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分類:Sorrow is nothing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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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被知道了航班时间,家里的电话就跟夺命连环拷一样。他们刚登机坐定,吴邪的手机又响了。走廊上还有人在搬行李,张起灵坐靠窗,看吴邪接了电话,脸转向窗外。 

吴邪挂了电话向他道:“我先回我爸妈那里,可能明天再回家。”他犹豫了一会,道:“你怎么……” 

张起灵道:“我先回去拿点东西。” 

吴邪放松下来,笑着跷起腿,左腿搭在右腿上,对着张起灵,蹭了蹭他的腿腹。张起灵回头道:“晚点去你那里。”他又想了想,道:“我那里不住了,租出去也行。” 

吴邪道:“我家是不是小了点?换个大点的房子?” 

张起灵道:“……这个再说,你有没有买房子的打算?” 

吴邪道:“我妈那里……要是我突然说买套大点房子,估计就要催我结婚……” 

张起灵笑了笑。 

吴邪赶紧道:“这个事情你不用担心,宁死不从,我……” 

张起灵回头道:“我不跟你分开。” 

至少现在他愿意这样说一句。 

晚上到家里,吴邪还有点恍惚,一觉睡了一个月,醒来世界都变了。家里面烧了很多菜,他洗了澡,行李箱翻开来,虽然强调过该洗的衣物早就洗过,他母亲还是七七八八收拾了分类又给他洗了一遍。

饭吃地心不定,他父亲问他北京见闻,他也只是问一句搭一句,好在吴一穷早年在北京也生活过,是他自己要说,吴邪说得少也就不那么突兀了。 

直等到过七点,手机才响起来,吴邪反复看了看,真是张起灵。 

他接起来,“喂?” 

张起灵道:“在家里?” 

吴邪“嗯”了一声。 

张起灵道:“我在你家。” 

吴邪忍不住脸上笑起来,回道:“已经到了?” 

张起灵道:“蛮干净的,本来以为要大扫除。” 

吴邪往后看了一眼,拉开移门走到阳台上,就听到他爸在后面说,“纱门关起来,有蚊子。” 

吴邪对着电话里道:“那是,我妈每个礼拜都去打扫一次的。” 

张起灵道:“但是有点问题。” 

吴邪诧异道:“什么问题?难道有老鼠?” 

张起灵竟然笑了,回道:“不是。”他接着说:“你在冰箱里藏那么多胡萝卜干嘛。” 

吴邪一时无语。 

这都什么跟什么。什么胡萝卜? 

就听到张起灵在那边说:“胡萝卜没用……而且现在都烂了。” 

吴邪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简直要跳脚了,大声冲着话筒道:“你……谁说我买胡萝卜……你!” 

张起灵笑道:“等会我把冰箱擦擦,你今天回不回来?” 

吴邪道:“妈的你听我说完!胡萝卜绝壁不是我买的,肯定是我妈,她忘记了!”说完,他抹了把脸,道:“大爷回家,当然回家。” 

张起灵道:“那好,等下去接你,顺便去趟超市,家里什么都没有。” 


说好了时间,这半个小时也如坐针毡。真见面了,反而都装平静地很。吴邪坐进车里,拉好安全带,指挥张起灵道:“开出去两个路口小转弯有个家乐福。” 

张起灵却很自然而然地凑过来,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吴邪转过身去,抱着他回吻。隐隐地外面有手电的光扫来,也许是夜里巡视小区的保安,他们才拉拉扯扯地分开了。张起灵擦了擦嘴,启动车子。 

超市里也许是真晚了,人不多。吴邪懒洋洋推着手推车,跟在后面,前面的人一排排货架拿过去。吴邪看着他放进车里的东西,道:“你打算囤粮过冬了?” 

张起灵道:“我打算过日子。” 

真的和之前不一样。他盯着那些东西,连肥皂粉都有,还买了套餐具,因为张起灵说吴邪现在用的根本凑不齐一套。吴邪道:“这玩意是不是一套有啥区别?”张起灵回道:“我喜欢成套的。” 

这句话提醒了他。吴邪说要买套子,最后说的,反正也都在付款台边上有。张起灵看着他选,翻来翻去,笑道:“还没找到你要的?” 

吴邪拿了两盒冈本,丢到车里。张起灵弯腰捡起来看看。前面还有人排着付款,吴邪低声道:“就这个好。”超薄型。 

张起灵看着笑道:“你不买个有花纹的?” 

吴邪道:“你的爱好倒是很出众。” 

张起灵回道:“前面后面思维是不一样。” 

吴邪愣了一下,直接拿过他手里的盒子丢回车里,愤愤道:“这个我付钱。” 

轮到他们结账,张起灵还真撇开了这两个小盒子,收拾完了一车吃的用的,结了帐,付清款,看着吴邪手拿两盒安全套放到收银员面前。收银员总是见多了,面无表情,扫了一盒,又在键盘上按了两下,跳出来一个价格。 

吴邪伸手到口袋里掏钱,右边裤袋里没有,摸摸左边,也没有,他抬头向张起灵看看,又摸外套口袋,两边也都没有。 

“操!”他低声道,“没带钱?” 

张起灵已经抽出了卡,递到收银那里,回头对吴邪道:“我付。” 

吴邪搭讪着走到他身边,看他输密码签字,拿回银行卡。他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回去我还你。” 

张起灵笑着看他。 

吴邪道:“笑什么?” 

张起灵接过两盒套子,递给吴邪,吴邪颇有些尴尬地接到手里,又道:“你笑什么?” 

张起灵道:“别还了,反正也是我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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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几天雨,偏偏放晴了他睡到下午才醒。匆匆起床洗漱,穿件帽衫,卡其长裤,帆布鞋,戴上眼镜,出门。 

北京出租车实在难叫,今天却运气很好,一出门就拦到一辆。风疏云淡,天空高远地不可思议,他还贴着窗仰头看着,司机问他去哪里。 

“故宫。” 

两点钟光景,路上不堵,车开到不知哪里,司机说到了。他还有点懵,问了一句:“不是到天安门?”司机道:“长安街可开不过去,就这儿了。”说着指了指对面。看过去的确有很多旅行团在排队的样子。 

他付了钱下车。日光当头照着,并不热,反而有一层疏影,对面的红墙彩瓦都有点明信片风景的况味。他这边陶醉到文艺片中去,过了马路穿过人群直奔入口,才发现那里只是出口,不能进入。再看表,不快点赶到天安门,就只能明天再来了。想想回去的机票订了后天,又不愿意一切太匆忙。 

那就走过去试试,来得及当然最好。沿着墙往长安街方向走,思考的时间多了,想起一个寓言,大意是被误导路途的修行者最终与其目的地永远地错过了。他一直以为他追寻的是那个结果,但当结果最终流失以后,他才领悟唯一重要的其实是那个追寻的过程。 

劝慰人相信结果不重要,过程才是一切的故事实在太多。何况从广义上来讲,任何人最终的结局都一样。 

吴邪买到票时已过三点,游客仍然很多,他跟随在人群中慢慢地走。天上乌鸦盘旋,成片落在金色的瓦顶上,在近于落日余晖中分外有点凄凉。人那么多,一点也改变不了死城里空旷的风。 

走了一会,风一吹,出的汗又冷了,帽衫黏在背上,他扯着后面拉了拉透透气,不怎么觉得,又似乎能感觉到裤袋里在振动,想了想,他还是把手机摸了出来。 

竟然是张起灵。 

隔了二十几天没见过也没说过话,连他的声音都不能多想,有一瞬间他完全不想接起电话。 

当然不会不接。他把手机放到耳边,听了听,里面杂音很响,他甚至要怀疑是手机误操作,那边就说了一句:“吴邪。” 

他没回答。 

张起灵道:“你的住址发给我。” 


他草草思考了一会,任何实际的想法都没有,也只有认真写了地址,又检查了一遍,给他发了过去。——他也不生气,尽管张起灵的口气就像没事人一样,就好比这一个多月间他们什么都没发生过,还和以前一样,当然事实完全不是这样。 

前面有个窄巷,红墙一拐从个小门进去,是御花园了——真小。吴邪停步看了看那头石刻的大象。如果不知起因,会不会破口大骂叫他滚蛋?他最明白自己不过,一定会语无伦次,关键时刻千言万语不如沉默。 

故宫快关门了,最后才逛到类似四合院的地方,他都分不清是在哪里了,似乎听到说“储秀宫”?还真有这个,皇帝的保鲜仓库。那些房间都开放的,可以进去,没想到还是有股霉味,北京这么干燥,积年累月还是避免不了。他隔着玻璃成列箱看里面的东西,玻璃上他自己的倒影也看着他。孤独无所谓,期待应有时,他所期盼的共度余生是不是就要实现了? 

这简直比广播里催促闭馆时间更令人烦躁。 

要出去也得跟着组团的队伍,等他走出了那个门,望着外面的街道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边上有导游举着喇叭点人数,点着点着遥指对面,说是景山。当然也过点了,不能去。 

张起灵没有回消息,不知是不是收到就上了飞机不能回。他也不愿打一个过去试探。挫折感越多越难坚持,尽管想好的,即使张起灵这是打错电话就此毫无下文,等回去了以后该说该做的他都要来一遍。但是最好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受到任何打击。 

照例叫不到车,来回张望也不知地铁站在哪。他沿着护城河走,后面是要落下的太阳,河水波光粼粼,有一溜的人,钓鱼的,举单反炮筒的,河对面只能看到高高露出墙外的角楼,他拿出手机也拍了一张。边上路过对情侣,他不是有心的,只听见说要走去王府井,看来是不远。他也跟着走。 

事实证明这是错的。两人相伴互看不厌,大概完全不觉得累,在他就是狗腿都要断了,才看到豁然开朗的王府井大街,唯一的好处,是他终于找到了地铁站。 


重逢的形式太多了,没想过最后是在酒店的大厅里。没想过张起灵坐在那个他每天进出路过的沙发上等待着。沙发边上放着他的行李。这二十几天够他想的,想到梦里都在演习。张起灵会怎样说,他又该怎样说。 

吴邪抬手打了个招呼,像最普通的同事,他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刚摸到的手机——还以为张起灵在飞机上,甚至还在家里,都不知道他在这里到底坐了多久。他一走过去,张起灵就站了起来。吴邪抢在他前面弯腰拉出了箱子的拉杆,拖在身后朝前台走,等到了,一回头对张起灵道:“身份证?”张起灵摸摸外套口袋,掏出皮夹抽出身份证给他。吴邪等着里面的人给他登记,证件拿在手里低头仔细看了一会。 

登记处直接收了他手里的证件,常规地问:“有预订吗?”吴邪道:“跟我一间就行。” 他的房间是个大床房,果然那个服务人员弯腰打了会信息,抬头朝他们两个看了一眼。尽管不是本意,吴邪还是突然问了一句:“有没有标房?”对方隔了一会答道:“没有了,只有套间或者行政房。”“哦,那算了。”吴邪松一口气。 

逛得太晚,外面天都黑了,这边发了房卡,他等不及回头给了张起灵,就问他:“没吃饭吧。” 

张起灵道:“还没。” 

两个人间那种绷紧的空气,一瞬间松了不少。 

吴邪拖着他的箱子进电梯,往里站了站,张起灵也走了过来,挨着他并肩站着。吴邪瞥了他几眼,电梯里时间真长,十几层楼他自己呼吸数数也要十几次了。他问他:“什么时候到的?” 

张起灵道:“今天。” 

吴邪笑了一声,电梯到了,门一开,前面的几个人往外走,吴邪刚跟着要走,张起灵的手就去拉行李,吴邪没有防备,手和他的拉到了一起。因为紧张,他把原本咽下的那一句吐了出来:“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到北京了?” 

张起灵抽回了手,走到吴邪前头,回道:“刚下飞机。” 

吴邪几步赶了上去,盯着他问:“解雨臣告诉你的?” 

张起灵道:“我打给东航问的,报你名字身份证号就行了。”他拿出房卡刷了一下,回过头来看他。 

吴邪一时语塞,憋了半天,道:“赶紧地,我饿了!” 

在酒店门口等出租车,等地抽掉三支烟,最后那支烧了一半一转头被张起灵摘走了,手指捏在他含在口中湿漉漉的部分,拿着看了一眼,转身扔回大堂的垃圾桶里去了。 

“这次待的时间长。”他说着,又低头在口袋里掏出烟,抽了一支,衔到嘴里,到处摸打火机。张起灵看着他也不言语。吴邪点了烟,深吸一口,吹出烟雾,隔着那层烟,半眯着眼睛也看了他一会,才笑道:“带你去个老北京去的地儿,保准你不知道。” 

好容易来了辆车,开上来吴邪凑车窗口说了几句,司机没有掉头就走,载了他们。路上三弯五绕的,司机都给吴邪指挥烦了,吴邪忽然指着街外面大喊:“就那个派出所,就给我停那派出所那儿。谢谢师傅了!” 

俩一米八的男人,从小黄车里爬了出来。吴邪颇为得意地看着胡同口蓝色的派出所招牌,示意张起灵跟上他。直走到胡同最里面,张起灵才看出来,吴邪原来是要带他去吃羊蝎子——就在派出所所在的那个巷子里。


还没走进那个院子,就闻到空气里飘散浓浓的火锅味,吴邪幸灾乐祸地回头看看张起灵。不到八点,里面空位很少,他们就两个人,被安排坐在靠门口的位置。这店就是个毛坯房,刷白墙,一张桌子一个炉子,围桌子放几个方凳子,桌面油腻腻的,一个伙计冲过来甩下肩上的毛巾在桌上抹了一把,放两套杯子碟子到他们面前。连个菜单也没有,穿短袖,白T恤前擦地都是印迹的伙计拿了张薄到透的价目表走到他们面前,取下夹在耳后的笔,吆喝一声:“点菜!点菜!” 

吴邪端起桌上的茶壶,给张起灵倒了一杯,推倒他面前,抬头对那个伙计道:“羊杂汤锅底,羊蝎子先来三斤,孜然羊骨棒,葱烧羊肉,还要个裤带面最后上,饮料就可乐,冰的。” 

伙计喊了一长串跑走了。吴邪指指那杯茶,对张起灵道:“不渴?喝呀。” 

张起灵端起杯子,还没放到唇边,突然被吴邪伸手抢了过去,动作太冲,里面热的茶水都洒出来,挺烫的。张起灵皱眉看着吴邪,道:“你干嘛。” 

吴邪凑近杯子嘬了一口,回道:“我看你是不是嫌杯子恶心?我先喝给你看,不脏的。”说着又喝了一大口,若无其事地把杯子递给张起灵。 

张起灵接过杯子,脸上微有点笑意。伙计忽然端了个冒热气的大盆,往他们面前的炉子上一墩,吴邪拿起手边的勺子到那个棕色的汤里搅了搅,但三斤羊蝎子堆在盆里成了座小山,堆地太满,他没法发挥,草草把勺子拿出来,搁到自己碗里。 

还得等着炖一会,吴邪拧开可乐,给自己倒了一杯,又问张起灵:“你要不要?” 

张起灵道:“我自己来。”说着过来拿瓶子。 

吴邪右手递给他,左手在他手腕上摸了一下,动作太明显,看得出张起灵有点诧异。 

吴邪道:“食色性也。温饱思淫`欲。” 

张起灵低头倒可乐,道;“我怕你不见我。” 

吴邪沉默了一会,锅子里嘟嘟沸动起来,他赶紧拿了勺子给自己勺了一碗,挖下面的骨块,弄完了又去捞张起灵的碗,照样给他盛了一碗。他也不管张起灵了,低头夹起一块塞到嘴里,他舔地起劲,偷瞄了张起灵几眼,吐出了骨块,对张起灵道:“你吃啊。” 

张起灵点点头。 

吴邪又道:“哎呀大姑娘,让老爷们来帮你。”说着就搅起锅里的骨块,一边说:“给你拣块大的。”夹了一块,左手抓着,右手拿筷子挑中间白色的骨髓,“这个和肉汤一起太香了!你不吃怎么知道不好吃,来我给你挑个头,你自己来。”说着和一手的肉汁直接把那一块往张起灵脸上递。 

张起灵端起碗接住了,吴邪笑道:“你还嫌弃我。” 

张起灵拨弄了两下碗里的骨头,笑道:“这个是腰椎?” 

吴邪道:“你少倒胃口了。”说管这么说,也去看自己手里吃得一点肉都不剩的那一块,端详了片刻,道:“应该是腰椎,这么说还有椎间盘了,我以前怎么没想过?”他还认真起来了,去找连在一起的那种。这时他们的羊棒上来了。吴邪殷勤给张起灵夹了一块,道:“你不吃那个这个总吃吧。” 

张起灵用手拿起羊骨,咬了一口。吴邪才心满意足继续啃自己的。他点地显然多了,吃了一会,可乐灌下去两大杯,打出来的饱嗝都可以吹泡泡了。他感叹道:“胖子在就值了!等等我要把葱烤羊肉打包带回去。还有……”他看着上菜的伙计,“裤带面来了。” 

那个伙计道:“您两位自己来还是我给您拉。” 

吴邪道:“先拉一条看看。” 

“好咧!”对方又喊了一声,直接伸手捞起一根面团,两手捏着两头,往外边甩边拽,越拉越长。 

吴邪看着笑道:“看到没!就跟裤带一样!”又对那伙计道:“真的可以长到腰上绕两圈?” 

伙计道:“您要不要试试?” 

吴邪道:“那真不用了,这个就给我吧,接下来我自己来。”他兴致高,对着张起灵连甩了两条,都放到锅子里,浸入剩下的汤汁里。 

张起灵也拿了一条,试着往两边甩了甩,吴邪看着他笑,又想起来什么,对着伙计道:“有没有糖蒜?” 

张起灵抬头看了他一眼。 

吴邪立即道:“给我来两个!”又像张起灵道:“嫌弃我,你还真不掩饰。” 

张起灵笑了笑,也把手里的面下到锅里。吴邪道:“我每天都想和你坐一起吃饭。想了一个月。我要吃顿好的,只吃我想吃的。” 

他生剥活吞了两个糖蒜,喝完杯子里最后的饮料,结了帐,看看张起灵穿上外套,拎起桌上的外卖,跟着张起灵往外走。 

才走到黑灯瞎火的巷子里,回头看看身后的火锅店就和深山远处的人间烟火一样透出一泓暖光和热气。吴邪伸手搂在了张起灵腰上,凑近了他说:“浑身膻味,讨人嫌,你还要不要?” 

张起灵转过脸来看看他,回过头去看向前方,侧脸也看得出面带笑意,回道:“前面派出所。” 

吴邪手上搂地更紧了,整个人都贴上去了,道:“光明正大,风里来雨里去,上刀山下火海,问我喜欢谁,我都喜欢……” 

他最后一个“你”字还没说出口,突然就被张起灵返身扭住了,猛地往后推,一直推到背砸在面墙上,糙地不得了!张起灵也不管他疼不疼,还就往他身上用力压,掐着他的下颌吻他。吴邪手里的塑料袋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的动作介于推开和搂紧之间,犹豫不决,张起灵反手拉了一把,把他手按到自己腰上,吴邪顺势搭了上去,在他腰里狠掐了两下。张起灵显然吃痛了,偏过头透了口气,吴邪却笑起来。 

张起灵看看他,道:“笑什么。” 

吴邪不语,两手都拢了起来,往他身上靠,热烘烘地带着股蒜味,他自己也觉得,更凑得近,靠在一起又拥抱了一会。

晚上有点凉意,两个人贴着时完全不觉得,一分开了,吴邪就抱起双臂,缩着肩膀道:“那句叫什么来着的……围着火炉吃西瓜?” 

张起灵笑道:“又不是新疆。” 

吴邪手里的塑料袋晃悠着一颠一颠撞在张起灵胳膊上,快走到路口,他终于伸手过来,从他手指里掰出塑料袋,自己拎着。吴邪跑到隔离带外面挥手叫车,张起灵在他身后看着,看了一会,大声对他道:“没车。” 

吴邪回头朝他一笑,不太亮的路灯下面,那种笑容看起来竟然有点像复刻的照片,某种追忆一样的东西……张起灵突然就冲了过去,一把拽过吴邪把他往路沿上拉,吴邪甩手道:“干嘛干嘛?”但还是一路跟着他走了回来,他们身后一辆警车悄无声息地缓慢开过,张起灵瞥到一眼,里面穿制服的人还探出一点脑袋,朝他们俩看了看。也许以为是半夜发酒疯的,拉拉扯扯的。 

吴邪道:“晚上车难叫。” 

张起灵松开了手,回道:“别站马路中间。”说完他忽然挥起了手。吴邪转身去看,果然是一辆车过来,司机靠边停了,他像获救一样欢天喜地跑过去。他拉后座的门,张起灵却去拉前坐。吴邪往里坐了一格,探身到:“你坐过来。”说着拍拍边上的空位。 

张起灵向他看了看,退出去,又坐了进来。 

刚一坐下,吴邪一胳膊拦肩膀揽住了他,张起灵耸耸肩,吴邪并不理会,轻松地向司机报了酒店名和地址。他这么说完了,得到确认了,整个人就往后靠靠,连带着把张起灵也往后带。 

张起灵抬起手,要拉开他,吴邪的脑袋先靠了过来,额头搁到他肩膀上,低声道:“我有天睡着了就是这样,结果醒了还是垫着个枕头。”张起灵的手顿了顿,在他头顶心很轻摸了摸。 

吴邪抬起头,脸对着脸,看看他道:“刚才……”他回头瞥了司机一眼,很快回转过来,凑到张起灵耳边,几乎是气声,道:“刚才我就觉得……”他一边说一边另一只手沿着张起灵的腰往下,一路摸索到他的裆部,“看看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也……”这个当口,他潮湿的嘴唇有意无意地触碰到张起灵的耳垂,能感到受到对方的呼吸快起来,吴邪下手重了点。张起灵偏了偏头,一手就握住吴邪的手腕往外拉。 

吴邪闭起眼睛,又向他身上凑了凑,说:“你怎么想到过来?拿了探亲假?” 

张起灵回道:“门诊人够了,请假容易点。”他们上面语句平常,下面还僵持着,谁都没用全力,但也没松劲。 

吴邪又道:“这个月都在门诊?” 

张起灵“嗯”了一声。吴邪终于放松了,他也松了手,一放开才觉得一掌心汗,头发盖着额头上也有点热。没料到吴邪抬起手突然揪住了他外套敞开的前襟,把他拉向自己,也不管是脸是鼻子是下巴吻了起来。张起灵推了他几把,根本推不开,吴邪双手一起捧着他的脸,手指擦过他的脖子,张开嘴在他脸上啃咬和吮`吸。 

司机怎么会看不到,车速时快时慢,深更半夜的哪来避让超车。 

既然放开了,张起灵也不客气,两手抄到吴邪上衣下面,手心是烫的,摸过他背脊的皮肤。吴邪的身体动了动,在他嘴角舔了舔,舌头往他嘴里顶。张起灵也张开了嘴,吴邪湿热的舌头一下填了进来,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竟然轻微发出了一点呻吟声。张起灵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突然就在他背上拧了一下,吴邪“啊”地叫一声,整个人往后逃,转过脸,和他分开了一点。 

他们靠地很近喘息了一会。张起灵仔细看了看他的脸,用手指给他擦擦流下的口水,吴邪配合地在他手心里蹭了蹭,松开了勾在他脖子上的手,往座位后面靠了回去。 

这么一折腾,路上的时间不明显,感觉才过了五六分钟,就到了。 

张起灵付了钱,开车门出去,回头手臂伸进来,拉了吴邪一把,吴邪看见司机回头用眼角的余光,有点小心翼翼地看他,故意就抬起手,手背又擦了擦嘴,大剌剌向车外道:“你口水真多。”司机立即把头回了过去。


张起灵在他身后合上车门,道:“没喝酒你还醉了……”吴邪又凑过来亲他,两人站在大门侧面的一点阴影里,紧紧搂在一起。张起灵从他的吻中挣脱出来,向四周看了看。北京也挺奇怪,一定有夜生活,但是你不知道夜生活在哪。从酒店垫高的地基上远远看下去,下面的街道两边路灯齐亮,但是却照不全,路中间黑漆漆,没什么车,也很少路人,倒是头顶三环上车鸣呼啸而过,即使这样也很寂静,很平静,几乎像个放假时节的学校,留校未归的人有的是时间。他们身边开过一辆出租,慢悠悠停到大堂大门前,立即有礼宾跑来接行李。张起灵对吴邪道:“进去了。” 

转门才开乐声和香水味就飘散过来,顶灯的金光熠熠刺眼。吴邪赶着去按电梯,一条镜廊面对面六个电梯,张起灵抬头看上面的提示灯。只有吴邪低头看着脚下。他们背后门开了,张起灵先转过身,伸手拍了吴邪一下,他才像被从催眠中唤醒过来,跟在他身后进了轿厢。 

电梯里昏暗,有些晃,只有他们两个。合起的门和侧面都是映照全身的镜面,能感觉到吴邪透过镜子看自己的目光,张起灵避开这间接的直视,抬头看着上面数字变换提示的楼层。吴邪转过脸来,凑到他耳边,道:“以前看电影,看到里面忍不住在电梯里……我就想,这都是什么人……” 

张起灵回头在他嘴上贴了一下,笑道:“你吃了什么……鹿血?狗肉汤?” 

电梯一停,他们拉扯着直奔房间,走廊铺了地毯,跑起来也悄无声息,黑咕隆咚地,不知哪个门里的人听到,会不会觉得是猫打架。张起灵掏出门卡的时候,上衣已经被吴邪撩起了一半,他要顾手里的外卖,还要顾着抓门把手往下拉,但是吴邪不消停,缠着他抱着他的脑袋都啃到了脖子上。张起灵一用劲一推,两个人几乎是一起摔进了门,他也不管了,把手里的外卖往地上一抛,脚往后踢上门,一手扯着吴邪后背的衣服,一手勾住吴邪肩膀,抱着拖着把他往房间里带,一到床边,猛地一推,吴邪向后坐到床上,低头迅速地解裤腰,两下三下褪了裤子,脱掉上衣,要去脱内裤,手被张起灵按住了。 

吴邪抬头看了看他,刚要甩手,又看了看,道:“你怎么不脱?” 

张起灵缓慢地在他面前单膝跪下了,又放下一条腿,双膝着地,挺直身体,面对着他,双手紧紧握着他的手。 

吴邪诧异地笑道:“……你别……这个时候要跟我讲道理……”说着皱起眉挣脱他的手。张起灵被他甩脱了,又去抓他手腕,抓到吴邪又逃,屈跪的姿势不能维持,被吴邪带着也滚到床上,吴邪一翻身骑跨到他腰上,往下一坐,整个人的份量突然压到他身上,张起灵抬了抬上半身,吴邪不让开,没用,他只能再后仰躺回去,瞪着吴邪看。 

吴邪深吸了一口气,拉起他一条手臂,把着他的手覆盖到自己鼓出的部位上。一低身,俯首含住了他的嘴唇,从他的嘴吻到脸上,再吻到眼睛,眉毛,额头。 

张起灵喘息着,轻声道:“吴邪……” 

吴邪抢了他的话头,贴地近又伸出舌头,说话声含含糊糊,但是张起灵每一个字都能听清。“……我知道你喜欢我。”他说,停顿了一会,深情地在他脸颊上做了一个长吻。“但是……”他能听到他轻微的吞咽的声音,“但是,你还是把我甩了。”

“吴邪!”对方的手臂急切地拥抱上来。吴邪顺势躺卧到他身上,急促地喘了两口气,“行了。”他摇了摇头,抬手拨弄了一下张起灵的耳朵,又在他下巴上,略有点胡茬的地方舔了舔,道:“有什么话等会再说……”他热烘烘的嘴又贴到他脖子上,能感受到里面血管的跳动,很轻地在那里咬了一口,低声道:“我忍不住了……” 

张起灵闭了闭眼,在他赤`裸的背上轻拍了两下,“让我起来。”他说。 

吴邪没动,过了一会才让了让,坐起身,收腿坐到一侧。他盯着张起灵看,看他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借力也坐了起来,脱掉外套,兜头脱掉T恤,解开裤子,站到床下,背对着他,把外裤内裤都脱掉了。张起灵那样低着头,手臂动了动,肩后,腰上,还有大腿的肌肉都绷紧了,吴邪在他裸露的臀`部摸了一把。张起灵一回头,看了他一眼。 

吴邪并没有收回手,反而沿着那种弧度上下轻抚,他竟然略有点笑意地说:“我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差点想打电话去问,上次来的,那个戴眼镜的,不对,戴墨镜的。” 

张起灵抓过他的手,转身跪坐到床上来,吴邪低头看着他勃`起的部位,往他身上靠去,脸埋在他颈间,道:“快点来……” 

张起灵的手伸进了他内裤边缘,手指摸到他股缝里。吴邪略微动了动身体,手在张起灵的阴`茎上摸了两把,拇指抵着湿润的头端,胯部又往他身上贴了一点,拉开自己的内裤,拉出阴`茎,和张起灵的握到一起去。他听到张起灵很沉闷,发出一声叹息。 

“你有没有带……”他没说完,张起灵就回道:“没有。” 

吴邪道:“那你来找我干嘛?” 

张起灵猛地和他身体分开,直瞪瞪地盯着他看。吴邪并不理会,只在他胸口又摸了两把,也往后退了一点,两人间的空间有所余地了,他忽然就趴伏了下去,张起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握住茎身,张口把头端吞了进去。 

他的口腔暖的不可思议,又湿又软,张起灵推着他的额头,怎么都推不开,吴邪的手指还轻捏着他囊袋下方,他只觉得被刺激地跪都跪不稳,往后跌坐下去,吴邪还够着不放,才吐出来,又张嘴来舔。张起灵艰难地揉了揉他的耳朵,喘息着道:“……你别这样……” 

吴邪吮`吸了一会,张开嘴,舌头还垫在他龟`头下方,连着一丝黏液,缓缓吐出来,侧过脸,让他的阴`茎贴着自己的脸颊,空闲的手摸到他大腿内侧,低声回道:“差不多了……” 

说着,坐直起来,再往后坐一坐,分开双腿,拨开自己半挺的阴`茎,手指伸到下面,偏过脸,看着床头两个枕头套上的穗子,对张起灵道:“这样好,还是我背对你?” 

张起灵没回答,只是凑过来搂他,双臂很紧地收拢。吴邪动了动,张起灵不松劲,他又动了动,道:“别这样,我想了一个月,不是只想和你吃饭。”


张起灵松开搂抱,抬起手,十指扣着他的脖子,应和上去亲吻他的嘴,吴邪张了张嘴,两人的舌头碰在一起,吴邪只觉过电一样,手指都屈了屈。张起灵沿着他的肩膀,摸索到肩外,手臂,手肘窝里,一直到拉起他双手,手指捏着他的手心,吴邪才向后靠了一点,完全没料到张起灵一低头,咬住了他左侧的乳`头,是真的咬,牙尖切到皮肤,湿热的舌头顶上来。吴邪很轻地叫了一声,声音软,身体也软,向后倒,张起灵追着他,咬啮改为了吮`吸,松开了一只手,手臂去揽他的腰,结果只是摸着他腰背上转折的那个弧度,吴邪痒地又往后退。张起灵放开了他这一侧,又去吻他另一侧的乳`头。吴邪整个人都弓了起来,手挣脱了张起灵的手,去抱伏在胸口的他的脑袋,手指插进发间摩擦了又摩擦,双腿也缩了起来。张起灵在他胸口又舔了舔,拉开吴邪的双臂,坐直了一点,喘息了一会,手撑着床面跪坐起来,低头扶住自己的阴`茎,往吴邪张开的腿间靠。 

吴邪看着他的动作,看张起灵一边快速撸动着一边凑过来,头端一接触到大腿内侧,他就忍不住抱臂躺倒了下去,半个脑袋都悬到床沿外面。张起灵在他腿心探了几次,热而湿的头端擦来擦去,就是不往下插入,吴邪勉强抬起上半身,瞥了一眼,又忍了一会,缓缓抬起自己一条腿,碰了碰张起灵的手肘,直往他身上靠,张起灵在他大腿外侧摸了一把,顺着腿拽了一下,把他拉向自己,腘窝对着腰眼,用手臂夹了夹,吴邪会意的抬起一点屁股,背顶着床垫,试了试又抬起另一条腿。张起灵又捞了一把,整个人往他身上靠了靠,前面已经挤到臀缝里,往前一顶却滑了出去。吴邪皱眉偏过了脸,也不知为何,拉起床单蒙住了大半张脸。 

他只感到滚烫的下半身,伴随着沉甸甸的搏动感,全身所有的热血都流到那里去了一样。这时张起灵动了动,卡着最紧的口挤了进来。这火辣辣的痛觉太真实,是真的肉刃,是真的用刀子在捅他。吴邪无意地收紧双腿,没控制好,才屈起又抬了抬,竟然在张起灵右肋下踹了一脚,张起灵猛地捉住他脚踝往后拉,跨到自己腰上,这姿势他也一定不好受——吴邪拽下床单,露出一头乱发,向着张起灵道:“换我趴着,你再来。” 

张起灵没说什么,真往后退开了,退地很慢,他知道他是小心翼翼,但是那种研磨感却出乎意料地刺激。吴邪呻吟起来,两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好。张起灵退到最后,甚至要用手指借力,在他们交`合的下方顶了顶,撑开一点,才完全地出去了。 

吴邪四肢舒展地仰躺了一会,才疲倦地翻了个身,双膝跪着,又分开一点。他感到张起灵温热的手握住了他垂在前面的阴`茎,前前后后撸动起来。后面也有点异样,但是前面的感觉太强烈,最激烈的一阵褪却一些,才能分辨出,是手指,两根手指在他后面试探,只停留在入口时,仅仅是异物堵入的不适感,但是他一深入进去,一瞬间就变得完全不同了。窒热的肠腔内肌肉感厚而柔软,张起灵紧蹙眉头,手指再往上一点,顶到了稍韧的,是前列腺的后壁,他吸了口气,用力在那里揉了揉。吴邪立即就喊叫起来,右脚往后蹬他。张起灵身体的重量慢慢压向了他,手指扔在那里摁动。吴邪回头道:“……哪那么多花样……” 

张起灵撤出了手指,末了在边口勾了勾,光着个动作,吴邪又喊了一声,但是立即闷头抱住了脖子,因为张起灵完全没有间隙地抵了进来。


他整个人都伏在吴邪背上,很耐心地,缓慢地完全都填进去,停顿了一会,让那种余韵散散。吴邪的下腹托在手心里,肚子很软,有一点汗,稍微压一压,他就捶起床来。张起灵开始摇动胯部,吴邪起先还捏着床单喘气,渐渐大腿就绷得很紧,收拢分开,再分开,像散了一样合拢不起来。张起灵一开始前后抽`插,吴邪就再也压抑不住呻吟,随着他的动作,收不了声。张起灵的动作幅度大起来,抽出到只有头含在里面,再突然全部顶进去,吴邪终于从憋气一般细弱的呜咽变成了喊叫。张起灵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背脊,在那突出的脊骨上很轻吻了一下,揉着他的大腿,喘息着问他:“……你说什么……” 

吴邪艰难地回头道:“我说你……干地真他妈爽!” 

张起灵摸了摸他阴`茎,捏在手里涨地不得了,又帮着他撸了撸,手指点点前面的凹口,他听到了吴邪的叹息声,手上的劲道大了一点,吴邪抬起手拉着他的手指拽了两下,终于还是都射在了他手里。 

射了一次,他就不再有力气缠斗,张起灵又顶了顶他,吴邪只是随着他的动作略微摇摆了几下。张起灵退后了一些,低头看了看,又贴了上去,快速地动了一会,战栗感迅速地窜上身体,连他都感到由下`身直达腰心的酸楚,他直起身体,贴着吴邪不停地摩擦,像是逆风的奔跑,精`液随着他的动作从研磨的地方散出滴下,但是他仍然停不下来,双手死死把着吴邪的腰胯,紧压着他,磨地他自己也感到疼痛起来,还是不能放手,他合起双眼,只有这样占有才是真实的,带给他一种坚实的确切的感受。他和他在一起。 

张起灵喘着气,停歇下来,随手摸了摸吴邪汗湿的皮肤,慢慢地从他后面滑出。吴邪在他身前蜷曲起来,双臂抱膝侧躺着,看张起灵分开着腿跪坐着,垂下的阴`茎泛着一层湿漉漉的亮光。 

吴邪的声音有点哑,低声道:“头上都是汗。” 

张起灵抬手抹了一把,又抹了抹脸,伸手摸了摸吴邪正对着他的会阴,手指擦过他阴囊下方,很轻地捏那里松弛的皮肤。 

吴邪拨开了他的手,道:“……怎么突然过来了……” 

张起灵皱眉端详了他有一会,颓然向后坐下了。吴邪换了个姿势,翻了个身,向着他这个方向侧躺过来,伸手从他膝盖摩梭到大腿,抬着眼睛看他,道:“我喜欢亮一点,能看清你的纹身。”

张起灵低着头看他,只是不语。 

吴邪又道:“下次换我上你,怎么样?还要不要找我?” 

张起灵道:“我没找过别人。” 

吴邪立即回道:“我也没找过别人。” 

张起灵道:“……我不是想跟你分开……” 

吴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张起灵忽然拉起他一只手,捏在自己手中,原先还是握着,但是越来越紧,紧紧地攥起来。 

吴邪终于说:“我听着……” 

张起灵俯低下来,贴近他,也侧躺着,躺到他身边,裸露的肩靠着肩,他说:“就是上次值班,那个急诊,脾破裂。HIV阳性。进腹了才知道。”他的语气很平,看起来,目光停留在吴邪的颈肩之间。 

吴邪没有出声。 

张起灵道:“加上积血,出了3000ml起码……我下台了,脱手套……”他停在这里,抬起另一只手,遮住了眼睛。吴邪伸过去那只自由的手,握他的手腕,张起灵偏过头不看他,看着天花板,隔了一会才说:“两层手套都破了,手上都是血。” 

吴邪一翻身坐了起来,甩开他的手,在他胸口按了一下。 

张起灵有点吃惊地看了看他。 

吴邪道:“当时为什么不说。” 

张起灵竟然略笑了笑,拍拍他的手背,道:“我不能要你的承诺……我不想……”他不再笑了,抬起手,又放下了,平躺着,看着上面,“我不要你的任何东西。”说完,他平静地闭上眼,又睁开,转过来看向吴邪。 

“但是我想错了……”他说,“不是不要……”他说着,也坐了起来,转身下床,站在床边。吴邪跟随着他的动作,抬起头看着他。 

张起灵又跪下了,和刚才一样。赤身露体,但是浑然不觉一样,单膝,再双膝,跪在地上。 

吴邪凑过去要拉他,被他拉住了手臂,张起灵只是稍向前倾,倚靠到吴邪踏到地毯的腿上。 

吴邪再也想不到,他会依恋地搂住自己的双腿,脸贴着膝盖,闷头就这样靠着。 

有些微热的,爬行感,沿着他的小腿内侧缓缓滚下——他知道张起灵大概是哭了。 

吴邪双手撑在身体两侧,一动也不能动。如果张起灵不说,他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而张起灵却抬起了头,闭了闭眼,湿润的睫毛下是透红的眼角。他在他膝上很轻地吻了吻,眷恋地又低下头,紧贴着他。 

他的话清晰地不能再清晰。 

“我爱你,吴邪。” 

这句话——吴邪仰起脸,眼泪还是滚落下来。 

“求你也爱我。”他说,把脸埋进他两膝间,低声地说:“求你也爱我。”


微弱地有些音乐声,他们谁也没动,那声音越来越响,伴着乐声的是唱出了的歌词。 

你是我唯一的美梦啊,也是我唯一的烦恼啊,怎么办。 
每当漫天繁星的夜空,心中总有一点点虚空,怎么办。 
你总是匆匆的走过,你总是不会做停留。 
而我在等待,你的一个答案。 

一定是吴邪的手机,然而他坐着,一动都不动。那歌继续唱着。房间里太静,只有来回往复的念白一样的歌声。放大无限大。字字入心。 

你总说不出来的寂寞,一个没有依靠的心情,怎么办。 
一个人在秋末的夜晚,是否应该慢慢地走开,我应该怎么办。 
你总是匆匆地走过,你总是不会做停留。 
而我在等待,你的一个答案。 

吴邪大透了口气,像潜水憋气的人突然浮出水面。张起灵松开手,抬起头看了看他。吴邪喃喃道:“……我接电话……”说完他很快地起身绕到床的另一侧,偏偏它还在唱。 

站在你心房的那扇门前,我不知道你的心中有没有我。 
好想暂停全世界的时间,让我可以把我的心,让你看清。 

吴邪掐断歌声,接起了电话。只能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回答声。“……嗯,知道了。买了后天的票。知道了……嗯,没事,没什么事情。”“……下午,碰到个朋友,聊到现在,没事情,嗯……好的好的,知道了……回来再说……嗯……好……” 

他挂了电话,低头把它重新放到床头柜上,说:“我妈……”说着回头去看,张起灵却已经退坐到那一侧的床头柜下,背抵在那上面,吴邪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柜子突出的把手。张起灵手肘搁在屈起的双膝上,埋着头,长长的头发都落在手臂上。 

吴邪走了过去,站在面前,低头看了他一会,有点像不知所措的年轻父母。张起灵先抬起头,朝着他又看了看。吴邪只觉得异样,看久了才辨认出来是他脸上带着泪痕,神情疲倦。 

吴邪一下蹲了下去,和张起灵平视着,憋了一会,说了一句:“别坐地上。” 

张起灵略有点笑意,吴邪甚至看不出他算不算自嘲的笑,目光只跟随着他,看他甩手站了起来,绕开自己,往床那一侧走。吴邪脱口道:“朋友不是你!不是,不是说你是朋友!我是……我妈……我……” 

他闭上了嘴。因为张起灵没有理会他。张起灵弯腰,拉开他的行李。吴邪往后坐了坐,也坐到了地上,地毯很糙,扎皮肤,毛烘烘的,他的手掌覆在上面摸了摸。 

冲过去抱住他,也跪着求他一次,不知道有没有用。他低着头,抬不起来。 

隔了有一会,眼前的光却忽然暗一暗,吴邪猛地抬头,张起灵站在他面前,伸出了手。吴邪踌躇着也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张起灵的手指插进他的指缝里,紧紧扣住了他的手,用了点力,把他整个拽了起来,搂上他的腰转了个身,让他又坐到床上。 

吴邪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我妈打电话,说我一个下午没接电话,问我在干什么,再问我几时回去……” 

张起灵已经套了条长裤,灰色的运动裤,松松垮垮,但是臀`部的曲线还是很明显,吴邪看着他坐到自己对面,拉过刚才丢在床上的一个塑料文件夹,拉开搭扣翻了翻,拿出三张纸给他。 

一看就是化验单。 

吴邪脸上有点笑起来,道:“……你不要每次都来这套……” 

张起灵只是把纸递给他,说:“你看看。” 

吴邪接了过来。 

当然都是阴性的,他不看都知道。不然他绝对不会和他做。吴邪翻着那些纸,项目都一样,三张完全一样,他皱眉看着单子上的抬头——抬头倒是不同的,三家不同的医院。 

吴邪抬头道:“查这个免费的?” 

张起灵瞪着他看了一会,笑道:“大概有免费的地方。我们医院不是。”说着指了指第一张纸。 

他本意当然完全不是这个!但是要自然而然说出“怎么查三遍”真有多难!他捏着那些纸,低头又想了一会,道:“我知道你不会有事。”


张起灵转身坐正了,十指交叉搁在腿上,看着窗户的方向,道:“……我有张五岁时候拍的照片,站在凳子上,后面是窗,外面天黑了,在下雪,能看到对面的房顶。曝光不好,后面很暗,但是雪很清楚。” 

吴邪撇开了化验单,伸手去握他的手,道:“照片呢?回去给我看看。” 

张起灵却拉开他的手,回头去拿那两张单子。 

吴邪皱着眉也去拿单子,两人各拉着一头,稍用点力,张起灵放手了。 

吴邪道:“不管有没有这破玩意……”他吸了口气,“你没事就是没事。” 

张起灵的目光还停留在那个单子上,回道:“很多事情都要凭资格,我想为什么我是一个人,有一天想明白了。” 

吴邪道立即道:“难道你觉得你没资格?”说着向他靠近了一步。 

张起灵道:“……拍完照,我爸把我从凳子上抱下来,我记得他那个动作。”他抬起眼睛看着吴邪,“之前我有的就这些……后来再遇见你……” 

吴邪不语,张起灵抬起手在他脸上摸了摸。 

吴邪低头看着那些单子,把最末一张抽出,再抽出最末一张,来回反复。张起灵的手指摸到他嘴唇上,吴邪站了起来。他在房里转了转,低头一看,赶紧也走到衣柜边,拉开门翻了条半长的睡裤先套上,回头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又去拉自己的书包,伸手进去掏了掏,手里捏着支笔走回来,爬伏到床上。 

阴性的符号是简单的一个(—),三个(—),他在上面随意地,每一个加一个竖,写完了摊在张起灵面前,三个(+)。 

张起灵抚摸上那些加号。 

吴邪道:“资格这种事,不是你说了算的。”他说着人就坐直起来,双手伸到张起灵肩上,用力扳过他,把他扳向自己,嘴凑了上去,吻到他脸上。张起灵没有躲避,吴邪干脆全身都靠了上来,捧着张起灵的脸亲吻。再吻到他嘴上,他张开了自己的嘴,很轻咬住了张起灵的下唇,突然地就用了力,张起灵发出“嘶”的一声,抬手推他,没推开,吴邪死死靠在他身上,吮`吸他被咬破的伤口,用舌头舔舐。他的牙齿和舌尖研磨着,两人的口中都充满了血腥气。 

张起灵又推了他一把,吴邪一偏过头,松开了手,张起灵擦了擦嘴唇,带出来一抹红痕,吴邪盯着他看,笑道:“像脸上拍死只蚊子。” 

张起灵道:“你干嘛。” 

吴邪道:“现在我也有资格了。”他低头指着单子,说:“你阳性,现在我也阳性了。” 

张起灵笑了一声,并不在意的样子。 

吴邪道:“我们都有病,治不好了,你一辈子别想和我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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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走的事情做得很简略。星期一没回吴邪那里,晚上给他发了消息。 

有些事我想单独想想。 

即使语焉不详的功夫到家了,他也再没想到吴邪竟然不回他消息。一句挽留也没有,质问也没有。仿佛他们两个本来就不认识。他发错消息了。 

单位遇见的几率说大不大,说完全遇不到,可行性也小,除非是故意回避。见过几次阿宁,她大概是白班,跑进跑出的。门诊和急诊在大楼的两翼,他的位子靠外面,看见阿宁跑过去,有时都想走出去和她随便说几句话。然而连胖子都没下来过。 

前面几天中午他都不去食堂吃饭,叫了外卖就在诊室里吃,中午间或还会有上午的病人回来查问,他这里人一直在,后面几天来问的人就多了。加上吴邪从未出现,他也觉得自己矫情,周五就去了食堂。 

当然没遇见。 

星期六白天的门诊没轮到,又不用早期去查房,非常不习惯。一个人睡也不习惯了。房间布局和吴邪那里不一样,有时候会觉得是寄宿在外,醒过来边上没人。吴邪会卷着被子睡到床沿边上去,只要再推一下就滚下去了,或者反方向,紧紧贴在他身上。无论哪一种——他的前臂遮在额头上,也不知道外面是几点了,手臂垂下来,垂到床下去,手机在那里,为了控制自己不会不停去确认有没有电话和短信,他把它扔在地上。 

窗帘也是吴邪买的,跟他家里的差不多,不透光,不拉开白天黑夜都差不多。他的手臂垂挂着,指尖能触到地板,手掌摊开着,忽然就像有只毛巉巉的狗湿漉漉的鼻子伸过来嗅了嗅,亲近地叫了一声,呜呜咽咽,伸出舌头来舔他的掌心。是错觉,或者也许是又睡着了也说不定,他让它去,让那种感觉随意幻化。当大狗沿着胳膊攀上身来,伸出的竟然也是胳膊,两条手臂摸上了他的肩膀,额头,而毛绒绒的是他的脑袋,张起灵抬起另一只手犹豫地抚摩上去,能摸到他发梢下的脖子,穿着那件他常穿着睡觉的T恤,那种洗地布芯柔软的质地都能透过手心传进心来。 

张起灵用了点劲,紧紧搂住了他,竟然还在——他从内心升腾起来,想要叫他的名字,再抚摩,从背上,到腰间,还有臀`部,稍微动一下,吴邪随着也动了,贴着他的身体。 

一切都没变,而他根本没有亲手毁掉这一切,分离才是可怕的梦境,如果这是清醒着他要永远醒在这个梦里面。 

只要每天有这样一时半刻,也就可以了。 

外面突然有了几声敲门声,起先不太大,但是渐渐就响起来。张起灵懊恼地翻了个身,拉起身上的被子裹住头。敲门声停顿了一会,然而已经没用了,几天以来最美的一次已经被打破了,即使他在想再回到那个朦胧的状态中,也不可能了。敲门声又响起来,他还是侧躺着不动,直到那个声音结束。 

这次是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心里忽然也有点震动,立即翻了个身,手伸过去摸索了一会,拿起来看——太亮了,眼睛不适应,都睁不开。 

真的是吴邪。 

“喂。”接通了,是那头先说话。 

“喂。” 

吴邪道:“你……不在家?” 

