了他一把,道:“大姑娘你还要人陪着一起去?”吴邪没理他,跨过解雨臣和张起灵,拐了个弯从人群里走了出去。其实他没走远,只是混在走廊上,确保其他人都看不见了,他才掏出手机,赶紧发了条消息:你少喝点。

虽然不满意,但他也想不出能再说点什么。

刚往回走了,手机就震了,拿出来一看,张起灵回他:多谢关心。

吴邪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摔手机,但是他忍了下来,回道:你耍我是不是?一点不好玩。

等了一会张起灵都没回他。虽然心下不平,他还是说服自己算了,回想之前,每次弄得不开心的确都是他这里起头,张起灵当然有不对的地方,不过那也只是因为他不满意而已……如果他能少去想想,事情大概会简单很多。

他想着心事走回去,突然撞到一个人身上,避开了再走,还是挡住,换了个方向,又挡住——吴邪不耐烦了,抬起头,话还没出口,就被张起灵迎面搂住了。

他们周围都是人,黑漆漆的,头顶蓝光紫光纷纷乱乱,然而起不到任何照明作用,还不如近前几个女孩子脸上的妆来的更亮一点。没人注意他们,至少表面上没有。一念执着早放完了,换成了because of you,女声嘹亮,到了后半段声嘶力竭。这轰声能盖过一切,也盖过吴邪砰砰跳动的心。

张起灵散发着一股微醺的带点甜的味道,是他呼吸间喷到他耳朵上的热气。吴邪推了推他,他就松手了,整个人似乎飘飘然,到处找支点,坐着靠沙发,站着他就歪着头侧身靠在墙上,目光从上到下从下都上都溜在吴邪身上。

吴邪道:“我先回去了。”

张起灵一抬手,手指摸了摸他下巴,他有些吃惊,低了低头,但也没反对。

张起灵道:“刚才那条是胖子回的。”

吴邪惊道:“什么!”

张起灵拉了拉他手,回道:“他没机会看其他的。”

“那我名字……”他知道张起灵那里他就是“吴邪”

张起灵笑道:“吃饭的时候我就改了,以防万一。”他讲话有点散漫,不同于平时,表情也是。

吴邪问:“改什么了?”

张起灵掏出手机递给他。吴邪匆匆打开来看——小狗,边上一颗红心——这也太……他抬头皱眉,看着张起灵。

张起灵收回手机,笑道:“女朋友,可以理解的。”“女朋友”可以用来理解红心,但“小狗”算什么。吴邪道:“哪有管自己女朋友叫狗的?还不跟你分手!”

张起灵道:“胖子也这么说。”

吴邪道:“那你怎么说。”

“我就说,他属狗呗。”说着他做了个摊手的姿势。 

他这样真是少见,吴邪瞪着他看了一会,喃喃说了一句:“那么是你女朋友。” 

张起灵双手抱臂,笑着看他,回道:“男朋友也行。” 

不管怎么说,总之是恋爱关系,确定了。 

他们往回走,吴邪走他后面,忽然伸手在他背上摸了摸。张起灵回头看他,吴邪笑道:“都让我题字了。”张起灵站住不动,回身搂住他,在他脸上很轻吻了一下——大庭广众之下,虽然是黑漆漆的大庭广众。吴邪笑道:“你知道这里像哪里?”张起灵道:“哪里?”吴邪推开他,手还放在他腰间,两人靠地很近,又是在走道上,总是有人从身前走进走出,但是并没有特别在意他们。 

吴邪道:“我初中的时候,地震,震感挺强的,晚上九点多。我家对面,你知道那个大学,我跟我爸妈就逃到学校操场上,刚到还没几个人,后来就热闹了,好像是秋天,天气还挺凉的,背被子下来的大学生到处都是。”说着他就笑了。张起灵的肩膀靠了靠他的肩膀,他低声问了句:“像吗?”吴邪道:“到处都是不认识的人,但是亲人就在身边。”说着在他手上捏了一下,就往回走了。 

张起灵跟在他身后,一直挺沉默,快到了,才问了一句:“地震过?” 

吴邪回头道:“4.1级,没什么,市中心电视塔的水泥天线掉到地上砸了个直径两米的坑,其他没什么。”也许是他那时太小,本来并没有什么劫后余生,对他来说幸福感却是等同的。 

他们一前一后,稍微打了点时间差回到座位上。这下又轮到胖子了,正装模做样拿了个啤酒空瓶横过来,闭着双眼作抚摸状。 

吴邪看了看他,问秀秀:“他干吗?”说着推了推胖子,挤着坐回沙发坐上。 

秀秀道:“阿拉丁神瓶。” 

吴邪笑着看着胖子,道:“有病!” 

胖子突然睁开眼,“啪”放下瓶子,瞪着吴邪道:“这回爷爷出一题,保准没人喝酒。” 

吴邪笑道:“这算水平?得让所有人都喝酒那才叫水平。” 

胖子道:“你懂个屁,这游戏真谛是把你,你,你,还有你都干倒吗?”他指了吴邪,解雨臣,阿宁,最后是张起灵,他继续说,“干倒你们那有什么难度?关键是得叫你们兜底翻,让你们清醒着惭愧!” 

