拷机响了。从床头柜上拿下来看,1473,抢救室。

 

吴邪翻身下床,拿起柜子上的手机看了一眼,116。打个哈欠,开门,到黑漆漆的走廊上拿起电话,拨1473

 

那边几乎是立即接通,他问:“麻醉科,谁拷?”

 

那边等了一会,突然一个女声笑道:“哟,吴世美,今天是你啊?”

 

吴邪道:“宁姐,我这不就怕你惦记我,什么事啊?”

 

那头阿宁道:“我们有个呼吸机一直在报警,专家你要不来给看看?”

 

吴邪道:“槽,找呼吸科呀。”

 

阿宁道:“槽,呼吸科也在!要不要他跟你说?”

 

吴邪道:“好了好了,我马上下来。”

 

下去一看,凌晨的抢救室还是一片混乱,最外面通道上,地上铺褥子睡满了陪夜的家属,整个大厅充满了尿味和老年人呼吸的气息。更不巧是新收了一个酒精中毒的,吐了平板床一床,躺在那呕吐物里呜呜咽咽还唱着歌,边唱边吐。

 

有呼吸机的病人集中在最深处一个四面由破旧蓝色屏风围起来的所谓重症区域里,那报警的拉风琴般的声音响彻整个病房。为防万一,吴邪还拎着插管箱,金属的旅行箱外形使得他像拎着一箱钱,有几个闲逛的家属纷纷凑过来观看。

 

果然呼吸科二线正站在呼吸机前,一会调出报警信息,一会又去查看连接管道的密闭性。

 

“报警怎么说?”吴邪凑过去看。

 

“小潮气量,一直有漏气,我们都查过几遍了。想叫你确定一下管子的位置。”

 

吴邪“嗯”了一声,把手里的箱子放到地上,蹲在地上安装喉镜片。有好几个人围上来看,挡掉了头顶一闪一闪的破日光灯的光线,吴邪抬头道,“无关的人都到外面去,家属都到外面等。”有人骂了句“槽,谁稀罕。”不过纷纷也散了。

 

弯腰凑近了把镜片放进病人口腔后,他就一阵反胃,这个人喉咙口的黄脓痰稠得都要溢出来了,什么都看不到,他连忙转头向外道:“吸痰管,吸痰管!”

 

吸完痰再看,果然气管插管的黑线刻度已经在会厌外了,他一手拿镜子,一手把气管导管轻轻往里送了一点,再回头看呼吸机,隔了有一会,总算不叫了。

 

“来来,胶布固定!”他边说边用纱布擦病人的脸颊,都是油,什么胶布都贴不上。正忙收尾,外面突然爆发出哭天抢地的吵闹声,只见阿宁背着听诊器冲出去。等他这里弄完,呼吸科打了招呼前脚刚走,后脚就看到阿宁在那儿指挥:“拷外科!拷外科!吴邪你先等等,别走。”

 

吴邪合上箱子,向护士换了幅橡胶手套,跟着阿宁飞一般的身影直走到抢救室入口的斜坡那里。病人还躺在120蓝色的转运床上,周围围了好几个人,吵吵嚷嚷,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吴邪也有超过一米八,拎着箱子踮脚向里张望,貌似是车祸还是打架?病人不知是侧睡还是俯卧----这根本不合理,会窒息!他还在想,被人群围在中央的阿宁的白色工作露出来了,他立即向里面挤进去。走进去了才看到是两个人蹲在那里查看,一个是阿宁,另一个低着头,只能看到头顶浓密的黑发。不过当然一眼就能认出来。他下来真快,吴邪想。他也凑过去,一股酸臭味扑鼻过来,再看看地下,也是一地呕吐物。

 

吴邪向阿宁问:“怎么回事?”

 

阿宁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助动车,被,”她向周围谁确认了一下,“面包车撞了。先拉进去再说,叫骨科也来看看,人都不清醒了,不行要转ICU,放在我们这里不行。你先别走,听听呼吸还可以,肺里也没什么,但马上监护仪上了还要看看。”说着她又向张起灵道:“你们怎么看?”张起灵道:“有条件的话去作个腹部CT看看,上下腹部都要做。实在不行床边B超先做,肝脾,还有看看有没有腹水。”

 

他们边讨论边和120一起把病人弄进抢救室。

 

吴邪向张起灵看看,低头凑近身边的阿宁低声道:“你怎么直接叫三线会诊?”

 

阿宁诧异地回头看他道:“三线?我叫的是二线。我还以为他是一线!”

 

吴邪刚想叫她小声点,只听张起灵的声音道:“我是二线。”

 

吴邪尴尬地“哦,哦。”答应了两声。忽然他口袋滴滴滴滴想起来了,把拷机掏出来看了一眼,“槽”脱口而出。

 

“怎么了?”阿宁问,一边看监护仪上的数据。吴邪道:“你们里面怎么又拷?老子不就在这儿没走嘛!”

 

阿宁道:“让我看。”一看果然是1473。她想了想,突然道,“你快进去,肯定是心内的人,11点他们还送过来一个急诊冠脉的,在里面放支架,后面DSA室,你快进去看看。”DSA室和抢救室办公室后门相通,用他们的电话的确可能。如果是冠脉手术术中出什么事情肯定是大事情。吴邪赶紧向里面跑去。

 

铅门一开,里面一房间的人,一看门口进来个戴口罩帽子的都知道是麻醉,“快快快插管”之类叫声此起彼伏,吴邪瞥了一眼红光闪闪的监护仪,氧饱和度是零。没有比这更糟的了!