张起灵道:“在。”坐了起来,坐到床边,低头穿鞋。 

吴邪道:“我现在过来。”说完就挂了。 

他捏着电话低头注视了一会,把它扔到床上,起身去拉窗帘。外面的日光刺目,侵蚀一样涌进来的一刻,敲门声又响起了。 

他摸了摸自己翘起的头发,汲着拖鞋慢吞吞走过去开门。门朝里打开了,门外站着穿了白色上衣的吴邪。他的手紧紧攥着门把没放开,就这么看着吴邪。 

“……能不能进去?”吴邪轻声道。 

“什么事。”他的姿势没变。 

“跟你谈谈。” 

他们僵持着。 

最后他放松了,让到一边。 

吴邪匆匆看了他一眼,低头脱鞋,鞋带拉来来去,隔了一会,才急匆匆踢掉了脚上的鞋走了进来。张起灵在他背后关了门,锁的声音,“咔嗒”一下。 

吴邪没进房间,只是在厅里,站着,看得出很踌躇。 

张起灵背对着他开冰箱,问道:“喝点什么。” 

吴邪在他身后,隔了一会才回道:“我想过了……” 

他回过头看看他,手里拿了一罐啤酒,合上了冰箱门,伸手递了过去。吴邪没接。他就轻轻放在他边上的桌子上。 

吴邪道:“我想过了。每天都在一起确实……会有压力……” 

“现在这样……也好。” 

张起灵往后面靠了靠,背贴在墙上,有点仰起头,继续听着。 

“总之,我总能来找你……我来找你总可以的。”说完这句,吴邪抬起头看了看他,有种索要回应的表情,别的情绪,如果还有的话,他隐藏地很好。 

张起灵没有回答。 

吴邪的喉结动了动,略低下头不说话,隔了有一会,才道:“既然我今天已经来了……那就……” 

张起灵站直了身体,双手抱臂,立即回道:“今天不行。” 

吴邪道:“那让我抱一下你。” 

张起灵道:“……不行。” 

吴邪的手渐渐捏起了拳头,但是又放松了,他终于又说:“那让我抱一下你。”停顿了一下,非常费力地继续说:“……以后再也不会来了,我保证。” 

张起灵没再回答。吴邪走了过来,抬起手,脸上的表情控制地非常紧,看不到一点波动,连眨眼都没有,用了点力,他才拉开张起灵抱在一起的胳膊,慎重地摸到他腰上,慢慢靠近过来,贴近过来,身体紧靠着身体了,偏过脸,向着他肩头靠上去。没有回应,张起灵当然没有回应。 

他不会知道,张起灵有多后悔。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不知哪家的孩子在背诗,大白天的背那么响。一只鸽子带着风扑腾地从面前掠起,他抬起头,又低下头,默默地走。秋阳背在背上,他的心是冷的。 

他记得和张起灵夜谈,也许是中秋前的晚上,不太圆的月色嘹亮刺眼,拉开落地窗帘,房间被照地透亮,实况的床前明月光,心境也明亮。 

奇怪是张起灵离开后,他们忽然成了挚友,梦中的。好到无话不谈。之前从来达不到的程度。梦里的月色是根鱼骨还刺在他心头,烂在里面,不能拔除。就连那不知其味的张起灵分给他的半个月饼都叫人留恋不已。 

说起入学十年纪念,去参加同学会,规模挺大,不光他自己的班级,还有其他学制和专业的,散沙聚聚也有百十来人,济济一堂。没来的那些,有人在国外,有人死了。席间聊起八卦来,说谁谁谁的同事,也是麻醉科的,产后抑郁,在深夜的手术室里开着推注泵推了500mg异丙酚。那是什么?有人问。外科的都懂,张起灵也知道,俗称“牛奶”,内科用的少,他们积极地解释,就是迈克杰克逊用的那一种。这类话题一开,大家一向唏嘘,又都是年轻人,刚好有妻有子的时刻,感触颇深。又有人说,跳楼的也有,那可真是惨。被刺被杀是一回事,这又是另一回事。听说是婚前,又立即有人开玩笑说“原来不是没原因的。”不过这类笑话真凄惨,没什么应和。 

“我发现真心想死的人对自己手段都很残忍。”吴邪说。不会考虑跳到河里是不是太冷,窒息太苦,也不会考虑跳下楼后家里人还要面对面目全非的身体。 

他又说:“但是我会想开煤气说不定烧了邻居家,割腕的伤口又都太浅,凝血快,失血量根本不够去死。” 

沉默了一会,他说:“刚到麻醉科的时候,听说二十几年前,还是用静脉混合剂。”跟产后抑郁那个类似,有个没见过的,也说不定还在原地游荡着的前人,据说死时和他差不多年纪,给自己打了个静脉针,坐着吊那袋混合药物。谈及这个的老前辈也许就是为了跟他举例说明二十年前的工作环境是多么不同,然而人间事无非三两件,非人情即生死。 

太在乎形式的人,办不成任何事。——他曾经用这句话激励过自己,他当然不会真去死。光想想那种过程就够了,模拟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因为意外被停滞或阻止的计划。在游泳池中憋不住气浮出水面,挂了五分钟药物而害怕地把针拽掉,或者只是突然想到明天会有好天气。 

或者多等一天,对方说不定就会回心转意。 

可笑“永失吾爱”这座矫情的垃圾山还在,伫立在他心里巍然不倒,给他再一次的机会,也许会彻底腐烂掉。 

回去累透了,像被从里到外拆了一遍再给拼起来。睡在沙发上,翻了个身,睁开眼时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整整睡到夜里一两点。远远看到扔在地上的手机是个亮点,他抹抹脸,抬起胳膊去捡,额头磕在茶几边上,虽然痛却又麻木。 

是解雨臣。 

他接通了,慢吞吞把电话放到耳边。 

那边大概也是不确定,隔了一会,才“喂”了一声,道:“吴邪?” 

“嗯。”算是回答。 

“我看看你是不是死在家里了。” 

吴邪无声笑了一笑。 

解雨臣道:“怎么现在知道接电话了。” 

吴邪道:“怎么现在给我打电话。” 

解雨臣道:“打了一天了。” 

他没回答。 

那边又说:“睡了一天?去找过他了?” 

吴邪抬了抬空闲的左手,向后拨了拨自己的头发,想了一会道:“我现在脆地要碎了,你来不来?” 

那一头沉默了很久。 

真的,嫌别人对自己残酷,自己又对另一人残酷。 

然而解雨臣的声音还是带着点笑意,回道:“别逗了,你想的又不是我。” 

不想不知,不知不想。可惜达不到的彼端永远达不到。从他不接小花的心,就能理解张起灵也不要他的心。 

“你说这是为什么。”他问,控制着声音里失控的部分。 

“为什么?”对方反问。“只有两种可能。”他很快又说。 

吴邪静静听着。 

“第一,他腻了。第二,他有病。” 

吴邪笑了一声,道:“那就是有病。” 

解雨臣道:“就是有病。” 

他们都笑了,咳喘一样,像以前放学比谁骑车骑地快,像喝多了手拉着手跳舞。 

解雨臣道:“我唱歌给你听。” 

吴邪道:“唱。” 

他那里声音忽然轻了,听到一句:“喝口水。” 

隔了一会真唱起来。 

总在闭上双眼之后才能看见你。 
这是一个心中秘密,偷偷在爱你。 
你却不知道……有人在想你。 
总在黎明来临之前我还是清醒。 
什么时候我才可以进入你的心。 

“滚!换一首……”吴邪道。 

解雨臣笑了。他也笑。 

解雨臣道:“让我唱完,情绪刚酝酿。” 

他没有再提异议。 

我仿佛可以听见你的心跳你的声音,不要只有在梦中才能看你才能靠近。 

他大概唱完了他想唱的部分,停下了。 

空空的寂静里,吴邪说了一声:“还有什么。” 

解雨臣道:“下面来首高兴的。” 

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 
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 
明天我要离开熟悉的地方和你,要分离,我眼泪就掉下去。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 
我不能答应你我是否会再回来。 
不回头,不回头地走下去。 

吴邪道:“滚羁绊蛋的高兴。” 

解雨臣道:“我还没唱终极的那首,你就不行了?” 

吴邪笑了笑。果然是这样,每个K歌之王背后都有一段血泪史,他回道:“大夫,我觉得我还能抢救。咱们再去唱他三个月。” 

“终极的来。”他又说。 

“唱哭你我不负责。”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睡着了。然而那慌张而欢快的旋律匆匆入梦。 

时间慢慢地流动,爱你,我没有把握。 
亲爱的你我知道你会哭泣。 
面对回忆我们还拥有过去。 
不要问我为什么。 
我们承认吧,我们的爱情已远离。 

说的是他的自白,还是他的心。 

你没有把握我有。你没有心我有。你没有的我都能给你。我们在一起吧在一起吧在一起吧在一起吧。

张起灵。


解雨臣的理论虽然简单粗暴,在心里反复多了,忽然觉得也未必是空穴来风。 

周一一早就去ICU逛了一圈。可惜那天脾切病人已经转走了。 

他是楼下查房结束匆匆赶来,没料到ICU刚收了某个VIP九十岁的老娘,正在搞全院会诊,没人有空理他。 吴邪在走廊外绕了两圈,看走廊尽头远远走来倒尿液的护工,正好是他认识的那个。 

赶紧凑上去,叫了对方一声:“阿姨。” 

护工抬头见了他,也笑道:“哎,小吴医生早。” 

吴邪道:“想问件事情。” 

对方点点头。 

吴邪道:“就是上上个礼拜,有个脾切除……” 

他没说完,护工立即一脸惊恐状,手里乘满尿液的痰盂也往地上一放,手在制服背后抹了抹,拽过他的袖子,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哎哟吴医生你不知道,这个病人不要太怕人!” 

吴邪道:“怎么回事?” 

她回道:“艾滋病欧,还怎么回事,难道你不知道?” 

吴邪呆立在当场。 

花了点时间平复冲去门诊找张起灵的冲动,他特意放慢节奏,先打了个电话到十一楼护士站,问了几句。刘大奎上午专家门诊,楼上空了几个床位,打听下来暂时来了两个新病人,但是甲乳病人一向的,来病房报个道,还要回去拿东西准备准备,往往下午才会再出现。果然今天也是一样。那暂时可以不回病房。 

他在ICU办公室坐了片刻,里面的小隔间是主任办公室,他看看情况,走了进去,抽了两支烟,才听到外面悉悉索索有人声进来。走出去一看,手里端了三四本病历的,正好是他同学,见他在场,也有点吃惊。 

吴邪笑道:“你不去听会诊?” 

他同学道:“也不是我床位的——你不知道我多少事情!两个有纠纷的。”说着凑近过来,低声道:“食道破裂,开了两刀,你说我压力大不大?” 

吴邪点点头。 

他同学又说:“你怎么来了?” 

吴邪笑道:“哦,刚刚到科里拿东西,正好他们叫我过来拿点血糖试纸。” 

他同学道:“麻醉科奖金就是这样省出来的!拿我们的耗材用起来不要钱的嘛。”不过本来就是一个科室,不同的组而已,这样的玩笑话,他们早说惯了。 

吴邪道:“顺便我八卦,什么艾滋病……” 

可以看到对方脸上徒然色变。 

那一定是毫无余地。那一定是真的了。 

他心里说不清的焦虑还是担忧。却又带着一股释然,他不能承认。 

整件事情充满波折,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急诊入院,又紧急通知手术,常规的术前四项一般就不会去检。但是那天的麻醉坚持大量输血可能的手术,术前必须留一个证据。如果术前就检出患者有乙肝之类的,责任就不在院内输血了。而这一类的项目起码得隔天才出报告,按照常规,术中根本不可能看到。然而这一天又巧合在患者是个包膜下破裂,第一次做的CT平扫出血很不明显,虽然外科力劝手术,家属还是犹豫了一段时间,等他们进了手术室,麻醉准备,外科消毒铺巾,切皮,开腹,按部就班,腹腔整个敞开了。 

位于头首的麻醉捏着新送来的化验单,拉着凳子坐下了。 

“老于你们停一停。”他说。 

主刀看了看他,问:“血压不行了?” 

他摇摇头。 

张起灵也抬起了头。 

麻醉把单子往麻醉机上放了放,扶着麻醉机的台面站起来,没有凑很近,只是看了一眼敞开的那个血池——他知道他们都下不来了,不能下来。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HIV阳性。”他说。 

吴邪的同学道:“你知道吗,最过分的是什么?术后问他们家属的,还很小心哦,怕他们家里不高兴。小心翼翼问‘你们老先生平时身体有没有什么不好?’家属说‘都好的呀,有过小中风,吃吃中药么就好了呀。’再问,难道问性史?七十多岁了,不好问,就直接说了,‘你们知不知道他HIV阳性?’当时还想进一步怎么解释HIV就是艾滋病病毒。谁知道家属说‘哦,我们知道的呀,我们查出来好几年了。’” 

吴邪低头蹙眉,整个人绷地很紧。 

但是他同学还在那里说,那是当然的,他也是经历者,“他们不早说,又不是说了就不给你们开了,你说了好歹术中防护能做做。结果怎么样?又不能就手一摊,说‘老子不干了’就走了。听说只好下台换手套,戴两层手套,还是有人术中被划开手了呀,不知道是谁,那么倒霉。真是倒了一辈子霉了……” 

吴邪听着不耐,抬头插了一句:“人呢?” 

“啊?”对方没反应过来,答道:“不知道谁呀,医院这点脑子清楚的,保密工作做地好,不过台上就那么几个人,一个个猜过去也漏不掉的,不会一锅端了都有问题吧……”他还要继续,吴邪打断他道:“病人呢?” 

他笑道:“哦,转传染病总院外科去了。其实开好刀就没什么问题,输血多一点,到我们这里第二天就拔管了,转出去的时候自己床上能坐坐了。我们都准备开放饮食了。” 

吴邪点点头。 

这样一切都有了个说法。包括张起灵那奇异的距离感。然而他那种舒缓感都持续不过走出电梯,另一种恐惧和愤怒就潮涌上来。 

他恨不能那一天自己也在同一个台面上。 


张起灵很平常坐在诊室里,正好一个患者在和他说话,他面向着对方,双手都放在桌子上,看上去很耐心。他和吴邪一样,穿着秋冬季的长工作服,长袖子,袖口扣地很整齐,吴邪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随意折了两折卷起的袖子,露出半截手臂五大三粗的——虽然他一定打不过张起灵。 

他在门口来回走了两次,里面的病人家属倒是不安地看了他两眼。张起灵听完叙述,低头开起了检查单,写了几笔,拿起笔看看笔尖。吴邪一鼓作气走了进去,抽出胸前口袋里的笔就递了过去。 

张起灵抬起眼睛看戳在眼前的笔,再抬头看了看吴邪,面无表情地接了过去,低头拧开笔帽继续写。

吴邪干脆就在他对面的桌子坐下了。等在一侧检查床上的一个病人忽然举着手里的病历卡冲了上来,把病历卡往他面前一放,整了整挂在胸前的包,手指又推了推病历,谨慎地看了吴邪一眼。 

吴邪略有点窘,向那个病人道:“我不看门诊的,你还是等张医生。”他说完,低头看了看表,也才十点多,门诊要开到十二点,起码忙到十二点。他来早了。多坐无意,他也说不上一句话,僵硬地端着等了一会,终于还是走了出来,门诊大厅里逛一圈,挂号付费等位拿药的到处都是人。疾病自苦,无处投医更苦。而他心里的痛苦也几乎要溢满流泻而出。 

门诊外面有个便利店,吴邪走进去看了看,拿了两瓶矿泉水。讪讪地再回到诊室里面,他直接走进去,把一瓶水放在张起灵桌上,也没打招呼,转身就走。 

“张起灵,现在是老子把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了。”离开的时候,他这样安慰自己。 

楼上的事情做完,花了一点时间。他说不清只有焦虑,虽然明白下面的人一个萝卜一个坑,总不见得就此跑了,还是心急地不得了,期盼十二点快点到来。十一点三刻的时候他就急匆匆下楼去了,嫌电梯慢,跑下十一楼,穿过几条走廊直奔门诊。 

病人少了一些,但是外科诊室外还是有等候的人,吴邪耐着性子找了个墙边的位子坐下,瞪着电子报幕屏上闪动的时间看,一到了十二点整,他第一个站起来,作势拍拍白服后面,一转身往诊室里一钻。 

果然还有个病人正站在边收拾东西边和张起灵讲话,张起灵也站着,正在脱外套,脱了一个袖子,抬头一眼就看到吴邪。 

他转开了目光。——动作太明显,吴邪还是被刺了一下。 

那个病人才跨出诊室,外面又进来一个,刚笑着叫了声“张医生。”吴邪回头就是一句“你等等。” 

进来的人向他看了几眼。手里没有病历卡,也许没挂号,只是得空来问些什么之类的。 

腹稿打地太久,又这样不顺利,吴邪心烦意乱,脱口道:“……总有个先来后到,我也要看病。我等了很久了。” 

对方显然不太情愿,但是也许碍于张起灵面前不想争执,又不甘心,反而朝里面走了几步,走到检查床前,笑着说:“那我等着。” 

吴邪道:“麻烦你在外面等一下。” 

对方说:“这里等不是一样的嘛,你先看!”还挺大方。 

吴邪真急了,走到门边,拉着门,压住心头的火,回了一句:“麻烦你……”他没说完,那个人就道:“医生你先看,你先看先看,我就是跟张医生咨询个事情,不急的,我等着。”但是人就是一动不动。 

吴邪闭了闭眼,终于说:“还是麻烦您外面等一等,我看痔疮。” 

等诊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了,吴邪心里的小鼓越击越响,他几乎都要放弃他原本的计划了。 

他反手带上了门,看张起灵又坐了回去,始终保持那点距离。 

吴邪也在对面坐下了,两人之间隔着两台显示器,稍微靠后坐一点,连脸都可以看不见。——这样的掩护挺好。 

要是在过去,也就一两个星期前,张起灵一定会嘲讽他一句:“你有痔疮?”但是现在的他无动于衷。 

吴邪透过显示器的边缘静静观察了一会,他看了那瓶水,张起灵喝了一半,还有那支笔,现在就插在张起灵口袋里。百密一疏还是真情难抑。他不能多想,他说:“我来看看你。” 

张起灵只是“嗯”了一声。 

吴邪低头摸了摸桌面。他的主意已经定了,他以为他可以来一回享受片刻心理优势,没想到完全不行。张起灵的痛苦他一点点都承担不了。吴邪抬起头,道:“我知道你不想跟我过了。” 

他攥起拳头又放松,三夹板的桌面上有划痕和凹坑,他沿着一道痕迹慢慢抚摸,说:“我一直是认真的,全部都是认真的。”他眨眨眼睛,有些东西要流出来,他还能压抑,“我以前不敢说。现在没关系了。最坏就是这样,没什么好怕了。” 

明明还有更煽情的话,想到万一还有转机,连做梦都在背诵,临场了却一句都不能说。不过没关系,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春季小雨,顶多沾湿张起灵的外衣,现在他知道了自己是场倾盆大雨,眼前这个人连躲藏的地方都没有。 

他站了起来,双手插到口袋里,又把手拿出来,慢慢翻下袖子拉好。 

“那我走了。”他说。 



他说走,就是真的走了,虽然当时也没想到能下那么大的决心。请假是麻烦一点,要是过去他一定只来软的不来硬的,但这一次就公事公办,该怎样怎样,也好在不在自己科里。轮转在外,虽然收入各方面做个二等公民,但是责任也是二等的,他手里有假期,说了休息就休息,并不用在意别人的情面。 

五天公休,加上十六天积休,算他到此为止这辈子所有的假期,算上双休日,恰好四个星期。有这四个星期就够了。 

张起灵即使要知道应该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只是这一点,他预料错了。 

门诊八点上班,病房里八点交班,所以门诊医生都不会回楼上参加交班。但是也有特例,星期五的时候提早半个小时交班,住院总特意通知了楼下急诊门诊的人来上班的都回来听一下。张起灵就去了。

他不能单纯解释自己的心态是“参加会议”。科主任特意把医保药比控制等等事宜拿到前面来讲。张起灵没听进几个字,大意无非是医保病人少开药降低医保支出,自费的无所谓不考核。他只注意到一点,吴邪不在。 

八点快到了,主任差不多啰嗦完了,最后再强调一下费用控制和个人奖金挂钩云云。张起灵的工作衣在楼下,穿着自己的衣服本来就显眼,他一站起来准备出去,房间里就有一半的人都朝他看了。他又确认了一下,真的没有吴邪。 

可能是在病房里换药。吴邪不是他们科室的,对这些常规事务没什么太大兴趣,总是只关心自己活干完了没。 

这样想想他也就释然了。 

在座两三人起身撤场,示教室里一下子声音多起来,好比课间。张起灵被一个同事叫住,在进门处又说了几句话。他们边上是靠墙站的一溜实习生,都在低头窃窃私语。 

张起灵近旁的这个忽然说:“你也太倒霉了。” 

另外一个道:“就是呀,谁知道他会请假,一点先兆也没有的。现在组里就剩我一个可以随便差差的,不要太忙!我要疯了!” 

他有点在意,留心又听了几句。是刘大奎组里的。 

这边一说完,他立即从楼梯间走到下一层,匆匆进入病房走廊,看到迎面一个护士,就拦住她问:“有没有看到吴邪?” 

护士略有点诧异,过了一会回道:“他……没看到。”边上走上来一个护工,对他们谈话很感兴趣的样子,护士便转头,问了她一声:“小吴医生呢?是不是在换药?” 

护工笑道:“哎哟你还不知道,小吴医生请假来,听说请了一个月,是不是结婚去了啊?” 

护士诧异道:“你不要胡说!他好像女朋友都没有的,整天在相亲。” 

护工道:“我没有瞎说呀,我听楼上的那个胖医生说的,说小吴医生跟他也没打招呼,说走就走了,估计是到希腊结婚去了。” 

护士笑道:“为什么是希腊?” 

那个阿姨也笑了,道:“胖医生是说西郊公园的那一边,简称希腊。” 

护士忍不住笑出了声,转过脸向张起灵道:“张起灵你找他干嘛?你听到嘛,胖子说他回乡下结婚去了。” 

张起灵严肃的表情似有不近人情,他只是回答了一句:“没什么,小事情。”说完回头就走了。 

门诊病人还是很多,坐着听听写写没办法停。而在两个患者交替的那一点点空隙里,他低头随手拉开了抽屉,里面是他的手机,压在一本药物手册上。手伸到里面去,滚出来的,是个空的宝特瓶。 

他立即合上抽屉,下一个病人已经来了。一个上午看八十几个号,没有自己的时间,也不会去想别的。 

但是他还是会想起吴邪笑他是“出台接客”。门诊上班时间固定,又不用值班,本来不是因为这些变故,凭他的职称他也快轮到了。吴邪那里他也能照顾更多一点。吴邪那么大个人了,他也只是想照顾他。 

有一天他们也许会分开,但是他没想到是这种形式。而再想起自己有多得意,对他说了“原来以为我会孤独终老。” 

他下笔太重,病历被笔尖划破了一道,他顿了顿,换了一行继续写。 


下午相对早上要空闲一点。过了三点外面漆黑一片,下了场大雨,空气里都是清冽的秋雨气息。他的车停在小区里不知怎么给撞掉了一侧前灯,送去修了,下班时候还在下雨,备用伞在楼上,不愿上去拿,也就不走一站路去坐地铁,只是在院门口等了一会,叫了辆出租车。 

下班高峰又是下雨天,路途拥挤,开开停停,上车时雨停了一阵。张起灵侧着头看窗外,掠过的行道树,风一阵叶子噗噗往下落。过了这个红灯,并行的骑车人渐渐被甩到后头。但是机动车道更堵,他们的车速渐渐慢下来,后面的骑车人又断断续续超了上来。 

他起先没注意,后来才逐渐清晰,然而就要掌握那种半昧不明的度,在没特别看清楚时,那个紧跟着的红衣骑车人,真像是吴邪。 

简直就是吴邪。 

清爽的短发,没有穿雨衣,敞着红色外套,迎风踏着车,不太快也不慢,有时到他们前面,有时又落到后面。 

窗上慢慢有一些水滴划过,倾斜的一道一道,他贴朦胧的玻璃近,那些雨滴就像直接打在他脸上,司机开了广播,传来欢快到不可思议的旋律,像个电影的画外音,雨中曲,撑伞路过随意在心里哼唱,英语又隔了一层,然而反而异常直白。应和雨拍打在车顶上的声音,空箱上微弱的敲击踩着节奏,那些雨水密集起来,外面的景色都洗刷模糊了,那些雨直接打进他眼底——突然天蓝碧洗,情涌如潮,突然柔风生暖,我终悉心有所属——而那些雨就是划过脸颊他的泪。 

他低下头,合起手,流下的泪打湿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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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再见到,已经是第二天晚上。过了秋分昼短夜长,然而外面的天蒙蒙黑,那也是七八点钟光景了。 

张起灵回来晚了,穿着件深蓝色帽衫,露出里面灰色的T恤圆领。吴邪抬眼皮看了一眼,又合上了。他披了条毯子,双腿蜷曲着侧躺在沙发上,遥控器塞在地上的一只拖鞋里,手臂遮脸。电视机开着,静音,亮光照地室内一闪一闪。 

张起灵放下包进了浴室,一会拉开门走出来,路过沙发边上,停了停,还是走进房里去了。吴邪闭眼屏息侧耳倾听,听到房里的脚步声,开柜子的声音,开门的声音。他还是出来了。松了口气。 

张起灵低头道:“怎么不进去睡。”说着过来拉他,皱着眉,没用什么力气,“别睡沙发。”他又说。 

吴邪“嗯”了一声,鼻音还是很重,他不怎么动,也不再出声。 

张起灵伸手插进他手臂和额头间,摁在他脑门上摸了摸,道:“你生病了?” 

吴邪从毯子里抽出火热的另一只手,握着张起灵的手腕把他拉开,回道:“没。”声音有点哑,鼻腔显然不通气。 

张起灵推了推他的腿,他把腿往后又收了收。张起灵紧挨着他坐下了,隔着毯子在他小腿上摸了摸。吴邪动了动,大概是要踢他,结果只是抵了抵他后背,反而有点暗示性的错觉。张起灵一俯身一把就搂住了他,脸贴在他身上,低声问:“怎么生病了?” 

吴邪道:“没事。”声音很嗡。 

张起灵略抬起一点头,下巴还抵着他,又说:“到里面去睡。” 

吴邪忽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热的手掌拢到他耳廓上,轻轻捏那里的软骨,不知怎么有点笑意,说出来的话却是:“你不跟我分手了?” 

张起灵脸上惊讶的表情来不及掩饰。 

吴邪松了手,闭上眼转过头,闷在沙发垫子里,说了句:“算了。” 

张起灵坐正起来,顺势也把他拽起来,抱在怀里,吴邪略微挣扎了几下,靠着他,呼吸有点沉,都喷在他脖子里。 

张起灵搂着他,但是没说话,一句辩解都没有。 

吴邪道:“我想你估计是后悔了。” 

他还是沉默。 

吴邪又说:“胖子滚他娘的,谁让他说‘我没喜欢过吴邪’了……” 

过了一会,还是他自言自语:“不用公开,就这样,这样最好了。我说真的。” 

然而无法打动的人,就是无法打动。即使这一刻身体紧密联系在一起,这个人的心还是很远。他都有点后悔,不应该得意忘形,不应该轻敌,不应该做的事情一件都不能做。谁知道呢,张起灵大概还是喜欢他的,但是他心里那些虚无缥缈的原则几时又被冒犯了?界限又在哪里? 

吴邪道:“你他妈的调去门诊,就为了个你做助手的手术术后可能感染?” 

他说:“我求你有没有用?” 

他说:“今天我生病我说了算,咱就不掰了。” 

他又说:“真他妈的有半年之约?过半年你就得变个仙鹤什么的飞走了?”说着摸了摸张起灵的心口。他的心跳很沉稳。 

他说:“我都是放屁。明天千万别提醒我。” 

最后他说:“戒烟会考虑的。戒了请我吃饭,就按杀头饭那个规格来。罗宋汤挺好,黄鳝有点甜,炸鸡翅一次我能吃十二个,还有可乐,等你走了看大爷我买它一冰箱天天敞开了喝。”



第二天醒转过来,摸到床头的手机,点亮了看一眼,都已经过九点了,吴邪腾地坐起来,头重脚轻,再看手机,还有条短信,是张起灵发的,七点不到一点时。 

用你的手机给胖子发过消息了,叫他帮你请病假。多休息。 

吴邪把手机扔到一边。拉着被子倒了回去。 

一睡又是一天。晚上张起灵没回来。果然。他浑浑噩噩的,头脑沉重,反而应该庆幸,因为连情感都变迟钝了,没预期那么痛,只有困。 

一夜长梦,醒了完全不记得梦见什么。 

工作还是老样子,进了走廊就看到示教室的门关着,显然已经开始交班了。门诊的人不用参加,因为楼下八点就开业了。他的感冒没大好,嗓子疼地冒烟,一说话鼻腔也疼,好歹这一天都是手术,进病房兜了一圈,这次的实习生挺卖力,换药的事交班前全干完了。吴邪忍不住要发消息给他,说什么好呢,就说“同学你太勤快了,为了奖励你,今天我上的手术都归你,好好学,祝福你!” 

他觉得自己是神经病。想了想,只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在走廊上踌躇了一会,回头径直往电梯间走。虽然迎面碰上散席的交班队伍他也没有回头,刘大奎招呼了他一下,他还来得及说:“刘主任我上门诊开个药,等会直接去手术室。”再次庆幸感冒着,这理由多站得住脚。 

张起灵还坐那个位子。一大早排队的人就不少,走廊里的凳子都坐满了,人一多就有点热,有人拿手里的病历卡扇扇风。吴邪并不觉得热。他匆匆就走进了诊室,直接走到张起灵身边,低头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有点事,来一下。”张起灵写了一半的病历卡,停笔抬头看了他一眼,边上的病人也看他,显然有些不快。 

张起灵道:“这个看完。”吴邪点点头,往边上站了一点。 

等了大概五六分钟。这边的病人拿着检查单子走出去了。张起灵没叫下一个号,低头拉开抽屉,拿了扔在里面的胸卡,别好,站起来,向着吴邪道:“走吧。” 

吴邪在前面带着路,向着门诊的大厅相反的方向走。那里是放射科,病人也不少,吴邪七拐八弯的,终于走到一条没什么人的走廊上。这一块是条暗走廊,没开窗,大白天灯开着还有点阴森,走到第二间,门关着,吴邪用手推了推,能推开,他不用回头,另一只手向后就握住了张起灵的手,把他一起带进了门内。 

那道木门很沉,在他们身后重重合上了。 

吴邪的手越过张起灵伸到他身后的墙上,“啪”开了灯。支光数不够还是灯管老化了,房间里还是暗沉沉。到处灰扑扑,有两个柜子,里面塞满了文件,角落里摞了三四张椅子,显然是个暂时无用的地方。 

张起灵才看了看吴邪,他就贴过来吻他。尽管尽量回避了,吴邪还是吻在他脸上,身体紧紧贴近他的身体,不知是不是错觉,体温有些高。 

吻很轻,连嘴唇都没有分开,只是贴着他,一动不动。吴邪怎么会知道,他压抑了一股倾诉的冲动。连手指都没动一下,笔直地站着。 

吴邪终于离开了他的侧脸,离得不远,仔细对着他端详了一会。 

“晚上回你家了?”吴邪的声音相较前天哑了许多,说完了还偏过头咳嗽了一声。 

张起灵道:“等会给你开点药。” 

吴邪又道:“我今天有五台手术,不过应该都是良性的,你下班等我一会?” 

张起灵皱眉道:“你去跟刘大奎请假。” 

吴邪又转过头咳嗽了几声,转过来回道:“走吧,给我开点阿莫西林?我觉得还有点头痛,要么再开点什么你看?” 

他们在门诊门口分开,张起灵问他要病历卡,他想了想在家里。虽然不高兴,但还是回去拿了一次。再过来,外面候诊的病人丝毫没少。张起灵倒很警觉,他一出现在门口他就看见了。放下手里的笔,站起来才低头对坐着的一个老太太说了句话,绕过她向着吴邪走过来。 

他们往大厅走,吴邪在他边上轻声问:“你怎么跟病人说的?” 

张起灵道:“我说我上厕所。” 

吴邪楞了一下,笑道:“你牛。”他知道他是说笑话,胜在那种面无表情冷幽默。 

张起灵拿过他手里的病历卡翻开看看,翻到最近的一张空页,走到预检台前,问里面坐着的护士:“体温章有没有。”左边那个年轻护士看了看他,一低头,动作迅速在抽屉里扫了一遍,递出一个方图章来,又立即递上摆在桌上的红印台。 

张起灵对了对正反,在印台里蘸了蘸,敲在吴邪的病历卡里,还了印章,说声“谢谢”,摸左胸口袋里的钢笔,匆匆在那个方框里填了个38度8,下面龙飞凤舞写了一通,看了看,递给护士,道:“麻烦帮忙敲个章,还有再给我张敲过章的病假单。”——那是医院规定,病假一定要由预检敲章,病假单一样。外科一向粗放,其实领导一般并不特别在意这些。但张起灵做地很完善。 

他把弄好的病历和病假单交给吴邪,给他前,抄了他的社保号码,对他说:“你去跟刘大奎请假,等会下来拿药。” 

除了照做,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了,虽然常规来说为了个感冒休息两天多少点奢侈。吴邪再下来时,就没穿白服,单肩背了自己的包,他才到诊室门口,一步还没跨进去,坐门口的一个——他低头看了一眼,是个老头,手里的拐杖伸出来拦在他小腿前。吴邪有点尴尬,往后推了一点,道:“我找张医生有事,不是看病的。很快。”没料到里面张起灵已经走出来了,手里有个袋子,是他们医院特有的牛皮纸袋,上面红字密密麻麻印着药剂科的各种介绍。他迟疑了一下接过来,只看了一眼。 

原来张起灵挂号开药付费拿药一条龙都到位了。 



在凌晨两点十分慌张想你,是最无法入眠的空气,如果是梦境,也许是幻影,我想沉醉在这里。

在家里睡得无聊,起来理了理书柜,上面玻璃门里扫一眼,没拆封的都是最近半年买的书。下面是封闭的,一定要打开来看。他搬过来三年多,早就没有神清气爽,房子里充斥了生活的坏习惯。像看不见的柜子里能找到各种意想不到的东西。

比如三四年前的mp3,插到笔记本上试试,还是活的。

比如这首听起来触目惊心的情歌。

最后的答案是:忘不了你给我最当初的礼物,答应我陪我去寻找我的梦想。到头来我不是,你选择的人。也许你是,对的。

外面天气挺好,听着却飕飕凉。

晚上他还在听,塞了耳机闷在被子里。醒醒睡睡。有经验,那是真的。经验就是,靠睡过来。体会放任自流,软弱不用掩饰,不想吃就不吃,不想醒就不醒。等到有一天朝阳照进来,觉得自己可以再活一次。


张起灵刚倒了一杯水,拿在手里进来。吴邪已经坐在床沿上,扯了耳机,头发睡得很乱,背对着他,低头在关mp3,一回头看到了他。

吴邪还笑了笑,道:“躺了一天,头都晕了。”

张起灵把手里的玻璃杯递给他,是热水,烫手。吴邪换了手捧着,喝不了,低头看看,吸鼻子。“鼻子不塞了就留鼻涕。”他说,尝试着在杯口啜吸一口。

“几点了?”他又问。

张起灵抬手看看表,“七点。”

吴邪道:“你吃过饭了?”

张起灵点点头。

吴邪想了一会,皱眉道:“你也感冒了?”

张起灵不言语,看了他一会,回道:“……你传给我的,你快好了。”

吴邪笑道:“你还真信这个?”

张起灵拿出不置可否的表情道:“初期传染性最强?感染了还有潜伏期,等我有症状了,你的自然病程就差不多到了。也不算没道理。”

吴邪只觉自己心理设防做多了,日子都可以别过了。自诩从即将病死在桥洞下的状态复活过来了,他放下手里的杯子,站起来拉拉床上的被子,叠了起来。

突然响起敲门声,敲了两声,停了停。

吴邪抬起头看看张起灵。张起灵道:“你叫了外卖?”

吴邪摇摇头,道:“我刚醒,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买了什么东西?”但是七点多,绝对不可能是快递,麦当劳还差不多。

张起灵道:“我去看看。”

吴邪跟在他身后往外走。他心里虽有怪异的感觉,但开门那一刻证实的时候,还是觉得人生未免太狗血。

“妈你怎么来了!”他赶紧挤开张起灵,冲了上去,帮着拿他母亲手里的东西。

他母亲自然是看看张起灵,表情有点疑惑。

吴邪笑道:“这个是单位同事——张,张医生。他家里装修,暂时在我这里住几天。”

这么一说,疑点警报降低,吴邪又想去阳台上收衣服,怕他妈看出太多衣物不是他的,对“暂住”存疑,不过回头再想想,他都独居三四年了,哪里能记住哪些是他的不是他的。万般小心翼翼中,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堆的枕头和毯子,至少略感舒心不少。他转身过去收拾沙发,找个地方给他母亲坐。一颗心,直到传统的“查户口”祭出,才稍稍放平下来。

果然,张起灵被客气而温和地问了“几岁啦?”“跟吴邪一个科的?”“哦!他是说去外科了,张老师有的地方要多提醒他。”“……也是一个人住?哎,装修是很麻烦。父母不在这里……那是,吴邪这里离单位近,住他这里也方便。我之前还想他跟解雨臣一起住,能够互相照顾一点……当然还是解雨臣懂事一点,顺便能帮他介绍女朋友……”“张老师你有女朋友了?哦呵呵,这个我知道年轻人不能多问的,你帮我们吴邪也注意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这个工作就是忙,值班加班值班,人家女孩子也不愿意,说出去倒是挺好听的,唉,这个家里人都懂的,不实惠……”

吴邪出了一背脊的冷汗,仔细听听张起灵回答地坦诚地不得了,想自己费尽心思旁敲侧击东拼西凑的答案被他妈一刻钟轻松问完,不由感慨人生无常,练功十年不如山中一日,心中默念“有完没完”“张起灵你快找个借口出去逛一圈”“妈我真的不饿,以后路过先打电话……”

张起灵忽然说了一句:“吴邪妈妈你喝点什么?”说着就要起身。

吴邪抬头看他,他母亲作势也要跟着站起来,还说着:“我来我来,你是客人,你坐。”

吴邪道:“家里没喝的了。我去买点。”也站了起来。

张起灵看看他道:“那我去。”

吴邪顺水推舟,回道:“苹果汁苹果汁,我妈不喝橙汁,太苦了。”

他母亲略有些窘迫,嫌他不够客气。

吴邪回过脸,笑道:“你看他挺严肃的,其实跟胖子差不多。”还朝张起灵使使眼色,道:“不是兄弟就不让住了,是不是啊张老师?”

张起灵笑了笑。


出了门,看看时间,快八点了。虽然有点犹豫,他还是直接朝着医院的方向去。急诊外科诊室里没人,门框边上挂了块红牌子:外科医师在清创室,候诊请到预检处。他迅速走进去,合起诊室的门看看,果然后面还挂了两件白服,领子里面应该有名字,他也不管是谁的,随便拿了一件套起来,做到看诊的位子上,动了动鼠标,用胖子的员工号和密码登陆系统,又翻了翻桌子上堆的化验单,撕了张B超单子,填上自己名字,勾选两个项目,在系统里做了帐,退出,拿着单子就穿着工作服走出去了。

付费处人不少,他排了一会略有点不耐烦。白大褂最显眼,病人倒没什么,晚饭时间会来看病的,多半是真的熬不住,沿墙一溜坐了好几个垂头丧气的。但是会有家属上来问他各种问题。排了十分钟左右,被问了三次,都是小事,厕所在哪里,咳嗽看哪个科诸如此类的。付了钱,他直接就向B超急诊走。运气还行,前面只有两个人。一个年轻女性,有个男人陪在旁边,一看就是典型的腹痛体位,弯腰蹙眉。另一个是黄疸,闭目坐在一边,也有家属陪同。

他略坐了一会,等里面出来个老太太,那个年轻女人进去了,她丈夫还是男友被拦在外面,惴惴不安地在诊室门口绕了几个圈子。前面那个男人的妻子却转过头来,和他搭讪——他们之前对他都挺瞩目,他没脱白服。

“医生你也来看病?”

张起灵点点头。

“生病苦啊,你看我们老陈,这个毛病不能根治,每个月要陪他跑医院拖死人。”絮絮叨叨说了几句,让她家属进去了,她也执意陪了进去。

轮到他了,看时间都有八点半了,不知道吴邪那里怎么样了。估计他母亲该回去了。至于他买瓶饮料买那么久,实际是无关紧要的,走开一会是常规社交礼貌,这个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也许吴邪会多问几句。

B超的值班医生是个女的。他看了一眼,默默把手里的单子交给她。穿了工作衣来就是为了少解释,他只勾了个颈部,边上打括号写了个淋巴结。然而女医生还是常规问了一句:“哪里不舒服。”

张起灵道:“低热,已经退了。”他平躺下来,等了一会,冰凉的螯合剂敷到脖子上,探头就压了上来。她一边看机器屏幕一边问他:“你要看什么?有没有疼痛?还是自己摸到有淋巴结肿大?”

张起灵等探头压力轻一点的间隙回道:“都没。”

看了最多两分钟,她收了线,回头打字,一边说:“没什么。”

张起灵道:“腹股沟再看一下。”

那个女医生回头有点诧异,瞪了他一会,道:“这又要看什么?”她看着他站起来解裤腰,忽然问道:“你血常规不正常?怀疑淋巴瘤?胸`部CT做了没有?”

张起灵顺口道:“明天拿结果,在家里睡不着,想先来看看。”

这回她不再发问了,反而很仔细地压着他的腹股沟区,两侧来回看了好几遍。“深部淋巴结的多见,刚才颈部是不明显,没什么特别的。腹股沟腋下都是浅表淋巴结,其实做出来参考意义也不大。”她边签单子,边跟他解释。

作为同行,大概还是有些微感同身受的,不像对病人有时隔了层戒心同情不起来。她还是把他当淋巴瘤嫌疑了。张起灵默不作声接过报告,说了声“谢谢”,穿好长裤,白服挂肘弯里走了出去。

 

吴邪感冒以后,隔几天他才出现感冒症状。B超做出来也没什么特异性,算时间也不对,一到两周,他才五天。没有一项合拍的。路过便利店,进去看看也没有一升或两升盒装的果汁,当然买不买都一样,短期内吴邪的母亲应该不会再过来了。 

他买了两本杂志半打啤酒回去。一开门就闻到一屋子泡面味道。吴邪抬头看他进来,面还挂在嘴里,口齿不清,问道:“上哪去逛了?” 

张起灵放下手里的杂志,吧啤酒外的纸包装拆了,拿起罐子转身往厨房走,开冰箱,一罐一罐码好。再回来吴邪已经吃得只剩面汤了,一看上面浮着层红红的油,像辣的,但味道闻起来不辣,他坐到他身边,随手翻了一下桌上的泡面盖子。是茄香牛肉面。 

张起灵道:“你妈不是带菜来了,吃什么泡面?” 

吴邪回道:“突然想吃。”说着喝了一大口汤,脸上熏地都微有点汗,抬起头来道:“你住宿舍的时候难道没有方便面之夜?” 

张起灵道:“吃得不多。” 

吴邪道:“我以前还住过八人一间的宿舍。”他向张起灵看看,笑道:“忘了,你比我大,住宿条件肯定比我读书的时候要差。总之我住过最差的就是八人间。晚上每人一碗泡面在寝室吃,又不开窗,那一个晚上的味道真是……” 

张起灵道:“我毕业了你还没进大学。” 

吴邪回道:“你进大学了我还在读初中。” 

就是这个道理了,张起灵笑了笑。——如果告诉他的话,眼前这一切就到此结束了。他在心中告诫自己。 

吴邪吃完了,随便收拾了一下,回客厅里顺手拉开了侧阳台上的移门。外面传进来夜间新闻片头的音乐,有几家都开着同一个频道,乐声重叠交错,再看看墨蓝的天和对面楼房铺瓦砾的斜顶,真的是人间烟火。 

吴邪忽然道:“我妈去我奶奶那里顺便带回了我小时候的相册,给你看看。”说着走到房间里,一会手里拿着本老式的锦缎面大约是五寸大小的相册,递给张起灵。 

张起灵接到手里,还没翻开,就笑道:“正好拿去相亲。” 

吴邪往他身边一坐,说了句:“行啊,都没PS过。” 

张起灵打开来看看。前面几页照理是满月照,周岁照,每年拍两三次,每年的生日纪念照。八十年代照相的风格,在花边纹的白框里一张小小的照片。吴邪小时候也看不出长大了会是这个长相。有几张合影,估计是亲戚家的小孩子。再往后翻,是大一点的照片,到五六岁轮廓就和他现在很像了。再大一点还有穿白衬衫带红领巾的照片,脸上两团胭脂,嘴唇也是红的。张起灵道:“这是干嘛?“ 

吴邪歪着头看了半天,笑道:“学校运动会,我是领队。” 

张起灵问:“参加什么项目?” 

吴邪道:“100米,1000米,跳高,跳远。” 

张起灵笑道:“挺厉害。” 

吴邪道:“我还挺喜欢那个在主席台报赛程和名次的女同学。每次读到我名字我心里就砰砰跳。”说完若无其事朝张起灵看看。 

这么一说就像又回到了场地上,1000米开始前最忌讳逆风,但是那风呼呼地往脸上吹,赛道边都是同学,什么班级的都有。他们班的那几个嗓门大,“老吴加油!老吴加油!”震天响。 

他在跑道上摔倒了,带着速度,膝盖屈起擦到地上,那时还不是塑胶跑道,是煤渣道,整层皮肤蹭破,肿起来一片,但还是必须站起来跌跌撞撞继续向前进,周围的声音听不见了,白茫茫一片,圆场地周围阶梯状向上延展的观众席上空无一人。也不再像比赛场地,像一个废弃的马戏团剧场。他在主席台前停下来,回过脸仰头向上张望。 

坐在麦克风后面举着稿子在看的,不是张起灵是谁。 

——吴邪猛然醒了。平静躺在床上喘息了一会,没有什么空旷的体育场,没有唯一的选手吴邪。他忘了是几点睡的。感冒药让人困倦不已,泡面推波助澜。 

张起灵也睡了,在他身边,手臂外缘贴着手臂外缘,呼吸平稳。 

他们的梦是不相通的。吴邪一定不知道,在那一边,他和张起灵正面无表情坐在饭厅里吃饭。 

手术室的饭厅,并肩坐着,对面是小花还有胖子。都是吃饭的人,已经坐满了。但是不知道为何除了餐具相碰和咀嚼,没有其他任何声音,也没人说话。所有人都是一种苍灰的白。 

张起灵放下筷子,去拿桌子中央的四碗清汤中的一碗。他朝着吴邪看看,吴邪也回头来看他。他们空无一物的手紧紧拉到了一起,张起灵靠了上去,吴邪便吻了过来。 


张起灵放下筷子,去拿桌子中央的四碗清汤中的一碗。他朝着吴邪看看,吴邪也回头来看他。他们空无一物的手紧紧拉到了一起,张起灵靠了上去,吴邪便吻了过来。 

这一切太顺畅了,他毫不怀疑。吴邪吻着吻着,手抬了起来,摸到他脸上,掐着他的脸,再摸到他耳后,手指插进他发间,这触觉太明显,即使张起灵半梦半醒,忽然也不能确定了。 

吴邪往后退了退,嘴唇微张,能看见他张开的嘴里露出的一点湿润的口腔。吴邪松了手,回头站了起来,别人都像看不见他们一样,只有他站着,低头用手随意扫了一下,不锈钢的分餐盘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金属撞击声,不太大。胖子和解雨臣甚至都没看他们一眼。吴邪又推掉了他这边的餐盘,拿起汤碗弯腰放到地上,他低头看他没握住碗,离地不远腾空松手了,里面的汤全部流到地上。 

吴邪直起身体,在身侧擦擦手,转过来正对着他,若无其事解开了裤子。他就看着他外裤一直拉到脚下。穿着拖鞋很方便,左脚从裤子里挣脱出来,再脱了右脚。 

吴邪。他想叫他,但说了却没有声音。他几乎不自主地站起来,是一种回应。因为吴邪趴伏到桌上,单手伸到腰后,臀`部,拉下了内裤。 

张起灵的手摸到了他裸露的屁股上,吴邪略微动了动。周围的人就好比他们不存在。即使近在咫尺的解雨臣和胖子也是,还在交谈,能听到那些话语,都是片段,凑不出完整的语义。 

张起灵解开了自己的裤子,他当然已经硬了,很快插了进去,顶到最里面,听见吴邪发出的叹息声。他的动作快起来,耳晕目眩,吴邪发出的呻吟声就像从他自己胸腔中溢出,下面的潮热感蒸腾起来,摸一摸吴邪也出了一身汗,体腔的温度,还有他自己手套吸附在皮肤上滑腻的感觉——等等。


周围突然停电一样一片漆黑。喘息声还在,是他自己的。再仔细看看,双手渐渐亮起来,白光,亮的刺眼。他出了一头汗,无影灯剧烈的光照进腹腔里再反射到他脸上——都是血光。他迟疑地抬起头,看看周围的人,二助,三助,远处墙边堆放的无菌衣,标本还在肾形碗盘里,黑红色,汪着一畦深红色的血。 

再转过头,眼前皮肤已经缝好了,照地雪白的肚子上齐刷刷一排黑线,刚擦过血痕的无菌单掀开了,挂在一边,细导尿管做的几条减张力线管深深嵌在切口上,被缝合拉到一起的皮肤拱起来,形成一条肉的隆脊。原来是他记错了。他只觉得燥热气短,匆匆往后退开,走到墙边,背后巡回已经更上来解反穿无菌衣的系绳,帮着他往前掀,他顺着动作脱出袖子,晃一晃把血衣抖落。 

手套还在手上。 

知道是第二次机会,他很仔细。这一次一定要看清楚,到底有没有破口。 

脱了一只,带下来第二只。 

满手血。两只手都是。 

他也不管,拨开卷起的手套去翻里面的破口,左手有一道,右手……他扔了手套,忽然脑中只有刚才吴邪在身侧擦了擦手的动作。轻松的,简单的,自然的。 

他也抹了抹,抹在身上,脸上的汗流淌下来,抹脸,大概又是一道血痕。 

没用了……手上有伤口。 


张起灵汗津津地坐直起来,喘着气。房间里黑,坐了一会适应了,他才能分辨出家具的轮廓。无论如何,吴邪在他身边,这是最后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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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里狭小,有股烟味,闷炉里还有张起灵和他自己身上的酒气,他一转过头,鼻子就抵到他头顶上,头发里也有烟酒气,张起灵大概会介意,他见过他从火锅店走出来,闻了几次自己的衣物。但是吴邪觉得张起灵还挺好闻的。 

车打了个弯,张起灵又往他身上靠了靠,呼吸很静,脸上的皮肤摸起来有点潮湿温热,两个人贴在一起的地方更热。他开了一点窗,一股凉风吹进来。尽管不相信中医的什么风邪,他还是又把窗给合上了。 

“喂。”他轻轻推了一下张起灵。前面司机大概从镜子里看了他们一眼。 

吴邪赶紧又说:“真喝多了?”说着拍拍他脑袋,既然拍了顺便就揉两下,又捏他的耳朵。吴邪自己也喝了不少,飘忽忽,放得开,转身捧起张起灵的脸,让他靠后一点坐好,张起灵有两个扣子开着,他伸手去扣,老是摸不准,车一变道,手就滑他下巴上去。 

前面司机问了个路名,吴邪一抬头,想了一会,说:“就是那里,小区里帮我开进去。”还是解雨臣给钱的架势管用,车一直开到他家楼下。 

到家看看时间已经过十二点了。吴邪把张起灵架床上,热得脱了自己上衣,在床边转了两圈,又俯身去看看。 

张起灵仰面躺着,额头和鼻尖还有点汗,领口那两粒扣子仍然敞开着,吴邪干脆坐到床边,把他所有扣子都解了,拽着他胳膊把衬衫脱下来,卷一卷扔到自己的T恤上。两个人都裸露着上半身,张起灵的腹肌轮廓明显,一格一格,从肚脐往下,正中线上就开始有些毛发,一直延伸到下面。吴邪在他的右髂前摸了摸,拇指按住,手张开,食指点到肚脐。这条连线的外1/3,他在那里点了一下,划了一条垂直线。他低下头,很轻地在他的麦氏点吻了一下。这才是变态的爱。他在心里默默对张起灵说,连你的阑尾都爱。手在他裆部按了按,非常柔软。拉开他的裤链,帮着他把长裤也脱了,展开边上的毯子盖到他身上,起身,捡起地上的衣物走到浴室里去。 

过了一会,他端了盆热水,脖子上挂了张起灵的毛巾回到床边,把水放地板上,蹲在地上打湿了毛巾,那过去给他擦擦。擦了脸,擦耳朵,脖子,换了一把再擦身上。张起灵动了动,抬起手,又放下了。吴邪把毛巾展开盖到他胸口的麒麟上,纹身遮了一大半,他看上去气势减灭不少。忽然有种错觉他和张起灵对调过来,南京的时候,这么毫无防备躺着的明明是自己。他的手,隔着热烘烘的毛巾,在他胸口按了按。 

有些事情不做,不会知道是什么感觉。就像他只记得第二天早晨镜子前的自己,穿着齐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当时以为是种掩饰,连张起灵意识里都不愿承认的开始。话都没说过超过十句的两个人,就滚到一起去了。偶然想起,也以为这才是理由,或者因为他天生爱干净,看不过于己相关的任何一处脏乱。吴邪把毛巾收起来,又走到水边打了一把,回头再给他擦手臂一直擦到手掌手背,再翻过来擦他后背。——当然是因为喜欢,张起灵当然是因为喜欢,才会为他去做这些。而他之前,竟然一点都想不到。 

他洗了个澡,换了睡衣,躺到张起灵边上。睡了一会,身体很沉重,意识却再清醒不过,翻个身,再看看身边的人,毯子一直盖到下巴上,睡得一动不动。吴邪把额头朝他手臂靠过去,抵住了,手摸到他身上,搂着他身体,过了一会就睡熟了。 

做了个长长的梦,好像还是在上学的时候,在开家长会。平时不会夜晚还在学校里,外面一暗下来一切都新鲜无比,梦里都能闻到花坛里散发的新鲜的草腥味。他从一楼教室的窗前走过,看窗里面的人,像在黄昏的街上看巴士车里一排排正襟危坐的人一样。一直走到教学楼大厅的开口,里面还有个人,和他一样,白色衬衫,黑色西装长裤,单肩背了个书包,他一高兴跑进去,不知怎么,是张起灵,很年轻,但是真的是张起灵。 

就在这时醒了。 

他平缓地吐了口气,翻了个身,手伸过去,身边是空的。 

吴邪睁开眼睛,房间里还很暗,不知是天没亮,还是因为窗帘拉得太紧。他艰难地坐起来,拿过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三点四十?仔细再听听,外面传来淋雨的声音,一定是张起灵。 

他静静躺了一会,刚睡得迷迷糊糊,边上的床往下一陷,忽然有个温热的手掌摸到他脸上,沿着下颌,脖子,一直摸到胸口。吴邪一把拉住那只手,睁开眼睛在黑暗里瞪了一会,还没说话,张开的嘴就被张起灵吻住了。他含着他的嘴唇摩挲了一会,退开了。 

吴邪道:“怎么醒了?” 