吴邪赶紧道:“好吧好吧,你快说。” 

胖子道:“我!”他拍拍胸`脯,“只谈过九次恋爱!没超过十次!” 

吴邪心里只有一句“就这个?”虽然十次也够夸张,但是为了确保所有人不举手,怎么也得说个二三十次吧。他只想损胖子,说了句:“九次你是把暗恋,还有张柏芝苍井空都算进去了吧。” 

胖子道:“你滚!” 

解雨臣举手了,然后,张起灵又举手了。——这个人是真可恶,回去该把他捆起来揍一顿,估计那也解不了多少恨。 

几轮下来,这一晚上的手,几乎都让他给举了,酒过三巡,吴邪得空就去看,张起灵偏头靠在沙发背上打瞌睡了。这边胖子隔着吴邪拍解雨臣,问他:“你现在单身吧?”解雨臣也喝多了,摇摇头,脸色有点红。吴邪抬手看看时间,都过十一点了,再去看那几个女孩子,也都面有困色,他对胖子道:“差不多了吧,撤了?” 

胖子显然不满意,又朝张起灵吆喝:“喂!装睡嗬,今天这点事儿回去够你那什么‘小狗’喝一壶的!下次一块带出来见见呗?我!胖爷我!绝不揭发你!”吴邪听了差点没一口气憋回去。张起灵动都没动,估计是真睡着了。胖子还说:“还叫你‘少喝点’,喝成这样回去,跪键盘!”阿宁拿了自己的包先站了起来,对胖子道:“喝挂了你才敢挤兑他,差不多了,走吧。” 

他们结了帐三三两两走到门口,晚上风一吹,吴邪清醒不少,他和胖子一人一边扶着张起灵,张起灵直往他身上靠,手臂还缠在他腰上,一路上他拽了几下,扒开了又挂上来。反正他是醉的,怎么样都无所谓,想想也就释然了。胖子打量了一下大家,冲着吴邪道:“我羁绊蛋的今天最想不通就是你。” 

吴邪笑道:“想不通?” 

胖子道:“来!胖爷我最后说一个:老子我就没喜欢过吴邪!” 

吴邪还在那里笑着,张起灵就把撩胖子肩上的手臂举了起来,吴邪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硬了,那边秀秀和云彩也笑嘻嘻地举手了,这么样夹在她俩中间的霍玲都举手了。阿宁看着吴邪一笑,也举了手,就听到对面胖子一声:“你举个毛的手,连吴邪都不放过你还是不是人了!”吴邪回头去看,是解雨臣。 

吴邪反手去打解雨臣,他倒凑过来,说:“我是给你打掩护。”又不是气声,其他人都听到了,笑起来。阿宁道:“行了,吴邪你脸红个什么劲,快点快点回去休息了。” 

胖子帮着吴邪把张起灵举高的手臂掰下来,一边分配道:“我看老张这么喜欢你,送他回家的光荣任务就交给你了。”——正中下怀。胖子又道:“你知不知道他住哪儿?” 

吴邪被问住了,一时想不出是说知道好还是不知道好。 

胖子道:“得了呗,不知道就给那什么‘小狗’打电话——哦,手机密码也不知道,那你就等她给你电话吧,老张这样……”他拍了拍张起灵肩膀,“估计他家媳妇盯得可紧了。不行你就带回去住一宿,两大老爷们怕什么。” 

吴邪喏喏答应着。云彩挽过秀秀,一步跨上来,对胖子道:“你送我们吧,先送秀秀回医院。”胖子这边乐得话都说不溜了,对面一辆出租车给他们拦到了。 

解雨臣帮着吴邪一起过了马路走过去,开车门,把张起灵塞进车里。前面司机皱着眉头看他们,忽然伸手摇头道:“不行不行,你们喝醉了我不载了。”张起灵斜靠在后座上,脸色挺白的,很安静,吴邪心头无名一股火,回道:“你来酒吧门口不载喝醉的你打算载谁?”司机笑道:“嘿,你还发火,等会吐了我一车我找谁去?你帮我洗车?”解雨臣退后一步,走过去拉开副驾驶座,伸手掏口袋,吴邪半个人在车里,看不清他干什么,等看清了——他拿了张一百块塞给司机,一边道:“这个押你这里,我朋友不吐你还给他,他指了指吴邪,我朋友吐了,这就归你,怎么样,走不走?”吴邪道:“你是不是有病?”说着就要去拉他。解雨臣一甩把他甩开了。其他人都在街对面,不知道他们这边的情况,频频张望。解雨臣用力捏着吴邪的手把他拉到后座,要他上车。吴邪挣扎着道:“你这算什么!”解雨臣道:“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你也做你想做的。记得下礼拜还我钱。”说完松了手。 

吴邪低头站了一会,里面司机都催了,摁了一下喇叭,看着对面胖子作势要过来,吴邪道:“钱我现在就还你。”说着就要去翻口袋。 

解雨臣道:“你欠着,欠着就行了。”他一手撑在车顶边缘,回头向胖子示意不用过来,转过脸来,对着吴邪道:“跟他掰了,记得还有我。” 

吴邪一笑。 

解雨臣也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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