 

索性这次插管还算顺利。接上呼吸机以后,等了一会,监护仪上的二氧化碳监测曲线出来了,数值是40左右,吴邪举着戴手套的双手看了一会,呼吸虽然没问题,但是心率还是很不稳定,不过接下来应该是CCU的事情了。他脱了手套,弯腰整理了一下脚边的插管箱,和DSA室的同事点头示意,就走出去了。

 

外面走廊里仍然很吵,大约都近凌晨三点,急诊大厅里排队的盛况堪比白天,夏夜里面气压低、空气潮湿,充满了烦闷。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从外科急诊的走廊回去,虽说人多狭窄,不过比走出空调环境从外面的院子穿回外科楼要好。走廊里候诊的人看到他这样白色短袖工作服,蓝帽子、戴口罩,肩上挂听诊器,别着胸牌,拎个箱子——全副武装的打扮,纷纷有些避让,走得也顺。

 

不出意外,到了骨科急诊门口还是被拦了拦,先是平车推床上横躺着被推出来,推向CT室的老年人和一大家子家属,看那个病人毛毯下的屈腿外翻的姿势,估计还是股骨颈骨折,他向后让了让,等他们在狭窄的走廊里全部通过。

 

刚想向前走,诊室里又出来几个年轻人,有男有女,都穿着背心一类的衣服,露出黑黄的油腻腻的大块的脖子、手臂、肩膀,散发着汗臭和酒味,那种带着体温散发的味道透过口罩扑面而来;他别过头,想快速侧身穿过去,忽然就被人大力推了一把,太过突然,一个没站稳,一下子坐到身后的塑料排椅上,手上的器械箱“空”一声摔到地上。

 

他正要发怒,抬头对上一张神情涣散的放大的脸,一股酒气冲脸,对他吼道:“他妈的,谁敢挡老子的路!”一看就是喝多了。吴邪耐着脾气下腰去捡地上的箱子,不想被人群里的谁一脚踢到走廊另一边,“哐”撞在对面的塑料椅脚下,这下他一个起身怒道:“发什么酒疯呢!”他一站起来,至少比他们都要高出半个头,不过这几个人偏偏推推搡搡就凑上来了,很有要把他团团围住的意思。打头的,看着起码比他小好几岁,染得蜡黄的头发一股油味,撩着遮眼睛的长刘海,抬头挑衅地向他对视。

 

吴邪道:“你什么意思。让开。”

 

打头的年轻人笑道:“什么什么意思?看你小子不顺眼怎么了。”

 

吴邪忍住怒气,想从侧面避开这人,然而忽然又拦路站出来个人,破口就大喊起来:“医生打人喽!医生打人欧!”其他人也跟随喊起来,什么叫四面楚歌!

 

打头的人大笑起来道:“爷出了钱,就是来享受的,你说你什么服务态度呢?打人?你小子别想混了!爷告死你!”

 

吴邪努道:“放什么屁!”凌晨不能睡,又碰上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火气冲头简直无法抑制,几乎真要出手去推那人。他右手边人群忽然有点骚动,推推搡搡走进来一个人。

 

竟然是张起灵!

 

还上半身赤身露体!

 

他身上纹身面积这么大,又是那种狰狞而暴怒的形象,除了黑社会简直想不出任何其他解释。之前在OR更衣室那种昏暗潮湿的环境里,虽说被预刺激了一次,不过吴邪自觉域值完全没有提高,仍大大吓了一跳,甚至有点没有反应过来这人是谁。张起灵怒气冲冲疾走过来,那些人都不自觉给他让出了条道,吴邪还愣在那里,就被他当头一把揪住工作衣领子,扯着就往人群外挤。

 

吴邪都结巴了,挣扎都没怎么挣扎,只知道说“你干什么!你放手!”蒙在口罩后,发出的语调听着根本是嗫嚅的口气,更像是莫名要被拖出去揍一顿,周围都没有人敢阻拦他们。他们就这一路,从急诊走廊直冲进外科楼外走廊的货梯间,电梯门一开,张起灵一把把吴邪推进去,自己也跟了进来。

 

电梯门才关上,气氛就变了,其实一离开了闹事人群的视线,张起灵的脸上就没什么表情了,但手上的劲道依旧,而进了这封闭的空间后,他连手也松开了,赤身露背的也没转过身来,也没说什么。吴邪忽然回过味来----他敢情是来解围的!这么猎奇的方式也只有他能办到!这下可说什么好?不管怎么说,他们最多也就算个点头之交吧,这还是吴邪单方面的,现在这情形,照理说是殷勤该道谢才对。

 

半天,吴邪才憋出一句:“那个,张,主任,你白大褂呢?”话一出口,他只想海扁自己。张起灵侧身向他看看,面无表情道:“脱抢救室了。”吴邪忙道:“先拿我这件穿。”一边脱了自己的短袖工作衣一边递给他。他自己里面还有蓝色短袖V领的手术衣。张起灵接过衣服也没说什么就穿上了,吴邪看着他低头扣扣子,扣了一颗、两颗、三颗,叮,电梯到了,门一开,还就是手术室而不是外科,吴邪想没想抬脚就走了出去,等再回头电梯门又合上了,留了张起灵惊鸿一瞥的剪影,胸口挂着他的名牌,他还没机会哪怕说一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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