张起灵撩了撩额前湿漉漉的发梢,回道:“我喝多了?” 

吴邪笑道:“岂止。” 

张起灵道:“怎么了,笑什么。” 

吴邪紧了紧手上的力道,握着他的手不放,回道:“你软得像摊泥的时候我都没对你做什么……你现在想……趁人之……”最后一个字“危”字还没说出来又被他吻了一下。 

“你想对我做什么?”张起灵贴着他的脸低声问他。 

吴邪道:“劫个色……” 

张起灵笑了一下,自由的那只手也摸上了他的胸口,隔着衣服在他乳`头上捏了一下。 

吴邪低声道:“这不行……是我劫你……住手!”但是没用,张起灵挣脱开他,拉起他的上衣,手直接伸到他衣服底下。 

“我喜欢你这里。”他在他耳边吻了一下,“这里”吻到他脖子侧面,“还有这里”舌尖舔到乳`头的时候,吴邪都颤抖了一下,双手不自主就抱住了张起灵的脑袋。一边被吮`吸,另一边又被拇指拨弄,吴邪挣扎扭动起来,张起灵松开口,抬起头,又低头舔了舔他很淡的乳晕,问他:“我喝醉了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吴邪很轻推着他肩膀,答道:“都是男人又不是不知道……嘶……你轻点,喝多了根本不行。你就跟个垫子一样,就是重了点,还要我自己背回来。” 

张起灵道:“垫子?”手已经摸到他肚子上。 

吴邪身体往后缩了缩,躲不过,还是被他掐出腰眼,他有点怕痒,赶紧回道:“虎皮垫子!” 

张起灵直起身体,吴邪眼睁睁看着他脱掉内裤,拉着半硬的阴`茎撸了几下,跨坐到自己身上,也把他的睡裤往下扯,吴邪帮着他胡乱地拉了两把。张起灵忽然采取了跪坐的姿势,又摸了摸吴邪的肚子,朝他身上压过来,身前的棍子抵到他肚子上。 
张起灵动了动臀`部,竟然直接在他身体上摩擦起来,一边拽着他的胳膊拉过他头顶,迫使他双臂都举高,低头在他略有些突起的胸肌边缘吻了吻。下半身重重压在身上,吴邪能感觉他那里有一点分泌物流下来,都弄在了他肚子上。张起灵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动作更快速起来,房间里只有他们的喘息声,还有摩擦发出的单调的频率。他这样太像发情的动物,只弄得吴邪浑身燥热。张起灵又动了一会,伸手到自己下面摸了摸,抬起了身体,吴邪早就闷红了脸,这时大透了一口气,抬起头向张起灵看了看。张起灵也不和他说话,只是又往下扒了他的裤子,这回连带着内裤一起脱掉,捞起吴邪的阴`茎握在手里揉搓了一会,吴邪皱眉伸手去挡,被他格开了,无奈只能说:“放手,不行,弄得我射了你再进来我觉得不舒服。”才说完,脑袋后面的枕头就被张起灵抽走了,他没防备,后脑勺突然顶到床面上,几乎算摔了个踉跄,张起灵已经顺势把枕头塞到了他腰下面。他还没放松,他带着润滑剂的手指就捅了进来。 

吴邪才扭动了两下,张起灵就顶到了他前列腺上,吴邪道:“行了行了!”张起灵撤了手换真家伙。吴邪闭着双眼,两腿都抬了抬,喘息着说:“我不是说这个……不是说叫你快……”他喊了一声,张起灵刚把棍子全塞进来,动地就很激烈,他的腰虽然垫着,屁股却是半腾空的,腰里一阵阵酸上来,后面很快就麻了,只有一股说不出的酸胀感,大腿内侧的肌肉绷着,被张起灵压一压,张地更开。 

张起灵还帮着他撸前面。吴邪前后都在他手里,被制地死死的,张起灵忽然停了停,往外退了一点,又猛地顶进来,这个姿势似乎更深,吴邪的足尖都抽搐了,张起灵还要搅一下,他只觉腰都要碎了,小腹一阵阵打颤。张起灵温热的手掌摸到他最顶端,抵着小孔,一会手里就湿嗒嗒的一片,他就着手里的粘液抹了抹茎身,吴邪又被带出几点精`液,都滴落在他自己肚子上。 

张起灵松了手,无意在他小腹上摁了一下,吴邪尖叫了一声。张起灵喘着气抬起头问:“怎么了。” 

吴邪用手拢了拢慢慢垂下的阴`茎,低声道:“想小便。” 

张起灵停顿了一会,缓缓退了出去。他那里还直挺挺的,前端通红,带了点黏液。吴邪匆匆看了一眼,双手支撑着坐了起来,翻身下床,踩着拖鞋往厕所跑。 

这真是太尴尬了。 

他开了灯,翻起马桶盖子,舒了口气,刚对着水面有点尿意,腰上忽然被搂住了,然后张起灵的身体就贴了上来,他还勃`起的阴`茎直接顶到了他大腿内侧。 

“张起灵你……”他一回头,就被张起灵掐着亲了一口,亲完了,轻描淡写说一句:“你尿你的。” 

吴邪道:“这不行。” 

张起灵也没理他,在他腰上摸了一会,往上抬了抬身体,毫不费力从他还松软的开口又顶了进来,“要不我帮你。”他说着真用手来要替他把尿似的。吴邪奋力才拉开了他的手。张起灵下巴顶在他一侧肩上,不紧不慢前后抽动,手臂紧箍在他腰上,每一下都撞得吴邪动一动。 

最后,吴邪咬牙还是尿出来了。他只愤恨淅淅沥沥的声音怎么那么长。身后的一丝一点疼痛,张起灵吻着他后颈动作略有点迟疑,还有渐渐升腾上来的满腹浣涨之感,他知道张起灵是射在了里面。 

张起灵又停留了一会,摸着他的小腹,慢慢从后面退出去,带出细细一条液流,他在他后面摸了一把,低声道:“这点你留着,我这里还有……等会再给你。” 

吴邪双手撑在墙上,低头对着马桶里澄黄的水面,按了一下冲水,回头笑道:“太下流了……” 

张起灵又摸了摸他的肚子,沉醉地拿侧脸贴他的后背,轻声道:“是梦……就不要醒了……” 

这又是谁的梦境?和他在所有不可能的时间和地点里相遇。如果那个夜晚持续下去,他们会不会手拉手在黑暗的楼道里亲吻。他想张起灵一定是会吻他的。


凌晨四点,晨昏交割,日出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重新躺回了床上,吴邪拉了拉毯子,翻了个身,睡了一会,睡不安心,又翻转过来。他在毯子底下柔软的床面上摸索,沿着张起灵的手臂,紧紧握了握他的手。 

张起灵轻声道:“再睡一会,我还要去查房。”星期六要去,星期天也要去。星期天他值班。 


“楼上有急诊?”吴邪撂下听诊器,抬头问了一声。正对着的墙上挂着圆钟,快十点了。淡季旺季的规律每年变化不大,国庆前两个礼拜一般都是最忙的,天气凉下来,普遍认为伤口长得会比天热的时候好,很多夏季挤压的择期手术患者会选这个时间段到医院来。另外后面有七天长假的压力,虽说假期里门诊照旧,但是病房里不会加开常规手术,所以有些不愿再多等七天的人,也会凑着这个时间过来。而甲状腺和乳腺这一类风险并不是特别高的体表手术来说,这个现象就更明显了。 

星期天查房查到十点事情还没做完,真是万万没想到。尽管看过了挂钟,他还是又看看手表。边上日班的护士走过,凑近他看了一眼,笑他道:“戴表去换药?换完了把表再洗洗?” 

吴邪回道:“我愿意病人还不愿意,手套能盖掉的你没看见。”确实,橡胶手套能一直拉到手腕上,他戴七寸半的,张起灵和他一样。 

楼上的急诊——他拿起电话拨了十二楼的护士台,隔了有一阵才接通,一听就是知道是谁。那边“喂”了一声,这边吴邪笑道:“开门红?” 

张起灵道:“你还没走?” 

吴邪道:“床位全满的,明天还有好几台要开的,家属都在。刚换好药,我等会跟他们谈话签字。” 

张起灵没说什么。 

吴邪又道:“怎么了?什么急诊?” 

张起灵道:“脾破裂。” 

吴邪问:“楼下刚收的?” 

张起灵道:“年纪比较大,从楼梯上摔下来,神内收的,刚做了CT,很明显一个包膜下破裂,跟家属谈了一下,家属很积极。” 

吴邪道:“脑子没什么问题?” 

张起灵回道:“平扫没什么,超过六小时了。不过也说不清楚。” 

吴邪还没接下一句,那头道:“不跟你说了。”直接掐断了话头。 

挂了电话他估算了一下,脾破裂——如果顺利,也得两个小时,赶得上一起吃个午饭。想想他自己谈话,三组病人和家属,起码也得谈到十一二点。 

这么想也乐观了一些。第二个病人是个甲状腺巨大肿块,单侧的,还是个男的,四十几岁,自己本人来签字。一看就是家里过来的,没穿病服,和去一下银行差不多,一脸轻松随意,就脖子看着别扭了一点。吴邪和他简单解释了一下病情,前面的内容都一样,谈谈手术风险,谈谈麻醉风险。病人拿出嫌他罗嗦的态度,大方地表示“不用说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签了!”吴邪低头翻着两张一样的签字单,抬起头道:“还有一点我要特别强调一下。”对方略有些不耐烦,也许是紧张,桌子下面的腿一直在抖动——吴邪忽然想起麦兜哪一集里麦兜妈带他去看医生,就是为了治他的抖腿病——他知道这样不行,想笑,得忍住了。他点了点最后两条,道:“这个其实每个手术病人我们都告知的。就是恶性可能。” 

“什么!”对方突然站了起来,“你说我是癌?” 

吴邪有点吃惊,仰起头看着他。很快,他恢复神色,尽量平缓地说道:“这个是有一定概率的,并不是告知了就表示你一定是。” 

对方拍了桌子,骂了一句脏话。 

当然不是针对他的,他在心中深呼吸,站了起来,退后一步,回道:“要么这样,你回家再商量一下,或者叫你家里人一起来,我在这里等你?” 

接下来就只有等了,如果他说“我今天不上班,明天再说”,估计事情就该难办了。索性还有下一个患者,谈得挺顺利,谈完了,也才刚过十一点。值班的人路过两次,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仔细看看,就那么一个人,两个学生——说明楼上手术没完。 

他还是给张起灵发了消息,反正第一他有密码,第二名字是那什么小狗,和吴邪两个字无关。 

内容也挺平常:签字不顺,估计可以陪你吃晚饭了…… 

没有回应。 

他把自己反手挂到椅背上,跷起腿,晃了两下椅子,门正对着走廊开着,偶然有人走过,也会朝他这里张望一下。而他只是抬头看看天花板,想想可以准备的出院小结。这漫长的脾切除。 


走廊里三个房间的门上红灯亮着。一扇门开了,走出来个人,小个子,肥大的手术衣完全不合身,她手里抱着个托盘,盘子里是叠好的绿色的治疗巾和一本病历。 

走廊里电话突然响起来。 

周围太静,这声音无比刺耳,然而没人去接。它一直没断,房间里的人脆弱的神经被牵着,无限拉长,细到绷直了快要断了,铃声突然黯下。 

耳朵里还回音袅袅。 

麻醉坐在高起的头架后面,对着监护仪发呆,平缓的“嘀,嘀,嘀,嘀”的心跳声几乎是这房间里唯一的心跳。巡回护士抱臂绕着手术床缓慢走了一圈,这房间不可思议的大而空旷。无影灯以外的日光灯也开足了,还是觉得暗,黑沉沉压下来,压得没有一个人说话。 

房间里有股冲鼻的血腥气,移门合着,谁要是突然进来,觉得这里是杀过人了也不奇怪。 

无影灯灼热的白光,挟带开腹后那一肚子积血冲天的腥味映在每一个术者的脸上,映地通红,连眼白都红了。 

张起灵站在一助的位置上,打了一个深部结,手指下去,一直按到里面。肚子里当然是热的,通红的腔体里捞出来的血块还堆在尾侧地上的不锈钢脸盆里。算上桶里的纱布,估计出血量在3000ml了。麻醉开了四路静脉通路,是血压升不上来时那一阵的忙乱。他也挺沉默的,不比台上的人好。 

“血怎么还没来?”对面的主刀抬头看了一眼挂着的,滴速快到成为一股细线的代血浆。没有人回复,麻醉维持瘫坐的姿势,向他瞥一眼。 

忽然移门开了。台上的人不约而同朝门口看看——不是拿血那个护士。进来的两个人,都是男性,穿着反穿衣。领口还露出里面没有脱掉的衬衫领子。估计是总值班,另外一个应该是医务处的。张起灵的视线重新回到术野里。结扎脾蔕的钳子已经下去了,主刀一手向下后方几乎完全伸了进去。光想想那种温热感就让人受不了。台上四个人,除掉主刀,另三双眼睛直瞪瞪盯着主刀这个动作。 

噩梦是什么? 

当他走进房间的时候,血柱冲上天花板,堵不住的喷泉,每有理智再存在。——那是很久以前目睹的事故。当他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人,有点像看电影回放的片断,身临其境时和现今回想,像得不能再像。没见过的人一定不知道,血压足够冲上十米。还有刚工作那段时间,在急诊轮转,送来的人大概是主动脉瘤破裂,虽然本来就是个胖大老头,腹部还是涨大地不可思议。显然已经死了,没有其他办法。但是他是在公园里倒下的,家属还在路上,无论如何送进了医院就不能不抢救。麻醉科的人还被匆匆叫来插管。这人身上加上了机械自动心肺复苏机,节奏单一地挤压着胸腔,他消化道的积血给压地喷溅出来,一下一下再一下,黑色的血。 

张起灵闭了闭眼睛。红色看太久,眼里两片绿色遮幕。 

一切和血液有关的恐惧一瞬间涌上来淹没他的大地。然后退潮了,退到很远的远方,脚底下踩的松软的土地里,浸透了,一踩一个渗血的足印。


广播里突然大放乐声,听久了——也不久,就几句话,恭喜发财,恭喜你发财!声音太大,像山上猛然倒下来的洪水,骤然之间又停止了。所有人异口同声发出放松的叹息声,拉紧的神经松一松。张起灵也有点回神,往往是这样,越需要集中精神越容易走神。巡回护士从他和二助的肩膀空隙间探头进来看一眼,很快缩到后面去,说了一句:“肯定又是那个神经病,叫他不要乱动广播的,每次送病人了就找不到了,没事情的时候么到处捣乱。”显然是在说手术室哪个喜欢偷懒的公务。 

主刀的手往外提,嘴闷在口罩里,张起灵抬眼看了一下,他额头上的汗水把无纺布帽子都浸湿了,得空说一句:“血呢!拿个血怎么还没来?” 

张起灵回头朝着麻醉的方向道:“打电话催一下。” 

麻醉没回应,手在边上键盘上敲了几下,回头起身走出了房间。 

他们在台上往脾后方垫纱布,台上的人不说话,仅仅只是简单的递送,填塞递送填塞。新的带着带子的纱布垫在无影灯下白地发亮。医务科的领导忽然在主刀身后问了一句:“这是止血?” 

没人回答他。氛围有点尴尬。移门又开了,这次总算,麻醉身后跟着领血的护士。主刀回头匆匆瞥了一眼,道:“多少血?” 

麻醉答:“四个红细胞,400浆。” 

主刀怒道:“不够!不够!” 

麻醉低头把学单翻过来,对着血袋上的信息确认了一遍,根本不理会台上的任何人,直接对着巡回道:“对血对血,快点!”巡回也匆匆抛过来了。他们低头凑一起又对了一遍,把那张单子翻过来,签了两个人的名字。左右两路颈内静脉,右侧的是术前开通的,术中血压突然撑不住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路又不通畅了,情急之下,又开了左侧一路,护士同时帮着在手上又打了一路静脉。 

所以不要说开刀的,他们一干人等都逃不掉。 

巡回从自己座位那拿来了早就准备好的热盐水包,两袋摞在一起捂热冰库里拿来的红细胞。麻醉瞪着前一袋代血浆看了一会,回头一摸捂着的血袋,向着巡回说了一句:“不等了,急死了都,赶着投胎。”他这个也是说给台上人听的。谁的情绪都好不到哪里去。 

碎裂的脾下来了,器械护士赶紧用肾形盘接着。紫黑色,有些组织豆腐渣样。但是它毕竟下来了,金属腹腔拉钩最高限度扒开腹壁,主刀简直要整个人钻进去一样,左右指挥着巡回打灯,看了又看,才从器械手里接过一盆生理盐水缓缓倒进了病人的肚子。 

后面的总值班低头看了看床下的吸引器瓶,低声对巡回道:“那个也是一次性的?” 

巡回点头道:“一次性的自费的。本来用的玻璃瓶,刚刚给他换的。” 

总值班道:“这个不去管它。” 

巡回回道:“反正还没跟家属说过。我看费用的事情也不用谈了。” 

总值班沉吟了一会,道:“家属知道不知道。”他指的当然不是自费与否的问题。 

巡回回头瞥了一眼,答道:“谁知道?老头子了都,谁知道?” 

医务科的插进来说:“知道估计会说的?” 

巡回自嘲笑了一声,也仅仅还是那句:“谁知道?” 

无影灯炙烤着,背上能感觉到淌下去的汗液的细流。脾脏切除了,冲洗腹腔也没发现再有渗血,往右侧扒开检查了一下,肝脏也没问题。主刀向张起灵看看,往后退了一步,侧身非常缓慢地翻开一侧的手套,内外翻转,两边的手套套叠在一起脱了下来,巡回立即展开一个专门的黄色塑料袋伸过来接着。他把手套投了进去,低头看看胸前大摊已经成为暗黑色的血痕,反手解了绑绳,脱手术衣。脱完的衣物掉到地上,他还用脚踢了踢,踢到墙边,那两个领导都连带着让一让。 

接下去的事情张起灵带着做完。从最里层的腹膜一直缝到最外层的皮肤。切口开得长,老年人的皮肤又松,器械护士问:“要不要减张线。”张起灵低头手里动作不停,冷冰冰回了一句:“老年患者都是常规。” 

所有的都是常规,常规值班,常规急诊,常规脾破裂。常规的是风险也是常规。他下了台,另两个助手换了手套帮着护士一起给病人绑腹带。领导都随着主刀一起出去了。张起灵站在专用废弃物袋子前脱手套,黏腻的感觉是常规,滑石粉混合着外面的血液,还有人体的温度,都是常规。他把手套扔进袋子里,略微掩饰着回头,把左手藏了起来。 

也许只是掩耳盗铃,任何现实,即使不承认,还是现实。 

他在洗手槽前翻来覆去地清洗,检查,清洗,检查。装在头顶的镜子倾斜着照出他的动作,像循环播放的镜头,一遍又一遍。心跳迅速。 

回到更衣室,手已经干了,在日光灯下再看看。没有伤口?但是回忆里总觉得手掌有过刺痛感?换了衣服,他当然看到短信了,没回。先去一次医务科,这也是常规。 


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按了1楼。手术室专用梯,双休日没什么人,也没有专门开电梯的管着。他手里拎着洗漱的篮子,医务科在内科楼四楼,要到1楼从连接通道拐过去。下到12楼,电梯停了,门打开外面站着个人——是他下面的值班医生,留守病房的,看见他愣了一下,一步跨进来,笑道:“弄完了?”张起灵点点头。电梯门关了,两个人分两头站,不说话,有点尴尬。这个人又道:“送ICU了?”张起灵道:“对。”接着似乎又没话可说了。但是对方却又来了一句:“吴邪还没回去,正好12楼有个要深静脉穿刺的,本来我想自己去做的,门诊刚打电话来说收了个胰腺炎的,我下去看看。”张起灵没说话,伸手按了个8,就下一层,心胸外科,电梯停了,身后的人还有点不解,他头说了一句:“突然想起来,去看个病人。” 

就拿着洗澡的篮子? 

电梯门合上了,他立即转身推门进了楼梯间,两步三步走上十二楼。发梢上还有些水,滴下来往脖子里淌,背过手抹了抹,就看到吴邪匆匆从走廊里走过,戴着口罩帽子,手里是沾血的手套,拿着一包东西。他跟了过去。 

吴邪径直走进了治疗间。护士站正好没人,抬头看看时间,四点半,应该是去病房里交班了。张起灵靠墙等了一会,吴邪脱了手套从里面走出来,拉掉口罩弯腰连着手套一起投到洗手台下面的黄色垃圾袋里,开了水龙头洗手。他们隔得不远,他竟然完全没看到他,张起灵脸上微有点笑意。 

水声一停,他就对上了吴邪颇为吃惊的表情。 

“深静脉穿刺?”他问。 

吴邪点点头,扯了张擦手纸翻转两手擦擦,对他道:“手术完了?” 

张起灵点头。 

吴邪道:“怎么样?” 

张起灵垂下眼睛看了看手里的篮子,回道:“还行,血块就有两千,输了四个单位红细胞,ICU说他们还有血。” 

吴邪扔了手里揉成一团的纸,左右看了看空旷的走廊,靠近过来,笑道:“看到我消息了?一起吃饭?” 

张起灵道:“你回去吃,我还有点事。” 

吴邪一手撑到护士台上,看起来是无意的,盯着床位牌瞪了一会,回头道:“昨晚你又没做饭,回去吃什么?” 

张起灵道:“那你就自己出去吃。” 

吴邪道:“行。”说着就要走。 

张起灵拽了他胳膊一把,立即抽回了手,吴邪回头问:“干吗?” 

张起灵道:“有没有零钱?”他没换衣服,白服里面还是手术衣,当然手术衣是下台后立即换的一套干净的,他看着吴邪上下左右前后口袋都掏了掏,边找还边说:“有……应该有……” 

张起灵从白服口袋里伸出手,递了把钥匙给他,道:“表忘在上面了,帮我去拿,另外皮夹也在上面,一起拿下来,我有零钱。” 

吴邪接过钥匙“哦”了一声,说着还笑了。平常地很。连这种平常也刺痛他。 

他在走廊里站了很久。

从医务科回来也没去外面吃饭,实习生来找他,他只问了是谁付的饭钱,把钱给了那个同学叫他转交。他待的值班室里有两台座机,比外面办公室的要烂,CRT显示器,一开机画面还要抖三抖,硬盘里有游戏,“是男人就下一百层”要不还有一个是开直升飞机,上下都不能撞到,诸如此类的。上次吴邪来的时候还坐着玩了一会,看起来玩得还挺高兴,勾着他的手臂,念念叨叨,“这么傻,谁装的?五十几岁大概就会玩这个?下次让老子来装个DiabloII!” 

“Diablo怎么跑得动。”这是他回答他的。 

吴邪也不管他跳下阶梯的小人了,就听到破喇叭里传来“啊”的一声惨叫,吴邪回头道:“山顶洞人你还知道Diablo?” 

笔记本没带,用公用电脑查点东西确实不方便,他看了一会,胃里泛起咕噜咕噜的声响,手机在身后的桌上震动了几次。一定是吴邪。他忍了一会,还是转身拿了过来,低头看了看。 

吴邪去吃快餐了,套餐里带自助饮料,说喝了两大杯可乐,因为张起灵并不在身边,没人干涉。“反正肚子上也都是肉,跟你是不能比。”这是最后一句。 

他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回他消息又不会怎么样——这一条不算什么理由。他写道:可乐是杀精剂。 

很快吴邪就回过来了:我说可乐是筛选剂,不好的儿子都没了,剩下的都是好儿子。择优录取,我比你好,下次换我。 

一定是把手机摊在桌上,吃两口就看一眼。他仿佛能看到他那种神情,像以前无数次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观察他,也不能说是观察,就是想见而已,机会不多,每一次见到都会多看几次。 

这种日子怎么能再回去。回忆里的吴邪再可爱,也只不过是个远观的幻想。没见过朝露,不代表朝露不存在,只是每次都起得太晚错过了。不相信爱情,不代表爱情不存在,只是他一直到此时才遇到吴邪。 

你晚饭吃了什么?吴邪又追加了一条。 

这次他只是扫了一眼,抬手把手机翻了个个扔在桌上,起身脱了白大褂挂到床架子上,拉开下铺的被子钻了进去。蜷缩着,闭着眼,睡了一会。静下来了,心绪不宁。他又坐起身,伸手到白服口袋里摸索,摸到了拷机拿出来转身塞到枕头底下,压了压能摸到,再趟了下去。有时电池不足,拷机声音断断续续,值班不是睡不着就是睡得天昏地暗,不一定能听到,放在枕头下面才稍微有点保障。 

过去读书的时候有个带教的临床主任自我感觉良好地说,这就像带剑的武士,夜晚随时可以拔剑而起——这话他也告诉过吴邪,搂着他在他耳边说得像睡前故事,昏昏沉沉。“谁要拔剑而起。”这是吴邪的第一反应。英雄主义到了最后都是假的,还是过日子重要。 

吴邪是想和他过日子的。 

一直故作平静地在努力。 

他拉了拉被子,拉到盖过头顶。没有谁像吴邪那样了,他再也不会遇到谁,像吴邪那样了。不能想的事情汹涌回潮。 



有的时候运气差一点,说不定晚上能平静一些,偏偏他不是。担心听不见的拷机不可思议地响,在他醒来的时候,耳朵下面像捂了个炸弹。他困倦地翻身坐在床上,坐了一会,才起身套了外套揣着拷机,折返回来拿手机,开了门去走廊上回电话。

竟然是儿科,他闭着眼睛,耐心听完那边的病情介绍——大意就是接受化疗的孩子白细胞低下,屁股后面皮下有感染,现在烂穿了一个洞,大剂量抗生素在治疗,加上换药本来还可以的,但是今天流了一天的液体,都是黄色浑浊液,孩子趴在睡,哭得一条走廊没有一个房间会听不见。

确实,背景里是有小孩的哭泣声,不过那是儿科。他缓缓挂下电话。趴在护士站玻璃板上的夜班护士抬起脸来,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问:“哪里……”打了个哈欠。

张起灵道:“儿科急会诊换药。”

护士自嘲地笑了,过了会,站起身,道:“算了,同情你一把,帮你去拿东西。”

张起灵道:“备支利多卡因。”

护士皱眉道:“怎么收费?”也就一块多钱,谁在乎,即不进他的口袋也不进她的口袋。只是不能不收。

张起灵道:“那就再给我付手套,无菌的,要两付。”

护士从治疗室探出脑袋,说:“手套你不能问儿科要。”

张起灵道:“都给我。等会我抄个住院号给你。”有了住院号能跨科收费。

护士随手拿了个干净垃圾袋,把无菌包和他要的手套药品针筒消毒液统统给他。末了还说了一句:“还好你不是泌尿科的,不然晚上叫你去插导尿管,全院此起彼伏。”

张起灵低头点点里面的东西,笑道:“泌尿科又不是导尿科。”

护士道:“那就是人品问题了,吴邪……”她顿了顿,继续道:“之前在泌尿的时候,你知道人家值班晚上都没事的,就他,练就了一身导尿经验,从儿科一直到老干部科,你不知道,内科的那些女医生都以为吴邪是泌尿科的,他好说话呀,随叫随到,不然其他人谁理她们啊,一定会说‘导尿这个是基本技能,执业医师都考过的,你们都应该会操作’直接回掉的,谁要去啊,就是吴邪,大概他面子上下不下来,听他说所有科室他都轮过,都认识。”

走在昏暗的走廊上,他忽然有种新的认识,或者说重拾旧的感受。

吴邪没有他,仍然还是吴邪。

儿科那个孩子的情况的确很不乐观,哭地声音都哑了,还在那里干嚎。父母不是本地的,说他们家乡话,急得互相吵起来。住院医生一看年纪就很小,男孩子,圆脸,他的上级是个戴眼镜的女医生,张起灵都不认识,他们显然也不认识他。他低头检查了一下伤口,二线对他说:“下午接班我们换过一次药,很快纱布就湿了。”张起灵用镊子很小心掀了敷在上面厚厚一打纱布,最里面那层完全湿透了,黄绿色,透着股臭味。张起灵回头道:“脓液有没有培养过。”儿科医生道:“绿脓。我们现在就担心真菌混合感染。”他们是用抗生素的专家,他就没再说什么。既然来了,就把药都换了,也很快。作为会诊医生,也没什么特别的必须对家属说。能说什么?孩子在发高烧,感染灶恶化,说不定几个小时后就扩散成脓毒血症,就结束了。

他低头在病例上匆匆写了几行字。

刚才拿手机的时候就看见吴邪后来又发来的消息了。偏偏是今天,他说:我想你,我睡了。

平时都不这样的。

这一夜太漫长。可是天亮了只有更煎熬。

交完班,主任过来跟他谈了几句,他也没查房,直接去了医务科。按照章程上报的间期应该是立即?他也不太清楚,总之现在怎么也还算是24小时内。不过黄花菜都凉了。他坐着,听了一通暂行处置办法,总结起来一句话:明天去门诊上班。

张起灵道:“门诊还管门诊手术。”

科长沉思了一下,回道:“这个我跟你们主任再沟通。”

他直接回家去了,回吴邪那里,钥匙开了门跨进去,才想,是不是该回自己那里去。但是太疲倦,只想躺一躺,连回来短短路程中,太阳底下晒的水泥路面,他看着,如果可以直接躺下去,都能立即睡着。

或者这就是一场梦,醒过来没有吴邪,什么都没有。他是一个人,该怎样就怎样。梦里的幸福感可以用下一次梦境来追求,或者求之不得。

晚上吴邪回来,他刚起来,套了件上衣,回头径自走到浴室去刷牙,吴邪还在外面问他:“饿不饿?”

开了水,他们杯子分开摆,两只牙刷离得很近。他在嘴里刷了一会,拿出牙刷,开了水冲洗——粉红色。他自嘲笑了一下,“啪”把牙刷甩到地上,牙刷头在瓷砖面上弹了两下,落回他脚边。

这个时候牙龈出血。

吴邪探身进来看了一眼,问道:“怎么了?”

他弯腰去捡牙刷,答道:“刷毛太硬了,要换了。”捡起来随手就扔进垃圾桶里。吴邪皱眉看着他,隔了一会说:“昨天很忙?”

他点了点头,根本不去看他,开大了水冲手里的杯子。嘴里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股血腥气。他把杯子反扣在镜子下面。低头洗了把脸,毛巾随便一擦,避过吴邪又走了回去。吴邪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换了上衣,穿了条长裤,翻出皮夹。

还是不能避免说话,他对吴邪道:“去医院,想起来有点事情。”只有去医院,他不能陪着去。

他在门口的大碗里拿了钥匙,套上鞋,开了门,反手关门,走出去了。

 

外面月亮已经上来了,天的底色透着隐隐的孔雀蓝,暑气全消,有点萧瑟。吴邪明天还要值班,至少明晚不用见面。 

他当然不会去医院,绕开了走,在路沿上走,低头数脚下的格子。公交车站寥落站着几个人,有一个在打电话,声音很响,大概是敦促孩子做作业,手里拎着菜,一把杠豆从红色塑料袋里戳出来,下面似乎还有青椒。 

张起灵去了超市。 

温暖明亮的照明下,很多人。似重回人间,山中疾苦忽然间是另一回事了。他买了几个番茄,洋葱,土豆,牛肉,番茄沙司,还有一把香菜。小排不太油,五花肉过了六点打折,就又买了猪肉。吴邪还说过要吃黄鳝,被他一口回绝了,因为黄鳝难免会有避孕药。吴邪当时就笑道:“就那点剂量?吃下去根本没用。”抓黄鳝的人称赞他太会挑了,手指着“这条”“那条”,称一称都是八两多,是最好的,太小没肉,太大肉就老了。又买了新牙刷,新的毛巾,连着吴邪那一份。既然一样来了,再买了几个苹果和甜橙——这两样吴邪都不喜欢,不是因为不吃,是因为懒得吃。 

付账排队的时候,他还是发了消息给他:我买菜了,回去做饭。 

那边回了一条:瞪你。 

很快又追加了一条:写错了,是等你。 

可是,大概“瞪你”才是他的表情,想着,张起灵不自觉笑了笑。 

回去做了一桌子菜,罗宋汤,糖醋小排,红烧鳝筒,有半成品鸡翅,炸了一下,前一天留在冰箱里的剩饭和几个剩菜回锅炒一炒,又是一大盆子炒饭。没有正儿八经的素菜吴邪倒是不介意的。但他显然有些会意,帮着端上桌了,拉开椅子坐下,筷子不拿,瞪着中间冒热气的西红柿牛肉汤,说了一句:“杀头菜?”张起灵拿起他面前的碗,帮他盛了大半碗炒饭,“啪”放到他面前。坐下了,拿起筷子低头就吃自己的。 

台词他在心里已经滚过好几遍了。 

吴邪又看了看他,也不吃自己的,双手交叉着放在桌上,道:“你到底怎么了?” 

张起灵不紧不慢咽了嘴里的菜,回道:“现在说不清楚。” 

吴邪急道:“那么真的是那个手术?有什么问题?” 

他就知道他绝对不会不去打听,能打听到什么程度?他放下筷子,转过来对着吴邪道:“你去ICU看过了?怎么样?” 

吴邪皱眉道:“没进去,今天忙得要死,下午有个手术送那里了,顺便跟过去,在外面聊了几句,不过我们科里的好像没说什么。”他显然是犹豫了一下,才说:“我就觉得你……总之我就去问了几句,没什么别的意思。” 

张起灵道:“这个人是坐他儿子的车,副驾驶位子上。急刹车,保险带勒了一下。” 

吴邪想了想,道:“保险带勒的脾破裂我倒是没见过,撞方向盘的倒是很多。” 

张起灵道:“反正差不多。”挟了快黄鳝放到他的炒饭上,浓油赤酱立即沾到米饭上,还散发出一股甜香味。吴邪赶紧用筷子夹住了,不让它滚下去,又向着张起灵看看。 

张起灵接着说:“还是有肠破裂的可能……十二指肠?空肠?腹腔感染……”后面他像是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细节的程度要把握好,吴邪不会做手术不代表没经验,外科的经验他不会差多少。 

吴邪道:“术中看不出来?”外伤手术,尤其是腹壁没有破裂伤而怀疑腹腔内肠道破裂的情况下,要找那个破口的确何其困难。就和自行车补胎一样,只不过浸水的大脸盆换成了敞开的肚子,内胎换成了肠子。在灌满肚子的生理盐水里,从小肠到结肠慢慢摸索每一段,看看哪里有漏出的气泡。太难找了,口子下漏气不明显的情况下,漏掉个把完全就是再现实不过的事情。他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但是情急之中,即使全知先知也变成无知需要引导和一种保障“他是安全的”。 

张起灵道:“看过了,不明显。”说着又沉默了。他的余光里能瞥见吴邪变得安静,显然是相信他了。 

谎言的境界是什么?不是构造真实的虚假世界,真到每一个假的细节都真的不能再真。而是真假掺杂,永远不会有人哪怕有一点能意识到它是假的。这一段真话里,一个假的形容词虽然改变语意,但是丝毫消减不了那种真实的语境。 

他知道吴邪想不到的。 

吴邪道:“那怎么办?肠瘘……” 

张起灵摇摇头,说:“看他运气了。” 

吴邪深吸一口气,道:“反正在ICU,他们见多了。再说这个也是预估的并发症,这个……” 

张起灵道:“我已经上ICU黑名单了。” 

吴邪笑起来,拿调羹在罗宋汤里撩香菜叶子,回道:“我听说了,不过那里也有人喜欢你。” 

张起灵抬头道:“谁?” 

吴邪笑道:“你还真关心是谁?还能有谁,好几个,都跟我打听你结婚了没,有没有女朋友,长什么样的,是不是要结婚的。” 

张起灵只笑了一下。 

并没有像他预料,不对,是像他期待的那样,自然而然地说:“是要结婚的。” 

张起灵没接他这些话。



晚上睡得早,关了灯吴邪往张起灵那边钻,他只是推了推他的胳膊,翻过身,调整了一下,背对着,说了句:“明天你还值班。” 

的确是值班,早晨交班没看见张起灵,打听了才知道,他被调到门诊去了。一个晚上,一句都没提过,这样的事情都不说,心里不堵是不可能的。吴邪尽量从失败感角度去理解,也许这是张起灵最不想提的事情,到底还勉为其难做了一桌子菜,面对面坐着大概给他解释了一遍。 

他坐在电脑前打病历,一办公室的人各忙各的,间或还有病人或者家属走进来问东问西。自己身后,另有虎视眈眈的实习生等着用电脑,他翻着手里的牌子看了半天,不得要领。——有那么多人,能不能问问他们,究竟该怎么对付张起灵。 

写了一半的短信还在手机里。“你去门诊了?我怎么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样当然是不行的。张起灵整个人,就是“要说自然会说,不说那就是不说了”这句金言的活动示范板。吴邪关了文件夹,站了起来,举着两本病历从走廊到护士站。护士也忙,上午都跟充军一样,主班见了他,道:“你又给我开了多少医嘱!”吴邪道:“没动过。”主班收了病历,还是瞪了他一眼。 

他不像平时,实在笑不出来。 

刚回头往办公室走,就听后面一个女声,说:“儿科那个小孩,哎,我同学在儿科,我听她说过的,真是可怜。”另一个道:“哦,那就是张起灵前天晚上去看的那个。” 

吴邪顿了顿,转身走了回去,走到病历柜子前,弯腰随手抽了一本,翻开来看,集中注意力听她们讲话。 

“听他讲,已经烂到肌肉层了。” 

“作孽啊,父母要哭死了。我同学所以不要做儿科呀,本来打针就烦,现在又天天看血液病的小孩,受不了的。” 

接下去的内容就没有张起灵了。他恍惚听了一会。不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大概就是,当听到别人谈论的时候,他能体味到那种真实感,证明那不仅仅是只存在于他心中的幻像。 

有些事情,只能当面说清。他等了会电梯,挤在人群中下了一楼,又混在人群中缓缓走向门诊。因为是个显眼的穿着白大褂的大个子,路上被拉住问了好几次路。露天回廊外面是小格局的仙鹤停台,假山流水,还就盖在泌尿诊疗中心外面,对他们的病人一定是种折磨。吴邪回头看看,心中自嘲,现在要见一面,跋山涉水了。 

外科门诊在大厅左侧,是一整条走廊,过了十点了,候诊的病人还是很多,声音嘈杂。后面一排又是骨科诊室,石膏支具推床,到处是行动不便的人。他穿着工作服目标大,对诊室简直是不得近身,一步入狭小拥挤的走廊就被许多目光注视。 

张起灵正对诊室敞开的门坐着,里面除了他,另有一个常坐门诊的退休反聘的副主任。张起灵在病历卡上写字,写完了一抬头,看见吴邪了。 

吴邪走了进去,就坐他对面的桌子,里面那个老主任向他看了一眼,吴邪点头笑着说了声:“周主任。”算是打过招呼了。 

张起灵等着打印机出方子,拉下方子夹到病历里交给病人,没有再点下一个,偏过头,避开显示器,对吴邪道:“有事?” 

吴邪道:“你帮我开点胆宁片,等会我中午过来拿。” 

张起灵“嗯”了一声,鼠标点了一下,就听到外面报号,再报了一个名字,早就守在门口的家属,对着走廊喊:“到你了!到你了!” 

吴邪起身准备走,张起灵道:“给你爸开的?” 

吴邪点点头。


算是见了一面,揣摩不出异象。 

中午再见,他直截了当,上来就问:“调到门诊去了。怎么不告诉我?” 

张起灵看了看他,脱了白大褂半合起门,挂到门后,伸手又来拿他的,帮他也挂好,答非所问,回道:“出去吃?” 

吴邪道:“我随便,食堂也行。” 

走出去了天气很好,吴邪径直朝院外走,张起灵就跟在他身后。 

吴邪走的有点远,在第二条马路的红绿灯前,停下来,回头道:“不能告诉我?不想告诉我?” 

张起灵道:“临时的,等那个手术的问题弄清楚了。” 

吴邪笑道:“这不合理,你又不是主刀,就算是你主刀开的,除非证实了手术有问题你全责,不然把你调离算什们?我去跟解连环说。”一转绿灯,他第一个冲出去,被张起灵狠狠拽了一把,一辆电瓶车从他们面前呼啸而过。 

张起灵松了手,仍旧跟在他身后走,离得很近,对他说:“是我要求去的。” 

那就对了。 

吴邪伸出手,拉住了他手腕,低头只能看到他上衣的下摆。张起灵用另一只手掰开了他的手指,低声道:“再等一段时间……” 

吴邪道:“你别这样,看你不高兴,我一天都没精神。” 

张起灵松开了手,说:“想吃什么。” 

吃面。吴邪要最辣的,一大海碗,呼哧呼哧地,对着张起灵吹那辣椒和洋葱的劲风,回去路上又抽了支烟,仰头向天吐烟圈,一个不小心呛了一下,自己又吞下两个。 

“以后别抽了。你又不是戒不掉。”张起灵说。 

吴邪道:“你真就跟我爸差不多,连理由也一样。”他眯着眼睛弹弹手里的烟灰,夹着烟用拇指搔了搔下巴,忽然说:“早上我剃须刀没电了,找了半天没看到你的,只好用刀片刮了两下。”说着拿下巴顶过去让他看。 

张起灵道:“我那个坏了。”说着就要往前走。 

吴邪拦住了他,说:“我不生气。” 

张起灵道:“我知道。” 

但是也许,变化就在一瞬间。人心忽然就不一样了。他有点经验,除开情绪化的,感情的因素,回头思考,他也明白任何转变并不是一刻即成的。只是这一切,还是像个先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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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叫他晚点出门,他还乐得晚点,关了门回沙发上坐坐,快七点半了,再睡不现实,他开了电视看看,早新闻播到最后,在说天气预报,肚子还是咕噜咕噜的。 

过了交班才到病房里,护士上班更早,主班正在拿酒精抹布擦护士台,吴邪挑蒸干了的地方,手臂交叠地扒到上面,回头对着走廊左右看看。主班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道:“快点查房去!别站这儿碍手碍脚。”吴邪低声道:“姐姐,大奎哥查到哪个房间了?”主班向着他张望的方向看了一眼,回道:“不知道。快点自己过去看,等会挨骂了我可救不了你。”吴邪只好笑笑。一步三回头地蹿到他管的病房外面,探一点脑袋朝里看——一看之下立即放心了,大奎不在里面。 

他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口罩帽子像模像样戴好,大摇大摆走进病房里。里面的病人都脸熟,包括端脸盆端尿壶端早饭的家属,各各都和他打招呼。他笑着走到病房最里面,弯腰看床上的一个少年,高中生摸样,是昨晚的新病人,急诊阑尾炎,早上收到昨晚一线班发的消息,叫他帮忙看着点伤口,说是穿孔了,腹腔污染很严重,担心后续伤口长不好。 

吴邪没带病历,手里空空。那少年只是仰着头看他,病床边也没有其他家属。吴邪把口罩往下拉了勒到下巴下面,低头对少年道:“我是床位医生,姓吴……”还没说下去,斜对面的一个老头就大声招呼“小吴医生!”吴邪回头向他看,老头只是向着他笑,笑了点头,点头再笑,吴邪也就像镜子一样照着回应。就这样还耽误了一会,刘大奎带着大部队——其实不带吴邪也就五个人——浩浩荡荡进来了,他正和少年和颜悦色交流病程,这多好。 

迟到的事也就过去了。 

照张起灵的话说,完全可以直说他自己病了,拉肚子大半夜没睡,吃五谷杂粮的谁不生病。他就憋着没说。倒不是检查不检查的问题。中午吃完了饭,胃口不好,也没吃多少,打开休息室门看看,下满了饺子——没一个铺位是空的,一个个肉馅子盖着他们的饺子白皮吹着空调睡着,总之没他的位子。早知道就该说自己病了,至少能争个位子眯一会,可是他就是不想说。 

难道是因为病因感到羞耻? 

他呼了口气,把复制粘贴的病史里的一句话删除,重新写了一下。当然是否定的。大概因为第一这是件小事,第二张起灵很紧张。他那样当回事,一个上午不知道在忙什么还给他发了五六条消息,他反而更要表现出不那么在乎的状态。 

大概是为了压抑那种不知怎么表达的欣喜。——这完全,这完全有什么可高兴的,恋爱使人变蠢! 

口袋又震动了。他穿着长袖白服,松垮垮一开始不太觉得,鼠标卡得很,他猛地拉了一下线,口袋随着动作贴到大腿上这才知道是震了。还真稍微有点不耐烦了,他把手机掏出来,审视的表情看看——张起灵。脸上还是不自主笑出来。 

到示教室来 

靠!搞毛啊?吴邪腹诽一句,按了ctrl+S,关了他的文件夹,手机扔回口袋里,双手插袋踢踢踏踏地走出办公室。张起灵几乎不会在医院里单独约他,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摄像头——吴邪想着就在走廊上脑袋转着看了一圈天花板。 

示教室在十二楼走廊的尽头,平时除非有课,一般很少人进去,学生也许会在里面看看书?不过临床上哪有那么空的学生。吴邪从口袋里伸出手一推门就走了进去—— 

满教室的人!齐刷刷向他转过目光来! 

他吓一大跳,已经瞥见了张起灵站在讲台后面,举起一半的手里拿了支粉笔,也正看着他。 

吴邪“我……啊……”不说了,直接要带门出去,突然后排有个谁冲他挥手“吴邪!吴邪!过来!”是秀秀,叫得很小声,前排有几个学生回头去看她了。 

吴邪一犹豫,跨进一步,反手带上门,猫着腰迅速窜到后排,往秀秀边上的空位子上一挤。讲台前的张起灵朝他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转身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 

吴邪没戴眼镜,坐得远看不太清,半眯着看了半天,他是在写他的名字,还是两个繁体。灵字写起来累不累,装逼范,吴邪心想。张起灵写完回过身,他立即就把头低下了。边上秀秀推了他一把,他一回头,秀秀推过来一张纸,吴邪拉近了看看,纸上写着:你来干吗? 

吴邪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签字笔,在纸边缘划了两下,接着秀秀后面写:想来睡觉的,值班室没位子了。 

秀秀朝着他笑了。 

吴邪写:你来干吗?这个不是本科生的小讲课? 

秀秀写:我是来复习的。 

吴邪看了她一眼,把“复习”两个字划掉,在边上画了个简笔猪头。 

秀秀立即在猪头旁边写上“天真”。 

吴邪看着真无奈。他忽然听到张起灵说的一句话,抬头去看看,张起灵正在翻书,双手撑在讲台边缘,念书上的句子——原来是个划重点的老师!他自己还一直以为他会是个学生眼里的坏人! 

秀秀又推了他一把,他看了看,秀秀用笔点了点写的字,很潦草,吴邪歪着头辨认了一会,是:我是来看八卦的。 

吴邪皱眉向着秀秀,是个询问的表情。 

秀秀低头继续写,写了有一大段,又把纸推给吴邪。 

你看前面第二排门边数过来第六个女孩子,就是中间那个,扎马尾辫的,是校花! 

吴邪抬头去看,还没数到第六个,又被秀秀拽了一把,他再看,下一句是:据说她在追张起灵。 

这是一个定格,绝逼。 

至少也是个慢镜头。他抬起头,去看,马尾辫的女孩子,一溜的白大褂里,背影没那么出众的,干净整齐?脖子白`皙而细长?看上去年纪很小。 

一瞬间他都要怀疑张起灵和秀秀是不是串通好的。口袋里手机“嗡”一声,把他震出了文艺片镜头,他急匆匆掏出来一看——妈的。 

短信延迟害死爹! 

张起灵前面那条后面紧跟着一条:两点半以后 

吴邪两手并用给他回了一条:两句话不能一起说! 

台上张起灵停顿了一下,他看着张起灵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又放了回去。 


吴邪赶紧在纸上写了一句:哪里听来的八卦? 

秀秀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写,脸上都笑了,硬拽过他手里的笔,写道:道听途说呗,不过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吴邪想了想,又写:你什么时候又看上张起灵了? 

秀秀显然一愣,脸上表情有点不快,看了吴邪一眼,没说别的,一把把纸扯了回去。吴邪赶着要赔礼道歉,苦于不能说话,实在忍不住低声道:“别生气……” 

“啪”什么东西弹过他脑门,他还茫然四周看了看,不知怎么前排学生都回头朝他看过来——他忽然就机灵了,竟然得空把正好奇张望着他的“校花”仔细看了个遍,也隔了有几排,挺远的,看不太清,不过的确算漂亮的,朦朦胧胧看着和阿宁还有点像? 

就这几秒功夫,他恍然大明白了——丢他的是粉笔头! 

因为张起灵在前面正看着他。样子倒是很平静。 

不知是谁,忽然正义凛然说了一句:“不要在课上谈恋爱。”声音不大,但是足够全教室的人听见,吴邪向边上瞥了一眼,秀秀脸都红了——这可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了。 

张起灵未作评价,低头把桌上的书合起来,又拣了支长点的粉笔,背过身在黑板上画了几笔,吴邪盯着他看,是一个胃,十二指肠球部水平部降部再连接空场回肠,洋洋洒洒一直画到降结肠。他画完了,掸掸前襟的粉笔灰,转过身来,说道:“下面具体讲一个病例。” 

吴邪既然被粉笔头点名批评了,也不好继续和秀秀搞地下工作,干脆就瞪着张起灵左看右看。 

看他紧张不紧张。 

张起灵当然不会紧张。他指了指身后的胃,说道:“这个病例比较特殊,一般我们看到消化道瘘肠瘘比较多。这个患者来的时候也是个典型的消化道瘘表现。谁来说一下,临床症状。”他向下面学生看了看。 

吴邪看着前排学生的后脑勺,半天没人举个手有点无聊,不过话说回来谁读了大学还上课举手发言?那也太二缺了。结果是张起灵随便点了个第一排的学生,他耐心等了一会,学生就没答出来,他把粉笔握在手里,在黑板前走了一圈,说了一遍答案,下面有几个人都低头刷刷记笔记,张起灵还说:“这个一般不会考。” 

接着他又转身去画他那张画,他在大弯侧胃壁上画了个圆圈表示窟窿,他说:“这个病人不是单纯肠瘘,是一个胃-空场-横结肠瘘,很少见。”他在这些解剖结构上画了示意图。吴邪托腮看着,张起灵并没有特别关注他这边。 

第二排那个女孩子忽然举了手,问道:“张老师,那这个病人怎么确诊的呢?” 

张起灵回头看了看她,转过身来,答道:“术前做了肠道造影,最后明确是在术中。” 

吴邪忽然回忆起来他说的这个病例了!还是难得他和张起灵搭台的,当时是下午三点过了才收的通知单,明明可以排日常手术的排了个急诊,吴邪已经老大不高兴了,一听是剖腹探查,更是雪上加霜。张起灵又是个闷蛋,三四小时的手术不会理睬任何人哪怕一点点,搞得整体气氛都很压抑,否则他也不会背后给他起个绰号叫闷油瓶。那一次手术印象深刻也不单单是经历不愉快,而是术中台上外科那帮子人为了确认肠道瘘管的走形,特地拿了泌尿科最细的那种导尿管,从一个肠道开口塞进去看它会从哪个开口出来,简直就是克里特岛的迷宫。他在台下转来转去看了半天,又抬头看看,无影灯跟浴霸似的,下面的人都在蒸桑拿。 

回过神来,张起灵已经密密麻麻在黑板上又画了好几条,是在讲手术方式选择了,这个他讲的很粗略,一会就停顿下来,看着下面,又说:“还有没有什么问题。”当然这种时刻一般不会有学生提问。再等一会,张起灵拿起黑板擦,一边擦一边回头道:“分两组,去病区看两个病例,今天课结束了。”下面忽然一片长吁短叹,松了口气的表现。 

连吴邪都松了口气。 

既然都下课了,吴邪转过头,对边上的秀秀道:“你怎么一个人过来?那个谁……”似乎是秀秀同寝室的女生,“就那个谁,戴眼镜那个,怎么没和你一块。”他也纯粹没话找话说。 

秀秀看了看他,低头把他们刚才写来写去的那张纸摊平了,又对角折一折,再对折,叠来叠去,翻出来一只纸鹤。教室里学生陆陆续续拖着凳子起身走出去。秀秀还在那里把纸鹤翻来覆去地摆动。 

吴邪也没再说什么。他没注意到张起灵走过来了。倒是秀秀一抬头,吴邪跟着抬头,才看到他正低头看着他们。 

秀秀把手里的纸鹤丢给吴邪,也站了起来,对张起灵低声说了一句:“张老师。” 

张起灵点点头。 

吴邪“靠”了一声,拽了一把秀秀的长袖子,道:“吴老师呢。” 

秀秀笑道:“谢谢吴老师,有事晚点找你。”说着就甩开他,往外走了。吴邪还觉得莫名,上课时明明挺好的,怎么突然就变脸了,他瞪着敞开朝向走廊的门看了一会。教室里没人了,张起灵越过课桌椅,走过去合上了门,还把锁也旋上了。吴邪坐在原地,冲着张起灵笑道:“你不是吧,你想在这里……” 



张起灵走过来,拉了把椅子坐他身边。吴邪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最后停在他侧脸上。张起灵的侧面,他眨眼睛的时候,睫毛下合,看着非常浓密,吴邪心中有点异样,到嘴边的玩笑又说不出了。

张起灵转过脸来看看他,抬起手,手背在吴邪脸上抚了一下,吴邪吓得往后一退,他就收回了手。

吴邪踌躇着笑道:“找我有事?”

张起灵道:“好点没。”

吴邪点点头,回道:“叫我过来就为了问这个?”

张起灵道:“我想见你。”

说实话他心里确实想不出张起灵为什么要找自己,但是给出的这个理由竟然这样简单而又直接——没控制好,吴邪只感到自己瞬间露出的表情是骇笑。

张起灵看着他,倒也笑了。

吴邪立即正了正表情,道:“下午没手术?”

张起灵道:“排了两台不是我的。”

吴邪想了想,道:“昨晚不是说今天要对付那个……就你说的那个……”

看他抓耳挠腮摇头晃脑使劲想了半天没说下去,张起灵都笑了。

吴邪道:“就那个!脾断流!”

张起灵道:“那个还要科内讨论一下,暂时不做。”说完他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吴邪,吴邪也抬头看他,看了一会,拉过他的手,手掌朝上摊开了看他掌心。都是粉笔灰,摸上去很干燥。

吴邪拉着他手也站了起来。黑板边上有个洗手台,他把张起灵牵到洗手台边,拧龙头开了水,拉着张起灵的手放到水下去洗。冷水流过他们合在一起的手掌,体温和那种冰凉的触觉交织在一起。吴邪掰着他的手指头,从指尖到指缝摸了个遍,低头凑近了看看,回头笑道:“不是说外科对手的要求高。”他边说边跟洗菜一下,在水流里又把张起灵的手掌翻起来,摸着大小鱼际,抹掉上面残留的粉笔印记。他继续说:“不能打篮球……”张起灵道:“你还打篮球?”吴邪点点头,回道:“初中,我个子高,不过后来也没再长高多少,就不打了。”他又道:“不能有伤口,不过这是说说的,我就不信你切菜划到一点,第二天就不用上班了?”说管这么说,他还是确认了一遍。皮肤完好,手指很长,紧紧一握就能感受到手上的力量。

张起灵在他身后笑了一声,道:“上次带动物实验还给兔子咬了,不过已经长好了。”

吴邪一回头,道:“你被咬了?怎么没告诉我?”

张起灵忽然伸手关了水,湿漉漉的手往后一勒拦腰抱住了吴邪,还在他腰上来回擦了几下,贴近他耳后道:“我到家就感觉不对劲……”说着,竟然在吴邪后颈吻了一下,热而软的嘴唇擦过他裸露的皮肤,说不清的骚动感。吴邪动了动肩膀,张起灵反而把他搂得更紧,吴邪偏过头,问道:“怎么不对劲了?兔子应该没问题吧,我看胖子带教的时候还带回去做红烧兔腿……”

张起灵不再亲吻了,换成了舌头,吴邪紧张起来,又略微挣扎了几下。张起灵抬起头道:“被兔子咬了就想上你。”

吴邪听到最后立即把前面忘了,光呆立着不动,张起灵的手从他白大褂敞开的领口伸进去,在他的衬衫上又擦了擦,他才醒悟过来——蜘蛛侠会吐丝,那兔子当然就是性能力强了!

吴邪用劲握住张起灵的手腕,把他伸进去的手给掏出来,又掰开他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臂,转了个身,面对着他。张起灵却猛地又搂住了他,吴邪的下巴抵在他肩上,呼吸都急促起来,手臂动了动,被箍得太紧,活动范围实在有限。他想了半天反驳的话,最后说:“……你的超能力也太……”张起灵的声音听着就带点笑意,附和道:“比不上你的狂犬病。”吴邪一听就不干了——两个人真扭起来谁也赚不了谁便宜,虽然吴邪总有点觉得张起灵有让着他的嫌疑。

但是真动起手来,力气管力气架势管架势的,一路你推我搡从黑板这一头磕绊到另一头——吴邪被双手举高了猛按到粉刷墙上,蹭了一背脊的墙灰。他双手被制住了,也就脑袋能动动,脸上能用的资源一起用起来,自觉拿五官同时瞪着张起灵了,他才说:“我在生病。”

张起灵手里的劲道松了松,吴邪才要动弹,他又压了过来,凑得很近,凑在他脸颊边,低声道:“从家里出来,我就在想你。”口腔里的热气都喷到他脸上,吴邪只觉脖子都粗起来。

张起灵松开了手,整个人靠倒在他身上,贴着他,只抬手摸了摸他的肩膀,说了声“吴邪”。

这样低声细语简直是黑暗里升空的信号弹,把吴邪的天空整个都烧红了,仰起脸迎接的那种光线强烈到无法直视。吴邪激动地去摸张起灵的身体,外面有碍手的工作服,解了两个扣子他就再也摸不准衣襟,更别提张起灵里面的衬衫,扣子直扣到最上面一颗,吴邪急得低头用去啃,细小的扣子咬在齿间,紧贴着自己身体的那个想要生吞活剥的猎物却一步都接近不了。既然吻不到脖子他就吻他的下巴,微有点胡茬,吻嘴角,脸颊,鼻子,合起的眼睑,双手抱着他的脸急切地啜吸起他的嘴唇。这样交缠着两个人都喘起来,张起灵忽然就推开他,偏过脸,咳嗽了几声。吴邪还要往他身上贴,等他一回头,又要凑上来吻他,张起灵避了避,吴邪赶着他就说:“你还有校花,我就只有你了,快来让我再亲一下!”

张起灵猛拽了他一把,拎着他白服领口,皱眉道:“校花?”

吴邪笑道:“就是‘老师,那个是怎么确诊的呢?’”

看样子张起灵是想了想,但是他脸上有了点笑意,目光回过来看着吴邪,道:“校花我是有。”说着就在他嘴上很轻贴了一下,退开一点,低头整理自己的衬衫,拉直白服,把解开的扣子重新扣上,又拉了拉袖口,抬起手去整吴邪的。吴邪来拉他的手,都被甩开了,他把他的扣子解开了再扣好,一边还说:“拉肚子的校花……”说着又是一笑。

吴邪道:“说真的,你粉笔头怎么丢那么准?”

张起灵抬起眼睛看看他,回道:“目标太大,还是固定目标。”显然是说他傻不会躲。

吴邪听着就伸手去拿黑板下面的粉笔,拿了一只,看看太长,换了个更小的,等张起灵把他白服都拉直了,他立即跑远一点,再远一点,几乎靠门边了,对着张起灵做模拟抛掷的动作——手还没抬起来,身后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吴邪的动作僵在那里,张起灵的手“啪”拍在讲台上,他才破咒一样,猛回头去看——松了口气。 

是“校花”姑娘,他们这场景这站位好歹前不着村后不找店的。吴邪的脑子就跟考试临场一样瞬间无比清醒,这女孩子即不认识自己,又不了解张起灵的交际圈,他们两个大男人,堂堂正正在个公共场合离那么远,别说他粉笔头没出手,就是他粉笔头飞张起灵脑门上去了——也没啥值得怀疑的。 

吴邪转过身,正面打量了那姑娘一眼,对方倒是不害羞,但也看了看吴邪,脸上还有点笑容。她和霍玲并不是一个类型的,近看也不像阿宁,杏眼,鼻梁上还有点雀斑,年纪小是真的,虽然一定成年了。 

校花还挺大方的,吴邪这么怔怔看着她,她只是一笑,回头向张起灵道:“张老师,我想问问……”说着朝张起灵走过去。张起灵侧身拿起粉笔擦,抬起右手在黑板上抹了抹,转过脸来又向吴邪看了一眼,回头面对着那个女孩子,态度自然地没话说。 

那女孩道:“张老师,刚才上课你说的那本书叫什么?我没记下来,想再问问。” 

什么书?吴邪回忆了一遍,还真没听见张起灵说什么参考教材? 

张起灵放下粉笔擦,随手拿了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了 一笔,滑的,又试了试,还是一滑,没有笔迹,只有一条痕迹。他丢下那支粉笔,径直向着女孩子走来,然而却越过她一直走到了吴邪的面前。吴邪皱眉看着他,不解其意。 

张起灵低头道:“粉笔给我。” 

吴邪迟疑了一下,摊开手心,里面圆圆一个粉笔的末端,看着他拿了就走,掌心里留下指尖划过那一点的触觉。 

张起灵回到黑板前,写了“急腹症鉴别诊断”这几个字,放下粉笔,对那女孩道:“就这本。”说完低头掸了掸落在白服敞开领口上的粉笔灰,拿起黑板擦抬头对吴邪道:“小吴你擦一下。” 

所以职称的确代表阶级。 

等他走了吴邪才掏出手机,思索了半天,发了消息给胖子:晚上几点到会场?我又忘了。 


说好是要提前到的,结果胖子倒来迟了。每年都是新月饭店,中秋春节四季寒暑红白喜事,总之就这一个地方。一楼的主厅包下了,还是复式的,中间挑空,二楼类似戏院的贵宾厅,吴邪刚才在外面,特地抬头看了看,楼上摆桌都和下面一样,看来还真有领导要坐上面。他在休息室里服装都换好了,胖子才匆匆赶到,人还没进来,就听到走廊上大声的嚷嚷,“妈的,胖爷今天被急诊了……”吴邪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给他化妆的女同事也朝镜子里看,两人都笑了。吴邪抓抓头发道:“太白了,跟批了墙粉一样。”胖子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窜起:“靠!见鬼了!” 

吴邪一回头,正对上胖子抬手指着他,向化妆师道:“大妹子你就给他弄成这样?我知道梁山伯是怎么死的了!吐血而亡!吐血而亡!”——梁山伯是吐血死的这倒是没错。 

吴邪回头问:“就穿这样去吃饭?我们的节目排第几个?”外面门又推开了,胖子的大个子挡着,他略微张望了一下才看到鱼贯而入的六个,不对,是七个演员,都化着大浓妆,远看着睫毛也跟扇子似的,完全认不出认识还是不认识。她们头顶都是梳好的高髻,穿得倒还是自己的衣服,一个个拖过靠墙的塑料椅子围坐到一起,很快就聊起来。胖子也披上他那件蓝袍子,拿起桌子上的梳子装模做样在脑袋上划两下,坐吴邪边上,透过镜子瞪着吴邪道:“你不知道我今天有多霉!”

吴邪看了看手机,回道:“怎么了?” 

胖子道:“明明上午排的择期手术,妈的来了个急诊就给我挤下午了。” 

吴邪道:“这么急,什么毛病?”一般白天的急诊只要不是太急,还是会排在早就安排好的择期手术后面,除非真是人命关天的急症。 

胖子道:“肾挫伤,后腹膜血肿。” 

吴邪点点头,道:“那你也没话说。” 

胖子回道:“所以我被急诊!你不知道,后来泌尿科还叫了台上急会诊。” 

吴邪接过串场发来的节目单低头看起来,心不在焉问:“谁去了?” 

胖子道:“张起灵。” 

吴邪盯着节目单没动,声音平平地问:“他不是下午还带教了?” 

胖子道:“就刚才被叫过去的?大概快结束了,我出来看到你们科那谁都在打收费单了。” 

吴邪道:“你那个择期是什么?挺快的。他们急诊开了一天?” 

胖子扯过他手里的节目单,手指点着看了半天,才回道:“我那个本来就快,幽门梗阻,巨大溃疡,做了个毕II式。” 

吴邪道:“没清扫淋巴结?你们现在不都号称根到D2?” 

胖子道:“妈的什么叫号称!根什么就叫什么,你这一说不是坑人么,现在环境这么紧张你们麻醉科尽给我们胡说八道!不是我说,你叫是男的,是个女的我必得把你搞成咱科里谁谁媳妇,妈的一个屋檐下了看你还跟不跟我们对着干!” 

吴邪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问你话呢一个字没答。” 

胖子把节目单折了折,道:“良性的,术中冰冻也没问题。” 

这话说完,吴邪又把节目顺序给忘了,从胖子手里再拉回叠成豆腐块的单子,展开来看看,他们第二个,挺好,早死早超生,唱完了拉倒。



等等,吴邪把单子又看了看。节目列表是分栏式的,种类—名称—演员,张起灵张起灵张起灵……没有。那就找霍玲——有了!歌曲串烧?霍玲等。吴邪看了看那上面的三首歌名,上海滩,朝花夕拾,都认识,一念执着是啥?不知道张起灵唱哪一首?上海滩?吴邪笑了,想了想他脖子上挂根白围巾,手里拿个帽子在台上转悠的场景,除了想笑还是想笑。他又看了看解雨臣——惯例的压轴节目,但只写了个“戏曲独唱”没有名称,还真不知道他今年会唱哪一出,之前听他开玩笑说要唱沙家浜,吴邪笑他是不是演“胡汉三”,小花说,“我当然是正面人物了,阿庆嫂。”

胖子在边上推了他一把,道:“傻英台,要嫁梁兄也不用乐这样!”

吴邪回头刚想反驳,突然就给吓了一大跳!连胖子都给画了个大白脸!还在描眉毛!

吴邪骇笑道:“你这算……”

胖子不理他,抬头对化妆师道:“梁大爷我苍白点没事,这隐病的伏笔好,不然正常人哪那么容易一口血吐死啊。问题是,我那媳妇,快给他脸蛋扑红点,我看着一点羁绊蛋的感觉都没有,上了台可怎么演哪!”

吴邪还没说什么,背上被拍了一下,从镜子里一看,是团支书。他身后还站了个姑娘,脸挺熟,一看就是行政楼的。吴邪回头朝他们笑笑,团支书介绍下来,这就是他们总导演。“你好。”吴邪笑着点点头。边上胖子到来劲了,抢着在人面前简直要载歌载舞了。

团支书对吴邪道:“小吴,我看你们的节目在第二个,要不你们就演完了直接去吃饭?不用前后跑进跑出了。”

吴邪点点头,低声问:“大奖到底是什么?”

团支书朝他笑笑,也低声答:“杭州二日游!”

吴邪心中只有一句“妈的”,笑而不语,回过头去继续看着胖子。

化妆师敬业地很,给胖子描摹完了,又来看吴邪,左看看右看看,说:“我再给你修修。”

吴邪仰脸答道:“行。”他不知道原来还画眼线,拨着眼皮简直连眼珠子都要给抠出来了,早知道就不答应了。当然完事了以后脸上两陀红也没有逃掉!吴邪在镜子里左看看右看看,问了胖子一句:“洗脸能洗干净?”

胖子笑他:“挺好看的!我看张起灵就喜欢你这型的!”

“神嘛?”吴邪瞪着他喊道。

胖子道:“我问过他最近的女朋友啥样,嘿,他还真说了。”

吴邪皱眉道:“跟我有个毛关系?”

胖子道:“听说个子挺高的,特单纯,长得也漂亮,还听话。你别说,除了漂亮那条,跟你还都挺像的。不知道他哪勾搭来的,胖爷我咋寻寻觅觅觅觅寻寻……对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郊游那姑娘,下回叫他带出来溜溜!管他奶奶的,云彩也该死心了。”

吴邪板着脸道:“除了不是胖子,听上去跟你倒一模一样。”

胖子笑道:“嘿,还生气了怎么地!胖爷我他妈是夸你!”说着就一记熊掌拍背而来。

 

过六点了,说了五点半开席,吴邪去上厕所的当口往大厅瞄了一眼,总导演不愧是个女的,搞得就跟婚宴一样,又是熄灯又是打光又是乐鼓震天响,黑灯瞎火的突然一个锥光打过来差点照瞎眼——他没看到张起灵。回休息室也没有,霍玲都没有。吴邪一坐下,心中愤愤,掀起长衣下摆费劲掏出手机就给张起灵发了条消息。 

你跟胖子倒比跟我更有话题?什么叫高个子,特单纯,还听话? 

发完盯着屏幕看了一会,没有回应,刚按下home键想打一会绿猪,手机震了。 

打开一看,吴邪立即给关上了。隔了一会才又看了一眼。短信界面图片小,色差不大的一片,其实也看不太清,然而他怎么可能不心虚,前有镜子,后面也完全可能站着个人。虽然胖子是找其他女演员搭讪去了,他还是自我掩护着向四周看了看,不太确定是否真会有人注意到他又忍不住匆匆向图片底下的字扫了一眼。 

给你看傻大个 

照片当然是他。一个什么都没穿的背影,背脊,腰,屁股,还有两条光溜溜的腿。站在打开的衣橱前。这是张起灵的角度,张起灵的目光里的他。可以想象张起灵是怎样躺在床上,随手拿了床头柜上的手机对着他拍了一张。 

吴邪只恨自己怎么会相信他“手机里根本就没有艳照”!太荒谬了——所以说“特单纯”果然就是指他自己。 

所谓的“傻大个”,女的似乎都喜欢问诸如“你为什么喜欢我”之类的问题。他也曾经被问过,几次。有一本正经回答过,也有敷衍过。秦海婷和他说过初恋男友,初中时的小男友,当她问他,“喜欢我什么”时,他说,“因为你最傻”。吴邪不记得自己当初怎么回答她了,但是,还记得这个别人给她的让她难忘的答案。 

被说傻,大概是因为被喜欢着。 

他思考了一会,听到外间震天响的敲锣打鼓声,应该是节目单上排第一个的击鼓舞蹈?手下给张起灵回了条消息。 

手术结束了?什么时候过来?我是第二个节目,马上要轮到了。 

几乎立即就收到回信:到了 

吴邪回头向周围看看,低头又问:在哪? 

这次隔了一会。 

厕所,换衣服 

吴邪腾地站起来,草草卷卷戏服下摆,向胖子招呼了一下。胖子那边也吃了一惊的样子,风一样滚过来,又要往他肩上一拍,被他躲开了。胖子道:“到咱们了?” 

吴邪摇头道:“没。我就跟你说一声,我去上个厕所,马上回来。” 

胖子脱口一声“操!”,接着道:“上台前跑厕所,老吴你紧张个鸟啊!” 

吴邪急着走,到门边还是忍不住回头还他一句:“你才鸟紧张!” 

但他看上去是真紧张,或者心里也真紧张。饭店的厕所在厨房通道的最末端,来的次数太多了,他们都知道那个位置。里面只有很小的空间,和麦当劳绝对不能比。他路过滑腻腻的后走廊时,还有好几个穿厨子衣服的人向着他张望。 

右边是女厕,他拐进左边,刚一跨进去就吓了一跳——也不能这样形容。张起灵对着镜子在扣扣子,是他的服装可怕——一身龙袍! 

吴邪目瞪口呆堵在门口,厕所的小通风扇格勒勒在头顶转个不停。张起灵的表情也不是不吃惊,但他很快恢复如常,目光重新回到镜子里,很仔细地观察了一会。 

吴邪站在那里有些尴尬,向里走了一步,这才注意到他放在洗手台上的包,敞着,里面是他的上衣。吴邪笑道:“怎么到厕所来换,又不是女的。” 

张起灵向他看了看,道:“纹身。”



吴邪走上前去在他身上摸了一把,叹道:“这么厚,热死你。”

张起灵笑着看他,过了一会道:“眼睛好像大点了。”

一听,吴邪就转过脸去镜子里看——当然是因为眼线的关系,不知怎么被他一说竟然有点情`色的意味?他努力不往偏里想,拿出一派正气凛然的表情,道:“你真怕纹身被人看到?”说完才觉得不对劲,赶紧把里面两扇门都推开看看。没人,空的,放心了。

张起灵道:“无所谓。”

吴邪笑道:“少装,不怕被人看为什么不大明大方到休息室换?哦,对了,在手术室也是的,其他人都脱光了进浴室,就你每次都穿着手术衣就进去了。”

张起灵没理他。

吴邪不干了,伸手就去解他衣服扣子。

张起灵捏住他的手,皱眉道:“干吗?”

吴邪看着他,道:“纹身这种东西不就是为了让人看的?就算纹在不能让人看的地方,还是为了被看到。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躲躲藏藏的?”

张起灵也盯着他看,忽然笑了,手上倒是放松了。

吴邪解了两个扣子,问:“笑啥?”

张起灵道:“就是怕你这种人,才不想让人看到。”

吴邪疑惑道:“我?喜欢你纹身的人?”

张起灵道:“废话多的人,追着问东问西。”

吴邪愣了一下,不过他轻易受不到打击了,很快回了一句:“那又怎么样?我就是这么无聊一个人。”一边说一边已经解开他上半身大半扣子,衣服前面一片一拉就挂了下来,露出胸口一大片,这戏服妙就妙在领子和上衣还是分开的,身体是露出来了,脖子上还端端正正扣得好好的,简直类似情趣制服,然而作为黄澄澄的带有超过肩膀的肩章的龙袍,一切又那么滑稽。吴邪忍不住笑起来。

张起灵拉开他的手,越过他走到厕所门边,拿了门后一块黄牌子放到门外,就把厕所门合上了,又插上了插销。

吴邪不知怎么开了水龙头,水流很小,发出混了空气的嘘嘘声,他笑了笑,又笑了笑,问张起灵:“锁门干吗……”

张起灵道:“怕梁山伯来找你。”

吴邪惊道:“对!我要回去了,估计要轮到我了!”

张起灵不知可否看着他,他想走,眼睛溜着着溜着又溜到麒麟上去,想了想,又道:“我看麒麟有问题。”

张起灵道:“什么问题。”

吴邪伸手就在麒麟眼睛上捏了一下,不放手,拇指按着很轻地揉动。他还盯着张起灵,看他脸色是不是会变。张起灵却有一点笑意,还低下头去看他在自己身上的动作。

吴邪先脸红了,但是粉太厚,又有两朵胭脂红云,实际看不太出。他要收回手,半空却被张起灵一把握住了。

吴邪道:“我就不喜欢麒麟。”

张起灵道:“为什么。”

吴邪道:“龙有九子,麒麟就是龙一个不待见的儿子,谁要是纹一条龙,就把你比下去了。”

张起灵笑道:“你还去网上搜过了。”

吴邪甩了甩手,没甩开,回道:“不查我也知道。”

张起灵顺着他的宽袖慢慢把手伸进了他袖子里,问他:“那你喜欢什么。”

吴邪笑道:“我看你刺青太复杂,最多也就能改成长颈鹿了。”袖子太松,形同虚设,张起灵一会就摸到了他身体上,凑近过来。他满脸妆,张起灵也并没吻他,只是从里面紧紧抱住了他。

吴邪觉得有些痒,动了几下,忽然灵感来了,推着张起灵道:“我给你背上刺字怎么样?”

张起灵没有反驳,倒是松手了。吴邪赶紧撩起自己外衣,摸裤子口袋——果然上午拿的记号笔还塞口袋里。他拽着张起灵,迫使他转身背对着自己,又快速在他身上扒拉几下,把龙袍后面都掀了,露出张起灵肌肉线条分明的背部。

吴邪喘了口气,握笔在上面比划了一下,落笔点了一点,抬头问:“怎么不问我写什么?”

张起灵弯腰双手撑在膝盖上,略转头道:“别摸我?”

吴邪道:“怎么也得‘精忠报国’,什么别摸我。”

张起灵笑了笑。

吴邪在他背上匆匆写了能有一串,别写还边拿嘴对着他背吹气。张起灵或者被他弄得有点毛?频频回头看他,吴邪也就对他笑笑,冷不防在他光裸的背上拍一下再摸一把。

等他吆喝着“行了”“行了”,张起灵立即直起腰,走回镜子前拽着衣服侧身看看。吴邪在一边得意地等着他。

“私人所有,拒不转让。文明参观,请勿动手。”

这就是他洋洋洒洒仿古竖写的内容。

吴邪又欣赏了一遍,把笔往口袋里一塞,对张起灵道:“真得走了。你也快点。”边说着边去开插销,握在门把手上,一把拉开了,才回过头,突然就愣住了。

外面是小花,也正瞪着他。

 

他们两个大概永远比他自己更懂得对付他自己。这算是哪一种幸运。 

解雨臣穿着一身白西装,美式双排扣,里面黑衬衫,胸前口袋里的手帕也是黑的,没打领带,比起他们两个来真是天与地,人民艺术家和超级女声那种差别。——吴邪一时语塞有一部分也是为了这个。 

解雨臣看了看他,又看看后面张起灵,吴邪忍不住也回头去看。在他面前装不熟似乎没有必要。这件事情他不是没有思前想后,答案太明显了,而答案又不是他想要的。张起灵在扣侧边的扣子,神情很坦然,就像跟他完全没关系一样,不过是在厕所碰见的同事而已。吴邪说不是定心还是有点失望,再回头,解雨臣看着他笑了,对他道:“胖子叫我来找你,看看你是不是掉马桶里去了。” 

吴邪没说什么,一步走出去,解雨臣伸手拉了他一把。他忍住没有甩手,低头和他并肩往外走,想了想,抬头问道:“轮到我们了?” 

解雨臣道:“快了,在抽奖,抽完了就是你和胖子。” 

穿过厨房前的小通道,吴邪很轻拉开了他的手,眼看着就要回到大厅里了,他低垂的眼睛注目的只有脚下地板花纹的变化,他低声说了一句:“能不能……别告诉其他人……” 

解雨臣忽然停下来了。 

吴邪勉强抬起头去看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吴邪想说什么,他先说了:“你这个妆也太难看了,没时间了,不然我帮你重新画一下。” 

吴邪道:“能不能……” 

解雨臣道:“不能。” 

吴邪一时无语,两人站在窄小昏暗的通道口对望。解雨臣笑了,低下头又笑了笑,抬头看看吴邪道:“我就当不知道。”吴邪也不知该不该松口气,或者该不该快速走回去。解雨臣又说了句:“看胖子要来找你,我就过来了。” 


回到休息室里,胖子一阵风扑过来,过肩搂过吴邪,瞪着解雨臣道:“找我英台妹妹找这么久?你们干吗去了?” 

吴邪听了还有些恍惚,忽然明白了,猛一抬头,额头撞了胖子一下,撞得他哀嚎一声。解雨臣只是对他又笑了笑。吴邪道:“等会你唱什么?我的太阳?” 

解雨臣笑道:“老三样,我的太阳我唱不过你。”这么一说连吴邪都笑了。中学里有一次上音乐课,主题就是赏析“我的太阳”,他们上课捣乱跟着乱唱,每次只有高`潮的地方扯嗓子大吼一声,笑了整整一节课。过后每次同学会必谈的笑料。 

跟着还有个笑话:吴邪没跟解雨臣在一起?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胖子赶着他上场,临走前总算瞥到霍玲——要不是解雨臣笑着和她拉手,也没那么容易认出来。穿了旗装,一看就是和张起灵配套的。他们的服装估计和吴邪胖子的不是一家的,看着很像回事,尤其是霍玲,一身孔雀翠蓝,朝珠指甲一应俱全。她是娇小型的,盛装看起来魁梧不少,但是并不难看,反而很有气势。 

胖子拽了他一把,吴邪回过头,胖子才凑近了低声对他道:“别看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吴邪皱眉笑道:“什么跟什么?” 

胖子道:“虽然我看小霍和云彩一样也得死心,不过第一个死心的人就该是你。解雨臣不知安了什么心了把霍玲介绍给你,当初我就说悬。” 

吴邪只笑了笑。他们一个拐弯就走出了休息室。外间的灯敞亮,主持人的声音几乎都淹没在碰杯和喧闹声中。听到报他们名字了,胖子冲他做了个“请”的动作,他也就顺势先走了过去。 

下面的圆台面和演出场地间并没有实际的界限,不知道谁的孩子在主持人脚边钻来钻去,又钻到吴邪这儿来。这时已经有几个认出他和胖子的,断断续续笑开了。忽然冲上来个人,一看是秀秀,一把拽过他的手臂,朝着一个方向比V字,吴邪还没看清就被闪光灯闪了几下,再去看,果然是秀秀那个同出同进的同学。 

吴邪还勉强笑了一下,结果话筒,背景音乐响起,秀秀赶紧松手跑开了,他回头看见胖子走过来,机械性地就对着走位,两个人一面对面了,自然而然就唱起来。 

下面不知道谁带头叫好,一片掌声雷动,吴邪抬头看到灯光晃眼,二楼也坐着人朝他们这里看,真的像搭了台子唱社戏,他一抬起手拉着袖子遮脸,做出害羞的动作,正唱到黄狗汪汪追着英台不追山伯,背景里不知谁神来一笔加了“汪汪”狗叫,下面笑成一片。胖子又和大汉似的,噔噔噔冲过来豪情万丈一句“我替贤弟来赶狗”,吴邪心中只有“操,唱错词了你笑毛啊”。忽然有人喊了一句“胖子!快带英台妹妹回家吃饭!”跟着此起彼伏的嘘声,吵吵嚷嚷的哄笑声中他们好歹把这出戏给对付完了。



吴邪赶着去休息室脱了外衣,冲着镜子里看了一下,后面竟然一身龙袍走了过来,拉过椅子坐下了,把手里的帽子放到他前面的桌面上。吴邪回头去看,张起灵倒是很坦然,也抬头看看他。吴邪伸手拨弄了一下帽子上的穗子,笑道:“你饿不饿?”他脱了藕红的长衣,只剩下一件白衬衫,手表在手腕上很显眼,低头一看时间,快七点了。

张起灵道:“过会跟你坐一桌,看看有没有位子帮我留一个。”才说完,不知胖子什么时候潜伏在他们身后了,这时接一句话:“小哥,我让秀秀都留好了,跟姑娘们坐一桌总得留点菜,也不用往死里喝酒。天真你说是不是?”他又锤了吴邪一拳。

还说能少喝,吴邪在桌面坐定就被灌了两杯,喝点啤的也没事,没料到胖子一来了就把桌子中间那瓶白酒给开了,要了几个小杯子,倒满了给吴邪递了一杯。吴邪赶紧说:“不行不行,混着喝肯定不行!”胖子端起杯子一口招呼了,哈着气道:“快,给我走一杯!”吴邪这儿才愁眉苦脸拿起杯子,全场灯光突然灭了,一阵惊呼后,一片安静。吴邪还思索着,有人在他右肩轻拍了一下,在他左边的空位坐下了。几个锥光打过来,才看清是解雨臣,后面台上突如其来一句“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灯光才复明,只看到胖子张着嘴对着台上,跟唱还是什么。

吴邪放下酒杯,回头对解雨臣道:“最后一个上?”

解雨臣已经拿起了筷子,点点头,道:“先吃了,不然就跟我办结婚宴一样,先要饿死了。”

吴邪一笑。

解雨臣伸手拿了桌上的橙汁倒了一杯,胖子才看到他,赶着上来阻拦,抢过他手里的玻璃杯,硬塞给他一个小酒杯,倒满了酒,又举起他自己手里的一杯,对着他和吴邪要敬酒。

吴邪道:“搞什么?胖主任你敬我们?”总之是躲不掉了,他干脆站起来,仰头一饮而尽。上海滩唱到副歌,换了个人上场,吴邪看一眼差点一口喷出来——竟然是解连环!吴邪回头去看解雨臣,他倒是淡定地很,又夹了一筷子菜。

既然院长都上场了,下面免不了谄媚溜须一阵叫好。但是解连环那打扮也太搞了,谁规定唱朝花夕拾就得是……吴邪揣测了半天,看着像西南少数民族,大红头巾,大红腰带,一身短打,脖子里还挂了几串装饰项链,偏偏歌词又是“大雁”又是“菊花插满头”。胖子做了他最想做的,捶桌子,捶一下吼一声“好!”吴邪笑着轻声道:“叫一百遍你也升不了副主任。”胖子回头瞪了他一眼。

秀秀拿起杯子向吴邪示意,她那个是可乐,吴邪就挑了茶杯和她碰杯,胖子又不干了,硬是掰着吴邪的手,把茶换成了啤酒。秀秀道:“英台妹妹,你山伯哥哥真不心疼你。”胖子分辨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人间正道是沧桑!”秀秀哈哈一笑,杯子一指,似是对着解雨臣的,吴邪还有些担心,解雨臣倒很快,举起面前的啤酒杯和她也碰了一下。她和吴邪几乎同时开口:“别喝酒了……”两个人互看了一下,又冲解雨臣道:“还要演出。”“不是演出前都不能喝酒?”两个人又互看着笑了。

解雨臣放下酒杯,说了句:“服了你们了。”顺手拿起刚才吴邪放下的茶杯,低头喝了一口。台上院长接了捧花,正笑着向下面作揖。音乐一转,竟然凄婉起来。接着就听到是张起灵的声音,他唱歌比说话还要低沉。吴邪记得听手术室护士议论过,长相能看的有一种一说话就露陷,或者说话也没问题的偏偏五音不全,张起灵这种属于满分还要加分。不过就性向上来说,他实际是负的。

一眼之念,一念执着,注定就此飞蛾扑火。明知是祸为何还不知所措?

这歌他没听过。后面高亢的女声就响起来。

最好不见,最好不念,如此才可不与你相恋。

他们两个手拉着收,雾蒙蒙的一束灯光追着,一直走到舞台中央。一片喝彩之声,这是真的喝彩。夸张的服装,皇帝拉着妃子,可是曲调走低,唱得又好,人又漂亮,忽然把其中滑稽的因素全去除掉了,剩下的只有剧情。剧情里相恋不能相守,何其悲伤。

秀秀颇为吃惊地,隔着桌子向吴邪道:“他们俩是一对?”

吴邪还答不上来,胖子嘻笑着道:“小丫头真会问人!偏偏就问不该问的。”

“什么!”秀秀看了看吴邪。

胖子赶紧道:“甭看了,这就一段孽缘。”

吴邪回头冲着胖子道:“你倒跟我说说怎么孽了?”

胖子笑道:“嘿,口说无凭,张起灵那大高个辣妹他手机里肯定有照片,等会我去给你搞来欣赏欣赏。”

吴邪真叫无话可说,默默忍了一会,回了一句:“这手段也太烂了,还有人家女朋友你那么起劲干嘛?”

胖子笑了,大声道:“你这一脸羡慕嫉妒恨!得了呗!”他又转向对着秀秀道:“天真觊觎人霍普金斯不是一天两天,张起灵还不要,你说孽不孽。”

秀秀只是一笑,沉默一会,对了一句:“无情皆苦,有情皆孽。”

我有多么想念,你有多遥远。早知道结局是不能抗拒的错。

比起这种苦,他们这一桌大概算太平盛世,皆大欢喜了。


 


抽二等奖的时候,张起灵才换了衣服走过来。吴邪还关心奖品是什么,解雨臣凑他耳边低声道:“四件套。”吴邪一回头正对上他的正脸,有点结巴起来,回道:“每每次都送阿姨妈妈喜欢的东西……”就看到张起灵,还有他身后的霍玲。

身边预留的位子被解雨臣坐掉了,秀秀边上倒还有个空位子,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吴邪看到霍玲扯了扯张起灵的衣袖。他猛地站了起来,左右的解雨臣和胖子都有点吃惊,张起灵也看向了他,吴邪立即回头到桌上,拣了杯满的,也不管是谁的白酒,举起来冲着张起灵就说:“小哥,你们唱得真好,声情并茂。敬你一杯。”说完一仰头就干了,那酒一路火辣辣沿食道烧到胃里,冲地他差点没一口呛出来。对面秀秀的笑声先爆发出来,接着是胖子的笑声最响,张起灵也笑了。秀秀隔着桌子也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她那杯可乐,对着吴邪道:“声情并茂!吴总你小学写作文一定是满分!”说着向霍玲道:“霍老师,到这里坐。”霍玲笑着又向张起灵看了一眼,走了过去。吴邪看着,怒气冲头,往自己桌前一掌拍下去,大声道:“来,张主任你坐这里!”这一下一桌人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喷饭十景来形容,还是秀秀总结地好:“吴邪快看!你胸前的红领巾更鲜艳了。”

结果还是加了把椅子——既然吴邪跟喝多了似的慷慨陈词,椅子就加在了他和胖子之间。张起灵一坐下了,胖子就把条手臂搭到张起灵肩上,吴邪看了看,低头看看自己的盘子,又回头去看了看。张起灵并不在意的样子,掏出手机,胖子的手猛地就蹿了出来,动作过大,把张起灵撞地往吴邪身上一靠。吴邪回头只见胖子要抢手机,心里一紧,不知怎么也伸手去捞,胖子在对面冲他一笑,看着就狰狞,还对着他喊:“天真!快!我堵着,你看准了。”想想被胖子拿了还不如他自己拿,吴邪倒也认真起来。张起灵本来就敏捷,被他们两个夹攻,还能左躲右闪,最后撑不住了,要撤椅子后退,胖子看着赶紧道:“小吴,快扑!别让他跑了。”说着张起灵已经站了起来,手举高了手机握在右边,吴邪盯着他右手也要站起来,边上解雨臣拿了根筷子敲桌边,其他人也跟着敲起来,胖子一看形势不对,使出最后耍赖一招,双手一伸,搂腰抱住张起灵,嘴里喊:“天真!胖爷给你堵枪子了,冲啊!为了人民最后的胜利拼了!”张起灵显然也愣了住了,然而他更没料到的,包括连事主吴邪自己都没料到的是,吴邪没去抢什么手机,而是照着张起灵上半身一把抱住了他,脑袋还往他肩上招呼——就跟在家里一样!

离得不远的台上还在跳着千手观音,穿得跟金鱼精一样的女孩子排成一串,手臂呼呼展开再收起,晃眼的金色光芒中,背对舞台的秀秀目瞪口呆对着他们这座人塔,张起灵右手举火炬一般举着他的手机,肩上挂着吴邪,腰上挂着胖子。

“吴邪。”他说。一边抬起左手去拉他的手臂。吴邪顺着他的动作,松开了手,轻轻一推,就往后坐了回去——胖子一看,兵败如山倒,立即也松了手臂,嬉笑着转身也坐了回去。张起灵低头看了看胖子,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又看了看吴邪,说了句:“喝多了?”说着抬起手,落下放在椅背上,拉开椅子要坐下来。没想到解雨臣做了他要做的动作,在吴邪脸上推了一下,吴邪一惊,回头去看,解雨臣笑道:“好像是。疯了会咬人的。”这么一说张起灵刚坐下,低着头也笑了。边上胖子探头探脑,对面霍玲低头对秀秀道:“他们平时也这样?”秀秀道:“解雨臣和吴邪就那样。”说着凑她耳边低声道:“说不定是一对。”霍玲笑出了声。胖子回头向她看了一眼,也凑过去道:“张起灵手机里有他女朋友照片……吴邪在后台还赶着要看……”秀秀瞪了他一眼,胖子赶紧道:“瞪我干吗?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我看你跟我合作还比他机灵点……”背景乐声响,他们说话絮絮叨叨,桌上人吃菜的吃菜,碰杯的碰杯,吴邪迷迷糊糊的,张起灵在他边上似无异样,那么都说他醉,他就醉了吧。他推了推盘子,空出一块地,趴伏下去,额头枕着手臂,合上眼睛。感觉肩上被轻轻拍了拍,从左边来的,是解雨臣。

当然是解雨臣。

 

说是抽大奖的时候,吴邪抬了头,竟然还真睡着了。看看边上,空了,再看台上,抽奖人是解雨臣,手里拿着话筒站上面,脸上是笑容。原来他已经唱完了? 

吴邪转过脑袋,问张起灵:“刚才他唱了什么?” 

张起灵沉吟了一会,答道:“乾隆下江南?” 

吴邪“哦”了一声,又趴下了,想了想,回头问:“他唱乾隆?” 

张起灵道:“应该是。” 

吴邪笑了笑,道:“没听过他唱男角……” 

解雨臣对着话筒,垂眼看着手里的纸片,胖子冲着他吼:“是不是胖爷!是不是!” 

吴邪又问:“大奖是什么?” 

张起灵转脸对胖子道:“大奖是什么?” 

胖子“操!”了一声,回道:“杭州两日游!两个人。” 

他喊得响,吴邪听到了,对着他也笑道:“你一个人可以玩四天了!” 

胖子怒视他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一个人?你还不跟我一样。” 

吴邪道:“我怎么跟你一样了,我……”张起灵向他看了一眼,他当作没注意,继续道:“我至少没一厢情愿。” 

胖子道:“你连一厢情愿的对象都没有!” 

吴邪又笑了笑。 

他们这里争辩,读出的结果却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后面有个桌子欢腾雀跃,音乐又响起来,一切算作尾声。 

胖子起身离开了一会,估计是上厕所去了。隔了一会他和解雨臣一起回座位,解雨臣的西装也换了,黑衬衫外面罩了件深灰的西装马甲,长裤也换成牛仔裤,斜背一个帆布包。 

吴邪坐直了笑道:“文艺青年。” 

胖子一听来劲了,指着张起灵道:“普通青年。”又指解雨臣道:“文艺青年。”接着就指到吴邪,没说话,桌上其他人都笑了。吴邪自嘲着摸摸肚子,道:“二`逼青年。”胖子道:“我看是青年二狗!” 

二狗就二狗呗,二狗的饲主在边上装淡定,又掏出了手机不知看什么。过了一会吴邪的手机震了。他想了想,也拿出来看,两边的人一个张起灵一个解雨臣,都是透明的,怕什么。 

晚上有没有再腹泻? 

就他记得这茬,刚才差点被胖子抢了手机也是为了这个?其实不说的话吴邪自己都忘了,怪不得全身软绵绵的。 

散席了胖子玩性不减,提议去酒吧再坐坐,走到饭店门口聚了聚人,一数一共七个,叫两辆车还多一个。秀秀赶着凑到吴邪面前,挽起他手臂,道:“我跟你坐一块。”吴邪看着她笑了笑。照顾她是小姑娘,再照顾他轻飘飘两杯白的两杯啤的就被干倒一次,来了辆车他俩先走。胖子把地址发他手机上了。 

他们并肩坐在后排,吴邪还是困,仰着头打哈欠。秀秀挺沉默的,他眼皮打架,挨了一会还是勉强回头去看她。秀秀也看看他。忽然一笑,问道:“你觉得我那个同学怎么样?” 

吴邪皱眉想了一会,回道:“你要给我介绍?” 

秀秀道:“我就问问,你有兴趣就给你介绍,没兴趣就算了。” 

吴邪靠了回去,吹了口气,道:“你还真关心我。谢谢。” 

秀秀道:“就是这样的。” 

吴邪问:“什么就是这样的?” 

秀秀带着点笑意道:“明明是拒绝,但是绝对不会说不。” 

吴邪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想了一会,回道:“直接说不要给我介绍?” 

秀秀道:“直接说你没兴趣,或者直接说不行,或者直接说‘我不喜欢你’。总之永远别想听到拒绝的话,但是明明就是拒绝。男人就是这样的。” 

吴邪笑了一声,转头去看她,但她脸色是正经的,有点太正经了,绷着,他忽然害怕她会突然哭起来。踌躇了一会,他道:“怎么了?” 

秀秀并不看他,直视着前方司机的椅背,隔了一会才说:“我又去找过解雨臣了。” 

吴邪坐直了一点。 

秀秀道:“就想问问他,想要一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你知道我第一次对他说的时候,他怎么回答我的吗?” 

吴邪低下头,没作声,秀秀看了看他,问:“他告诉你了?” 

吴邪道:“没有。我问过,他没说。” 

秀秀道:“他说‘谢谢你的青睐’。那天晚上我就疯了你知道么。这算什么?是拒绝吗?是拒绝。但是他为什么不说‘不行’,他这么说是还有机会么。我真想问问他,又不敢问。” 

“你说是什么意思,这句话。”秀秀语气冷淡地问吴邪。 

吴邪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回道:“就是不行……” 

秀秀道:“但是我看不透,总想着围着他团团转。我总想我能为他做些什么。我总是能看到他不顺心的时候,看他下班很晚,不停收急诊,办不完的出院入院……” 

吴邪道:“是你帮他提前准备好出院,贴化验单,还有那两个压床的阶段小结也是你写的?” 

秀秀道:“蠢到家了。但是我不觉得丢脸。我只想他开心,我想帮他做点什么。可惜我一无所有,如果有,都想给他,通通给他。” 

吴邪不言语了。 

秀秀笑了笑,道:“你别这样,不是你欠我的,也不是他欠我的。大概是我从前欠他的,现在来还一还。” 

吴邪道:“其实没必要……谁也不会为了谁……” 

秀秀道:“能想通的,也能看透,只不过还不是现在。” 

她停顿了一会,又说:“我心里只有他,太狭隘了。我总想和你谈点别的,但是和你一起,又特别想谈他。昨天,又去找过他一次。大概就想要个答案,他说‘我不喜欢你’,‘不行’,想要个理由,‘你的长相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强人所难。他后来晚上给我回了消息。他说很多事情总是无奈,但是要感谢我是真的。你说我是不是错了,不应该去问他的,如果像以前一样维持着,至少大家都不会那么尴尬,我也不会这么偏执。” 

如果不说破的话——永恒的谜题。在箱子里的薛定谔猫不生不死,前提是不打开箱子。在假设的世界里模拟到每一个细枝末节,讽刺的是,想再多,都不成立。说出口的话,宣泄的情绪,覆水难收。解雨臣害怕秀秀,就像他害怕解雨臣一样。不能伤害,不能逾越,不能解释,不能妥协。 

车忽然停了,两个人毫无防备,向前冲一冲,吴邪抬头去看,是个红灯。 

吴邪道:“无情皆苦,有情皆孽。” 

秀秀笑了,回道:“一眼之间,一念执着。” 

吴邪又道:“你会不去想的,说不定很快。” 

秀秀笑道:“有时候我想,如果不能成,为什么要遇到。你知道我最荒谬的想法是什么?看到他的时候,我心里只有一句话‘这将是我最后一次恋爱’。”



她将对话停在这里。最后一次恋爱。

这一句萦萦绕耳不散。忍不住要去想,他和张起灵算不算。

他们人多,好歹还找到张转角沙发坐。女孩子们,秀秀,霍玲,云彩窝坐一隅。胖子始终占有接触女眷最有利地位,夹在吴邪和秀秀中间,吴邪边上是解雨臣,张起灵坐最外面。茶几台面上摆了一打啤酒,胖子说他还叫了阿宁,在路上,一会到。

解雨臣道:“玩什么?”说着,拿开瓶器一瓶一瓶开啤酒,开完了胖子挨个递给他们。

吴邪接到手里就喝了一口,胖子笑道:“你不是喝挂了,这回倒大方了?”

吴邪瞥了他一眼,回了句“滚!”胖子也不生气,转头向秀秀道:“上了火药桶了,待会让阿宁来收拾他。”

阿宁到的时候他们刚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阿宁穿了小黑裙,下半身郁金香花形,黑短发,黑眉毛,黑漆漆的眼睛,嘴唇泛着层光,微笑着坐到霍玲边上。吴邪不自主地向她胸`部看了看,线条真是沉甸甸。胖子抬手跟她招呼,做出惊讶的表情,道:“宁姐!知道小吴在打扮都不一样了!”说着推了吴邪一把。吴邪正仰头喝酒,呛了一口,大家都笑了。解雨臣把面前的两付牌拿起来翻来覆去洗了几遍。轮到说真心话的人,不知是不是题目平淡,说得也很平淡,这样搭讪着无聊,到了吴邪,他说:“我选大冒险。不过我知道你们的,每次也就是‘找根电线杆抱住大叫我的病终于有救了!’无非这样。要么就让我去骚扰成双成对的。”

胖子道:“现在不流行了。不过吴邪你正好,等会去那里那对……”他指了指他们斜对面,长直发的姑娘,上眼睑的睫毛像两面扇子,穿着倒是学生气的。

秀秀道:“你们也太低级了!”

胖子回道:“那霍老师你教我什么叫高级的。”他没注意,这么一说,倒是霍玲接了话头。

霍玲道:“要不我们换一个。”

云彩问:“换哪个?杀人?”

霍玲笑道:“规则很简单的,我读书的时候经常朋友一起出去就玩这个。”

胖子道:“那赶紧地,怎么来?”

霍玲道:“就是每个人轮流说一句话。要说自己没做过的事情,比如说‘我没去过新疆’,那么在场去过新疆的人就得举手,并且弯一根手指。谁第一个握了拳头。”她举起右手,握拳做了个示范,“谁就必须喝酒,或者表演个节目作为惩罚。”

听着有点冷场,没人答应,隔了一会,倒是解雨臣先说:“那就试试,谁握拳了先喝酒,表演节目倒是不一定的,不过我们可以看吴邪翻跟头。”

“什么?”吴邪惊道。连胖子都凑过来了,对解雨臣道:“得了得了,那也值得,要不你先开始,记得说他干过你没干过的,让他摔跟头!”

解雨臣道:“我没骨折过。”

吴邪愤愤举起了右手,拇指对掌。再看看,秀秀,阿宁,还有张起灵都举了手。当然这事张起灵也没说过——不过多半也不是什么大事,跟他一样,小时候的意外,他是被卷自行车里,外踝撕裂性骨折,不需要手术,固定了两个月。

接着就是吴邪,他想了想,道:“我没去过美国。”解雨臣和霍玲举手了。

轮到胖子,他吼了一句,“这得多无聊啊!”说着又想了想,不知怎么看了云彩一眼,又看霍玲。吴邪道:“有屁快放!”

胖子道:“粗鲁!看我不让你翻跟头我姓倒过来写!”说着又装模做样踌躇一番,笑道:“胖爷我从来没跟人同居过!”

这算带点荤的,谈不上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至少都抖三抖,纷纷还挺沉默。张起灵第一个举起了手,他又弯了食指。吴邪看看他,也举手了。霍玲道:“混宿合租算不算?”胖子笑道:“你觉得算,就算呗,你觉得不算,就不算呗。”霍玲也只笑了一下,举起了手。。解雨臣倒是个意外,他没举手。然而最意外是阿宁,她举手了。胖子冲她干笑两声,阿宁不屑道:“我来,我体重从没超过120。”胖子愤愤道:“这算啥。”确实,在场男人都举手了,女人都没举。

轮到秀秀,她想了想,说:“情人节我从来没收到过巧克力。”

张起灵举手了。胖子骂了一句:“妈的,人生赢家。”抬起手抓抓自己脑袋,又愤愤瞪着吴邪——解雨臣不用看,一定举着,还有霍玲,还有云彩,还有阿宁。吴邪左右看了看,他没举手。

云彩道:“我没吃过河豚鱼。”胖子赶紧笑道:“这个我也没有……要不要哪天去试试?”秀秀笑道:“谁要跟你一起去呀。”胖子伸手要揪她辫子,不知怎么先回了头——只有张起灵手举着,是个拳头。

吴邪只恨自己没有在触摸屏手机上盲打消息的神技,不然一定送张起灵一句“你那么老实干嘛?”像他这么沉默的人,难得参与度高一点,绝对会有要引起某个特定目标注意的嫌疑。或者是他性格使然,直来直去?

胖子第一个起哄:“喝酒喝酒!”霍玲也笑道:“人生经历丰富的人,要不再表演个节目。”

张起灵刚抬起手,闻言,动作慢了一拍,转过脸,越过吴邪胖子一干人等,对着霍玲举了举瓶子,道:“表演什么?”语气还算漫不经心,说完了仰起头不带停地一整支啤酒都下去了。

霍玲脸上有些胭脂,红红的,看着喜气洋洋,又是在笑。她只说:“少喝点。意思意思就行了。”

阿宁道接口了,笑道:“快,他们三个里面,你选一个喝个交杯。”三个颇有歧义,胖子还老大不高兴了,忽然醒悟过来,阿宁说的是“他们三个”,不是“她们三个”。胖子反应快,手肘顶了吴邪一下,对张起灵道:“就天真好了,要喝的激情一点!”

张起灵放下手里的空瓶,不真不假向吴邪看了一眼。吴邪转过脸,冲着胖子道:“怎么不是你去?”

胖子“嘿”了一声,抬胳膊就要摁他脑袋,被他避开了,胖子道:“就要你这种娇羞的,快去!”又向着张起灵笑道:“快把他耳朵喝红了!”

这他妈什么跟什么——然而这提议太受欢迎了,秀秀和云彩甚至掏出手机举高了,跃跃欲试的。张起灵拿了桌上连个玻璃杯,又拿了开了没人倒过的威士忌各在玻璃杯了倒了四分之一不到,兑上大半杯果汁,往吴邪前面放一杯,自己拿一杯。

这是赶鸭子上架,张起灵站起来了,吴邪只好也站起来。灯光暗,北京音乐又嘈杂,感觉并不真实。他不知道自己能掩饰几分。张起灵伸出手臂,他也伸出手臂,两相交叉,张起灵凑过来够杯子,他也学着凑过去,额头顶到额头,为了喝酒,又分开了。冷的酒灌下去,苦味被果汁中和了,他喝不惯洋酒,有点甜的似乎是淡了,仔细想想也该有二十多度了——这么胡乱思考着,竟然完全不记得感觉,侧面的闪光灯都亮了好几下,杯子见底了,张起灵自然而然抽回手臂,很平淡而坦然地坐回去,往沙发上一靠,抬起一条腿搁到另一条腿上,手指还抹了抹嘴唇,看不清是不是微有点笑意。

吴邪也坐下了,“啪”空杯放到桌上。

所有人都鼓起掌来。胖子趁热打铁,来了句:“胖爷我从来没看过A`片!”

吴邪哼了一声,自认为是冷眼,瞥了他一下,道:“空口说白话的,自罚一瓶!”

胖子大喊:“口误!”赶忙做出叫停的动作。

那边阿宁也笑他:“ 你要么没拍过A拍你还差不多。”云彩和秀秀已经笑得有点尴尬了。

胖子脱口而出:“妈的,胖爷就是从来没让人看过活A`片!”

这句话还真……意义丰富了点……如果吴邪手里有易拉罐,那一定是捏爆了。

偏偏解雨臣还问:“这话什么意思?你演给别人看?别人不要看?”说完一笑。

胖子哼哼道:“你少装纯情了,老实快举手!”

解雨臣还真举了。在场少女纷纷扭头,嗤笑声里似有谴责阵阵,吴邪都想作扭头状,张起灵却举起了手——吴邪只看了一眼,急火攻心,想也没想,举手!

所有目光突然就集中到他身上,这是当然的,吴邪不能去对摩拳擦掌的胖子,当然更不能去对解雨臣,只好僵直注视前方。另两个人都把手放下了,他还举了一会。解雨臣笑了一声,他听见了,大概是多心,听着像自嘲的笑声。

胖子是局外人,可来劲了,拍肩捶臂,激动地都要对吴邪上下其手了,终于还是急不可耐,问:“怎么来的?”说着,转头向阿宁挤眼睛,道:“我发现还是你最了解他,super吴没喊错啊super吴!”

吴邪不理他,直接向霍玲道:“没规定问了就要回答吧?”

霍玲抱臂坐着,愣了一下,是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隔了一会才道:“可以打听,被打听的人愿不愿意说就……”

胖子道:“哎,这个耍赖!问都问了,快说,老实交代!”他又做起群众工作,呼朋引伴,向着秀秀阿宁道:“你们说要不要他交代?要不要?要不要?”

秀秀还有点尴尬,阿宁倒笑说:“吴邪你就说呗。”云彩也笑道:“吴总这又不是丢脸的事。”

吴邪无意向霍玲瞥了一眼,显然她也注意到了,笑道:“吴邪你想说就说。”说完了还特地前倾身体,对张起灵道:“最大的领导,要不你说句指导意见?”

偏偏背景音乐一低,安静下来,忽然有股期待张起灵主持大局的气氛。还没等吴邪这边做好心理建设,音乐就转成了凄婉的调子。胖子发了串赞叹:“这你妈也太搞了,这什么调调?嘿挺熟的……这不就……”

这不就是“一念执着”——男声尚可,女声音色与霍玲极其近似。吴邪不想听一个字。“如此才可不与你相恋”这句一完了,他立即抛出一句:“当时她妈就在隔壁。我能听见她走来走去的声音。”

场景太生活化,他语气又冷淡。气氛一下子被浇灭了。解雨臣默默把手臂绕他脖子上,他耸了耸肩膀,没用,也就让他去了。



“那我来说一个。”解雨臣道,但是他并没有立即说,而是站起来另拿了个杯子,也倒了点酒放在面前,把杯底支起来晃了晃里面金色的液体。胖子笑道:“装逼范。”

解雨臣道:“我谈过超过半年的恋爱,同一个对象。”阿宁笑了一声,胖子跟着道:“这不废话嘛!你怎么不说你还是处男?我看你真说了,保准吴邪不会举手。”吴邪立即回他道:“我看你也不会举。”好几个人都笑了。乐曲悲得很,他们这一片大笑有点突兀,笑声中秀秀举起了手,吴邪朝她看了看——正常。但是转念一想,难道解雨臣是她初恋?

这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张起灵又举手了。

胖子道:“尼玛你是举没恋爱超过半年,还是举你不是处男啊?你不用举,谁都知道你不是!”

吴邪刚喝一口柠檬茶差点喷出来,他现在内心的消息已经从“你不要太老实”更新成了“你不要招蜂引蝶!”,苦于和张起灵无法精神同步,使眼色也不行,第一他不会挤眼睛,第二环境实在太暗了。

本来这一波就算过去了,不想阿宁说了一句:“张起灵,你这是……我说话挺直的,你别介意,实际上是有人想让我给你介绍……”隔着桌子她就这么说,他们所有人都能清楚听见,吴邪注意了一下张起灵,他还维持着原本的坐姿,看上去不是特别在意,至少这个话题并没有得罪他。阿宁继续道:“我跟你也不熟,既然八卦了就再了解一下。”胖子笑道:“得了吧,你宿舍辅导员还是团委组织部委员啊?”阿宁只冲他一笑,又对张起灵道:“你是说你谈的恋爱都没超过半年的?”

吴邪在心里算了一把……的确,就算从张起灵调过来,四月中算起,他们认识也没到六个月。他不知该高兴好歹张起灵大概是把他算进了“恋爱对象”了,还是该打算一下——毕竟离所谓“六个月的期限”似乎也不远了。

张起灵道:“目前为止还没有。”说得真精确,目前为止,还没有。吴邪撇开解雨臣的手臂又开了一支啤酒。解雨臣凑近他低声道:“你不是不能混着喝。”吴邪又开了一支递给他,笑道:“不醉不归。”“不醉不归。”他们两个旁若无人碰了碰瓶颈,各自仰头喝了一口。

阿宁道:“那还是算了。哪天你想结婚了记得告诉我一声,到时我再看看还有谁没对你死心吧。”

张起灵一笑,居然还回了一句:“厚爱。”拿起杯子,又到了小半杯威士忌,没兑水,向阿宁一个示意,喝了一口。

妈的!这和解雨臣有什么区别,一个是感谢你青睐,一个是多谢你厚爱,脸皮赛城墙。吴邪实在不忍,猛地站了起来,放下手里的酒瓶,左右看看,说了句:“上厕所。”胖子拽了他一把,道:“大姑娘你还要人陪着一起去?”吴邪没理他,跨过解雨臣和张起灵,拐了个弯从人群里走了出去。其实他没走远,只是混在走廊上,确保其他人都看不见了,他才掏出手机,赶紧发了条消息:你少喝点。

虽然不满意,但他也想不出能再说点什么。

刚往回走了,手机就震了,拿出来一看,张起灵回他:多谢关心。

吴邪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摔手机,但是他忍了下来,回道:你耍我是不是?一点不好玩。

等了一会张起灵都没回他。虽然心下不平,他还是说服自己算了,回想之前,每次弄得不开心的确都是他这里起头,张起灵当然有不对的地方,不过那也只是因为他不满意而已……如果他能少去想想,事情大概会简单很多。

他想着心事走回去,突然撞到一个人身上,避开了再走,还是挡住,换了个方向,又挡住——吴邪不耐烦了,抬起头,话还没出口,就被张起灵迎面搂住了。

他们周围都是人,黑漆漆的,头顶蓝光紫光纷纷乱乱,然而起不到任何照明作用,还不如近前几个女孩子脸上的妆来的更亮一点。没人注意他们,至少表面上没有。一念执着早放完了,换成了because of you,女声嘹亮,到了后半段声嘶力竭。这轰声能盖过一切,也盖过吴邪砰砰跳动的心。

张起灵散发着一股微醺的带点甜的味道,是他呼吸间喷到他耳朵上的热气。吴邪推了推他,他就松手了,整个人似乎飘飘然,到处找支点,坐着靠沙发,站着他就歪着头侧身靠在墙上,目光从上到下从下都上都溜在吴邪身上。

吴邪道:“我先回去了。”

张起灵一抬手,手指摸了摸他下巴,他有些吃惊,低了低头,但也没反对。

张起灵道:“刚才那条是胖子回的。”

吴邪惊道:“什么!”

张起灵拉了拉他手,回道:“他没机会看其他的。”

“那我名字……”他知道张起灵那里他就是“吴邪”

张起灵笑道:“吃饭的时候我就改了,以防万一。”他讲话有点散漫,不同于平时,表情也是。

吴邪问:“改什么了?”

张起灵掏出手机递给他。吴邪匆匆打开来看——小狗,边上一颗红心——这也太……他抬头皱眉,看着张起灵。

张起灵收回手机,笑道:“女朋友,可以理解的。”“女朋友”可以用来理解红心,但“小狗”算什么。吴邪道:“哪有管自己女朋友叫狗的?还不跟你分手!”

张起灵道:“胖子也这么说。”

吴邪道:“那你怎么说。”

“我就说,他属狗呗。”说着他做了个摊手的姿势。 

他这样真是少见,吴邪瞪着他看了一会,喃喃说了一句:“那么是你女朋友。” 

张起灵双手抱臂,笑着看他,回道:“男朋友也行。” 

不管怎么说,总之是恋爱关系,确定了。 

他们往回走,吴邪走他后面,忽然伸手在他背上摸了摸。张起灵回头看他,吴邪笑道:“都让我题字了。”张起灵站住不动,回身搂住他,在他脸上很轻吻了一下——大庭广众之下,虽然是黑漆漆的大庭广众。吴邪笑道:“你知道这里像哪里?”张起灵道:“哪里?”吴邪推开他,手还放在他腰间,两人靠地很近,又是在走道上,总是有人从身前走进走出,但是并没有特别在意他们。 

吴邪道:“我初中的时候,地震,震感挺强的,晚上九点多。我家对面,你知道那个大学,我跟我爸妈就逃到学校操场上,刚到还没几个人,后来就热闹了,好像是秋天,天气还挺凉的,背被子下来的大学生到处都是。”说着他就笑了。张起灵的肩膀靠了靠他的肩膀,他低声问了句:“像吗?”吴邪道:“到处都是不认识的人,但是亲人就在身边。”说着在他手上捏了一下,就往回走了。 

张起灵跟在他身后,一直挺沉默,快到了,才问了一句:“地震过?” 

吴邪回头道:“4.1级,没什么,市中心电视塔的水泥天线掉到地上砸了个直径两米的坑,其他没什么。”也许是他那时太小,本来并没有什么劫后余生,对他来说幸福感却是等同的。 

他们一前一后,稍微打了点时间差回到座位上。这下又轮到胖子了,正装模做样拿了个啤酒空瓶横过来,闭着双眼作抚摸状。 

吴邪看了看他,问秀秀:“他干吗?”说着推了推胖子,挤着坐回沙发坐上。 

秀秀道:“阿拉丁神瓶。” 

吴邪笑着看着胖子,道:“有病!” 

胖子突然睁开眼,“啪”放下瓶子,瞪着吴邪道:“这回爷爷出一题,保准没人喝酒。” 

吴邪笑道:“这算水平?得让所有人都喝酒那才叫水平。” 

胖子道:“你懂个屁,这游戏真谛是把你,你,你,还有你都干倒吗?”他指了吴邪,解雨臣,阿宁,最后是张起灵,他继续说,“干倒你们那有什么难度?关键是得叫你们兜底翻,让你们清醒着惭愧!” 

吴邪赶紧道:“好吧好吧,你快说。” 

胖子道:“我!”他拍拍胸`脯,“只谈过九次恋爱!没超过十次!” 

吴邪心里只有一句“就这个?”虽然十次也够夸张,但是为了确保所有人不举手,怎么也得说个二三十次吧。他只想损胖子,说了句:“九次你是把暗恋,还有张柏芝苍井空都算进去了吧。” 

胖子道:“你滚!” 

解雨臣举手了,然后,张起灵又举手了。——这个人是真可恶,回去该把他捆起来揍一顿,估计那也解不了多少恨。 

几轮下来,这一晚上的手,几乎都让他给举了,酒过三巡,吴邪得空就去看,张起灵偏头靠在沙发背上打瞌睡了。这边胖子隔着吴邪拍解雨臣,问他:“你现在单身吧?”解雨臣也喝多了,摇摇头,脸色有点红。吴邪抬手看看时间,都过十一点了,再去看那几个女孩子,也都面有困色,他对胖子道:“差不多了吧,撤了?” 

胖子显然不满意,又朝张起灵吆喝:“喂!装睡嗬,今天这点事儿回去够你那什么‘小狗’喝一壶的!下次一块带出来见见呗?我!胖爷我!绝不揭发你!”吴邪听了差点没一口气憋回去。张起灵动都没动,估计是真睡着了。胖子还说:“还叫你‘少喝点’,喝成这样回去,跪键盘!”阿宁拿了自己的包先站了起来,对胖子道:“喝挂了你才敢挤兑他,差不多了,走吧。” 

他们结了帐三三两两走到门口,晚上风一吹,吴邪清醒不少,他和胖子一人一边扶着张起灵,张起灵直往他身上靠,手臂还缠在他腰上,一路上他拽了几下,扒开了又挂上来。反正他是醉的,怎么样都无所谓,想想也就释然了。胖子打量了一下大家,冲着吴邪道:“我羁绊蛋的今天最想不通就是你。” 

吴邪笑道:“想不通?” 

胖子道:“来!胖爷我最后说一个:老子我就没喜欢过吴邪!” 

吴邪还在那里笑着,张起灵就把撩胖子肩上的手臂举了起来,吴邪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硬了,那边秀秀和云彩也笑嘻嘻地举手了,这么样夹在她俩中间的霍玲都举手了。阿宁看着吴邪一笑,也举了手,就听到对面胖子一声:“你举个毛的手,连吴邪都不放过你还是不是人了!”吴邪回头去看,是解雨臣。 

吴邪反手去打解雨臣,他倒凑过来,说:“我是给你打掩护。”又不是气声,其他人都听到了,笑起来。阿宁道:“行了,吴邪你脸红个什么劲,快点快点回去休息了。” 

胖子帮着吴邪把张起灵举高的手臂掰下来,一边分配道:“我看老张这么喜欢你,送他回家的光荣任务就交给你了。”——正中下怀。胖子又道:“你知不知道他住哪儿?” 

吴邪被问住了,一时想不出是说知道好还是不知道好。 

胖子道:“得了呗,不知道就给那什么‘小狗’打电话——哦,手机密码也不知道,那你就等她给你电话吧,老张这样……”他拍了拍张起灵肩膀,“估计他家媳妇盯得可紧了。不行你就带回去住一宿,两大老爷们怕什么。” 

吴邪喏喏答应着。云彩挽过秀秀,一步跨上来,对胖子道:“你送我们吧,先送秀秀回医院。”胖子这边乐得话都说不溜了,对面一辆出租车给他们拦到了。 

解雨臣帮着吴邪一起过了马路走过去,开车门,把张起灵塞进车里。前面司机皱着眉头看他们,忽然伸手摇头道:“不行不行,你们喝醉了我不载了。”张起灵斜靠在后座上,脸色挺白的,很安静,吴邪心头无名一股火,回道:“你来酒吧门口不载喝醉的你打算载谁?”司机笑道:“嘿,你还发火,等会吐了我一车我找谁去?你帮我洗车?”解雨臣退后一步,走过去拉开副驾驶座,伸手掏口袋,吴邪半个人在车里,看不清他干什么,等看清了——他拿了张一百块塞给司机,一边道:“这个押你这里,我朋友不吐你还给他,他指了指吴邪,我朋友吐了,这就归你,怎么样,走不走?”吴邪道:“你是不是有病?”说着就要去拉他。解雨臣一甩把他甩开了。其他人都在街对面,不知道他们这边的情况,频频张望。解雨臣用力捏着吴邪的手把他拉到后座,要他上车。吴邪挣扎着道:“你这算什么!”解雨臣道:“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你也做你想做的。记得下礼拜还我钱。”说完松了手。 

吴邪低头站了一会,里面司机都催了,摁了一下喇叭,看着对面胖子作势要过来,吴邪道:“钱我现在就还你。”说着就要去翻口袋。 

解雨臣道:“你欠着,欠着就行了。”他一手撑在车顶边缘,回头向胖子示意不用过来,转过脸来,对着吴邪道:“跟他掰了,记得还有我。” 

吴邪一笑。 

解雨臣也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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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在他身边坐下了,吴邪向他看了一眼,他手里拿了个苹果,一把水果刀,开了电视看新闻。吴邪回头继续看手里东西,过了一会,张起灵那边递过来半个苹果,他接到手里,咬了一口。没想到张起灵拿下他一个耳机塞到自己耳朵里。吴邪又向他看了一眼。 

青青荷叶清塘水,鸳鸯成对又成双。 
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愿不愿配鸳鸯? 
配鸳鸯,配鸳鸯,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 

吴邪对着手里的词,瞥了眼张起灵,他吃苹果,眼睛盯着电视看。 

过了河滩又一庄,庄内黄狗叫汪汪。 

张起灵笑了。 

不咬前面男子汉,偏咬后面女红妆。 
贤弟说话太荒唐,此地哪有女红妆?放大胆量莫惊慌,愚兄打犬你过庄。 

张起灵回过头来,嘴里还有苹果,问他:“你演黄狗汪汪?” 

吴邪道:“黄狗叫起来‘汪汪’,又不是黄狗名字叫‘汪汪’。” 

张起灵拿过他的台词看,祝英台的词都用记号笔划出来了。他笑道:“你真演祝英台?” 

吴邪回道:“不然怎么办?”说着按了暂停,拿下耳机,又看了看那些台词,道:“我能唱出来就不错了,背肯定背不下来。”“说真的,”他向着张起灵又道:“没听说你演什么?组织上就这么放过你了?”他挠挠脑袋,想了想,道:“团支部明明女的比较多。我上次听说她们还想叫你跳孔雀舞?” 

张起灵一笑,道:“我答应去霍玲那边了。” 

吴邪有点吃惊,不过一想,他又说:“你是不是内疚了?” 

张起灵道:“她后来又问了一次,我就答应了。” 

吴邪拿过他手里半个苹果核,站起来,和自己手里的一起丢到厨房去,回来了拿起桌上的纸巾擦擦手。隔了这么个缓冲期,他问:“那你们演什么节目?” 

张起灵道:“唱歌。” 

吴邪脱口道:“那有什么意思?” 

张起灵道:“什么算有意思?” 

吴邪道:“我是说没有爆点。”他转念一想,说不定这两人凑一起就是爆点,又道:“我昨天跟你说的,胖子今天又问我了。” 

张起灵道:“问你?问你问什么。” 

吴邪回道:“他大概想知道你那个到底是随便找的,还是固定的女朋友。我一听他想打听是不是云彩就不行了,这么猜下去没底了。” 

张起灵向后靠了靠,换了个频道,回头对吴邪道:“过几天他就没兴趣了。” 

吴邪拉了拉上衣下摆,道:“你说他要是知道是我,会怎么想?” 

张起灵向他看了看,拉过他的手,握在手里,低头看着,过了一会才说:“确实过头了,以后不会了。我不会让他们知道的。” 

吴邪猛地抽回手,回道:“我就随便说说。”张起灵的话不短,但他不喜欢他这样——他们之间看来还是有禁句的。有些事情没必要说,想最好也别想。 

他转了个话题,拉过边上的笔记本,打开了,登陆了一会。家离医院近,之前为了省麻烦跟信息科的人要了内网VPN,在家里也可以上大学图书馆。等了一会,进入内网,找到外科共享文件夹,翻了个遍,居然没找到!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再等了一会,那边接通了,是胖子,用吼的“喂!”一声。 

吴邪一手拿电话,一手拉滚动条,问他:“你说的把照片放哪儿了?” 

胖子在那头“靠”了一声,道:“还以为你小子有线索了,大晚上地想起胖爷我了。” 

吴邪回道:“你不要什么脑筋都用在想同事八卦上。” 

胖子道:“你是不是吴邪?说话这么娘们是怎么回事?” 

吴邪立即道:“我问你照片放哪里,扯什么乱七八糟的。” 

胖子报了个文件夹名字,吴邪看了看,还是没有,又道:“我就看着呢,没有。算了,明天直接问你拷吧。” 

胖子那边说:“我明明穿了,你等等我想想。”隔了一会他说,“你到十一楼文件夹里看看,可能放那里面了。” 

吴邪又翻进去看,还是没有,但是有个“季度活动”,他开也开了,就打开看看——果然,他们上周的活动照片丢这里面了。 

吴邪笑着对胖子道:“妈的又不是藏A`片,你用得着嘛,层层布控,是不是最好还用个‘学习资料’当文件名。” 

胖子道:“一听就是有经验的,同道中人。” 

吴邪笑道:“行了,不跟你瞎胡扯了。” 

胖子那边也要挂了,忽然神来一句:“吴邪,你是不是有要看的人?” 

吴邪“啊?”了一声。 

胖子那头道:“……得了,你就看看吧,同是天涯沦落人,看照片解相思,我就不问你是谁了。” 

吴邪急道:“哎,别,我没有,我还真没有!”胖子那头倒已经挂了,留下“嘟嘟”两声。 

吴邪放下电话,搬了电脑靠张起灵坐一点,一张张翻那些照片。多是风景。果然有他们抛绣球唱歌的照片,张起灵各个角度都有,还有他自己的,捡绣球,和解雨臣对掌,笑着唱歌。 



吴邪盘腿坐到沙发上,靠背坐了一会,还嫌不够,干脆背对着张起灵,把笔记本搁在自己肚子上,直接躺下来,拿头枕在张起灵大腿上。他算计得挺好,没想到躺下来看起来根本不方便,要抬一点头,脖子吃不消。他左右看看,伸长手,都不高兴坐起来,努力了一把,撩过沙发扶手边一个靠垫,垫到张起灵腿上,在把脑袋和脖子搁到靠垫上,这才舒坦了。

透过第三方的镜头,尤其镜头对现实总有点异化,看起熟悉的人来还挺有意思。张起灵几乎没有一张是对焦准确的,看着飘掉的部分或者虚化的光影也还行。张起灵又都不看镜头,简直把自己当明星了——日常照片都是偷拍。吴邪倒回去看前面几张,他朝天花板抛绣球,抬起头看着那球,脸上还有点笑意。不知怎么,吴邪看着也笑了。躺着觉得困得不行,笔记本越拉离脸越近,基本压在胸口,挺重的,更困。他又翻了几页,胖子拉着秀秀和云彩拍了好几张合影。有他们清晨在湖边的留影,早上出发早,照片里看着都觉得露水重,色彩饱和度很高,苍山翠湖。他也觉得流连。

以后也许可以和张起灵单独再去一次?

缆车开起来,一开始是个猛冲,速度很快滑出去。心有点慌,明明不怕高的。坐了一会,外面的风景怎么也看不清,趴在隔离窗上看都望不到山尽头的湖。应该就在那里的。他想了一会,一回头,果然,是张起灵坐在身边。

也许真正时间有限的是他们也说不定。

不过醒了就会忘记。

吴邪惊醒了。脑后的靠垫枕得热烘烘的。房间里一片漆黑,他适应了一会,才看清张起灵抱臂靠着沙发,端坐着,闭着双眼。身上的重量已经没有了,他帮他把电脑拿开了,还盖了条薄毯子。

吴邪动了动肩膀,拉开一半毯子。张起灵的眼睛立刻就睁开了,吓了他一跳。他们互相对视,几乎是瞪着,看了一会,吴邪才说:“怎么不去床上睡?几点了?”

张起灵在黑暗里凑得很近看看手表,回道:“十一点。”

吴邪勉强坐起来,睡得都僵了,但是转过身来,忍不住还是拉过身上的毯子往张起灵那兜头一披,扯着毯子的边要把他包起来。张起灵的手臂从缝隙中伸出来拽吴邪的手,吴邪就和他扭起来——两个人一根毯子绕到一块。缠斗半天,吴邪一点便宜没赚到,反而被死死压在沙发上。

张起灵俯视着他,吴邪对着他笑。

张起灵道:“唱一段祝英台听听。”

吴邪摇摇头。

他又说:“学了半天还不会。”

吴邪道:“我演黄狗汪汪,不用会唱。会叫就行了。”


在家里的好处是什么都有,而且不急,虽然有句话说,在自己床上做是最无趣的。吴邪刚把衣裤都脱了,赶紧拿毯子披在身上,走到墙边去关灯。房间里一下子漆黑一片。他找准自己睡的地方躺下去,滚一滚,毯子都裹到身上。

一会张起灵开门关门的声音,摸过来,大概摸到他身上上上下下都裹着,动作里有点迟疑。吴邪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张起灵的手摸到他脖子上来,沿着脖子摸他的脸。吴邪笑起来,道:“现在分清正反面了?”张起灵也低声说:“正反面都一样。”拉着他往自己身上靠。两个人靠得紧了,隔着仅一层薄毯,突然就感觉到彼此已经勃`起了,难得这样贴着不动并不难受。吴邪只觉得有点热,然而微有蒸腾感,身心更加云里雾里。

一动不动静了一会,忽然一阵胃肠的咕噜声,接着又是一阵过去,吴邪稍微抬起点埋着的脑袋,低声问:“你饿了?晚饭没吃饱?”他想了想,又道:“冰箱里还有卷子面,等会我去下。”张起灵在他后颈揉了揉,回道:“有狗肉春卷。”——不知怎么,他听着还诧异,想哪有什么春卷他怎么不知道——这才恍然大明白。

自然春卷皮就给剥了,露出狗肉馅子,生肉馅子挂浆耐揉,被按捏地就像被打了一顿,吴邪喘着粗气,两手空空推着张起灵肩膀,双腿夹住他腰两侧,可惜揉馅子的大厨居高临下,不是掐他的腰眼就是按他的肚子,又拉起他手臂从手腕捏到手肘看他手指屈握。吴邪笑起来,道:“你这个变态。”然而张起灵一旦进来了,他就笑不出了。生肉嗞嗞生烟成了熟肉,软而厚实一大块,掐一掐又泛红颤抖。

撞击太猛,频率又高,腰软背酸,他简直要从中间断开了,自己摸到前面,有点黏液流出,手无意一挥,都擦在肚子上——张起灵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借他的手慢而不规律地撸动他前面,交`合继续。

张起灵的手掌又软又热,还有汗。两个人都是一身汗。

吴邪终于耐不住叫喊起来。他是敞开来喊,不得不说就是介怀胖子开口闭口“女人”,“妞”——再吼几嗓子,张起灵忽然停下了。吴邪放松了点,人动一动,略微抬起脑袋,睁开眼看看,他不知道张起灵想干什么。

“怎么了?”他问他。

张起灵松开他的手,直接伸到下面,摸了摸他大腿内侧,吴邪只觉一阵鸡皮疙瘩,暗流直窜上来。

张起灵皱眉道:“很疼?”

吴邪诧异地笑一声,道:“现在说这个?”

张起灵听了就要往外退,吴邪急起来,又不能立即坐起来,只能说:“你干吗?我不疼,你又怎么了?”

张起灵停了停,问他:“到底疼不疼。”

吴邪道:“我又没说疼。”

张起灵很慢又向里面进来——正是这样的时刻最有感觉,吴邪被激地后仰着躺回去,两腿试着并拢又勾起,怎么动那股腰酸都躲不掉。他空着两手拍打床面,握拳敲击,抓床单,终于想明白了,抬起来握住了自己的阴`茎,摸了没几下,将射未射的时刻最激动,心跳得打鼓一样,和着张起灵的节奏,张起灵正好伸手在湿漉漉的他前端摸了一把,他就射出来了。他不明白张起灵哪来的力气,又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整个人拽起来,搂到身上。这下是两块酱油肉,肉贴肉,吴邪还有点劲,把张起灵上下都摸了一遍,想想对方还是精肉一块硬邦邦,他自己最多只能算作牛腩肉。

再晚点换了干净衣裤重新躺到一块,张起灵说:“狗腩。”

吴邪道:“这个不好笑。”

张起灵侧躺着看他,问他:“那你说个好笑的。”

吴邪想了想,道:“你有没有想过……那什么的时候,表白不现实。”

张起灵皱眉看了他一会,换了个姿势平躺回去。吴邪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瞪着天花板,房间里暗看不清,不过他好像笑了一笑。

吴邪道:“这就好笑了?”

张起灵道:“我在想你怎么会想这个。”

吴邪没接口。

张起灵又道:“‘那什么’是什么。”

吴邪回道:“就是想射之前。”

张起灵回头看了他一眼,问他:“你想射之前想跟我说什么?”

吴邪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一句话没吐出来就咽下去了。张起灵还是看着他,看得他只能说:“忘了。”补充一句:“所以我说不现实……”

这么差强人意的答复,对方却是不在意的样子,他又有点懊恼,又道:“这跟电视里临死前长篇大论差不多,争分夺秒的事情,能说一个字就不错了。”

张起灵笑道:“争分夺秒?”

吴邪道:“哦不对,总之……”总之什么不重要,他翻了个身从侧面搂住张起灵,脸颊挨着他手臂,“总之大爷我困了……”


第二天下午排练,早了两小时,说是把参加人员都拉到医学院里,借了个小会议室。结果开始只有吴邪和团支书两个人,他帮忙拆桌子椅子堆到墙边。团支书找来两个退休教师会唱戏的票友,说带他们过一遍,说完又说出去抽烟顺便催催其他人。这一抽烟就不回来了,光剩下吴邪一个人。

学生一个,老师两个,吴邪浑不了水摸不了鱼,老老实实先跟唱了两遍——他倒是很能一本正经的,以前做过学生干部,经常搞这些有的没的。但显然教练对他的身段不满意,一个老太太,也不算很老,不过不染发,满头白发很松扎了个短辫子,空调间里披了跟大的绸围巾,中袖上衣是盘扣,挺有艺术家气息,据说是搞核医学的,对吴邪和颜悦色,带唱起来声音嘹亮,他们这一辈会唱的都不需要话筒。她说吴邪“好”,“哎,这里就对了。”最多的还是,“腰要软一点,祝英台是女孩子,这里虽然穿着男孩子的衣裳,但她心里是女孩子。包括她看梁山伯,你都要用那种少女的眼光去看。”吴邪听着别扭,这样的语气有种“表演艺术家”的感觉,像以前音乐课老师,每次说话都跟文艺汇演一样。但是他愿意照着做做,只盼这一遍早点过去,快点收工回家。

老师面对着看了他很久,他和着梁山伯的唱词从头到尾过了两遍了,大概终于还是看不过去,走过来伸手在他腰上推了一下,吴邪吓一跳,又不敢躲开,但所谓软怎么做也揣摩不出,只能做出向后仰着或向前略倾的姿势,总之穿着衬衫长裤运动鞋,还能看出他是在努力弯一点腰。

等梁山伯胖子气喘吁吁满脸汗撞门进来,吴邪总算松一口气。两个老师的注意力都到他身上去了。胖子是自来熟,手里带了几瓶饮料,老太太们不喜欢冰饮料,吴邪倒拿了瓶可乐,往边上拖了个椅子一坐。胖子在那头开大了伴奏胡乱唱一通,刚才说吴邪不够少女的老太果然看着胖子开玩笑道:“你这个梁山伯估计没有祝英台要嫁。”

胖子哈哈一笑,冲吴邪道:“贤弟你嫁不嫁?”

吴邪道:“使君有妇。”面上说得文邹邹,心里只有一句话“滚!”

没想到胖子竟然能听懂字面意思,惊讶道:“天真你他……”

他还是顾虑到老艺术家在场,妈字立即刹车,“有媳妇了?”

吴邪一口可乐差点没喷出来。不过他面上正色回道:“晚上叫他出来一块吃饭。”

胖子一听呐呐点头,走到他边上,低头小声道:“你他妈太不够意思了,勾搭上多久了?我认不认识?妈的一个张起灵,今天又是你小子!”看他样子恨得差点没跳脚。

吴邪仰头道:“妈的我就是让你闭嘴!你还说不停,哪来的媳妇,你看我不是医院就是医院就是医院。”

胖子却不理他这一句,就盯着他脸看,隔了一会道:“你化妆了?”

吴邪“操”一声,皱眉道:“又没正式演,化什么妆?”

胖子道:“小子看你还挺好看的,怎么没姑娘呢?”知道他是说笑踩他,吴邪听了还是心中一阵恶寒,干脆一张嘴就对胖子打个二氧化碳饱嗝。

这下总算把胖子熏远了,还回头道:“别嫌你梁兄长得像绿林好汉,梁兄还真没见过你这么壮的英台妹妹!”

胖子回头给他来了一句:“别嫌你梁兄长得像绿林好汉,梁兄还真没见过你这么壮的英台妹妹!”

连那俩老太太都笑了。胖子走过去陪笑道:“大姐,戏服有没有?您看胖子这身段能套得下嘛?”

吴邪仰头又喝了一口,瞥瞥胖子,心道:“是衣服估计都套不下你!”不过他对戏服也有点好奇,尤其他还是祝英台——联想到以前电视上看到过的十八相送,似乎两人还都戴饺子一样的帽子,总之这挺有趣的。

一个老太太回胖子,道:“我这里倒是带来了,你等等。”说着就起身要到外面去拿。吴邪看着,估计她搬起来不会很方便,把可乐瓶往窗台上一放,站起来赶过去,像老太道:“老师我帮你,一起去。”

他的戏服不出所料,就是粉红色的但是要更浅一点,后来秀秀教育他说这个算“藕红色”。胖子的倒是天蓝的,都有个饺子帽,两人帽子款式稍微有点差异,吴邪还笑胖子“怎么不是绿的”,胖子为了报复拿手机对他拍了无数张“穿衣照”,标了“搔首弄姿”都发到外科的微群里去了。

张起灵也加了那个群,是吴邪当时帮他弄的,虽然他等于僵尸号一个,永远不发言没反应。但是这种时候,顾虑到他万一也能看见——吴邪趁胖子和他那套戏服绕在一块的时候给张起灵发了消息:在干吗呢?

他等了一会,没收到回音,想想他可能又去手术室了?还是在谈手术签字?

胖子终于把下摆拉直,肚子屁股完全是绷紧的,他还自己转圈前后看了几眼,拿起边上椅子上的扇子,一抖,只抖开一半,只好两只手一起上,把扇子掰开了,向吴邪走过来冲着他脸扇了几阵风。

吴邪向他摆摆手,刚想损他几句,手机震了,他掏出来一看,是秀秀。“吴总,你找尾巴呢还是穿衣服呢?”吴邪看着笑了笑,没回,接着又是一条,竟然是潘子!“吴邪,你们在搞什么?”——看了一阵烦,都怪胖子多事,潘子还不是看胖子不爽,现在来找他的碴了。他勤勤恳恳回道“在排练,胖子说要拿第一。”果然,潘子那边没动静了。一想到潘子看到“胖子要拿第一”痛苦地扭过头去,他就要笑翻了。

张起灵的消息这时来了。

刚签完字。你还在排练?

他回他:刚拿到衣服,再唱两边估计就差不多了,胖子不靠谱,都是因为他拖堂。

他没想到张起灵只回了他:戏服能带回来?

吴邪看着手机有点莫名所以,回道:不能吧

张起灵回他:拍张照看看

吴邪回:演出时就能看到了。他都不想提醒他去看微群里的照片,但接着就没收到回信。

吴邪又想了想,拍张照似乎也无不可,他举起手机换了前摄像头,但是像素不高又没闪光灯,还是要叫胖子帮他拍一下。刚拿着手机想去问,转念一想又不对,胖子已经简直就是个广播站,待会要是看了他手机里别的东西那真说也说不清了。吴邪左右看看,胖子是还在卖乖,他向着胖子道:“我去上个厕所。”胖子抬头道:“去呗,准了。”又补充,“回来咱再从头对一遍!”吴邪点点头。

他也没管是不是有人注意,就穿着长袍子去了厕所。这里是团委办公室的地盘,相当于行政机关了,都翻修过,厕所新装的,明亮干净。吴邪一进去就举着手机,打算对着镜子随便来一张,回头一想,要是谁突然进来了,绝对当他是个变态。

这才是争分夺秒!他迅速对着镜子拍了一张,拿回来看看。闪光灯把脑袋打成一个耀眼的点,不满意。他再想想,还是先上个厕所再说。撩起长袍下摆,把手机塞回裤袋里,刚想解裤子长袍就掉落下来,太不方便了,他干脆把两个下摆打个结挂在腰上,这样省事。

方便完了到镜子前洗手,他又抬头看了看自己,忽然有个糟糕的想法——糟糕到脑内秒删,但是硬盘上显然还留着——他推门出去,又推门回去了,拉开大号的门闪进去,栓上门栓,快速解开长袍的结放下下摆,拉开前面衣襟,这样不对,再从下面把手伸进去解自己的衬衫扣子,一路从下到上全解开了,往身体两边撇,再从外面拉前襟,露出胸口,举起手机翻过来用后面的摄像头拍了几张。

衣服都不拉好,他就先低头看看,趁这股劲还没过去,选了张光线还算亮的给张起灵发过去了。

他理好衬衫戏服,拉拉平整,又跑到外面在镜子里看看是否自己表情无异,才走回去。走廊里手机震了,他心头扑扑跳动,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来看了。

张起灵竟然回了张类似的照片!

就是个裸露的上半身,一看就是他,虽然上面也只到脖子没有脑袋,下面也只拍到肋下。他的身体的角度有点侧,突出的胸肌轮廓非常明显,布满纹身,胸前两点,有一点是麒麟眼睛,吴邪瞪着看了一会,忽然醒悟过来,这照片肯定不是张起灵临时拍的。

他问他:你身上怎么回事

张起灵很快回他:你抓的

是胸口到腹部有几条红痕,吴邪面红耳赤回忆了半天,皱着眉头不知是哪一次搞的,而且印象里也没见过哪一次张起灵事后自拍?

吴邪回他:没印象了

张起灵回:也拍了你,要不要看?

吴邪立即回:你竟然偷拍???回家再说!!!

 

推门回会议室,胖子正在场中央跑圈子,绕了一大圈最后停在吴邪面前,神秘兮兮说:“我看到解雨臣了。”

吴邪皱皱眉——胖子一定不知道——是他自己太敏感。他立即笑道:“他们也来排练?”

胖子道:“不是,他跟我说是他们科主任的博士生作开题报告。”

吴邪有点吃惊,道:“现在九月份,这么早就开题了?”

胖子道:“不是挂靠这里的。”他报了个大学名,吴邪领悟过来,妇产科的霍老太要退了,现在的接班人未来的大老板的确是从那里调过来的,这么说关系还在那个学校里?接着胖子又道:“他们博士生入学是三月份,现在开题差不多?”

吴邪摇摇头,回道:“这种事情我就不掺和了。”尽管他不知道解雨臣掺和些什么——除非他现在是教学秘书了?他不知道解雨臣的近况,这大概是第一次。

不能不说是种刺激。

排练结束外面天色也暗了,他和胖子又把桌椅排了回去,披件短外套,出门还是问了句:“他们开题在哪里?”胖子告诉他在三楼。他说上厕所,等胖子走了,才走上去看看,果然都散了,开题不比答辩那么复杂,通常还都是简化的形式主义。推推门,没锁,他跨进去一步看看,抬头的横幅都没拆掉,红布上贴方字,什么2011届博士生开题报告会。之前他毕业的时候,他们一个班有三十几个人,专业也相对集中,都安排在差不多同一天,也是这个地方,上上下下所有的会议室都给他们占了,文艺大串联,人心惶惶的。不同学科的分上午下午,几天前就开始布置,相约捧场串门。等轮到吴邪,上去只讲了一刻钟不到,他是倒数第二个,下面五个老板听了一天估计快睡着了,前面博士生的题目比较复杂,他这种临床硕士的,说实话也没什么实质性的问题可问。总算非常顺利。

那天晚饭还是和解雨臣一起吃的,当然也有其他许多同学,他们像过了道人生的鸿沟,劫后余生,又有点落日里狂欢的意味。那时他还和秦海婷在一起。

解雨臣在北京读八年制,差一年博士学位没拿准备到美国去,正好吴邪答辩的时候他赋闲在家,就跑回来了。仿佛之间又回到童年,漫长的暑假,几乎天天见面的青春期。他们想起谈起他的小女朋友们,面目模糊。

也不过隔了两三年的事情,要么就是秋季的黄昏太伤感,回头看看像隔了一辈子。

手机震动起来,他难得没调静音,默认铃声响起来,在空旷的会议室里还有点回音。吴邪低头看了一眼,是张起灵。

“喂。”他接通了。

那边对他说:“结束了没。”

吴邪道:“刚结束。”

张起灵道:“我在地铁口等你。”

吴邪“哦”了一声,想想又说:“去哪?”

张起灵道:“买点东西。”

地铁口就在学校正门外面。吴邪看看时间,比医院常规下班时间晚了一点,一般应该不会碰到同事了。不过即使碰到,地铁是普通交通工具,他们只要不表现地很亲密应该就没问题。

他到了以后还找了一会,毕竟是下班高峰期,人很多,实在找不到只能打电话再说——张起灵就从便利店里逛出来了。吴邪耸耸肩,拉了拉肩上背包带子,默默走过去,两个人无声并排走到一起,跟着进站排队的人群后面,刷卡,进站。下了电梯,吴邪才问了一句:“买什么?”

张起灵转过脸看了看他道:“油,米,酱油。”他想了想,低头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不知翻什么,再拿过来给吴邪看。

他还列了购物清单。

车来了,他们跟着人群进去,很挤,进了车厢基本就没什么空间,他们两个个子高,体积大,很多人还都避开着点,但是随着不断有人涌进来,最后还是被团团压住。吴邪握着手机随波逐流,张起灵拉了他一把,他也不管,还低着头看,张起灵和他贴很近,车开起来了才回过头看他,再去看他看的手机。

吴邪在翻他的相册。

张起灵伸手要拿回来,吴邪抬了一只手挡一挡,继续看。相册里间或有些标本的照片,剖开的肝脏,或者肠段,几页病例首页,起先有人的照片,是胖子,张起灵他自己——没看镜头,估计是胖子拿在手里拍的?吴邪再翻一下,果然有张完全糊掉的,上下文一看就是张起灵把手机抢回去瞬间按得拍摄键。吴邪抬头问他:“胖子拿过你手机?”皱着眉。

张起灵向他手里扫了一眼,道:“他没看什么。”

吴邪又转头继续看,再往上拉,又是一片血糊糊的,再拉上去,终于是他自己了。地铁里广播响起来,到一站了,他们下一站下,又是涌出涌进一片人潮,他们两个紧紧贴在一起,吴邪还随人流转了个身,背对着张起灵。他把手机放得尽量低,又尽量高,怕突然有什么奇怪的照片。周围都是人。

竟然完全没有,除了他自拍那张,不过男人裸露上半身说实在的也不算什么。拍吴邪的,当然都是偷拍,多半就是在睡觉,头发乱糟糟,毯子拉到脖子上,蒙掉半张脸,或者整个脑袋埋在枕头里的都有,对着镜头,逆镜头,光线亮光线暗都有。他心跳很快,匆匆上下拉着数了一遍,有个二三十张。他再看了一会,至少还有几张不是在床上,拍到他一个背影,或是侧影,甚至有一张是在医院里,穿手术衣,挺远的,和一个护士说话还是什么,这张上下又都是标本,病理报告——一定是哪天的手术他们搭台。虽然看不出日期,但吴邪只觉得是他们还没搭上之前,而这个时间段以及更早以前,所有关于他自己的也只有这一张照片而已了。

他看得头昏脑涨,到站了也不觉得,被张起灵牵着手臂由人群带着往外走,挤上电梯,再出去一点,才觉得一阵风透进来。吴邪把手机屏关了,递还给张起灵。

“怎么了?”张起灵问他。

吴邪转转脖子,又拉了一下背包带子,回道:“回去我同步几张能看的照片给你。”说话间都没看他。

张起灵没回应,他等了半天,忍不住再转过脸去看他。这个人竟然有点笑意。

吴邪道:“笑什么?”但是他自己也笑了。

晚饭时间,超市里人倒不是特别多。他们买的都是有分量的东西,付完帐推车出来,吴邪看了看一楼,有很多简餐饭店。他问张起灵:“吃完再回去?”

张起灵道:“回去吃,你不是答应下面给我吃。”

吴邪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差点没背过身去擦汗,他说:“阳春面有什么好吃的?我不会做菜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想了想道:“冰箱里只有鸡蛋和培根了。”这还是张起灵上次来超市买的。

张起灵道:“行。”


说起来很简单的事情,吴邪要做起来就鸡飞蛋打不能形容。他有个平底锅子,虽然是不粘涂层的,但他预估自己的水平还是倒了点油进去,敲开一个鸡蛋,“嗞”蛋清散开翻起了白边,圆溜溜的蛋黄液还在里面滚来滚去。吴邪不免有点懊恼,想自己为何不把蛋打散了炒一炒就得了,摊什么荷包蛋。尤其是珠玉在前,他亲眼见过张起灵把锅子离火一颠,荷包蛋腾起翻个妥妥的。四个鸡蛋,一人两个。他把做完的荷包蛋——圆形的都只在幻想中,这个是变形虫——用铲子铲出来盛到碗里,边上灶台上的水开了,拿两把细面撒下去,筷子搅一搅,盖上盖,一会那个锅就突突突突冒热气白色泡沫要溢出来了。

千忙百乱中张起灵还幸灾乐祸探身进来看了一眼,吴邪只注意到他手里屏幕亮着的手机。“你看什么?”他问了一句。

回身要走的张起灵回头道:“什么?”

吴邪道:“你看我手机?”

张起灵点着头“嗯”了一声,好像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吴邪立即拿开煮面锅子的盖子,跑着过来要抢张起灵手上的手机。张起灵举高了手臂,吴邪当然够得着,但是他很迅速就换手了,又传到身后去,吴邪急得绕着他转圈,实在绕不过,却被他突然拦腰抱住,猛地吻在脸上。他的舌头湿软而温热舔着脸颊,吴邪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挣扎,但是张起灵竟然开始吮`吸起来,吴邪一阵心慌,推了推他道:“脸上不要这样。”会留下痕迹,他又不是不知道。

张起灵松开了一点,离得很近,看了看他。吴邪也看他,但是目光不知怎么就徘徊在他嘴唇上,湿漉漉微有些张开的嘴唇,吴邪闭起双眼,拿自己的嘴贴了上去。张起灵的舌头搅得他头都有点晕起来,两个人姿势都变了变,手上也用力气,说不清是要推开还是搂紧,吴邪用力偏开一点,大透一口气,总算松开了,他说:“手机还我。”

张起灵道:“都看见了。”

吴邪的脸还不是憋的,连耳朵都是红的。

张起灵贴近他,低声又说了句:“晚上再让我看看……”说着低下头去,在他脖子上很轻咬了一口。吴邪吃痛,“嘶”一声,就感觉张起灵若有似无在他裆部蹭了一下。当然是故意的,因为他松开了拥抱,握着的手机竖起放到吴邪眼前,照片里吴邪撩起了藕红的戏服下摆,里面的长裤解开了,连内裤一起褪到膝盖上面。

吴邪把脸转向了一边不去看它。张起灵收回手机,按灭了,低头拽了一下吴邪的裤腰,简直吓他一跳。然而张起灵只是把他手机塞到他裤腰和肚子间,又在他胸口摸了摸,隔着T恤能摸到乳`头的凸起,转脸往后面灶台上看看,说了句:“面糊了。”

面糊了就是糊了,再煮下去细面就该成宽面了。吴邪愤愤抽出肚子上的手机,摆到一边,拿筷子捞面,分了分,带着清汤光水倒进准备好的两只碗里,碗底带陀猪油的酱油浮上来,搅一搅就成了两碗酱油阳春面糊。他又从下面柜子里拿了两只盘子,把荷包蛋各两只放平在里面。平底锅里还有两条煎好的培根,他记错了,开冰箱才发现就剩那么两条了,那就一人一条,谁也别便宜了谁。——这中不中洋不洋的晚饭,他看着摆盘思考,忽然就灵光一现。

两碗面热气腾腾,飘着一股猪油的香味,摆到桌上,再去拿那两盆荷包蛋培根。张起灵低头看看自己面前的盘子,又看吴邪的。吴邪拉开椅子坐下,伸手拿了个玻璃杯,拆开冰箱里拿出的牛奶盒子倒了一杯,对张起灵道:“今天最后一天,再不喝掉明天就过期了。”说着往他面前一放。然而张起灵还是瞪着那两只盘子,一言不发。

吴邪笑起来,拿出手机,拍张起灵面前那盘,荷包蛋培根荷包蛋,再拍他自己那盘,培根荷包蛋荷包蛋。两张照片一串联,发条微博:100分碉堡了!发完了一筷子夹起张起灵的荷包蛋咬一口,嘴角漏下一点散黄,他还说:“你就剩一个蛋了。”张起灵笑着抬起手,用拇指擦了擦他嘴角。吴邪倒是噎着了,赶紧又拿起他面前的牛奶猛喝一口,咽下去,再喝了两口,杯子还举在手里,张起灵就吻了过来,吻得他闭不起嘴,剩下半口牛奶都从嘴角往下漏,他要抬手去擦,张起灵已经放开了他。不知动作怎么那么快,拿起他搁一边的手机对着他就是一拍,低头两下就发到了他自己手机上去。

吴邪虽然懊恼,删掉之前还是看了一眼。他记得有次值班,晚上睡觉,黑咕隆咚地躺着看不知谁买了留下的杂志,里面一组照片,喝牛奶的女主角,喝完了嘴角还漏了一点,另外有一张是脸上被溅到了——虽然知道那也是牛奶。

他自己还真差不多,而且更过分,因为他嘴都没来得及合起来。


吴邪转身去卫生间里洗了把脸,进来一看,张起灵也夹了他一个荷包蛋,一百分变十分了。他坐下来,拿起手机看看,一边问:“够不够吃?”皱起了眉头,接下去一句话说得有点迟疑“晚上饿了要么……”冰箱里有刚才超市里买的饺子,不过张起灵不太喜欢吃速冻食品。吴邪“靠”了一声,头都没抬。

张起灵问他:“怎么了。”

吴邪放下手里的筷子,把手机递给张起灵,道:“胖子在微博上给我留言了。”

张起灵接过来看看,笑道:“世间哪得高帅富?”

吴邪道:“就是他。”

世间哪得高帅富:四个蛋两碗面,你饿了五百年?还碉堡了!——评论同时转发了。

张起灵竟然就回起来了,吴邪一看,急道:“你回他什么?”顶着他自己的ID,谁知道这人会说什么夸张的话。

张起灵一会把手机递还给他。吴邪迅速看了一眼,还好他只是回了个“滚”字。吴邪自觉逮到机会了,赶紧教育他道:“胖子会没完没了的,还不如干脆不理他。”低下头吸溜吃了一筷子面。

张起灵道:“管他的,整天缠着你。”

吴邪愣了一下,手里筷子插到面里,实在忍不住,笑了。笑一会才回过头去继续吃面,满嘴的食物说了一句:“你还吃胖子的醋?”不管真的假的,就是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他又想大义凛然对他讲“放心胖子不喜欢男人”但是在肚里轮了一回,觉得不合适,就没再说。

张起灵又夹走了他唯一的一条培根,这下变零分了——吴邪用筷子挡了挡,无奈张起灵说:“根本吃不饱。”再看他碗里,确实大半碗面下去了,也不过就是酱油面而已,作为浇头的荷包蛋培根和他自己一样,也就剩个荷包蛋。

张起灵看看他,道:“为什么我会做饭你不会。”

吴邪摇摇头。

张起灵撩起一筷子面,回道:“因为父母不管我,从小吃不饱。”说完低头吞了口面。

吴邪是真的不言语了,他看着张起灵,自己整个人就一动不动了,他甚至有点冲动——抢下张起灵手里的面直接倒掉,“走我们出去吃顿好的!”

张起灵回过头来,也看看他,有点感到奇怪的表情,问他:“怎么了。”

吴邪“啪”放下手里的筷子和碗,迅速离开椅子,向着他这边半跪着过来一把搂在他腰上,动作太猛,张起灵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向后靠了靠,手里的碗差点没掀掉。吴邪也不管,只把脑袋往他胸口靠,嘴里含含糊糊听不清在说什么。

张起灵低着头看他,隔了一会,才说:“你说什么。”

吴邪抬起头来,看得出是在犹豫,盯着他的眼睛,终于说了:“我会对你好的。”

这下是张起灵愣住了,但是很快,他又神色如常,带着点笑意,转手要拉开吴邪的手臂,一边对他道:“我说什么你都信?”

吴邪不松手,用力箍地更紧,抢在他前面——总之说也说了,说一句是说,说一百句也是说——他道:“听说你没亲人无依无靠童年不幸脾气又怪没有朋友”一口气到这儿连贯着一个字没停,而张起灵表情严肃一直紧紧盯着他看,“……只有我。”他说。张起灵在背后又拽了把他的手腕,那手沿着他手臂一路摸到肩膀,摸到他脸上。

吴邪道:“我真高兴。”他闭上眼,再看下去眼角都要红了。“我会对你好的。”他又说了一遍。

这就像灯泡烧灭的蛾子,他略微抬起头,餐桌上一顶黄灯——看着仿佛又回到自修教室里,惨白的日光灯,夏天的晚上,蛾子从外面扑哧扑哧心急慌忙飞进来,一只只扑腾着冲到灯管上,再掉下来,有一次有一只还掉在他手背上,像一块肉,翅膀扑几下翻倒到桌面上。再看看,再看清光晕里张起灵的表情——没什么表情。

吴邪松开了手,撑着他手臂站起来,既然想说,也说了。

那就行了。

他带点笑意,转身回去,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拿起筷子,手还有点颤抖——肾上腺素的作用,不算什么。低头吃面,面都冷了,本来就糊,更是结到一块,粗面条快成面饼了。他想再说句笑话“跟着我,有肉吃”,心头盘旋一会,也坠机了。

“啪”——吴邪略微抬头去看——张起灵放下又拿起再放下手里的筷子,盯着他看。吴邪赶紧低头,想了想,还是抬起头也去看他。

张起灵道:“都是逗你的。”

吴邪“啊?”了一声。

张起灵道:“做饭是实习以后学的,以前也不会。”

吴邪看着他不言语。他继续说:“以前住宿舍,还有人用不锈钢脸盆,拿个脸盆倒扣做梅干菜烧肉。那时我也不会烧菜,都吃现成的。”说完再看看吴邪。

吴邪也不答话。

最后张起灵低了低头,默默说了句:“以后让你都吃现成的。”

吴邪愣了一会,心突突跳。然而隔了半天,只想了一句,故作轻松道:“吃胖了卖个好价钱?”

张起灵看着倒是真轻松了,笑着回他道:“胖子就没人要了。”一句话把王胖子也骂进去。

吴邪拧眉毛,回道:“没人要?我当然不像你莺莺燕燕鸟语花香沾花带露那什么什么。”

张起灵道:“沾花带露?”

吴邪道:“你想说什么?”音调都高了八度。

张起灵道:“不是说我和你?”

吴邪道:“我我我和你你你……你不要转移话题!你还说胖子!太不靠谱了!你要是崔莺莺我是张生胖子就是红娘,说我和胖子,不如说说你和胖子!”

张起灵十指交叉放到桌面上,回道:“我是看胖子和你关系不错。”吴邪刚想反驳,他又说:“跟他走得近见你机会多。他还叫你‘小天真’……”说着他摇摇头。

吴邪迟疑道:“……名字是有点……”

张起灵笑道:“有时在家还想想……”想起无知无识的吴邪从窥伺者身边走过——从他自己身边走过。胖子可以随意和他说话,嘲笑他,吃掉他的午饭,问他借钱,买西瓜给他,在走廊里喊他“滚鸡`巴蛋的天真吴邪快给胖爷来个痛快!”是叫他进房间麻醉。吴邪在走廊另一头回他:“妈的叫我滚,那还要我去?”胖子说:“叫你滚着过来!迅速!”

而他做过最夸张的事情,是等房间里都走空了,绕回去,从黑色的输液废袋里翻找出吴邪签错的麻醉记录单,叠地很小,塞进胸前的口袋里。

吴邪拿起桌上的纸巾擦擦嘴,看看张起灵的碗,问了声:“不吃了?”也不等他回答,直接拿过,剩下的面两碗倒一块,叠起两个空盘子,随手拿抹布一抹,收了碗筷就往厨房走。

张起灵跟在他后面也进了厨房,吴邪不管他,开大了水冲手里的盘子,转身把带汤面饼的汤水滗掉,干面倒垃圾桶里,空碗也放水龙头下去冲。他伸手一扯挂在水池前的洗碗布,刚要捞碗,就觉得不对劲,低头一看,张起灵从背后绕过来的手正在解他的裤腰。 

吴邪回头道:“等等,我洗碗。” 

张起灵道:“继续洗。” 

吴邪放下碗,湿漉漉的手去抓张起灵的手,没想到他不再拨扣子了,直接从他手底滑下去拉开了拉链。吴邪还没抗议一声,他的手已经从裤链开口钻了进去,隔着内裤揉他下面。 

“很软。”他还贴着他耳后说,手掌垫到下面,挨个摸过去,“荷包蛋”,“培根”,“荷包蛋”他还说! 

吴邪整个人都绷紧了。但是对付张起灵,至少嘴上不能输太远,他原想说“培根怎么够!”再一想这还不就等于承认了自己就是培根? 

张起灵在他耳后吻了一下,叫他的名字。他平时话少,上床了似乎多点?吴邪还想着,他又贴近了他低声叫他:“吴邪……”吴邪略微点了下头。张起灵又道:“你要怎么对我好……”热气喷到耳后,说不出的异样感——他手这么包着他,要没反应就不是男人了!吴邪低着头,背紧紧贴着张起灵,两个人之间磨得简直发烫。张起灵显然摸到了那种变化,手指摩擦着逐渐显现的突起,描摹那个轮廓,吴邪受不了他的动作,身体扭动起来,张嘴喘气,湿的手往背后去推了推张起灵,没推开。张起灵很快把他的阴`茎拉出了内裤,再从长裤里掏了出来,双手握着,很慢地揉搓,右手摸到前端去,拇指沿着柱体一路按到最顶端凹陷的地方,吴邪挣扎了几下,两手撑在水池边缘,压得手掌都疼了,憋了一口气,对他道:“今天……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这样算不算?” 

张起灵快速地在他前面撸动起来,一边贴着他道:“我以前总是……”吴邪“嗯”了一声,肚子被压得抵在水池的边缘上,时间长了只觉得很痛,但是下面的感觉太强烈,连这点痛觉都成了刺激的一部分,他勉强才克制住了声音,回了一句:“话不要说一半……” 

张起灵道:“看你下面。”吴邪有点疑惑,心一阵狂跳,虽然低着头,但是台面挡着,其实他看不见,过了一会他才明白过来,张起灵指的是“以前总是看你下面”。“靠!你!”他几乎脱口而出,脸也向后扭过去。张起灵也有点喘了,说得断断续续,“不是故意的,”他说,“……手术室裤子松,其实看不出。” 

吴邪皱眉闭眼几乎摒了一会呼吸,因为张起灵手上动作没停,靠近身体的左手一直摸着他会阴和阴囊的地方,右手在前面撸动,沿着沟壑很耐心地摸他。吴邪用脚跟向后踢踢张起灵,急促、几乎都有点抽搐的节奏。张起灵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低声道:“再等等。”吴邪喊道:“妈的忍不住了!”张起灵含糊其辞,还是“等等”,吴邪急得额头上汗都出来了,吸着气道:“你倒忍忍看!你!”没料到张起灵突然抬起左手,食指和中指就插进他嘴里,差点没被他咬到。吴邪含着他的手指,明明是要说话,发出的却是呻吟声,伴着舌头搅动和咽不下去的口水,连张起灵都忍不住在他身后骂了一声,迅速松手,激动地拽着吴邪的裤腰用力往下拉,吴邪也帮着他一起,越急越手忙脚乱,两个人简直和疯抢打斗一样四手并用终于把吴邪外裤连着内裤一直扯到脚踝上,吴邪抬起一条腿想把裤子踢了,脚还没拔出来,就被张起灵一把托住,托在他大腿下侧,迫使他半抬起腿,又往前推他。吴邪上半身前倾着,两手对着水池还没找到支撑的地方,张起灵就把手指捅进了他后面。吴邪急得差点没扑到在水龙头上,张起灵很敏捷地又拉了他一把,掰着他上半身让他紧靠着自己,托着他腿的手松开了去摸他的乳`头,另一只手仍旧塞到下面,手指硬往里面挤。 

吴邪道:“……这样不行……”张起灵的指尖已经摸进去一截了,他突然感觉太强烈,脚趾都弓起来,几乎要脚不沾地,要不是被搂着,人都要栽倒了。他胡乱地摇着头,颤抖的手去摸他自己挺在外面的阴`茎,腰里酸的手上都没力气,握着撸了两下,只觉得前面又湿又黏,他以为自己已经射了,勉强睁开半眯的眼睛低头去看,原来只是透明的粘液,还在往外滴答不止,擦了一把,又淌出来,不知怎么脑中只有一句话:汨汨像个泉眼。 

还“汨汨”!这俩字从小到大他还都不会读! 

张起灵在他后面问他:“能不能站好。” 

吴邪立即拿出“这还用问”的态度回道:“你松手。” 

张起灵松手了,吴邪紧张地往前靠靠,他知道他要干什么,夸下海口要证明自己的人是他,这时候也回不了头了。他才刚深吸一口气,张起灵就从后面挤了进来。吴邪被他顶地往前一个踉跄,张起灵双手扶着他腰,手指很用力,他没跌倒,但是腰上掐得发疼。他努力回头去看,张起灵前额的头发都汗湿了,低头闭着眼睛,拿额头往他背上抵——吴邪看着就心软了,原来还想叫他缓一缓的。他放弃了,人往侧面的灶台上靠了靠,可以有个支撑趴伏下去,张起灵也会省力一点。 

张起灵完全进来了,还有点痛,两个人都不是很舒服。下面简直可以用塞着辣椒来形容,但是吴邪尽量不去想这些,凭以往的经验,他尽量动了一动,双腿收拢,用了点力,果然张起灵就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对他道:“放松……” 

吴邪压抑着呻吟,问他:“你不喜欢?” 

张起灵没搭这一句,只是问他:“疼不疼……” 

吴邪道:“不疼!”语气却是他平时说“妈的疼死了!快停下!” 

张起灵停下了动作,安抚地摸他的腰臀,吴邪喘着气,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脑袋埋在手臂里,低声说:“别停……怎么样都行,你想怎么样都行。” 

张起灵摸到他的胸口,把他人往自己身上拉,问他:“今天怎么了……” 

吴邪摊靠在他身上,他松开握起的拳头,缓慢在自己下`体又摸了摸,这回是真的射了……什么时候都不知道……他侧着头,想了一会,疲倦地答道:“……只要你喜欢,都行 ……只要我们继续……我们……”他摇了摇头,拉开张起灵的手,道:“快点!” 

后入总是要快一点,张起灵下`体贴着他屁股抖动了几下,就从里面拖了出来,带着长长一条黏丝。吴邪喘着气,翻了个身,正面对上。一看他那种潮红的脸色,张起灵就伸手掐住了他下颌骨,迫使他张开嘴。对着吴邪做吐舌头的动作,他也会跟着吐舌头。张起灵立即凑近了,把舌头直接放进他来不及合上的嘴里,伴着他的舌头里里外外吮`吸了一遍,一边拉扯他的上衣,迫使他脱出一条手臂,另一条手臂还悬着,就离开了他的嘴,弯腰吻到了他裸露的胸口上。 

“不要咬!”吴邪喊了一声,一点用也没有,胸口被咬了,潮热的舌体舔过乳`头,吴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蜷缩着,又有点感觉上来了。然而张起灵却停下了,离开他的身体,低着头不动。吴邪也低头去看——张起灵是伸手揉他肚子了,那里掐出来的一道红痕,他们大概是想到一块去了。 

有一天晚上值班,那时话都没说过几句,张起灵这边要开的急诊是个开放性腹外伤,肠子从肚脐下面一点一道锐利的伤口里漏出来。吴邪看过病历,背着手站在主刀后面看了半天。他还问过他:“就是瓷砖边缘划的?”张起灵没理睬他,最后还是对面的一助回答他的,“病人就这么说的。”吴邪还嘟囔“腹壁也没这么脆弱,他是不是有其他毛病?”他又翻病史,看看体重也不至于营养不良性肌层发育不全?——结果果然是刀伤。说什么公共浴室的瓷砖边缘把肚子划破了,也太扯了。 

“放心,我肠子漏不出来。”他拉开张起灵的手,抬头看了看他,有点笑意这么说句玩笑话。 

张起灵看着有点严肃,吴邪在他脸上掐一把,到:“想什么?” 

张起灵道:“我在想你那天晚上绕着我团团转。” 

什么叫团团转!他刚想反驳,张起灵拦腰抱住了他,一手拨了拨他垂下的阴`茎,握住随意撸了几下,问他:“再来一次?”再贴近一点,对他低语“我帮你”——吴邪轻微摇摇头。张起灵并不在乎,又搂了搂他,松了手蹲下`身去,拉过伞端,张嘴吞了进去。 

尽管预料到他会这么做,吴邪还是叫出了声,忍不住踢了他一脚,踢到他手肘,力气不小。张起灵回避地退向后侧,吮`吸地啧啧有声,吴邪紧闭起眼睛,忍耐着站了一会——根本就站不住,人只想往下坠。他勉强去推张起灵的额头,撩他贴面粘着的刘海,张起灵的嘴角漏出一星半点口水,反光一闪,看着非同寻常地淫靡。等被吐出来了,他的阴`茎已经翘起,直指着张起灵的脸。吴邪就着他的脸,伸手给他擦口水,擦着擦着就把自己手指捅进了他嘴里,顺势跪坐下来,另一只手握住直挺挺指在小腹上的阴`茎。张起灵略低着头,耐心吮`吸他的手指,吴邪看着他的表情就忍不住,对着张起灵又撸了几下,通通射在他赤露的下`体,大腿上。张起灵唑了唑他的指尖,拉出了塞在自己嘴里的手指,拽着他站起来,一路穿过客厅奔向房间,很快脱完了两人身上仅有的衣物,赤条条地躺下,把他搂到自己身上抱了一会。 

吴邪脑袋抵着他肩膀,缓缓问了一句:“……有没有觉得我货不对版?” 

张起灵摸着他的后脑勺,问:“你说下面?” 

吴邪回道:“你觉得我说哪里就是哪里。” 

张起灵摸着他后颈,安抚性地摩挲他的肩背,说:“我想象过你在我面前脱掉裤子……在更衣室里有很多人的时候……” 

吴邪皱眉道:“更衣室?这还用想象?我天天脱了穿穿了脱,你肯定见过……” 

是见过。看到过他只穿了条内裤,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四角裤,前面有点折叠,不能盯着看不停,他匆匆瞥一眼就转开了。 

张起灵一手探到下面,在吴邪已经软软的阴`茎上摸了摸,问他:“被变态看上了什么感觉?” 

吴邪笑了一声,道:“变态?你也太差劲了。”他搭了搭张起灵肩膀,又说:“大爷告诉你什么叫变态。”他用手指勾勾张起灵下巴,对他道:“变态都是这样,守在学校门口,等你出来了,就——”又在张起灵脸上摸一把,说:“小美人……”张起灵冲着他直直对视,一本正经问:“然后呢。”吴邪道:“然后当然就对你脱裤子了,不然难道还要送你回家?”张起灵笑起来,低头又去看他下面,边说边点头:“经验丰富,言传不如身教。”


吴邪拉过他一条手臂,拉到自己腰上放好,张起灵掌心有点烫,不知是不是错觉,很重,也很柔和。“其实我有个问题。”吴邪说。 

张起灵靠近了他一点,盯着他的脸看,看得吴邪都抬起手摸自己的脖子,脸上先红起来,张起灵不接他的话,他只好说:“我脸上有什么?” 

张起灵道:“难为变态长这么老实。”说着凑过来就要吻他。 

吴邪往后避让,回道:“老实绝对不是称赞!你怎么不说我长得太帅一看就不是坏人?” 

张起灵已经一条腿跨过他的身体,半个人压在他身上,手指掐着他的腰,脸对脸贴近他,低声说:“……是挺好看的……” 

吴邪愣了一下,就被他吻了,舌头顶开嘴唇抵到牙齿上,吴邪一张嘴,张起灵的舌头就进来了,用力往口腔里顶,吮`吸和咬啮的混合体,像要把他吃了一样。吴邪在他胸腹间连推了几下,都是真用力了,他才和他分开一点,退出了还舔了舔他嘴角,在他脸上嘬了一口。 

吴邪喘了口气,道:“你是美人,我才是变态,角色别搞错了!” 

张起灵笑了笑,松手躺了回去,又平着挪动靠近了他一点,侧过脸看他,说:“刚才想问什么。” 

吴邪看着他,没答话,显然是有点犹豫。 

张起灵道:“快说,不说就接着办事。”说着又翻身要起。 

吴邪赶紧抬起手臂,紧紧压住他肩膀把他推了回去,对他说:“我想问你,肛`交是不是真的很有感觉。”语气很平,听得出是在控制。 

张起灵侧过来面对着吴邪睡,抬起手摸了摸他侧脸,回道:“还是觉得不舒服?” 

吴邪摇摇头,用了点劲拉开他的手,道:“……其实我突然很有感觉。”张起灵没说话,他又继续道:“这也不是吃饭时候谈的话题,所以平时就不提了……我没别的经验,照理说齿状线以上就是内脏神经,根本不会有那种感觉……” 

他没料到张起灵竟然猛地坐了起来,压着他肩膀,弯腰就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吴邪道:“你这算什么?” 

张起灵放开他,低头望着他,道:“你的问题算什么。” 

吴邪道:“我的问题怎么了!”说着挣扎着也要坐起来,但肩膀还给按地死死的。隔了一会,张起灵才松开了压着他的手,抹了抹他额头的上的发梢。吴邪一个打挺坐起来,拽住张起灵的胳膊,脱口道:“你以为我想什么!我想明明就是因为你!妈的老子从来喜欢的都是姑娘!我……”他停顿了一下,咬牙冲着张起灵道:“不是因为你我爽个屁!……行了,我知道了。”他松开手,推着张起灵就要下床,却被张起灵搂着腰紧紧抱住了。吴邪挣扎了几下,胸口起伏着。张起灵松开了拥抱,把他拉远一点,看着他。吴邪也看着他。 

张起灵又凑近了吻他,吴邪左躲右闪地没避开,被捏着下颌吻得嘴唇都火辣辣的,张起灵稍微松开了一点,就对他说:“你喜欢哪个姑娘?我打扮打扮差不多。” 

吴邪笑了,回道:“胖子。” 

张起灵一愣。 

吴邪道:“难度不大吧。”说着在他脸上又摸了一把。


张起灵笑起来,问他:“真要我扮胖子?” 

吴邪拿出审视的态度望着他道:“张起灵,你是真大方还是真演技?刚才还不爽胖子,就回我条微博你就叫他滚。叫你扮胖子怎么倒不生气了?” 

张起灵推开吴邪,坐直了,双臂抱在胸前,往枕头上靠了靠。这个姿势下,他上臂的肌肉鼓出非常明显,吴邪对着忍不住多瞥了几眼。 

张起灵看上去还算是漫不经心的,回吴邪道:“怎么样都行。” 

吴邪道:“不生气?” 

张起灵又看了看他,道:“生什么气。” 

吴邪笑着翻身下床,走到衣橱那里,开门,半个人埋在里面翻找。张起灵皱眉看着他赤`裸的背影。过了一会,他转身抛了件什么过来,张起灵伸手拎起来一看——就是件普通的T恤,还是他自己的。吴邪合上门回头走回床上,拉过他手里的T恤撑开了作势要往他身上套。张起灵配合地展开双臂任由他摆弄,但是看着吴邪这样兴冲冲,他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是胖子?” 

吴邪给他拉平衣服,靠后一点看看,上半身灰色的T恤,下半身什么都没,再拉一下下摆,拉长了也盖不到他下`体。吴邪道:“你等着。”说着就拿起他身后一个枕头,掀起T恤把枕头往他肚子里塞。张起灵略微动了一下,只是调整姿势,带点笑意看着,并没有阻止吴邪。无奈他们用的都是大号羽绒枕,横摆竖放那点空间都塞不进去,吴邪干脆从他领口伸手进去掏枕头角,折腾了半天,笑场了。 

吴邪道:“不行……你这样躺平了就像个寿司。”他把枕头抽出来扔回原处,盘腿坐床上,瞪着张起灵想了一会,道:“我就不信报不了一箭之仇。”他当然有办法。他返身下了床,走出房间,过了一会手里捧着个小方抱枕进来了。张起灵一看,就是餐桌椅上的旧靠垫,吴邪提过,是从他家里拿来的,原来有一对,不知怎么就只剩一个了。这个小,又是晴纶棉芯子的,很软。吴邪如愿以偿把抱枕塞在了他身体和T恤之间——这样就只有肚子是圆圆凸出的了。突起的肚子下方是他裸露的下`体,吴邪多看了一眼。 

张起灵道:“就这样?” 

吴邪拿手放到他枕头肚子上,沿着那弧度来回摸了摸,道:“我看起码有六个月了。”

张起灵笑道:“你就为了这个?” 

吴邪拽了拽露出的靠垫边缘,回道:“上次看你在值班室玩得挺高兴,所以我也想试试,不过……” 

张起灵道:“不过什么。” 

吴邪回道:“其实我喜欢你的纹身。” 

张起灵突然坐正起来,说:“真的?”边说就边抽出枕头,兜头脱了上衣甩在边上,炫耀一样拿正面对着吴邪。 

吴邪也不避讳,抬起手就在他的麒麟眼睛上捏了捏。张起灵闭了闭眼,又睁开了,一把握住吴邪将要抽回的手,把他手压在自己胸口,是左胸口,心跳就在胸壁后面,每一下都像打在他掌心里。 

吴邪张了张嘴,隔了一会,才说:“你在国外名字不是叫麒麟?”说着笑了,道:“再去纹个麒麟?” 

张起灵捏着他的手腕不放,另一只手抬起来,很轻,摸了摸他的嘴唇,回道:“我还做过更傻的事情。” 

吴邪笑道:“说来听听 。”舌尖舔了舔他的指尖。 

张起灵道:“比如说。”他把吴邪拉近,搂进怀里,吴邪皱眉看着他,才抬起手,手指就被他一口咬住,吴邪甩着手往后退,连带着张起灵,两个人缠在一块又倒到床上。张起灵松开他的手指,低头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凑到他耳边,说:“我以为我会孤独终老。” 

吴邪想笑一笑,但是太勉强,不知怎么悲从中来,他搂着张起灵的肩膀,低声道:“你是说……” 

你是说会永远和我在一起么。 

但是这一句,压下了,深吸了一口气,他说:“你不会的。” 

张起灵抬起头,看了看他。吴邪朝他一笑,道:“我也不会的。”张起灵一低头就吻在他嘴唇上,唇是热的,两人摩擦的鼻尖却都是凉的。鼻息,还有嘴里的热气——张起灵把他缠得太紧,下`身在他下腹摩擦起来。吴邪喘息着发出呻吟,身体不自主地扭动起来。有多沉醉,他心里就该有多清醒。任何人都不会孤独终老,如果真心实意不愿意的话。张起灵就更不会。只不过张起灵的永远,说不定到最后,也并不一定会是他。 

为什么在最相爱的顶峰,要悲观起来。为什么要怀疑他们之间的可能性? 

上半身被张起灵紧紧搂着,他虬结的肌肉压迫在身上,微汗和摩擦,粗重的呼吸声,他自己的呻吟,还有最被插入的涨涩感,猛然捅入时的冲击,震得他整个下半身酸麻泛软,自己分得太开的双腿,从大腿根部起的牵拉感——在最真实的真实里为什么要去思考那些……也许他对谁也这么低声细语过,也说着“遇见你我就不会孤独”。吴邪在低吟中颤抖起来,张起灵汗湿的发梢黏到他脸颊上,这唯一的时刻,他们谁也离不开谁,然而太短暂了。


第三次了,坐在马桶上打了个哈欠,又坐了会,睡眼惺忪,头昏脑涨。他起身手撑在水箱上看了看粪便性状,很稀,再拉下去估计就是水样便了。肚子里还有气过水声。抽水,洗手,关灯,打着哈欠轻声走回房间,摸着床沿缓慢坐回去,再躺下来。刚躺平了,拉起被子,边上的人就翻了个身,动作太大,吴邪睁开眼睛转过脸,就感到张起灵凑得很近的呼吸。 

“怎么了。”他的手在他被子底下摸索,攥住了他的手。大概是摸出了手还有点湿,拉着他在被单上蹭了蹭。 

吴邪道:“没什么。睡觉。”但是他的肚子忽然“咕”地叫了一声,黑暗里非比寻常地响。 

张起灵道:“拉肚子?” 

吴邪懒洋洋道:“有点……天亮了再说……”对方已经“啪”打开了台灯。光线刺得他睁不开眼,只能眯着,抬起一只手横在眼前遮一遮。张起灵也把手伸到他眼前来,覆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会。 

“你发烧了。”他说。 

吴邪愣了一下,再回想之前是觉得冷,现在又觉得头重脚轻,脸上发烫四肢冰冷——他还以为是困得。 

“去急诊。”张起灵已经掀被子坐起来,看样子是要去换衣服。 

吴邪躺着不动,喃喃对他说:“去什么急诊……算了,睡觉。” 

张起灵穿了长裤,回过身来拽着他手臂拉他被子。吴邪也顺势拉着他不放,睁开眼注视着他道:“就算要去,你也不能陪我去……明天再说……”这句话让张起灵的动作顿了一顿,他默默看了吴邪一会,静静在床上坐了下来。 

“拉了几次了?”他问。 

吴邪“嗯”了半天,答:“三次。” 

“量多少?性状。” 

吴邪翻了个身,抬一点头,睁眼瞪着他,回道:“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 

吴邪道:“三百?四百?五百?” 

张起灵在他额头上推了一下。 

吴邪气道:“医生打病人!” 

张起灵道:“多少。” 

吴邪愤愤回道:“三四百毫升,最多了。开始是糊状的,越来越稀,上一次粪质成分就少很多了,都是水。颜色没问题,没出血。” 

张起灵起身走开了,过了一会手里拿着跟温度计,凑着台灯看了看,甩了甩,居高临下递给吴邪,吴邪伸手要拿,张起灵道:“坐起来。” 

吴邪撇撇嘴,支撑着坐起来一点。张起灵凑过来帮他把枕头也拉起来,在他背后垫好,再把体温计递给他。 

吴邪接过来看了一眼,张开干涩的嘴,皱着眉问:“口温表?” 

张起灵道:“不然你想测肛温?” 

吴邪赶紧摇摇头,张开嘴把体温计放到舌下,闭嘴含好。张起灵坐回床上,把他自己的枕头也立起来,伸出手臂揽过吴邪,拉着他斜靠到自己身上,抱着他坐了一会。 

拉出体温计,吴邪自己先看了看,再递给张起灵——38度5。张起灵又摸了摸他额头,道:“还是要去医院。”吴邪摇摇头。张起灵松开手,拿着体温计走出去,过一会手里拿了杯热水进来,递给吴邪。吴邪接过杯子,沿着杯口啜吸了一口,又说:“没事,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张起灵道:“再拉就去医院。”吴邪回道:“不去。”张起灵看着他,说:“走过去十分钟,你直接到急外去,又不要你排队。”吴邪顿了顿,喝一口水,隔了一会,抬头正对着张起灵,道:“要查大便怎么办。” 

之后他还是又拉了两次,都是水,量也不小,只不过连张起灵也不提看病那茬了。电解质液——他在厨房捣鼓了半天,500ml水加糖加盐如此这般又那般,计算器都拿出来,还拿了支笔和草稿纸在灶台上算百分比,吴邪洗完手,站厨房门口嘲笑他,结果被灌了糖盐水不算,另外橙汁开水,喝得都能吐了,折腾一夜,又作了一夜的诗。 

月落乌啼霜满天,要查大便怎么办。 
待到秋来九月八,要查大便怎么办。 
别有幽愁暗恨深,要查大便怎么办。 
醉卧沙场君莫笑,要查大便怎么办。 
报国无门空自怨,要查大便怎么办。 
问君能有几多愁,要查大便怎么办。 

天亮了烧到是退了。吴邪说:“屁股疼得跟火烧一样。”不过张起灵临走还是用力捏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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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查大便的话应该是在显微镜下观看,有可能会看到精`子的,那吴邪就完了XD 
另外他发烧就是因为内射。

註2※精`液对肠道来说是异物,就算不存在感染因素(细菌病毒),异物也会引起发热(外源性致热源?)另外即使不发热,肠道内有这个会拉肚子是肯定的啊,因为身体总是倾向于把异物排出去,而为了有效排出,润滑粪便的肠液分泌就会增多,过量分泌的肠液也就是水样便的最根本原因。然后这里的话,其实张起灵就是担心吴邪脱水,因为肠道失水量过大最大的问题就是脱水,叫他去医院就是为了挂盐水,从静脉补水一个是快还有就是静脉补液是配比的电解质液。如果自己在家光喝白开水补水会造成低电解质血症,严重的话也是要休克的,并且胃肠道不好的人不一定合得下去。所以后面吴邪不肯去医院他就只好让他喝糖盐水和橙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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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山道外植物太密集,天色暗下来,又起雾,吴邪望着窗外不言语,解雨臣也不说话。胖子打了个哈欠,拍拍吴邪,道:“你俩山上迷路了?”

吴邪一个回头,瞪了胖子一眼,没立即回答。前面解雨臣倒说:“走着走着就走远了。”

胖子一笑,道:“妈的你们处对象?还走着走着就走远了。怎么不翻山直接到度假村去,也省得胖爷我饿肚子等你们。差点没广播里报失踪。”

吴邪回道:“哪有那么夸张。”

胖子道:“不信你问小哥!”说着拍张起灵的椅背,道:“告诉他们胖爷我等了多久?电话又打不通,奶奶的爷爷把手机都快看穿了!”

吴邪听着,忽然笑起来,道:“你到底奶奶还是爷爷?”他这么一说,解雨臣也回头对着胖子笑,说:“我还给吴邪分析过牢底坐穿的道理,要不要给你也算一卦?”

胖子扭头道:“什么牢底坐穿?”

解雨臣道:“不就孤家寡人。”

吴邪不自然向后靠了靠,他只想闭眼睡一会。胖子却激动了,回道:“谁说胖爷我孤家寡人了!”

解雨臣道:“那就孤独终老。”他不自觉说得有点严肃,目光瞥向吴邪。

胖子立即回道:“我靠!你这样说吴邪也太过分了点。”

解雨臣回过身去,两手抄到脑后,语气平淡向后抛了一句:“我说我自己。”

胖子气哼哼笑道:“你是大鱼大肉吃腻了,为赋新词强说愁,这就换味要去做尼姑了?也好,革命队伍里又少了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大忽悠,队伍的纯洁度瞬间提升了!感谢你做出贡献!”说得解雨臣也笑了,又回过头,看了吴邪一眼,对胖子道:“我们四个都是光头,谁不比谁优越,你就别抓准时机划分阶级,互相斗争了。”

胖子嘿嘿笑了一声,道:“看你平时挺精,怎么就糊涂了,胖爷我和你并肩作战没问题,天真我打包票也是咱一条战壕的。”他向张起灵的方向抬抬下巴,道:“真正四季不断的,你可别辨不清。”

解雨臣也转过脸向张起灵看了看,回头向胖子笑道:“我看你才是高人。算命的。”

胖子道:“操,骂人不带脏字,你牛!”说着转脸对吴邪道:“小吴,今晚咱俩住一屋,不能让你被他个孙子给摧残了。”

吴邪双臂抱在胸前,只是笑着看着他。

到了度假村,停车一看,什么叫戏剧性——就在湖边上,缆车站已经关了,四层高的楼造得像停车场,盘旋而上的外走廊,没有人,也不开灯,黑魆魆,离得不远。

吴邪下车等了一会,张起灵单肩背个包从停车场走过来,领口三个扣子没扣上,露出脖子和锁骨上窝。他举起拿着钥匙的手向他们招呼了一下。

头发个把月没剪,眼睛被前刘海遮了一半,耳朵也遮了一半。

吴邪避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手机,没信号没网络。

登记入住的时候看到潘子下楼来,拿着牙签剔牙,对胖子道:“自助餐,晚上十点结束,自己去。”吴邪正在签单,柜台后面递过来一贴房卡,翻开来看是两张,接待处的女孩子对他道:“吴先生,解先生,2032房在后面第三栋。”吴邪抬头愣了一下,后面胖子哈哈笑起来,回道:“小妹,这人姓谢,不姓解。”解雨臣只是笑了笑,说了声“都一样。”

四个人拿了房卡一起走,吴邪和解雨臣在第三栋,胖子和张起灵在第五栋,还是三楼,湖景房——他们是最后被升舱了,标间都没了,只剩下有景观的标间。胖子原先还绕着要和吴邪一间,一听前台这么说立即闭嘴了,改口说吴邪太呱噪,还是张起灵有涵养够安静。

摆好行李——根本没什么东西,两个人两个包,解雨臣坐在床上换了条黑色运动裤,条纹上衣也脱了,换了件T恤,回头看吴邪已经拉了被子闷头蜷曲着睡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他:“不吃饭了?”

吴邪从被子露出个脑袋,一头乱发,回了一声:“先睡会,你去吧。”

解雨臣也没说什么,房间里转了一圈,站床边低头看了看他,转身沉默着就走了。

吴邪真觉得困,蒙在被子里,眼睛闭着睁着一样一片黑,连解雨臣关门的声音都很朦胧。没做什么梦,没有追逝。他其实有点恨自己只有疲倦,是因为相信那句“我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还是他真的在乎不起来?心中了无痕迹。

伸出一只手在床头柜上摸了摸,拿到被子里,打开手机一看,亮得睁不开眼,十一点了——睡那么晚了?屏幕上起了一层水雾,吴邪用手抹了抹,再看,酒店有WIFI。连名字都不用找,直接输号码,发了消息过去。

一会收到回信:我去你楼下等你。

掀了被子坐起来,衣裤都没换,睡得皱巴巴的,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解雨臣睡窗边那个床,帘子没拉起来,外面月光不可思议地亮。照了一地清光,很冷淡平静。他们这边床外没有湖,对着酒店中间的小庭院,偶然有虫鸣。

对了,这是秋天了。

小时候手拉手去抓蚱蜢,尖头的那种,吴邪不喜欢灰色,解雨臣却认为能抓到灰色的算比绿色的更有本事,因为灰色的更会飞。抓来的全部用绿色雪碧空瓶子装,大肚小口,不盖盖子竖放,蚱蜢都跳不出来。两个人围着瓶子团团转,用手指弹瓶壁,惹里面蚱蜢扑哧哧乱蹦。还有叫蝈蝈,现在想起来其实就是圆头蝗,用竹编小笼子装,他三叔带他们出去,一人买一只。吴邪的那只不会叫,愁了他一晚上,第二天非要和解雨臣的换——完全没想到他二话不说真和自己换了。好像是第一次有意识,觉得什么叫挚交。可气人是去解雨臣家里,那蝈蝈比换来的那只叫得更响!吴邪问他秘诀,他还不告诉。很多年后他都记得这茬,才终于问到了,原来是喂了辣椒。

大概真的不会变,只要他能做到,解雨臣一定能做到。

他弯腰穿了鞋子,拿起房卡,手机揣在裤兜里,站起来拉拉衣裤,轻手轻脚走出去。

电梯门一开,下面的玄关很小,一个接待吧台,一个长沙发配茶几。张起灵就坐在沙发上,两手平放在两腿上,侧过脸正盯着电梯的方向看。


吴邪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张起灵道:“吃晚饭的时候听说你睡了。”

吴邪抬手揉揉脑袋,打了个哈欠,回道:“出去走走?”

张起灵站了起来。他走前面,吴邪双手插在裤袋里,跟他后面走。

这酒店和西湖边上差不多,一面对着湖,修了条长长栈道,一直延伸到湖里去。张起灵一个人走过去了,吴邪远远看着他。有点烟波浩淼,夜晚是黑色的,雾也退了,月光只照他一人,倒影隐没在栈道的倒影里,整个人静静像悬空在湖面上。

吴邪也想走过去,他倒折回来了。他们在栈道口遇上,张起灵伸手就来揽他的腰,拉出他一条手臂,握住他的手。吴邪笑道:“你刚才坐那么笔直干吗?开了一天的车,累不累?还有你们下午干吗去了?过山车你坐了?”一说就说了很多句,他有点怕张起灵来问他。

张起灵牵着他往酒店外走,穿过几个路灯,谁要是这时从窗口看一眼。吴邪心里想。

张起灵道:“你要坐过山车?”

吴邪有点心不在焉,没有答话。张起灵也不说话。往上坡走,再走一点,也不知道是白天哪一处山坡,往下还能看到酒店和湖泊,一隐入树影间,月光竟然一点都漏不进来。黑漆漆只有纠缠在一起的肢体。张起灵突然就站住了脚步,回过身一把抱住他。吴邪后仰着避让,躲不开,双臂都被他箍住了,被推着后退,脚下泥地高低不平,差点一个踉跄,后背突然就抵到一棵树上,太粗糙了,磨着疼。

张起灵松了一只手,绕到前面来扯他领口,用力往下一拉,低头一口就咬在他锁骨上,从来没有感到过齿尖这么锋利,简直要咬出血来,吴邪压抑不住“嗯”了一声,抬起手去推张起灵肩膀。张起灵不松口,他也不是真心推,半推半就在树干上磨来磨去,他感到张起灵的舌头舔过皮肤,很热。张起灵抬起头来,就着他嘴唇吻上来,湿漉漉的吻,一点余地也没有,迫使他张开嘴,只有呼出的气没有咽下的。吴邪慌乱起来,是憋的,两手在张起灵身上摸来摸去,总算被放开了,吴邪大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一口。再去看张起灵,嘴角竟然挂着细细一条银丝,嘴唇都破了,是他刚才咬的。

吴邪瞪着他喘气,最终还是忍不住,自己凑上去舔他的嘴。张起灵又把他往树干上压了压,一掀就掀起他的上衣,直接掐了掐他的乳`头。吴邪吃痛地往后缩了缩,也只是在粗糙的树皮上又蹭了一下,避无可避。张起灵往后退了退,避开吴邪靠过来的嘴唇,竟然低下头去啜吸他的乳`头。吴邪只感到一阵异样爬上身,他吐着气,双手往下去够张起灵的下`身,刚摸到裤腰,就被张起灵拉下来,拉到他自己的身侧。吴邪扭着手腕,甩开他的手,再去摸,摸到鼓起的一包,隔着裤子在那里揉揉。张起灵又去推他的手,把他手从自己裆部弄开。吴邪被他舔得两侧乳`头都硬了,胸口敞在空气里倒底有点凉,人都有点颤抖。张起灵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吴邪被他盯得眼睛都红了,不知怎么的就张开嘴,试探性地伸出一点舌头,鲜红色的,带着口水,张起灵立即凑上来含住他的舌尖,双手捏他的乳`头,吴邪发出一点呜咽的声音,张起灵才退开一点,抬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

吴邪擦了擦口水,低声问他:“够了?”

张起灵把他上上下下看了看,又在他胸口抚摸起来,吴邪偏过脸,抬起手想抓张起灵的手腕,反被反手抓住了,往身后扭。张起灵四处看了看,忽然蹲下`身,吴邪的手被放开了,有点吃惊,盯着张起灵头顶看,过了一会才明白他在解自己鞋带。吴邪呆立着看他解,解了一只再解另一只,抽出两条鞋带,站了起来,把两条带子打个结连成一根。

他有点意识了,问:“你干嘛……”

张起灵靠过来,拉着他两只手掰到身后,掐着他的手腕,让他转了个身,吴邪努力回头也看不到他怎么绑自己手腕。他微弱地抗议道:“在外面别这样……”然而事实上他们从来没这么来过,他不知道张起灵怎么突然之间这样想。

张起灵伸手指到绳圈里试了试,没有很紧,才把吴邪整个再转过来。一阵风吹过,拨开一点树冠,一条月光漏下来,正照在吴邪裸露的上半身,双手反绑在后面,更突出胸前两点。

张起灵凑上来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又吻他突出的喉结,吴邪自然仰起头,呻吟了一声。张起灵抬头看他,贴着他的脸问:“回我那里?”

吴邪皱起眉,道:“你不是和胖子一间?”

张起灵道:“他睡死了。”

吴邪也笑了,回道:“你以为他不会醒?你……”他呲牙咧嘴叫了一声,因为张起灵又咬了他一口,“动静那么大!”

张起灵抬起头又笑,就望着他。

吴邪被他看毛了,又道:“先放开老子!”

张起灵伸手到他身后,抚摩他的手腕,低声道:“不回去就在这里。”

吴邪回道:“哪里都不行。”

张起灵又看了看他,道:“那就回去。”说着指腹在他身上轻轻划了一下,又道:“胖子不用管他。要是醒了就把你盖起来,跟他说我带了个妞回来,叫他滚出去。”

吴邪简直目瞪口呆。他动了动,尴尬的是,只有突起的裆部在张起灵下`身蹭了蹭。他说:“随便你怎么计划,要回去也先把鞋带帮我解开,回去你想怎么样再说?”

张起灵伸手在他下`身摸了摸,抬头道:“先帮你解决。”

吴邪还没来得及反驳,他也不解他裤腰,直接拉下拉链,手指伸到里面拉他内裤,往下翻,把他已经完全勃`起的阴`茎从前襟拉了出来,握在手里搓了搓。吴邪的腿立即就软了,人靠着树干直往下滑,两腿撑开了一点。

张起灵面对着他也拉开了自己的裤链,把阴`茎也拉了出来,直挺挺的两条贴到一起,用手掌握住,试了两次都滑出去,只能两手一起握,胯部也凑上来,压很近,上下撸了撸,吴邪张开嘴大口呼气,张起灵低头用拇指按他的顶端,一边按一边很轻地擦,吴邪呼着气,上半身都抖动起来。张起灵忽然向后撤开了,和他的身体分开了,对着吴邪,低头双手并用,专心地撸了撸自己,吴邪盯着他的棍子看,根本移不开目光,没想到他竟然突然就双膝跪倒在他面前,抬起眼睛看了看,张开嘴,含住了吴邪的前端。要不是背靠树干支撑,吴邪直接就能坐到地上,他大口喘气,忍不住叫喊起来。

张起灵一边吮`吸吴邪,一边自己快速地手`淫。吴邪的腿越分越开,渐渐都要坐下了,张起灵才把他吐了出来,又伸舌头抵着前面的凹陷舔了舔。张起灵一放开,吴邪立即张着腿,坐到了泥地上。张起灵对着他也坐下了,捞过他两腿盘到自己腰上,两根棍子又贴到一起,湿而黏,然而他撸了几下,又放开了。

太折磨人,吴邪实在忍不了,扭动着追问他:“倒底想怎么样?”

张起灵拨他的乳`头,吻了吻他,回道:“想操`你。”

吴邪勉强笑了一下,道:“那你快点。”

张起灵搂过他,稍微换了个方向,让他平躺下来。泥地不平,又冷。吴邪哆嗦了一下,抬起一点头,看他在脱他自己的裤子,露出胯部,再露出整个臀`部,露出大腿。脱完了再来脱他的。

吴邪抬起双腿,他知道这样的姿势能露出后面,没有任何润滑他其实有点犹豫,又是这不尴不尬的地方,但他还是对张起灵道:“快来。”

张起灵拿自己的长裤叠了叠,垫到吴邪屁股下面。手指朝上就往他里面捅了捅,太突然,吴邪吃痛,整个人都要蜷起来,往侧面睡过去,挺在外面的阴`茎甩了甩,前面几乎擦到地面。张起灵托了他一把,不知怎么,忽然压过来,手伸都他背后,动了一会,把鞋带拉开了。

吴邪平仰着看他,笑了笑道:“想通了?”说着展开双臂举过头顶,活动了一下。张起灵吻着他道:“地上太冷。”说完他自己却在吴邪身侧平躺了下去。变成两人并排躺着。吴邪有点诧异,撑着坐起来,低头看张起灵,问:“怎么了?”

张起灵对着他拉起自己上衣,露出布满纹身的身体,展开手臂,道:“你睡到我身上来。”

“这怎么睡?”吴邪问归问着,还是笑着尝试着往张起灵身上压,上半身都贴合了,连心跳都连着一起。张起灵用手捞起吴邪的阴`茎,握在手里又上下撸起来,吴邪一下子就像搁浅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张起灵低声问他:“想不想射?”吴邪微弱地点点头,很快大腿打颤,射在了他手里。他头脑沉重,耳朵里都鸣叫起来,还能感觉到张起灵在他们身体肉贴着肉之间,一下一下撸动着他自己。

精`液和汗把他们两个人都弄脏了。


吴邪仍然觉得困,半闭着双眼,赤`裸的背暴露在空气中,只有张起灵搂着他的手臂,一条重重压着,而前胸至腰紧贴的下面的人的身体又是热的,这样半卧半屈,他竟然几乎又要睡着了。好像在那个半梦半醒的临界,他被张起灵抱着拽了起来。

吴邪软软抬起手臂,摸了摸张起灵的后背,都是泥,山上阴冷,泥地都有点潮,容易粘到皮肤上。他用了点力气,给他擦背。张起灵拉过他的手,说:“行了,皮都给你蹭掉了。”

吴邪笑道:“再让我摸两下。”

张起灵抓过他手,按到自己下面,道:“摸这里。”

吴邪深吸了一口气,抬头问他:“你是不是还想来?”

张起灵像真考虑了一会,回道:“没有不想的时候。”

吴邪撑着他的肩作势要站起来,张起灵在他大腿外侧摸了一把,也跟着他站起来,问他:“是不是冷了?”

吴邪点点头,回头找他自己的裤子,一边说:“换个地方。”不过这里应该也没有什么地方了,或者他们再另找个酒店开`房?方圆百里——吴邪朝山下看看,人生地不熟,哪里去找?

等他回神再回头,张起灵已经上衣长裤穿整完毕,拍了拍他裤子上的泥印子,手里另外拿了吴邪的长裤。吴邪走过去要拿,张起灵忽然就蹲下来,看姿势是要帮他穿上。吴邪默不作声,虽然很羞耻,好在周围暗而安静,反正只有他们两个人。

张起灵帮他拉好裤子,裤腰扣好,拉上拉链,又蹲下去帮他系鞋带。吴邪也抱膝蹲坐了下去,瞪着他看,张起灵一抬头,正好对上,就说:“有时觉得你聪明,现在看看还是笨。”

吴邪道:“怎么笨了?你不就比我会打结。”

张起灵给他系好了一只鞋又去穿另一只鞋的鞋带,低着头回道:“傻狗放出去了每天都担心走丢。”

吴邪愣了一会没回答,等对方抬头了,他才有点慌张,答了一句:“……绳子不是你栓着。”

张起灵猛地搂过他,两个人又滚到地上,这次吴邪四仰八叉给压地死死地,鼻子嘴唇耳朵被啃了个遍,稍微分开点喘个气,吴邪道:“我路上一天没洗过,咸死你!”张起灵拽着他衣领坐起来,再站起来,拉起他往山下走。

吴邪甩着手问:“去哪里?去哪里?”

张起灵一回头,吴邪就撞到他身上,他揽过他腰,说了一句:“回去腌肉藏腊肠。”吴邪的脸瞬间通红,好在黑,看不太清。

他们心急火燎地回酒店,张起灵拽着他就往后面第五栋走,吴邪掰他的手指,他就用另一只手掐他屁股,如果哪里有摄像头——一定会有,绝对更难看。吴邪也就消停了,被他牵着进电梯,再牵出电梯,走廊里铺的地摊吸音,两个人没有一点声音。张起灵低头刷卡,吴邪在他背后轻声问:“胖子醒着怎么办?”

张起灵没理他,开了门就把他往里推。房间里漆黑一片,胖子的鼾声震天,一阵以后又安静了。吴邪一踏进去,直接就拐进了卫生间,卫生间里灯又太亮,照得他晃眼,等适应了一看,正对着镜子,他虽然不是一身狼藉,至少也像打过架的,抖一抖地上三层泥。身后的门拉开了,张起灵也进来了,吴邪刚开了水低头洗脸,抬头脸上还淌水,他就从后面凑过来,手往下探,捏他的裆部。

吴邪对着镜子里,道:“你来真的?”

张起灵在他后面啃着他脖子,隔了一会才回答他:“哪次是假的?”

吴邪整个人被压得向前倾,只好抬起手撑在洗脸台上,仿石台面冰冷的触觉从手掌一路窜上来,吴邪支撑不住,又去撑镜子,太滑了,他差点砸到大半碗型的洗脸台盆里。

张起灵总算松口把他捞了起来,拽着他上衣下摆又帮他给脱了,甩到后面,吴邪瞄了一眼,衣服滑浴缸里去了,要是湿的,那他得光着回去?想归这么想,放下的双臂还是落到张起灵肩上。张起灵看了看他,低声说:“到床上去。”一听就是哄骗的口气。

吴邪喘着气摇头,看张起灵看着他,他就把头摇得更厉害,像那句俗语“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但就这样也没用,他被抱着,拖着,拽,咬,啃,又是亲又是掐,最后搞得全身发软,牵着就被牵到黑漆漆的房间里。

张起灵让他靠墙站着,在后面很轻拉起卫生间的门。胖子呼噜声太响,拉风箱一样,吴邪倒是安心一点。张起灵搂着他往床边走,房间里太暗,脚下踩地毯,又软,终于坐到床上,有了一个支撑。他感到张起灵在脱衣裤,就也抬起脚脱鞋,再脱长裤,穿着内裤,往后退地钻到被子里,左右全部拉上。一躺平了,更困,哪怕右边胖子还在打雷,完全不觉得一样。

张起灵也躺了过来,拉着被子,双腿分开夹住了他的身体,摸了摸,摸到他的内裤,吴邪用手去挡,挡不住,被他往下扯,一直拉到大腿上。吴邪两腿并着,还是被推着一条腿从内裤里脱出来,就没能合起来。吴邪当然早就勃`起了,前面被张起灵手指拨了拨,压到他小腹上,他低声喘了一声,还好胖子正是一个长呼拉到最高峰,一下声音又低下去了。

吴邪抬起手摸着压在他身上的张起灵的耳朵,把他耳朵都磨烫了。两个人紧密贴在一起研磨,又是薄羽绒被罩着,蒸出一身汗。吴邪实在忍不住,喘起来,张起灵嘴唇贴他耳边问:“不怕被听到了?”

吴邪低声骂了一句,捏了一下他耳朵,回道:“那你快点!”

张起灵把手指塞进他后面,不知是不是边上就有个人那种紧迫感,他只觉得异常有感觉,恨不得用手在前面再撸一把。张起灵在他后面动了动,吴邪猛地就把手指从他耳朵上移开,插进了他发间,转过自己脑袋把脸蒙到枕头里,边上胖子又是一阵呼啸——吴邪心里一紧张又一放松,一走神,张起灵就顶了进来。

两个人缠了那么久,已经不太疼了,但因为突然,他还是叫出了声,张起灵反应很快,一上来就用嘴堵住他的嘴。吴邪挣扎着,上下都受制于人,手脚又用不上劲,幅度太大又怕把用来掩护的被子掀了,最后还是用两腿绕到了张起灵腰上。

胖子忽然哈了一口气,声音和打呼不太一样,像是气声讲话,吴邪整个人都僵硬了,连张起灵都停下了动作,静静候着。这个时刻难以形容地长,像嚼烂的口香糖拿出来两头一捏拉出来,又黏又细,还怕它断了。吴邪出了一身汗,人有点像蒸熟的面,软而松,而张起灵埋在他这块腌肉里的腊肠却是硬邦邦的,稍微一动都能感觉那种形状和体积。他以为张起灵只是微调姿势,没想到这个人又动起来了,吴邪非常紧张,百分之九十的注意力都放到胖子发出的声音上去——胖子绝逼又不发声音了!

吴邪摸摸张起灵的脸,张起灵回过头来又要吻他,他避了避,小声道:“胖子……怎么……连呼吸都没了……操,你,你……”因为张起灵大幅度地进出了几下,他简直要被弄地立地就能蹦起来。

张起灵还笑了一声,低头刘海扫到他额头上,吻了吻他鼻尖,道:“要不你去抢救他?”吴邪双手死死扳着他肩膀,总之是笑不出来,他都不能想,如果胖子“操!”地一声掀被子坐起来再开灯,能看到怎样一幅情景——但是这又刺激到极点,他被张起灵顶地一颠一颠,瞪着黑暗里的天花板。以前拿什么欧洲艺术片当毛`片看,有动作戏前几乎都看得要睡着了,动作戏来了竟然一点都不值票价。吴邪现在懂了,那是他自己没眼光。那个片子里的女主角有个带顶棚和帷幕的床,每次做的时候她都盯着顶棚看——上面是一面大镜子。光想想如果有个镜子现在就倒映出张起灵怎么压在他身上干他,他就受不了了。他再想以旁观的眼光,看到张起灵的身体,看到他自己分地很开又缠在张起灵腰上的双腿,他们交`合部位的粘液,张起灵垂下的头发,脖子里淌下的汗……吴邪的腿抖动起来,现在哪怕一百个胖子绕着床围观他都刹不了车了。张起灵摸着他额头,他肯定知道他不行了,动作越来越快,吴邪不能喊叫,两手在张起灵颈后握拢了,紧闭起眼睛,人那么沉重,但是又像只剩下一缕烟,聚而不散盘亘在腰间,因为那种酸胀……他在张起灵背上锤了一下,双腿猛地收起来,摒了一会,整个人散了一样松开了。

张起灵又研磨了一会,退了出去,他感到那个热而饱满的顶端在他下腹上顶了顶,一点点热流掉落,他抬手摸了摸,真的都射在他肚子上了。是不是得感谢他没留在里面……他困倦地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了。

 

“我还想问你”,吴邪道,转过脸,花洒开得大,说话有点费力,张起灵的手绕在他身前,拿着毛巾给他擦洗,吴邪又有点感觉了。他皱起眉,继续说:“你这次回家,应该要打扫过才能住了?晚上几点睡的?明天车我来开。”说着他拉开张起灵的手,自己转了个身,接过他手里的毛巾,在脸上擦了一把。

张起灵双手搭到他腰上,回道:“就把被单换了。你不在睡得早。”

吴邪想了想,没想明白他这话的重点在哪儿,又想了想,问:“什么叫我不在睡得早?”

张起灵道:“你在就想怎么折腾你。”

吴邪立即回道:“行了!不说了!知道了!”

张起灵越过他,拿了他身后置物架上的洗发水,倒在手心里,揉到吴邪脑袋上,吴邪略低着头,还好雾气腾腾,又没眼镜,各自下半身都看不太清,然而他刚才压下去的那股感觉,又蒸腾上来。

张起灵在他脑袋上抹完后,再抹自己头发,吴邪抬起手也凑热闹,把他前面的头发翻上去,弄成大背头——本来想嘲笑他“发型很重要,要尊重刘海。”,结果对看着竟然只有一股冲动汹涌而上。他有点后悔——张起灵跨前一步放空瓶的时候,他顶到他了。

张起灵显然有点诧异,低头看了一眼。吴邪立即用手遮住了,背转过身,后面的人一贴上来他就更紧张了。

张起灵摸了摸他肩膀,咬了一口,不过动作很轻,更像是撩拨。吴邪略回过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张起灵也没说什么,只是手伸到他前面,探到他手底下去,握住了,帮他上下撸了几下。吴邪淋在热水里都觉得浑身鸡皮疙瘩,不自觉就往后仰,紧紧靠在他身上。

两个人闷声不吭弄了一会,吴邪算解决了,就觉得腰软,索性松了口气。他低着头把头发冲干净了,再抬头看张起灵,湿头发都扫到前面来了。他有点笑意帮他拨了拨,又露出额头,这样看也还是很好看。

张起灵拉过他的手闭起双眼吻了一下。松开手,关水,一推门外面一阵凉意,他很迅速拿了浴巾披到吴邪身上,吴邪自己裹着擦干,张起灵又拿了条小的干毛巾帮他擦头发上的水珠,擦了一会,他说:“你摇摇头。”吴邪不明白他意思,看了他一会,大概是看他也看自己,还是听话地摇了摇,发稍的水珠跟着甩出来,张起灵看着就笑了。

吴邪这才算会过意了——狗洗完澡,都是这么来的……

离开的时候他执意不要张起灵送,临走还笑他“洗澡白洗了,你要不打客房服务换床单被套。”当然那样一定会吵醒胖子,至于胖子会怎么想就——他套着他干净的衣裤,自觉还算潇洒地回去了。

外面夜风一吹,脑子清醒很多,第二天要开车的事自不必说,问题是房间里还有解雨臣。吴邪犹豫着,又不能不回去。

然而还好,回去是漆黑一片,他都不敢往对面的床上看,却又安心了,解雨臣在那里,不管真睡假睡,至少他平静地躺在那里了。

 

第二天路上的时间不多,下午要赶着回去的,早上一到点大家都匆匆忙忙。其实就是个古镇,出入要门票,潘子去问了一声,六十块一个人,他当即骂了一句。胖子还跟着调侃“你不是路道很粗?”

不远处解雨臣笑着走过来,胖子一回头见他了,就问他:“你说句公道话,潘子是不是不靠谱?”

解雨臣指指前面,胖子去看,吴邪若有似无也看一眼,没什么特别的?

解雨臣道:“有个当地人,我跟他谈好了,带我们进去,他是黄鱼车,一车六个人十块钱。”胖子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但不爱夸人比他自己强,故而立即闭嘴了。

等轮到吴邪,他被胖子拉着同车,第三班,坐好五个人,张起灵刚要攀着跨上来,胖子道:“等等!老张,你坐后面一班,让小姑娘先上。”他们都去看,哪有什么小姑娘,小姑娘前两程都走`光了。吴邪有点尴尬,但也不能说什么。张起灵倒是立即退后一步。胖子看了他两眼,又说:“我是说老张你压阵,队伍没了主心骨不行!看解雨臣那小子我就不放心,还有大潘,都不是靠谱的人,还该你跟最后一程。”说了半天,也算莫名也算合理。

踏车的师傅也辛苦,车上有个胖子。吴邪不敢和他多搭讪,说不出的心虚,尤其看刚才胖子对待张起灵态度奇怪。但是如果他真发现了,照说对吴邪也“当刮目相看”了——反而没动静?还是他想把他们分开个个击破?

七拐八弯的,就到了,里面是条小河道,河两边的建筑低到像建在水里,石筑的河岸前廊,家家门楣上挂小灯笼,红的一串一串,可惜他们不是晚上来的。吴邪四处张望,并没有离开入口走多远,等张起灵一起过来,或者……他猛然想到解雨臣也在那一车,立即就犹豫了,追着胖子的背影快步跟过去。

胖子停在一家卖茶叶的铺子门口,东看看西瞧瞧,一看到吴邪,就问他:“吴邪你懂不懂茶壶?”还喊得挺大声。吴邪摇摇头,四处一扫,有点诧异——这个地方卖茶叶不卖茶壶,胖子想显摆什么?他跨进铺子一步,胖子立即靠了过来,低声道:“天真,胖爷有事真想不明白!”吴邪皱眉道:“茶壶?我不懂。”胖子愤愤道:“妈的,你和我绕弯弯。”吴邪心下一惊,差不多都想转身逃了再说。

胖子道:“昨晚上……”他叹了口气。

吴邪忍着心头恐慌,低头尽看茶叶。

胖子继续道:“哎,我就长话短说,总之张起灵闹腾了一晚上!”

吴邪惊道:“什么!”

胖子道:“其实吧,出门在外,大家又都是没个家室的男同志,有点那啥都能理解,问题是你当我胖子是死的?”

吴邪听着,脑子里默默过了一遍,最后想明白了,难道胖子不知道是他?不然不会这么推心置腹和他讲——或者是为了引蛇出洞,让他自己露馅?这简直堪比谍战,太他妈扯谈了。

胖子道:“小吴,你大好青年的,我本来不想拿这事糟蹋你心灵……但是,这他妈什么跟什么!胖爷我也是有尊严的!凭什么他吃香的喝辣的还要跑我这前头显摆显摆!”

吴邪试探地问:“到底……到底怎么回事?”

胖子狠狠在他肩上拍了一把,怒道:“你先天脑残还怎么地,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还不就那事儿嘛!”

吴邪道:“那事儿……”

胖子回道:“妈的,复读机都不买你这款的……”说着他恨铁不成钢地又看了看吴邪,叹道:“不就是男`欢女`爱那事——你小子再给我听懂了装不懂,没听懂还说没听懂以后不带你混了。没听懂你也给我听着。”

吴邪赶紧点点头。

胖子小声凑他耳边道:“……张起灵不知哪儿带了个妞回来,搞了一夜……”

吴邪脸上的吃惊是真吃惊。他只能反反复复回忆自己究竟都发了哪些声音,不知该庆幸胖子认为是妞,还是懊悔自己真的叫出了高音?最后他艰难问了一句:“……搞了一夜?”

胖子痛心疾首点点头,立即瞪大眼又摇摇头。

吴邪看着他,不明就里。

胖子道:“一夜没一夜咱不好说,总之小哥那身板,估计够呛。”他在吴邪胸口反手拍拍,肉掌打上来还挺疼,吴邪没言语。他又低声道:“总之那报告你也读过,就那样呗——不过那妞是……”他大概犹豫了一下措辞,道:“挺敬业的,差点我都没把持住。”吴邪的脸瞬间通红。

为这胖子笑足他个把月,又苦于无法说出前因后果,当着别人的面尽说,要请吴邪吃童子鸡,吃啥补啥,连张起灵面前他都说,说了张起灵听着还笑了。


这事由于太过惊悚,张起灵面前,吴邪憋着两天没说。星期二他又值班,晚上开了两台胆囊,浑浑噩噩,下台了凌晨三点,给张起灵发消息:胖子那天没睡着你知道不知道?

他调了闹钟时间,把手机塞枕头底下,拉开被子人往床上一横,刚睡舒坦,突然脑袋后面“嗡”一下,差点没震傻了。掏出来一看,就俩字:知道。

靠!吴邪激动地整个人都坐起来,握着手机不知道该怎么打击报复。

隔了半天,他都要放弃了,张起灵倒又回了一条:他问过我。

吴邪回道:问你?怎么问的?

张起灵回他:问我哪里找的女人。

吴邪这边就没动静了。

隔天早上交班他们见了一面,吴邪坐他边上,摊开交班本,把实习生没写全的地方涂涂补补,科主任还没来,闹哄哄,趁乱他低头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很得意?”

张起灵只是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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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给他打了个电话。

 

他正在手术台上,低着头,无影灯太亮,光其实带点黄色,但是照在组织上,是炙热的白色,非常耀眼——会比普通人早,五六十岁,张起灵就该有白内障之虞了,也许。

 

铃声响起来了,还伴着震动。

 

台上三个人都抬起了头,包括头架无菌单后面的麻醉,吴邪他们科的老方,像警觉的兔子,吴邪注意到他还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当然,还是吴邪的电话。刘大奎示意他接,一组人都在手术室,也不知道是不是楼下病房里有事情。

 

巡回护士帮他接通了,放到他耳边,他个子高,侧着脑袋弯腰听着,听筒那边就传来胖子一声吼:“天真你在哪呢?”

 

“开刀。”他说得挺轻,“有事?”

 

“妈的你在楼上?我刚下来,早知道直接去找你得了。”

 

“什么事?快说。”刘大奎朝他看了看。吴邪有点窘。

 

胖子那边倒不紧不慢了,回道:“就明天的事,你来不来?”

 

什么明天?他迅速想了一遍,不明所以。

 

胖子道:“你们组里没告诉你?科里明后天郊游,早就约好了,你去不去?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不过天真,说实话,没姑娘的时候有你在也成。”

 

吴邪也不管他乱七八糟说什么,只想问问张起灵去不去,也没听他提过,估计是被叫了,但是不去。

 

吴邪道:“再说,下台了我找你。”

 

那边胖子“哼”了一声,道:“告诉你,你那个小人妖已经来打听过了,还说他是外援直参。”

 

吴邪回道:“知道了知道了,下午找你。”说完抬起头,向拿手机的女孩子点点头,又转回了手术视野里。

 

甲状腺手术。

 

说起来一旦易主,思路立即变了。他是麻醉的时候只想给患者上全麻,省事省力效果好,本来头颈部的手术刺激就大,清醒病人他就遇到过全程惨叫的,虽然当时很有信心就是打在颈浅上,照理说效果应该很好,痛觉肯定是没有的。

 

这一类的事情,说得脆弱点——做临床的都有PTSD,创伤后情感障碍,程度轻重缓急而已。尴尬的经历让人不爽多于让人成长。

 

然而现在站在外科的位置上,他多希望老方打的是颈丛而非全麻。刘大奎放手让他做一助,术野血糊糊的,翻开了看看,甲状腺薄薄贴着气管,大的瘤体就凸在外面,包膜也完整,弄起来还方便。但是这个病人对侧背面也有,术前谈好的,能找到就尽量给他一次解决——既然这么谈了,就没有找不到开不掉的余地了。想到代代相传的训诫,以及永远看不见但见或不见都在那里的舌咽神经,他抬起眼皮向对面刘大奎看了一眼。

 

没想到老刘后面还站了个人,正在看他。口罩帽子,V领露出脖子,高个子宽肩膀。不看手术,光看他了。

 

张起灵。

 

站吴邪边上的是借来的研究生,隔壁组的,略有点不安的样子,连刘大奎也觉得了,略回头看了一眼,又转了回来。

 

张起灵看不出有什么反应,也没和刘大奎打招呼,就那么说了一句:“吴邪。胖子叫我来问你明天去不去。”

 

吴邪只觉吃惊,但一下子就明白了,一定是胖子知道张起灵也在手术室才让他来跑腿当复读机的。

 

吴邪道:“去,去。”万事先答应着再说。

 

分离的腺体切下来了,刘大奎捏在手指间翻过来看了看,又递给吴邪,吴邪也拿在指尖,手套沾了血有点滑,手感什么说不好,他觉得不硬,双侧多发,估计良性可能占到80%多,再说了,如果真是恶性,他们也不能这么轮流捏,照道理是不能碰到肿瘤的——刘大奎三十几年经验早给诊断了。边上巡回已经训练有素,拿了无菌标本袋来装。等一个冰冻病理半小时。

 

吴邪又抬头,张起灵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离开了。

 

表面上的,就是表面上的。无影灯烤着,头脑发胀?真实又不真实,像他没来过,像他不回应他。

 

 

照胖子的话说,张起灵完全就是被他招安的。吴邪笑起来,拿筷子敲胖子的不锈钢餐盘,道:“你凭什么?”

 

早过了饭点了,手术室饭厅里没几个人,地上桌上都是狼藉,各种外卖的盒子和没收拾的餐盘。胖子临时又上来了,做了个活检。他们的饭还是胖子管闲事帮忙定的,早上上台前吴邪完全把这事给忘记了。

 

胖子道:“你别看张起灵不声不响的,这种人,我告诉你天真,这种人你要是捏到他痛处,想把他怎么招怎么招!今天胖爷我这话就放这儿了。”说着他刺溜喝一口汤,蛋花都粘在上唇上。

 

吴邪笑道:“这么说你知道他痛处?”

 

胖子一筷子夹碎了盘子里的狮子头,翻过来把肉丸白的一面浸到肉汤里,抬抬眼皮,回道:“哥哥我看过他简历。”

 

吴邪“嗯”地点点头。

 

胖子道:“也没什么爆点,还以为结过婚又离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吴邪道:“你这都什么跟什么?”

 

胖子一本正经回道:“天真你想,他又不难看,年纪又不小,又不是没钱,又没有女朋友又没老婆的,要不就离婚有孩,要不就喜欢爷们。”

 

吴邪脱口而出:“操!照你这标准,那我算什么?”说完才自觉颇有歧义!

 

胖子笑道:“你算什么?你他妈就小屁孩一个,别以为爷爷我不知道你那点破事。”他又瞟他一眼,道:“年轻人,该摘花时就摘花,莫到花谢空折枝。”

 

吴邪道:“你那什么破诗!分析了半天也没讲重点。”

 

“重点?我也来听听。”——解雨臣的声音。他们两个同时抬头去看。解雨臣一笑,戴着彩色的布帽子,白大褂里一身绛紫红手术衣,双手插口袋里,微笑着在吴邪身边坐下了,回头看看他盘子里的菜,再去看斜对面的胖子。

 

吴邪道:“怎么来了?急诊?”

 

解雨臣点点头,拿起吴邪面前的可乐喝了一口,回道:“宫外孕,就那样,每天都有。刚结束。”说完又看看胖子,道:“继续,说什么重点?”

 

胖子道:“我说我把张起灵收编了,天真他偏不信。”

 

吴邪回道:“你少随便把我给代表了。”

 

胖子问他:“那你信了?那我们就没啥可讨论的了。总之明天又多了个车夫。”

 

解雨臣道:“明天张起灵也去?”

 

胖子点点头,回道:“他的车宽敞,我就坐他那儿。而且你知道他那个鸟样,我估计带孩子的不会要坐他车,清净。”

 

解雨臣笑了笑,道:“我听潘子说那个景区老板是他亲戚?”

 

胖子回道:“这次是大潘帮忙。”难得看到他背后不议论潘子的,吴邪和解雨臣都有点想笑。

 

吴邪碍于解雨臣在场,不能再追文所谓“张起灵的弱点”究竟是什么了。他拿起可乐又吸了两口就见底了。叼着吸管回头问解雨臣:“你明天怎么去?前两天告诉我的那个,叫什么,”他努力回忆了一会,放弃了,接着说,“就是霍玲给你介绍那个,要不要一起带来?”

 

这话一出,胖子来劲了,瞪着解雨臣道:“我说你怎么又换了一个?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解雨臣向着吴邪道:“我跟你一块走,我那个车底盘低,进山的路还是不开了。要不今晚回去拿点东西住你那儿?反正明天一早都要到医院集合。”

 

吴邪脸上笑了笑。他不知道他说真的假的。

 

解雨臣在他肩上拍了拍,道:“晚点跟你联系,一起吃晚饭?”

 

胖子在对面看着他俩,这是才插了一句:“天真你那儿还有地方睡?胖爷我住得也远,而且家里热水器坏了,干脆也在你那儿窝一晚!”

 

吴邪立即回道:“热水器坏了你医院洗完回去。要不就住值班室!”

 

胖子道:“妈的他能住我就不能住了?你俩晚上打算干吗?”

 

吴邪还没答上来,解雨臣已经笑着俯身向着胖子道:“你说还能干吗?”

 

胖子“操!”了一声,对解雨臣道:“饥不择食你也别告诉我!”

 

吴邪回过头向解雨臣道:“你真要来?”

 

解雨臣点点头,回道:“怎么?你不方便?”说着他一笑,又说“不方便我就不去了,坏你好事还是算了。”

 

胖子又插嘴了:“解雨臣你平时挺精的,怎么装大方了?总之,”他转向吴邪,继续道:“胖爷爷定了要风餐露宿到你家!”

 

既然胖子都来了,没理由不让解雨臣来。吴邪哼哼两声,表示不反对不赞成不管饭,他们自己倒是达成协定了。

 

过了两个小时他才有机会给张起灵打个电话说了。

 

下班回到家里人去楼空。

 

拉开阳台的落地窗帘,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解雨臣给他发了消息,说晚点到,胖子那里还没回音。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还是拨了张起灵的手机。

 

隔了一回才接通,问他:“到家了?”

 

那边说:“刚到,在开门。”

 

吴邪在铺了大幅毛巾毯的沙发上坐下,换了个姿势又躺下,对着电话里说:“想起件事情。”

 

张起灵那里“嗯?”了一声。

 

吴邪道:“有次我值班,中午休息回家陪你睡的。”

 

张起灵那里又“嗯”了一声,能听见他开门开窗的声音。

 

吴邪道:“晚上好像是,两点?睡不着,我跟陈文锦说家里煤气没关,回去看看……到家你不在,回去了。”

 

他等了一会,那边一直沉默着,但是有很轻的呼吸声,表明并不是信号出了问题。

 

吴邪道:“晚饭打算吃什么?”他们又随便聊了几句。

 

胖子七点多就来了,带了一身雨气,背了个包。在他这儿洗了澡,霸占了大半个沙发,看电视到很晚。解雨臣来了以后,吴邪问他们怎么分配床铺。胖子挺自觉的,说打呼,睡沙发。吴邪把里面的被子拿出来给他盖,自己和解雨臣拿两条毯子盖盖。

 

说实话睡一起并不尴尬,黑暗里,他睁眼瞪着天花板的时候,忽然想了想这个问题,回头看看解雨臣。解雨臣也看着他。

 

吴邪说:“还不睡。”

 

解雨臣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回道:“换个床不习惯。”

 

吴邪笑道:“你还不是自找的。”

 

解雨臣道:“你不觉得挺好玩的,像我们以前去春游秋游还最好前面一天晚上能住一起。”

 

——是这样的,有说不完的话。他也翻了个身,面对面的。吴邪道:“你说我能不能调回去?不行的话我只能辞职再找。”

 

解雨臣微有点笑意,回道:“外科怎么折磨你了,干了几天就想辞职了。”

 

吴邪道:“心智不熟,停留在‘一切以爽为目的’阶段。”说完他俩都笑了。

 

解雨臣道:“这是那谁说的……就是骗你脱衣服那个……”想了一会,他又道:“军训的时候……”他没说完,吴邪就接口道:“别说了,每次都说。”

 

解雨臣真笑起来,不管他,继续说:“……我一想就停不下来!”

 

那是他们同班最后一个学期,上了一半,解雨臣就转学去了北京。军训基地在郊区,那个时候也没地铁什么都没,去了等于与世隔绝。学生六人一间宿舍,睡地铺,六人一横排打统铺。吴邪和他也没分到一间。

 

到底是住外面,对于从来不住宿的走读生来说,都兴奋地很。男生住一楼,女生住同一幢最高一层,六楼。晚上散了,七八点钟,从食堂澡堂走回来的路就是田间一条水泥窄道,蛙声呱呱,路灯两三盏,地里都是秋虫,咬得满腿蚊子块,照样有人两两相依。解雨臣那时也有女朋友,吴邪有个似是而非的,是解雨臣女朋友的最好的朋友,有点凑对子的意思。解雨臣和女朋友出去逛了,他也和她在路上走了一回,路灯下面也不好意思直接看对方,话说来说去那两三句,不是一个班的,最有意思的话题无非是交流给不同老师起的绰号。

晚上回房间了,解雨臣突然跑过来送他一个螳螂。他们把螳螂用透明塑料杯扣起来,看它在里面毫无头绪拍来拍去,看了一会没意思,出去排队打电话,他打给他三叔,解雨臣站他后面等,等无聊了蹲地上把他两只鞋的鞋带解了再绑一块,他不知怎么就忘了,挂了电话一提步差点没摔个狗啃泥,但是心里也不生气。

 

再晚点被其他几个男生一起拉着去田里偷甜芦粟,就地在田埂边吃。有人还去抓青蛙,青蛙都不是绿色的,他怀疑是癞蛤蟆,握在手里冷冰冰滑腻腻,两条腿力气大得不可思议,拼命蹬他手心——结果谁都不敢串起来拿打火机点火烤了吃,就都给放走了。后来读大学,做生理实验,他还拿大的蛤蟆吓过秦海婷,她也不怕,她怕实验专用的那种荷兰大兔子,太大了会咬人,关键是弄死前叫声惨绝人寰,听过都不会忘记。

 

最后溜回宿舍他又想去找解雨臣,但是他们宿舍的门锁了,还不让进。他在外面敲门,说:“我是吴邪,开门!”里面回他:“你妈是克林顿也不给你开!快说密码。”——就是解雨臣那间想出来的恶心事情,还密码,大概因为他太招人,女朋友不断不说,男生也都喜欢他,老是往他那间宿舍跑,其他舍友投诉,说有资格的才能进,就想了个密码,类似论坛邀请码,得口口相传,还每天更新一次。

 

吴邪挺有信心,在门外郑重其事,敲了三下门,向里面大声道:“草纸草纸快开门!”——照说那时已经高一了,现在回想岂止不堪回首,那时竟然没有一点不妥感,解雨臣告诉他就这个密码,他就一心相信,一定是这个密码。

 

门里面传出哄堂大笑,笑得跺地板敲墙砸门的都有,就是没人给吴邪开门。还把夜里巡逻的教导处的老太婆给招来了。结果他们一宿舍,加上吴邪,在外面路灯下罚站大半夜。老太睡眼朦胧来放他们走,他们七七八八跑到楼后面,仰头就对着六楼女生的窗户大声唱歌,都是刚才罚站数飞虫时说好的。

 

“就这样被你征服,脱光了所有衣服。我的心情是爽透,我的决定是继续!就这样被你征服,喝下了交杯酒。我的剧情是洞房,我的爱只有你懂!”

 

歌声缭绕,他笑起来,那么疯狂的岁月。而恰好,解雨臣躺在床另一侧声音渐响地唱起来——这是这一首歌。边唱边笑不停。

 

吴邪道:“螳螂后来你知道怎么了。”

 

解雨臣笑道:“就那个事情?”

 

吴邪道:“就那个事情。”

 

螳螂跑了,又不能开灯,他们一房间六个人伏地地毯式搜索,因为怕晚上给切割了,或是钻到鼻子里耳朵里——那叫找得一个换,外面没月亮又不开路灯,黑漆漆,突然门“嘭”地被推开,一道强光打进来,接着一声尖叫,是个女生的大叫声!——巡房的可不是学生会的大干部,那就是女孩子。而他们呢,六个壮丁,大夏天的,只穿内裤,一个个在地上团团转,撅着的屁股被那束光一个一个都照过去了……

 

 

早上外面还是淅淅沥沥下着雨,灰色的天。他们阴惨惨从住院楼里大包小包走出来,不像去玩的,像逃难。

 

因为很多人又去病房里查房了,等了一会才总算集合到一起,再确认了一下车子,每个开车的人抄下了所有的车牌,计算人数,分配座位——要按有驾照没驾照来排,再发了用记号笔描过的地图和攻略。胖子一定要坐张起灵的车,吴邪似乎就不能过去了,不然他们三个都能开车,对其他车夫太不公平。

 

解雨臣站在吴邪身后看手机,回廊上的风带着潮气,墙壁都湿漉漉的。解雨臣道:“拖把也结婚了。”

 

吴邪回过头,在他手机屏上扫了一眼,道:“哪个?”

 

解雨臣道:“你忘记了?就是球赛踢了你一脚的那个家伙。实验中学的,小我们两届。”

 

吴邪又想了想,笑了。也是高一的时候,因为他们是完中,整个班级几乎就是初中一起升上来的,熟透了。鉴于之前的比赛经验,参加区里的足球赛绝对赢不了。解雨臣就此想了个馊主意,竟然还得到热烈响应。——这时他们手里都还有初中部的学生证,干脆拿了初三的身份申报了初中组的比赛!也不知怎么就没被追究,一路踢到了半决赛。足球队吴邪是坐冷板凳的,几轮下来,统共上场了两次,没想到这场却轮到了他,更没想到下半场对方凶悍的5号一直死死盯着他,最后一脚踢在他脚踝上,扭了一下,虽然没骨折,吴邪还是大热天的绑了两个星期的支具。

 

“你跟他一直有联系?”他问解雨臣。

 

解雨臣摇摇头,回道:“开心网,就是婚纱照集散地。”

 

吴邪掰过他的手,左右看了看那些照片。

 

不知怎么解雨臣就说:“你拍的那些照片还在?”

 

吴邪愣了一下,但是很快懂了他的意思,想了想回道:“刻盘的还在,硬盘里都删掉了。但是盘放哪里了也想不起来了,估计在我爸妈那里。”他说得很平静。解雨臣也静静听了一会,说:“总之我还当你伴郎。”

 

吴邪笑了笑,道:“估计得我当你伴郎了。”

 

解雨臣摇摇头,仍在看那些照片。

 

吴邪道:“你光有量没有质。”

 

解雨臣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质量差了?”说着抬头看看他。

 

吴邪也看他。

 

解雨臣忽然一只手搭到他腰间,笑说:“要不要跟我试试?”

 

吴邪笑着拉开他的手,回道:“你倒是饥渴三十年如一日。”

 

解雨臣也笑,对吴邪道:“我现在知道你是什么毛病了。”

 

吴邪道:“什么?”

 

解雨臣道:“相亲命中率太低。对方一看你,三十岁的处男——过!”

 

吴邪这边还没反驳,就听身后胖子嘹亮的一声:“什么!天真你还是处男?”

 

很有几个人朝他们这边看过来。张起灵撑着把伞站在雨里,他穿着件防水布短风衣,后面有个帽子,不拿伞的手抄在口袋里,脸正对着吴邪这个方向。

 

太远了,也看不清表情。

 

吴邪回头对胖子道:“你还临退休的处男。”

 

胖子越过他,直接向解雨臣道:“我也知道他什么毛病了。”

 

解雨臣笑道:“说。”

 

胖子道:“就是跟你混太久了,好好一孩子,整成这样了都。”说着一巴掌拍在吴邪肩上,一把搂住他,凑着他道:“走,小处男,老处男带你去开开眼!”

 

吴邪皱眉道:“上哪去开眼?上山里去?”

 

胖子又凑他耳朵边上低语道:“小哥车里有好东西,咱们路上一块看。”

 

这话在吴邪心里过了一遍,他几乎出了一身冷汗。胖子神神秘秘说“好东西”,还能是什么,还路上解闷,要么是AV?但是张起灵根本不看那些!他回过脸面对着胖子,回道:“我们三个不能同车。”

 

胖子怒道:“为啥?谁不让爷爷照你了,爷爷帮你揍他!”

 

吴邪道:“你装傻还是真傻?还不因为都有驾照。”

 

胖子道:“哦,那个……我今年的分都扣光了。”

 

这下轮到吴邪无语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被胖子拽上张起灵的车的,临到车启动了,才想起来包还在小花要坐的那一辆上面。

 

他坐副驾驶,胖子要坐后排,因为云彩和秀秀在后面。吴邪朝张起灵看看,回头自己拉上了安全带,不能看张起灵,只能从镜子里看后面,胖子被椅背挡住了,云彩倒是直视着前方,两人在镜子里一对眼,互相都有点尴尬,立即转开了。

 

吴邪默默坐了一会,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掏出来一看,是解雨臣。

 

“包在我这里。”

 

吴邪“嗯”了一声。

 

那边又道:“待会到加油站拿给你。”

 

他有点心不在焉,又回了句“哦。”也就挂了。

 

收起手机,回头再看看,张起灵专心地很。他犹豫着,还是说了句:“到加油站我跟你换。”

 

像是声音会有延迟,张起灵也是隔了一会,才点点头。

 

太冷淡,要说是装的,未免太入戏。

 

背后胖子忽然在他头顶敲了一下,吴邪一回头,怒道:“干嘛!”

 

胖子道:“干你!”

 

吴邪心头更火,但是压了压,没理他。

 

胖子道:“喏,给你,快接着。”吴邪还不理他,一个什么东西在肩膀上顶了顶,又顶了顶,是个硬的尖角——他还是看了一眼——像本硬封皮的相册?他接了过来,很沉,册子是方的,封面印着蓝天,一栋建筑。

 

吴邪翻开来,第一页像是个前言,认了半天根本不是英文,字母上还带两个点的,他往后翻了一页,一张大合影,二十来个人,几乎都是外国人。忽然就明白过来了,他再翻到前言——一定是德语!再翻回合影,找找,张起灵很容易认,站在后排,长相端正,没有笑容。

 

吴邪抬起头,有些诧异,“这是啥?”如果张起灵看他的话,他脸上就是这个表情。胖子在两个椅子间探了探脑袋,笑着向张起灵道:“小哥你这是毕业纪念册?”

 

张起灵抬眼在镜子里看看他,回道:“对。”“刚收到。”他补充了一句。

 

怪不得扔车里,吴邪心下感叹,揣摩张起灵大概不在意这些东西,信箱里拿了直接往后座一扔。他赶紧低头又翻了几页,前面是各种人,摊开的两页,一页一张大头照,一张戴方帽子红色衣襟的单人毕业照,边上一段文字,总是生平介绍之类的,反正都看不懂。边上一页就是组合的照片四六张。

 

他急匆匆翻到张起灵那页。难得有人帕司照拍得不难看的,毕业照也还行,不过老外看多了,总觉得他有点消瘦。重点是照片组,竟然还有张看起来最多十五六岁的!白衬衫,黑色长裤,两手插在口袋里,就已经是现在的神情了。右下角的是滑雪照,好几个人,估计是他的欧洲同学,都戴着墨镜,他们脑后是湛蓝的天和耀眼的雪,他也和他们勾肩搭背的,倒是微笑。

 

他只想把这一页撕下来。

 

后面胖子的手伸过来,吴邪不能目不转睛不动,只好把相册还过去。胖子把相册递给女孩子们,向着张起灵道:“小哥,隐藏很深嘛,看不出来还是海归?”

 

张起灵没答应。

 

吴邪在心里回味了一遍,不明胖子所谓简历上的弱点难道是“海外经历”?还是简历上根本就没这段?

 

胖子又道:“兄弟,德语没听过,说两句听听?”

 

张起灵目视前方,回道:“学哪句?”

 

胖子道:“实用的呗,你好再见我爱你,吃饭睡觉我饿了。”

 

两个女孩子都笑起来。

 

张起灵道:“你好,Guten Tag;再见,Quiz;我爱你,Ich liebe dich;吃饭,Ich esse;睡觉,Ich schlafe;我饿了,Ich bin hungrig。”他语调平平,一长串显然也没人记得住。胖子应该也没料到他真的会一字一句回答。

 

胖子对着他后脑勺瞪了一会,说:“嘿,小哥点唱机了!明白了,怪不得平时不说话,原来是汉语说不溜。一说德语还就溜了!”他这么一个眉批注释,后面两个女孩又笑起来,窃窃私语。胖子又问:“毕业多久了,怎么才收到纪念相册?”

 

张起灵道:“留在导师那里没拿。上个月他死了,他女儿寄来的。”

 

一时间一车人都默然了。

 

吴邪皱着眉,直挺挺仰靠着椅背坐着,一动不动,只觉得自己矫情。原本还想着点唱机难道就为了说一句“我爱你”?——理智上他也觉得不可能。然而这股荒谬的思潮涌上来了,难以褪去。

 

可事实刚才张起灵说了。他那种情怀,是因为他导师死了。应该很突然。

 

他也没有告诉他。

 

 

出门旅游,只要是跟团,无外乎上车睡觉,下车撒尿,到点拍照。开了两个多小时,他们陆续到达第一个加油站,带便利店。车一停稳,胖子就“嘭”推开车门蹦了出去。秀秀和云彩手牵手从另一侧下车,都往便利店方向走。

 

吴邪看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回头向张起灵道:“你怎么了?”

 

张起灵看着前窗外面,看了一会,低头解了自己的安全带,侧过身来解吴邪的,抬头说了句:“没什么。”

 

吴邪回道:“少给我来这一套,到底怎么回事?”

 

张起灵倒笑了笑,问他:“不然你想怎么样?”

 

吴邪道:“严刑逼供。”说着手抬起来就去掐他的脸,没想到被张起灵一胳膊挡了。他刚想再说一句,张起灵对他道:“出去再说。”

 

吴邪警觉地回过头,果然外面胖子走了回来,快步走很近了,敲敲窗户。吴邪降了玻璃,对他道:“你动作倒很快。”

 

胖子回他:“妈的,胖爷我还憋着呢!”

 

吴邪道:“排队?那你快去排着,我让你先。”他回头看了张起灵一眼,道,“是不是小哥?你也让他。”

 

胖子在他后背上推了一巴掌,差点把吴邪直接推到张起灵怀里,吴邪懊恼地回头道:“你干嘛动手!”

 

胖子道:“我好心回来通知你们,别去什么厕所了,谁叫你不领情。”

 

吴邪道:“厕所怎么了?”

 

胖子回道:“拆了呗。就一个员工厕所,管你男的女的,就那一间,冲水好像还坏了,那味道哟,三百米外就能闻到!”

 

胖子拉了后座的门要进来,吴邪急道:“那你也不能憋着不去!”

 

胖子抬头道:“谁说不去了?爷爷我是来拿厕纸,想想你小子也不靠谱,待会不指望你给我送。”边说他边翻自己的背包,忽然“咦”了一声,笑起来。吴邪已经下车了,站在门边朝远处望望,公路周围谈不上荒山野岭,至少也是开发有限,很空旷开阔,再远一点都是山林,天高云淡。

 

胖子在车里叫了他一声“天真!”,他回过身去看,胖子从车里钻出来,手里拿着厕纸,还有一张像什么打印单?账单?

 

“什么?”他伸手去拿递来的纸。张起灵在他身后站着。

 

吴邪低头看看——没一个中文,啥玩意?他回头看了看张起灵,只能腹诽张起灵在看野眼。

 

胖子拽了他一把,拉到身边,小声说:“你傻啊?别去看小哥,我就是要给你看这好东西!”

 

吴邪低头又看了看,纸片抬头仍然是德文?他再仔细看,有Name这个词,应该和英语意思一样,后面跟的是:Kylin Zhang。竟然还不是汉语拼音,真洋气!等等,这是麒麟?读音倒是和中文同步了,就是意思么——吴邪笑起来,转头低声问胖子:“这是指小哥?”胖子点点头,道:“不然呢?”吴邪道:“这名不就跟张大龙张怪兽一样!”他不能想象德国人看到时的既视感,不过理性上来讲,总比没有意义的拼音要容易记得多。胖子顺着他的话回了句:“我觉得你起个名可以叫……”吴邪以为他又要说“Naïve”,没想到胖子说的是“Phoenix Wu。”

 

吴邪又去看看,张起灵并不在意他们的样子。他回过头问胖子:“说了半天,这啥玩意?”

 

胖子道:“哎哟,吴医生,你自己仔细再看看。”

 

吴邪又去看,揣摩了半天——突然五雷轰顶!

 

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胖子,小声,用气声,怒道:“你有病啊,这个拿出来随便让人看?小哥知不知道?你还不快点放回去!”

 

胖子原来憋着要笑,看他这个样子,不置可否道:“谁知道真的假的?他都不在乎到处乱放,你着急个什么劲了?”说管说,他到底挡不住吴邪认真计较,乖乖拿了纸片回头趴回车里,过了一会转身又出来了,附耳对吴邪道:“胖爷我要大号,你和小哥自个去找地方,爷们都朝东山头,妞们都朝西山头,别说我没提醒你们,故意走错了可不是胖爷指的路。”说着反手拍拍他胸口,拿着他那几张厕纸,回头就走了。

 

吴邪转过头,对张起灵道:“去不去?上厕所?”

 

张起灵点点头,手插在裤袋里朝他走过来,他们肩并肩往山坡上走。吴邪四周看看,也没什么别人,后面也没人,伸出手臂就挽住了张起灵的胳膊。张起灵停住脚步,转过脸看了看他。吴邪只觉有点窘,回道:“拉你手不行?睡你都行!”张起灵笑了。但还是从裤袋里伸出手,轻轻把他的手拉开了,回身往山坡上攀。

 

吴邪回头去看其他人,停车场上空荡荡的,便利店门口倒有两个人,走远了,也看不清是不是他们的人了。他转过身,几步追过张起灵,对着他的背影问:“导师是怎么回事?”

 

张起灵停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吴邪仰头也看他。张起灵向他伸出手来,吴邪立即伸出手递了上去,被他握住,拽了一把,吴邪“嗬哟”一声,一步跨上和他一样高。张起灵拽着他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塞回自己卫衣口袋里,两个人又并肩走了。

 

吴邪道:“能不能问,导师的事情……”

 

张起灵道:“……上个月收到消息的,发了邮件给我。”

 

说节哀也晚了,他当时也没告诉他。

 

张起灵低了低头,又道:“没想到把所有东西都还给我了。”

 

吴邪道:“你说毕业纪念册?”

 

张起灵没回答。

 

吴邪又道:“这个本来就是你的,我觉得寄还给你奇怪不如说你把它留在那里更奇怪。”一句话他说得语无伦次的。被握住的手又紧了紧,吴邪笑道:“你被我说中了?”

 

张起灵停下脚步,往身后山下看看,拉起吴邪快步走到几个大树后面,抬头看树冠起码有十几米高,不是很密,脚下都是泥地。既然有树干挡着,吴邪把另一只手伸进了他腰间,一把就楼住了他,问他:“你到底在想什么?难过?……不要难过。”其余安慰的话也没有了,就是抱着他。

 

隔了一会张起灵才说:“是挺难过。”

 

吴邪退开一点,看看他的脸,想吻他,却被他偏过脸避开了。

 

吴邪道:“要么让我亲一下,要么话别说一半。”

 

张起灵道:“回来以后就很少联系。”

 

吴邪“嗯”了一声。

 

他又说:“你知道那个悖论。”

 

吴邪把脑袋靠他肩上,怎么放都不恰当,转来转去,张起灵抬起手按住他后脑勺,接续道:“看什么病的,得什么病。”

 

吴邪颇有点吃惊,几乎要抬头,问道:“肝癌?”

 

张起灵道:“胰腺癌。发现没多久。”

 

吴邪从前读书的时候,病理教研室的教授最后得了肺癌。他记得他作为班长去拜访,借一本图谱,老头在显微镜上看涂片。吴邪在他身后等了一会,老头回头看见他,还笑着说:“哟,小吴来了?过来看看这是什么。”他凑过去看,一片小圆细胞,核分裂相很多,一团一团黑的。上病理课就讲过,恶性细胞显微镜下的表现就是“狰狞”,很多黑眼睛,看它们都在瞪你。吴邪抬头道:“这个……不好?”老教授点点头,道:“小细胞肺癌。”吴邪“哦”了一声,后来借了书走了。

 

再后来,听说他就是“小细胞肺癌”——说起来那天看的,应该就是他自己的标本活检片。

 

吴邪回道:“太突然了……你别多想了……”

 

张起灵道:“其实是我不对,学制就两年,难得融入那里的生活,经常去他家里吃饭。”他停下来,过了一会,才说:“你知道我没有家。”

 

吴邪抽出被他攥住的手,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张起灵道:“回来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不是我的就不能多想,我把所有东西都留在那里,说给他一个纪念。回来就不和他联系了。同学也不联系。”

 

而现在,这些作为“遗物”的留念,又作为“遗物”千里迢迢回到他生活里来了,提醒他不能拥有的,已经失去的。

 

张起灵也伸出手,回应地楼住吴邪。

 

他很轻,很轻,说了一句:“现在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就只有你了。”

 

吴邪静静往复回味了一会,像不能明白意思,尽管每一个字他都听懂了。张起灵的手降到他肩上,摩挲了几下。吴邪迸出了一句话:“……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张起灵用劲拉开了他一点,看着他的眼睛,吴邪避开,他又把他掰回来,看着他,问他:“你说认真的。”

 

吴邪笑道:“妈的我一开始就认真的,谁知道你认不认真。”

 

张起灵把他转了个向,推着他后背贴上树干,捏着他肩膀就来吻他。吴邪张着嘴,被他含住嘴唇,不能动,内心一团火,噼里啪啦烧得旺起来,分开才一点间隙,就喘着气朝他吼:“你知道我昨天多想你?”

 

张起灵笑说:“想我?”

 

吴邪凑上去吻他,啃他的嘴唇,人都有点颤抖。张起灵的手摸到他胸口,一路往下,吴邪突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两人挣扎了几下才分开了,吴邪道:“不行……”

 

张起灵道:“有什么不行……”声音很低,吴邪听着满心不知什么感觉,他的胸口起伏,最后还是把念头压下去,双手去抓张起灵的手,看张起灵根本不理睬他,就往他身上压,他自觉不得已,才问:“你在德国……”

 

“嗯?”张起灵吻到他脖子上,很轻衔住一块皮肤,吴邪心里打起鼓来,怕他留下痕迹,急着道:“怎么去做精子检测?”

 

张起灵的动作停下来。过了有几秒,往后退了,看着吴邪,表情看不出什么,似笑非笑?

 

吴邪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是……”

 

张起灵追着问:“不是什么。”

 

吴邪道:“不是要问你隐私……”声音越说越轻。

 

张起灵倒笑起来,还问他:“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吴邪道:“那张报告,刚才胖子给我看了。”

 

张起灵皱起眉。

 

吴邪赶紧道:“反正我也没看太懂。”

 

张起灵道:“那个他们也给我寄回来了?”说着松开了按着吴邪的手。

 

吴邪猜测大约是夹在什么文件里面,他一起丢在后座,倒让胖子翻出来了。吴邪道:“……这个也没什么。”

 

张起灵笑道:“精子数量少,活性低。”

 

吴邪哑口无言。“我不介意”他无论如何无法自然说出口。僵持了一会,他说:“我觉得不少……”

 

说完真不如不说……

 

张起灵有点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一手不自然就半掩到脸上,眼睛盯在他脸上,看了半天,突然整个人半蹲着蹲到地下去,双手抬起来抱着头。

 

吴邪怔住了,弯腰想要去拉他,但是动作僵在半空,进退都不是。

 

张起灵忽然抬起了头——他竟然是在笑!他伸出手,借着吴邪的力又站了起来,一看吴邪的脸,似乎又忍不住要笑。

 

吴邪心中只有一个“操”字,不知是吐槽他还是吐槽自己,也不敢开口。

 

张起灵道:“那个是闹着玩的。”

 

吴邪诧异道:“闹着玩?”

 

张起灵道:“有个同学,做……”他皱眉想了一下,继续道:“总之他要精液蛋白,就问我们几个人要。”

 

说到这里吴邪也开始笑起来。张起灵接着道:“没想到他把我们的精液都拿去检测……你知道放了一段时间,所以结果都……”

 

吴邪道:“再拿出来嘲笑你们?”

 

张起灵点点头。

 

吴邪笑道:“那你还留着那报告干吗?”

 

张起灵看着他没回答。尽管没有语言,他忽然就明白了,再明白不过,张起灵也许从来没和任何人建立过这种程度的友谊?这种程度的回忆。他作为理所当然的青春岁月,对对面的那个人来说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他低下头去。

 

一会再抬起来,拉起张起灵的手,晃了晃,道:“我尿急,你呢?”

 

张起灵笑了一下。

 

吴邪也不管,背过身去,解自己的裤腰,解了半天,他还是回头看了张起灵一眼,说道:“你也解决一下,不然还有两小时路程。”说着就敞着裤链去拉张起灵的裤腰。张起灵没躲,随他怎么弄。吴邪捣鼓半天,口干舌燥,干脆就松手了,抬头再看看张起灵。

 

张起灵倒很淡定,问他:“你想怎么样?”

 

吴邪有点结巴,立即回道:“能怎么样?总之,就地解决,快回去,我们……大号两次都完了!”

 

张起灵伸手就拉下了他的内裤。吴邪吃了一惊,万幸自己没什么变化,赶紧回过身去,一想又觉得不该是自己被调戏,再回过过去,想依样拉他裤子,张起灵倒很大方,已经作势要方便。

 

吴邪把心一横,对他道:“要不要跟我比谁尿得远。”

 

张起灵有点诧异看看他。

 

吴邪故作惊讶道:“这你也没玩过?”

 

张起灵没回答。

 

吴邪道:“来,哥带你玩。说好要一起开始。”

 

张起灵笑了一下,道:“比就比。”

 

吴邪正过身,往他身边一站,摆开架势,倒数:“三,二,一!”

 

两个人站在上坡,就对着下坡的泥地,吴邪老往边上瞄。等完事了整阵收兵,他得意笑道:“大爷比你远。”

 

张起灵道:“你尿急,我没有。”

 

吴邪道:“狡辩。科学检测报告也支持我比你行。”

 

张起灵只是笑笑。吴邪说不出的高兴,只想再挽他手臂,但是他不让,他也只好消停了。

 

回到停车场竟然还不算晚。人都三三两两,显然连点人头都没开始。小花站便利店门口,老远看到吴邪,朝他挥挥手,吴邪暗地里用余光扫扫张起灵,内心感叹他演技出众收放自如,一边朝着小花的方向走去。

 

便利店外有个前廊,山风呼呼吹,是比城里要凉爽很多。解雨臣身后摆了三台抓娃娃机,他看吴邪朝着那看,也就回头去看,再里面还有几个人在丢篮球。

 

吴邪不自觉地摸摸裤袋,没有烟。他冲解雨臣道:“包呢?说好还我的。”

 

解雨臣笑道:“你就是没头脑和不高兴。”

 

吴邪想了想,回道:“没头脑我承认,不高兴算什么?”

 

他们互相拍拍肩,解雨臣手臂就挂在他肩上,一块往停车的地方走。张起灵走得挺远了,再远的地方,有个谁——快速地朝他跑去,是胖子,吴邪心里一紧,果然,胖子从背后扑他,张起灵显然没防备,被他扑地差点朝地上一冲。

 

吴邪内心都喊出声了,再看张起灵立定了,回头去看胖子。能想象他那种冷冰冰的神情——胖子立即就规矩了,也没勾肩搭背,不过两个人是并肩走,朝他们的车走去。

 

解雨臣在他身后问:“看中哪家的姑娘了,魂不守舍的你。”

 

吴邪回头笑了笑。

 

解雨臣道:“你现在不说‘饱汉不知饥汉苦’了?”

 

吴邪回道:“原来在你心里我和胖子是一个水平的?”

 

解雨臣作势思考了一番,回道:“这个问题很复杂……”

 

吴邪笑道:“得了吧你!”

 

解雨臣松开了手,拉开车门拿出里面一个背包回头甩给吴邪,一边说:“死沉,你搬家?”

 

吴邪道:“带了金砖。”

 

解雨臣笑道:“我看你就带了套子。”

 

吴邪怔一下,回过神来,反击道:“妈的你敢说你没带?”

 

解雨臣笑道:“你还承认了?还脸红了。我就说你到底看上哪个姑娘了,暗度陈仓的功夫做得好!”说着凑过来,低声在他耳边道:“连我都不告诉,不够意思。”

 

吴邪不知他说真的假的,一时无法回答,又疑惑起来,刚才他和张起灵独处难道被看见了?

 

解雨臣拍拍他肩,问他:“坐我这边还是还过去到他们那边?”他用下巴示意站在车外朝几个姑娘挥手的胖子。

 

吴邪回道:“得过去,换我开车。胖子的驾照吊销了。”

 

解雨臣也就点点头。

 

吴邪背了包,日近中午,阳光很虚,天是种半透明的蓝色,像兜了一肚子白光,划一下破了会突然漏出来,山远处的云薄而细密。他心里却是很快乐,甜地都要溢出来。张起灵的话他又在心里想了两遍,就藏起来不再重复,怕那种意义会在反复和反复间流失,他不必去懂得他的意思,连想都不用多想,光只要他对他这么说过就够了。

 

胖子看他过来了,改为朝他招呼,一边说:“天真你刚去哪了?怎么没看见?我以为你一直和小哥在一起。”

 

吴邪走到跟前,把包丢到车后面,回头问胖子:“姑娘们呢?”

 

胖子道:“估计还在便利店里,我刚听云彩说要买什么,果汁还是薄荷糖?”

 

吴邪朝车里看看,张起灵已经大名大方坐副驾驶位子上,抱着双臂闭目养神。如果不是胖子在,他只想去抱他,咬他的脖子和脸。他回头对胖子道:“你怎么不赶紧地去献殷勤?”说着又在胖子胳膊上拍拍,作深思状道:“好女怕缠郎。”

 

胖子回道:“你滚!”说着一把拽过吴邪,凑着他低声道:“你少给胖爷支傻招,你当我瞎的?告诉你,云彩去买什么这个那个,还不是为了张起灵……”显然这是胖子不想多提的话题,他也没继续说下去,就放开了手,叹了口气。

 

吴邪看他的样子,忍不住也说了句:“你叹什么气,该叹气的人是我。”

 

胖子道:“你叹气?难道你小子也……”

 

吴邪立即道:“你什么你!我感叹我单身连个憧憬对象都没不可以?”

 

胖子却突然乐不可支起来。

 

吴邪道:“你什么毛病呢?一会哭一会笑。”

 

胖子笑道:“你还没憧憬对象?解雨臣不是你憧憬对象?哎……你别不承认你,别以为胖爷不知道你背地里叫人家小花花。”

 

这次吴邪绷不住了,冲胖子就踹了一脚,胖子敏捷,跳脚躲开了,边绕着车跑,边回头朝他喊:“小花小花那个亲热劲!”吴邪追他,偷闲去看张起灵,一看吓一跳,因为张起灵隔着车窗也在看他,还跟着他跑的方向,追着他看。

 

吴邪绕道车门边,胖子已经跳到另一边,还朝他招手,他不理他,拉开了副驾驶的门,朝里面张起灵轻声道:“你别听他胡说。”

 

张起灵笑道:“小花是解雨臣?”

 

吴邪道:“总之不是字面听上去的意思,你别多想。”

 

他们这边说话,那边胖子不知怎么又绕了回来,吴邪是看张起灵看他身后,才回头一眼对上了胖子。

 

胖子越过吴邪道:“小哥你评评理,我有说错他?你看他跟解雨臣两个平时腻歪的,不知道的就以为是一对怎么了?都什么年代了,胖爷我什么没见过!”

 

吴邪皱眉道:“谣言就是你这么来的。”

 

胖子还笑了,回道:“天真,你还真好玩,紧张什么。小哥又不会真误会你,对吧?”他又冲张起灵一笑。

 

远处有人喊起来,他们都回头去看,是点名?那边报了胖子的名字,胖子一个挥手,秀秀和云彩也正跑回来。吴邪点了个卯,绕到车那边,坐驾驶的位子,拉好安全带。后座上女孩子都坐好了,胖子正要挤进来,秀秀忽然不干了,冲着胖子道:“你快坐前面去!挤死我了一路上!”

 

胖子一瞪眼,回道:“人天真和小哥小两口前面坐着呢,我怎么能拆散他们!”

 

吴邪听了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张起灵倒淡定地很,慢吞吞朝后座看看,问胖子:“要不要跟你换?”胖子尽朝他挤眉弄眼——吴邪明白了,他可不是要和云彩秀秀挤一块,才编派他和张起灵是一对。张起灵倒也干脆,拉了安全带,开门下车,站到胖子身边,胖子无奈瞪他一眼,愤愤往吴邪边上一坐,整辆车都震一震,吴邪回过头启动预热,心里只想笑,偏偏胖子还凑过来,自以为小声地朝他说一句:“让你坐过去也没他坐过去杀伤力那么大!”吴邪抬眼睛朝镜子里一看,后排眉毛官司可各种热闹——都是在笑胖子。

 

到了景区都过中午了,进去以后直接坐了类似小火车,从园区里面盘山上去,订的饭店在山顶上。

 

一大群成年男女,特别还有胖子这类看着是中年人了,坐在小火车里,情景古怪。吴邪倒不在意,他和解雨臣并排坐着,他坐最外面,两边腾空,火车顶的彩条帷幕挂下来,遮了一半的视野,火车一开起来,有呜呜的音效,盘山路边种满桂花树,香味很淡,这天气米黄细碎的花还没开全,但是一股股涌上来的,都是甜的。

 

车上领队的潘子喊了几声,大家都向他看看,他大概说了行程,意思是吃完饭就自由活动,山顶上有缆车,可以直接到山脚下,当然也能自己走下来,路上都是景区,山脚下是游乐场,玩好了五点在停车场集合再去住宿的度假村吃饭。

 

吴邪伸出脑袋朝外望望,还真有缆车,悬在山间,看着很高。解雨臣在他身后道:“我要坐缆车。”

 

吴邪回头道:“行啊。”张起灵坐他后两排,被胖子看上了,非要缠着一块行动,还不是为了吸引姑娘,用胖子的话说是“要懂得合理利用资源”,另外大妹子们会发现最后还是胖子“性价比最高”。吴邪想着就一笑,掏出手机看看,竟然没信号,看来想暗通款曲也不行了。他回头对解雨臣道:“最近没听你说你爸怎么怎么,搞定了?”

 

解雨臣摇摇头,自嘲地笑笑,说:“这个不是最难的问题……”

 

吴邪没听懂,就看着他。

 

解雨臣抬起头,也看了看吴邪,忽然就说:“你大概觉得我不是个认真的人。”

 

吴邪诧异道:“怎么了你?”

 

解雨臣道:“秀秀的事……”

 

吴邪警觉地抬起头——好在所有人都各说各的,加上小火车机械的响声,他回道解雨臣道:“我们等会再说。”

 

饭店吃的是桌头菜,分了两桌,他和张起灵还没分在一块。菜式有点类似农家乐,蔬菜都是当地的野菜,非常清新。席间忽然提议起罚人唱歌,因为潘子说山下游乐园有过山车,跳楼机和4D电影,为了不让他们丢脸,中午就别喝酒了,不罚酒就罚表演节目。

 

击鼓传彩球——不知道谁在入园口买了个绣球似的东西。大家一顿敲桌面,突然就停下来,一片寂静。吴邪还在张望,渐渐起来的一片说笑声中,张起灵在那一桌,推开凳子站了起来,举起手里的绣球,随意往天花板上抛了两下又接住,带着点笑意,回头把两桌的人都看了看。

 

吴邪简直不能把目光转开,应该掩饰的,他都做不到。

 

张起灵那桌起哄他到两桌中间去卖唱,他手里握着彩球,还真走过来了。吴邪都有点紧张,不知他会唱什么,不过又有点奇怪的感觉,隔了一会才明白,是胖子一直在对他使眼色,显然是为了表达对张起灵太出风头的不满。吴邪笑起来,对胖子作口型“你上啊!”胖子瞪了他一眼,回应口型“滚!”

 

他们这边玩的起劲,那边张起灵简短地开口道:“我就唱两句。”

 

大家叫好叫随意的都有。吴邪真的洗耳恭听。不知是不是太在意了,过了两句他才听出他在唱什么。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踪影,海阔天空你与我,可会变……”

 

大家叫好鼓掌,吴邪也鼓掌,心下一片茫然酸楚——如果他可以走过去和他拥抱。不知谁起哄道:“抛绣球!抛绣球!”接着就一片“抛绣球!”呼声不断。张起灵手握着球向他们看看。

 

吴邪知道他不会抛给自己。但是他真抛出去了,他还是抑制不住地失望。

 

秀秀从桌边站起来一脸惊喜,大笑着离开桌子朝张起灵走去,路上还向吴邪看看,眨了眨眼,吴邪也拍着手朝她笑。她唱得更简洁,还走搞笑路线,黑猫警长“眼睛瞪得像铜铃”,两桌人笑得更厉害,胖子明明不是八零后,都跟着吼了几声。吴邪心里还想着“她不会那么傻”就看她把绣球轻松抛过来——抛给了解雨臣。

 

解雨臣穿了件条纹上衣,白色长裤,蓝绿色板鞋,非常出众,手里握了绣球也走出去,偏偏伸手在右边的吴邪脑袋上揉了揉。吴邪被他摁得头低下去,再抬头,他已经妥妥站好位,微笑着,一开口就是鸟语。

 

Staring at the moon so blue, turning all my thoughts to you, I was without hopes and dreams. I tried to dull an inner scream but you saw me through.

 

吴邪一听就知道是他们过去借来借去的CDMicheal learns to rock。现在很少人听,估计秀秀都不知道。果然,他手机震了一下,拿出来一看——这个地方竟然有WIFI,秀秀发了微信给他“这什么歌?”

 

他回了一条“you took my heart away”。很快秀秀就回了一条“真酸”。他笑了。

 

当年最触动他的是一句“I have to join  the fight for freedom, until the war was won. We will keep the faith between us, every only try. We will keep the truth beside us, love will never lie.”不知道哪来的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但解雨臣是知己,虽然他们不怎么正面谈论这些。而无论哪个时期的解雨臣,经历都很丰富,然而当时青春期的吴邪竟然也没羡慕嫉妒恨。自己喜欢的姑娘喜欢的却是解雨臣,这类八点档似乎也有过,他记不清了。

 

他还在那里想有的没的,突然有个东西砸到脸上——大概除他以外所有人都笑了,拍手起哄的到处都是。

 

吴邪低头捡起地上的绣球,拿在手里翻转着看看,微笑地站起来,作出颇有风度的摸样,朝秀秀还挥了挥手,拉拉衣襟,和解雨臣互相击掌旋转着交换了位置。

 

他开唱前还向解雨臣看了一眼,两个人都笑着。因为这歌只有他明白了,在高一的秋天他们分开的时候。

 

“我所有疯狂所有悲伤只有你了解,最想念的季节,最初的那一天。我爱说的梦你爱的歌,静止于完美。人生多么善变啊,已无所谓。……我默默追寻昨天的我最远到哪里明天不再有你,我怎么疯狂怎么悲伤,没有人了解,最想念的季节,最初的那一天,我爱说的梦你爱的歌,往事如云烟。停在那一年,雨最大那一天,最想念的季节,有人记得吗。”

 

怎么这歌翻涌上来?他一唱忽然就回忆起,读大学的时候,天天自习到很晚,那时有手机了没多久,大家用的都是蓝屏的只显示两行,有一天晚上解雨臣给他发消息。他到现在都记得,短短两行。

 

教室停电了。

CD机唱到“我所有疯狂所有悲伤只有你了解”。

 

大概是说想他了,恰好那时他也想到他。

 

吴邪唱完了脸上还是笑容,人的青春就是那些瞬间和片段,心意相通的至交天涯海角,不过好在他们终又团聚了。

 

 

吃完饭,大部分人对山下的游乐场跃跃欲试,走下去一路风景也好,秋阳高照,云淡风轻。解雨臣却说他要坐缆车下去,拽着吴邪就走。吴邪回头去看秀秀——张起灵在秀秀身边低头看手机。

 

看毛,信号又不好,难道在打游戏?

 

他回过头推了解雨臣一把,道:“你手机有没有信号?”

 

解雨臣笑道:“没信号不是挺好,你还有什么孽债要查你岗?”

 

吴邪道:“我看到你路上发的微博了。”拍的抓娃娃机,几只小狐狸,下面立即就有人回了。

 

解雨臣道:“没什么好报道,不见得直播随地大小便。”

 

这句话有点心惊肉跳,不过吴邪沉得住气,笑道:“早知道我来直播你,再圈几个那谁,叫她们看看是不是货不对版。”

 

解雨臣笑道:“那我就把你学生证上的照片找出来……”他这么一说,两个人互相看着都哈哈大笑,那张照片可能是曝光不足,浅蓝背景,吴邪的脸又圆又黑,真正的黑堂脸,光肤色暗也就算了,不明的还有层油光浮在上面,当年解雨臣第一次看到,就说他是被熏的,熏肉半成品。

 

他们晃晃悠悠排到队伍最后面,一步三折,看着人不多,实际上都被空间压缩了。解雨臣拿出手机,对着吴邪道:“来,我来给你拍一张。”吴邪背光站着,后面是进进出出的缆车,轨道发出机械滑动的声音。

 

吴邪刚站定,人群朝前走了一点,他们只好再换位置,解雨臣道:“你笑啊。”

 

吴邪回道:“笑了,脸也僵了,你快点。”他看着解雨臣把手机举起来,以为他在对焦,一动不敢动,没想到相机后面的人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在他额头上重重弹了一下。吴邪痛地捂住额头弯腰几乎180度,屈着膝盖站了一会,解雨臣在边上乐不可支。碍于夹在人群里,吴邪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只恨没有余地让他放开手脚打击报复。

 

到入口每个人得伸出手在手背上打个图章,应该是门票一类的东西,吴邪打完了举起来看看,根本没有——他再伸脖子去看解雨臣,解雨臣很大方,把手伸过来给他看,他怕他再来什么恶作剧,还往后躲了躲,又被对方嘲笑了。

 

印章原来是荧光的,他们进入乘坐区前,有个女检票员,拿荧光手电筒一个一个照了。吴邪觉得挺有意思,故意举起手,突然就用手背去蹭解雨臣的脸,解雨臣这回没防备,被他狠狠蹭了,单侧的脸颊都红了,一边也反击,拿打了图章的手背往吴邪脖子上擦。他们这边打闹,周围有很多人围观状,索性他们自己并不觉得,仍旧哈哈笑着,一跳一躲蹿到缆车前,顺着管理员的指示,上了辆红色的空车,面对面坐到最里面。接着进来的似乎是一对学生情侣和一对母女,也学他们样子面对面坐好了。

 

门是自动缓缓合上的,离开月台前“嗒”地扣上了,忽的缆车速度骤升,随着缆索走向迅速上升,滑向山间。真是苍山翠谷,远远看到缆索那一头架在对面的山头上,中间距谷底高远悬空。车厢里两个女孩子同时发出了赞叹声,吴邪也回头从全透的窗向外眺望,拿出手机来拍了两张。

 

他对着对面的山头的时候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再看看,他猛地回头去看解雨臣,解雨臣脸上的表情也非常微妙。“坐错了。”他说,希望得到否定答案。

 

“坐错了。”解雨臣也说,表情倒是在笑。

 

边上那个阿姨担忧看了他们一眼,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个是坐到湖区去的,你们是不是要下山?”

 

吴邪无比懊悔,又重复道:“坐错了!”翻两个山头到湖区?他低头看看时间,估算缆车空中起码二十分钟,到了那边最快就是缆车坐回来,不过不知道排队要等多久,而他们说好的集合时间是5点?现在已经三点半多了,地面走是不用想了。

 

解雨臣看着却不着急,还向斜对面,吴邪边上的小伙子招招手,示意换个位子,让他坐他女朋友边上。位子一换了,他整个人往吴邪身上一靠,一条手臂就揽到吴邪身上。吴邪先只回头道:“你还笑!”虽然他内心是“笑个屁”碍于狭小空间里还有陌生的姑娘在。解雨臣道:“急什么,来得及的。将错就错,风景好呗。”吴邪看着缆车忽然翻山而过,从山顶最高处跳空,那满坡森森的山崖陡到垂直,怪不得虽在景区也修不了上山的小道。他回头冲解雨臣道:“孙悟空你有本事翻个跟斗带我一起回去。”话说完了,他直觉不对劲,说不清楚,观察了一会,才发现原来是因为一车厢的人都在看他们两个,但也不是真的看,而是躲躲闪闪地瞥一眼,又瞥一眼,古怪的是,其他四个人都是这么看他们的。

 

他突然领悟过来,是因为解雨臣实际上等于搂着他——在其他人眼里,绝对是解雨臣换了个位子过来搂住他,还安慰他!

 

这都什么跟什么!

 

吴邪小幅度甩了甩手臂,示意解雨臣松手,然而这个动作在这空间里简直放大了无数倍,实在不如不动,解雨臣还不理会,仍然从边上紧紧压着他。他深吸一口气,索性也不管了,只回过头去,继续静静看着窗外。

 

湖泊渐渐显露出来,无风无波,翠绿色,远空俯视,解雨臣也凑在他肩上拍了好几张照片——他们就连手机都是一样的。更过分是解雨臣勾着他脖子还拍了张自拍合影,他像完全不觉得旁人目光,或者他还觉得这样挺好玩?

 

吴邪道:“等会怎么回去?”

 

解雨臣低头看照片,抬头回他一句:“船到桥头自然直。”

 

吴邪也凑过去看照片,他自己在里面脑袋扭到一边,小花倒是一张大正脸,和他们小时候那些无心之照还是一个风格。两个中永远不靠谱的那个,照片里总是他,现实里他一定要争辩其实是解雨臣。

 

解雨臣回头看他,道:“你的人生肯定很无趣。”

 

吴邪诧异道:“什么意思?”

 

解雨臣道:“因为你不肯和我出现在一个镜头里。”确实,他们一起长大,合影却不多。

 

吴邪笑道:“那也不能证明什么。”

 

解雨臣道:“说明你不敢挑战自我,知难而退,不过,”他笑起来,道:“有自知之明。”

 

吴邪又把脸转向外面,快到了,下坡,门的上方有条窄缝通风,发出呜呜的气流的鸣叫声。过了一会,他们进站了,速度减慢,稳稳停下,门开。

 

解雨臣反手拽着吴邪最后跨出缆车,前面出去的那对情侣里的女孩子还又好奇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解雨臣注意到了,特地拉着吴邪的手朝她挥挥,露出一个笑容。那女孩吓得立即回头,齐肩的卷发一甩。

 

吴邪甩开解雨臣的手,道:“玩够了,快点去领票。”他指着前面排起了一队人的地方,一个穿制服的人正在发售撕票。他们从人逢中左进右插赶到面前,伸手讨了两张,展开一看,竟然是叫号牌,和银行排队似的,都是可怕的四位数。回头再看,原来缆车下来的人有规定撤退路线,不能直接走过去排坐缆车回去的队伍。他们只好跟随人流往楼下走,转了半天,下了四层楼才到底层,是个到处是简餐饭馆的地方,吴邪急着找回去的入口,解雨臣却拉着他往点心店里走。

 

吴邪边走边抱怨,说:“你怎么刚吃过饭又饿了,哎,你快点,电话又打不通,急死了。”

 

解雨臣回头问他:“你要什么?”

 

吴邪抬头看看名录,回道:“可乐。”

 

解雨臣给他买了可乐,自己买了杯奶茶。吴邪笑他:“每次都吃小姑娘吃的东西。”

 

解雨臣道:“每次都喝杀精剂。”

 

吴邪沉默了一下,脑中只有张起灵那一纸诊断书,这个时候又联系不上他,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等他们拉拉扯扯再到排队入口,才知道果然和银行一样,要等叫号,吴邪问管放行的人,“前面还有多少人?”就听广播里报了一组数字,后面一大群人冲撞着他们涌入狭窄的排队通道。解雨臣趁乱拽着他绕道管理员的对侧,混着混着就随着人潮被带着顺斜坡往上走。

 

四周不是有肩膀就是背在身前身后的背包撞一下擦一下,然而让吴邪感觉异样的却是解雨臣的手——他是十指紧扣地握着他的手,感知到吴邪的挣扎也没有放松。吴邪去看他,明明并肩,却不知是不是人多、空间小、空气混杂,像他们之间又隔了千千万万人,他不是他不用思考就知道在想什么的小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看着很熟悉却是完全陌生的。

 

“小花……”他叫了他一声,很迟疑。

 

解雨臣回过脸来,看看他,平静地说:“很快就排到了,回去不会晚的。”即便这么平淡的语气,手的握力一点也没放松。

 

“小花,我……”他凑上去还想和他说,甩着手,然而对方完全没有放松的意思,也不理会他,也不回头,平静地把吸管放到嘴里,就像最平常的游客。

 

其实也没有什么队伍,吴邪的脑中混杂着太多东西,他看周围的人,忽然觉得有点像布朗运动,无序被动,像有浪潮推动,潮汐缓急的节奏往上层移动。他手里捏着可乐瓶,冰得手掌都麻了,而另一只手出了一掌心的汗。

 

解雨臣一定也一样,但是他不放手,就是不放手,就像这是理所当然的。吴邪懵懵懂懂,移动着一脚高一脚低,如步云间,听不见也感受不到,只觉自己其实并不懂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的手终于放开,是在再次检测荧光图章时,那个小灯一照,解雨臣半边脸萤萤点点绿斑,还是吴邪刚才擦上去的,现在他笑不出了,倒是解雨臣被照了还不走,回头等吴邪,盯着他脖子看,吴邪不自觉低头用手掌抚了抚脖子。抬头再看,解雨臣有些笑意,不过立即又严肃起来,对他道:“快点,快点。”

 

这么被催了,吴邪就赶到前面,过了里面的关卡,迎面又是一个空车厢,他弯腰一脚跨进去,回头看后面解雨臣,有些奇怪,他和指挥分配车厢的管理员说什么呢——等解雨臣半个人转过来,才看清,他手里竟然拿了张红色纸币直接塞给了管理员!一回头看到吴邪在看他,了无痕迹笑了笑,向他这儿跑来,推搡着他赶快坐到里面去。

 

吴邪在车厢里转了个身,猛被解雨臣在胸口推了一下,靠后跌坐到长椅上。门“啪”地就合上了,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面对面坐着,面对面瞪着。

 

外面山河湖海扑面而来。

 

如果应付不了,吴邪转过头,仍旧看向外面,相对来时的顺序,这时先是一个爬坡上山,松风阵阵,远处的湖泊霞光碧影闪闪烁烁,湖上聚集起了点点片片雾气——在哪里听说过,黄昏的雾带来第二天的雨?

 

解雨臣坐了过来,坐在他身边。他迫使自己不把头回过去。

 

靠近解雨臣的手又被握起了。

 

吴邪对着窗外,道:“放开。”

 

没有回应。

 

他又说了一遍。

 

隔了一会,身后的声音才响起:“二十分钟……”

 

吴邪回过头去,诧异地看着解雨臣,他却很平静,张了张嘴,才说:“二十分钟。我只有二十分钟。就这二十分钟。”

 

吴邪无法回答,低头注视着他被他握着的压在椅面上的手。

 

解雨臣道:“你不要回答。什么也别做。”他凑近他一点,一说话热气都喷到脖子里,很痒。他说:“结束了我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最后他说:“……你放心。”

 

这大概就算说清楚了?不要说二十分钟,两个小时,两天,两周,两个月,两年,两辈子吴邪都不一定能想明白。他想问问他,想问他,又什么不能说的,这个是小花。然而这个时刻,他自己只是把脸转向窗外,紧闭着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既然这是他所需要的。

 

下了缆车,远远的天是绛紫色,传来乐声,很淡而缥缈,粤语,不是他熟悉的,听不懂。解雨臣在他身后,一前一后,他是守信,放手了就是放手了。然而吴邪的手还是留着那种触觉,最贴近的,又是具有侵略性的,他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会错了什么,这当中究竟哪里错了。他不知道,也不能知道。

 

一片白茫茫里面,让情痴一世恒远

今生若无权惦念……

 

 

他们寂寂又坐了小火车,呜呜送风盘山而下,从斜坡一路奔向停车场。回顾了半天,只有一辆车——吴邪认出来了,张起灵的车,靠在门外的,不是胖子是谁。他向胖子挥手,挥了一会,胖子才看到他,甩掉了手里的树枝还是什么,看口型是大骂了一句“妈的!”太远,风一吹,声音都散了,像默片,只能意会。

 

吴邪只感觉回到人间,刚才一切云中山涧当作梦一场,坠下后把他惊醒。

 

胖子把他挤进后排,自己也挤了过来,挨着他坐好——吴邪松了口气,至少他不用和解雨臣坐并排。他低垂头,也不知道张起灵从镜子里看了自己很久。

 

解雨臣拉起车门,车终于启动,吴邪没有这样累过,简直坐也坐不直。张起灵在前面打开了广播,晚上起雾,不像湖上那么浓密,路况播报一完,响起一首歌的前奏。吴邪不知怎么集中的精神就那么密集的一线,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子_�\�� � H8���一口就递过来给吴邪,吴邪也喝了一口,是茶,龙井?不过冷了,有点苦,也没什么味道,千年陈茶。吴邪把杯子还给他,顺手脱了外套挂回床脚。张起灵也脱了外套,走过来挂到门后面。他刚一挂好,“嗵”地一下衣服就落到了地上,他只好转身再去挂,背对着吴邪。

 

 

吴邪也不知自己怎么的,看着就走了上去,贴着张起灵从后面把他搂住了。他俩身高一样,吴邪也没法像女孩子一样把脸颊靠他背上,只能对着他的后脑勺。张起灵手上动作是顿了一下,接着还是把衣服挂好,又确认了一下,才回头对吴邪道:“不睡?”

 

吴邪的手在他胸腹前上下摸了摸,回道:“大爷抱抱你都不行?”

 

张起灵笑道:“大爷你不睡我还想睡会。”

 

吴邪赶紧道:“说到这里为止,后面不许说下去。”他是为了防止他说值班挺空的,没事,还能睡觉。

 

张起灵用了点力,拉开了他环住他的手臂,转了个身,面对面地对着他,眼睛对眼睛地看他。

 

时间一长总是吴邪先招架不住,他也不避开视线了,第一反应是抬起双手盖住眼睛,手臂都抬着。他没料到张起灵双手直接就摸到他胸口上,吴邪条件反射地放下手臂,还没拉到对方的手臂,就已经被凑近过来的人吻到嘴上。他连退了两步,“嘭”一下脑袋撞到上铺床板的杠子上——要多疼有多疼。

 

张起灵笑起来,把他拉近自己,一手搂着他脑袋一手给他揉撞到的地方。吴邪被压低着头,抱怨道:“行了,放手。”

 

张起灵没回他这句,就是给他揉着揉着,手往下伸了。过了一会吴邪才明白过来,一抬头看他,张起灵道:“屁股也撞疼了?”

 

吴邪回道:“没有!”

 

张起灵道:“那尾巴给我摸一下。”手已经从他松松垮垮的裤腰里伸进去了。

 

吴邪有点紧张,人反而就往张起灵身上靠,贴得很近。他问他:“你别乱来,不是说值班不搞?”

 

张起灵停了一下,抽出手,两手掐着吴邪的腰把他往床上带,站到床沿边抬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吴邪看着他,不明所以。张起灵道:“坐下去。”他照着做了。张起灵又轻推了他一下。吴邪顺势往后坐了一点,张起灵单膝就跪到他双腿中间,低头撩起他上衣的下摆,另一手就去拉他的裤带。——洗手衣反复强消毒剂泡洗,裤带的地方难系又难解,他一只手不行,就两只手去解那个结,抬头看了吴邪一眼,道:“打结水平比你上手术高。”

 

吴邪笑道:“我来。”说着也低头去解。

 

四只手根本不是解结,简直就是打架,挡开握住甩掉再握住再去挡,玩了半天,难免会擦到撞到,吴邪的裆部撑了起来。张起灵用一只手抓住吴邪两只手,空出来的手就在他那里摸了摸,裤子松,带着外裤内裤一握就握住了。吴邪很费劲挣脱了他的手,双手就来阻挡。

 

张起灵道:“硬都硬了,挡什么挡。”

 

吴邪道:“你别碰我,一会就好了。哎……总之,你别碰我!”

 

张起灵还真收回了手,点了点头,人都往后退了,坐到床沿边上去了。吴邪完全没料到他会真听话,双腿还是打开着,中间撑着帐篷,看着他。

 

张起灵道:“真的没问题?”

 

吴邪立即回道:“没问题!快睡了!”说着快速收起双腿,再往里坐一点,靠着墙从里面拉开被子躺了进去。他侧过来睡,脸对着墙,拿背对张起灵。能感觉张起灵也睡了过来,还伸手帮他拉了拉肩上的被子,整个人从他后面贴近他,手臂又拦腰搂了过来。

 

过了一会,问吴邪:“好了没有。”

 

吴邪轻声道:“……你别跟我说话……差点就已经睡着了。”他听见张起灵轻笑了一声。吴邪道:“笑什么?

 

张起灵在他身后说:“只有我心猿意马。”——夜深人静地说这么文邹邹听着竟然不觉奇怪。吴邪回味了一会,回道:“我心里面还猴子打鼓。”张起灵的手就往上摸了摸他胸口,摸索了一会按在心尖部不动,隔了一会说:“心尖搏动不明显……”

 

吴邪道:“我还奔马律……张医生你要不要给我听听?”

 

张起灵道:“转过来,我听听。”

 

吴邪想了想,似乎不会吃亏,就慢慢翻了个身,面对张起灵。张起灵低头凑近了,凑到他胸口,但是两个侧睡的人,怎么贴近都别扭。还是张起灵坐了起来,按住吴邪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放平仰躺在床上,然后伏身把耳朵贴到他胸壁上。

 

听了有一会。吴邪自觉真的紧张起来,心跳砰砰。他抬了抬被压住的胳膊,问:“怎么样?”一说话胸腔的共鸣很响,张起灵猛地抬起头,回头看了看他,回道:“听这个没意思。”

 

吴邪笑道:“那你要听什么?”

 

张起灵掀了被子,往下坐了一点,忽然就贴到吴邪肚子上。吴邪惊呼一声,本能地抬了抬腿。张起灵压了压他大腿,道:“我专业就是听肠鸣音的。”吴邪只好躺平了,随便他去,看他还抬起手臂看手腕上的表,指示针都带夜光,能看见,他还算时间——吴邪看了就想笑。肠鸣音规范上是要听一分钟以上才算数,但是他也太规范了。

 

“怎么样?”吴邪又问了一声。

 

张起灵一声不吭坐起身,回头看了看,并不是看吴邪。吴邪不明所以,看着他拿了自己的枕头,想他是要睡到那一头去还是换个床不和自己睡了?

 

这么想着,张起灵却一回头又掀起了吴邪上衣的下摆。吴邪只感到肚子上一阵凉意,突然一个软绵绵的枕头就塞了进来!他吃惊地要命,几乎要坐起来去看,张起灵已经重新拉下他的上衣,把枕头盖住,又调整了下枕头的位置,接着他整个人横跨着就坐到吴邪双腿上。

 

吴邪抬起上半身惊讶地问:“你干吗?”

 

张起灵抬手压了压他肚子上的枕头,侧着脸就贴了上去。吴邪笑道:“你不是吧?”

 

张起灵抬起头道:“胎心音146次。”

 

吴邪直接就坐了起来,拉起衣服抽枕头,顺势推了张起灵一把,也拽他衣服下摆要把枕头塞他肚子里——两个人闹腾着,又不敢发出声音,只有破床板床架子咯吱咯吱的声响,听起来就,还是那回事!吴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占了上风,见了时机果断把枕头塞进张起灵上衣里。

 

看他肚子突起的摸样,他就笑了,忍不住凑上去吻张起灵。他们中间隔了个枕头,身体与身体不能靠一起,但是那软绵绵的触觉也很好。吴邪吻地啧啧有声,口水沿着嘴角往下流到脖子里,还是不愿意放开,一直吻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再不分开就憋死了。

 

吴邪喘着气,抹了抹嘴角、下巴,看张起灵把枕头抽掉了。他笑起来,问:“你什么意思?”

 

张起灵把枕头甩在一边,抬起手就去摸吴邪的肚子,吴邪吓得往后一缩,身体一抬起“嘭”头顶又撞到上铺的床板上。连张起灵都笑了,要去抱他,吴邪两手伸直了推他,还是被他钳住搂在怀里抱紧了,给他揉脑袋,一边揉一边说:“已经够笨了……”

 

他说了这一句,明显是开玩笑的,吴邪还当他要继续说,心里想着怎么反驳,没料到张起灵接着却道:“……我做梦和你结婚了,是你,样子没变,我想了半天——想起来原来你是女的,我们可以结婚……”

 

吴邪只感到诧异,他想回他一句“凭什么女的不是你,老子娶你”开着玩笑能把情绪带过去,但是没说出口。

 

他明白他的意思。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

 

吴邪终于说:“妈的你算求婚?”

 

张起灵似乎是笑了一下。

 

吴邪道:“话不要说一半!”

 

张起灵道:“就是怕你跟我分开。”

 

吴邪没说话。不能承诺的承诺。他心里有种悲壮的东西,他不能去想的,总是回避的。

 

房间里突然响起了单调的“嘀嘀”声——谁的拷机响了。两个人夜间脆弱的神经都给震了震,几乎要断了。

 

张起灵慢慢松开拥抱吴邪的手,回头去看吊在床脚的白大褂。还是吴邪先回过神,从他身后直接下床穿了鞋去翻自己口袋,翻了半天,找出来一看——不是一线拷机。

 

那就只能是张起灵的。

 

他不知怎么就觉得头晕脑胀,跌跌冲冲走到门边去掏张起灵的口袋,拿出来按掉那个声音。总算清静了!再低头看,太暗,根本看不清数字,走回床边,递给低头在穿鞋的张起灵。张起灵接过看了一眼。

 

吴邪问他:“哪里?”

 

张起灵道:“急外。”

 

吴邪皱眉道:“急外?有问题直接收上来,拷你干吗?”

 

张起灵穿好了鞋,走到门后,拿了白大褂穿好,把拷机扔回口袋里,回头对吴邪说了句:“我去看看,你睡觉。”

 

 

走廊上的灯只开了一盏,还是亮的睁不开眼睛。他关了门,前后看了看,寂静一片,想象不出每个房间里有那么多人在呼气吸气。都是活人。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低头走向电梯间,夜里电梯不用等,按了就来了,门打开了——里面黑魆魆没有人。以前在电梯里遇到吴邪都装没看到,虽然恨不得多看几眼,也站得很远。有过只有两个人站在电梯里的情形,一人站一个角落不说话。

 

他没想过招惹他。吴邪一看就是直的。他自己甚至不是女人。

 

连喜欢他的资格都没有。

 

 

到了一楼,门一开一片嘈杂声涌进来。张起灵沿着走廊很疾走到急诊外科诊室门口,朝里探了探身。里面坐的人口罩帽子都带着,戴付眼睛,埋头在病历卡上飞快写字。身边围坐着一圈人,有六七个,看不出哪个是病人哪个是家属,特殊在于,两个站着的高个子男人是警察,坐着的都是女人,初秋夜晚,不是穿睡衣就是穿得很暴露。

 

张起灵向里面打了声招呼。急诊班一抬头看到他,立即站了起来,拨开人群走过来招呼他,他走进狭小的诊室,又看了看周围的人。急诊班回头对那两个警察道:“这个是我们楼上值班的张主任。”警察显然有些迟疑,他看上去太年轻。

 

他向他们点头示意。

 

急诊班又道:“病人我先带他去看一下,手术我刚才说过了一定要做,马上做,越快越好!家属还是要麻烦你们尽快找过来,这个事情……”

 

其中一个警察点点头,向他们道:“医生你们看病人去。”

 

病人在抢救室监护室里,最里面一间——一般抢救室里突然死亡的病人放这里,给家属一个缓冲的时间。现在这个女病人就躺在里面,只有一个护士站在边上抬头看着监护仪。已经插管了,接着小型的呼吸机,呼吸机报警一定关了,不然看监护仪上氧饱和度只有78%不可能不报警。心律不齐130几次每分,频发的室早房早,血压偏低,平均动脉压差一点不到60

 

张起灵回头道:“什么问题?”估计是外伤,车祸?看到有警察难道是杀人案?

 

急诊班道:“胸腹联合伤,外面的伤口在肋缘下肝脏内侧,刚刚做了个急诊CT平扫,看不清楚,腹腔都是积气积液,估计刺破横膈,上面有血气胸,但是面积不大。还好伤口是在右边,左边的话估计就不用来了,心脏也破了。”

 

张起灵掀开病人盖着的被子看看。她的衣服都剪开剥掉了,上半身敞着,肚子上蒙着纱布都给血浸湿了。张起灵伸手压了压她腹部——完全是硬的,板样腹。他把纱布掀开来看看,外面已经不渗血了,伤口很整齐,肚子上还有几条明显的但是比较浅的伤痕,明显的刀伤,难怪是警察送来的。

 

他们在看,胸外科的人也来了,看了一会,商量了一下,决定一起上台手术。

 

筹备期张起灵坐办公室里等着看前期报告,一边踌躇要不要叫起吴邪。他和胸外的二线两个人,再加上刚才叫了他们自己的主任,就三个人了,顶多需要个实习生上台拉钩,两个一线都可以留在病房里。

 

他找了份手术记录的模板打印出来拿在手里,到走廊上和夜班护士说了一声,护士完全没意见。这个病人做完手术直接送ICU的,不过他们这里,不用办手续,病房里压力小很多。

 

楼上手术室里,麻醉科忙地人仰马翻,他们这个急诊上来氧饱和度就低,麻醉科看了简直要抓狂。想到吴邪,估计是他也就是这样坐立不安团团转的摸样。里面两间,他听到婴儿哭声,产科在,进门的时候就听巡回护士说妇科也在,还做腹腔镜。另外是永不缺席的脑外科——又听到麻醉在抱怨中午不该吃柚子,白天吃柚子晚上开脑子——吴邪也是这一套,想着他就有点笑意。戴着口罩,看不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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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闹钟响了。他们这一间是暗室,没有窗,白天和晚上差不多,除非开灯。

 

他也没在床上多躺——闹钟响之前就醒了。三点以后平均半小时被叫起来一次,五点的时候他按耐不住,回十二楼的时候特地绕到护士站去问了“张起灵呢?”“嗯?”护士懵懵懂懂抬起头来看他。凌晨,大家脑子都不太清楚。隔了一会才回答他:“楼上开刀?”皱着眉头。

 

当然是去开刀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坐了一会,下床穿鞋,叠被子,拿了桌上临时从手术室带下来的脸盆,去套间里面的卫生间洗脸刷牙。下半夜没怎么睡,镜子里看看面色苍白,眼睛下面两块苍黑的圆斑,他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凑近镜子看,胡茬都冒出来了,下巴上嘴唇上一圈,虽然不是特别明显。

 

走廊上人很多,病人的作息,也许因为年纪大的比较多的关系,很早就会有人在走廊上来回走,穿条纹衫,身上挂的胃肠引流器或者尿袋。护工和家属拎着脸盆、尿壶、热水瓶进进出出。

 

吴邪手里拿着白大褂,打了个哈欠,反手锁了值班室的门,慢吞吞走近斜对面的办公室,工作衣扔到椅子上,探身翻桌面上乱七八糟的书面记录单和本子——找出交班本。翻到最后一页一看,果然还是前天的日期,那两个实习生还没起床?他穿了工作衣,夹着本子往楼梯间走,不写就不写了,实习同学干活是福分,不干活也没什么不行,所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他还想着,迎面差点撞在人身上,吴邪抬头忙不迭要道歉,一看,是张起灵。

 

一定是从手术室刚下来,头发还是湿的。

 

张起灵没开口,吴邪先问了:“什么手术?做了一个晚上?”

 

张起灵道:“胸腹联合伤,胸外科动作慢。”

 

吴邪笑道:“只有你上台估计更慢。”

 

张起灵倒点点头,看样子是要绕开他往病区里走。

 

吴邪又问了句:“早饭吃过没?”

 

张起灵摇摇头。

 

吴邪道:“我等会写完交班去买,你要吃什么?”

 

张起灵道:“六个人,你看着买。”说着就去掏他自己的口袋。吴邪看他拿出皮夹,抽出张一百块给他。

 

走廊里,众目睽睽之下,他就接了过来,没说什么。算上级医生请客,很正常。吴邪想着反正回家里还他是一样的,没必要在这里和他义正言辞争这件事,弄得拉拉扯扯。

 

 

八点交班,买的早饭值班组所有人都吃过了,包括后半夜才出现的三线班主任,只有张起灵那份一直留着。吴邪把它收到一边去了。还好是星期四不用长篇大论的,他的实习生对着交班本一项一项战战兢兢地读,他坐着看看人头,张起灵是晚进来的,直接坐最后排去了。等实习生读完了,他在后排发出了声音:“补充一句,晚上收了个刀伤的,手术刚结束,送ICU了。我们这里就做了肝脏部分切除。”说完,就看看三线主任道:“陈主任。”陈主任点了点头,又说了些剖腹探查的具体情况。

 

交完班,查房,补换药,开医嘱,折腾到九点多。吴邪也上手术室洗了个澡,换了自己的衣服,在更衣室里给张起灵发了个消息“我先回去了”,收拾了一下,锁橱门,准备走,忽然收到了回信“十二楼办公室,过来一下”。

 

因为前一天值班的关系,吴邪穿着条熟灰色的运动长裤,篮球鞋,绿色翻领polo衫,单肩背个瘪书包,晃悠地走回十二楼。病区入口不远处有个男人,看着总有些异样的感觉,走近了,吴邪才明白,奇怪的不是这个人一身黑的打扮,而是他在室内还戴着副墨镜。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自觉走过黑眼镜身边的时候,似乎眼镜后面的眼睛就跟着他,多看了他几眼。

 

办公室里竟然没有人。他走了进去,拖开椅子坐下,靠着椅背,想想又把腿跷起来,左右待着就是无聊。他正脸对着门口,偶然会有人路过,走廊上过去。突然那个黑眼镜就从门外走了进来。吴邪瞪着他,他也看着吴邪,不知怎么就笑了,说道:“我找张起灵,张医生。”——这真是完全没预料的。

 

吴邪回道:“他应该等会就来。”

 

黑眼镜自顾自就坐下了,也没有摘眼镜的意思。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问他是不是青光眼似乎有失妥当,吴邪也不是眼科医生,真要问起来总有八卦之嫌。但是两个人这么对着,又不说话,又都不能走开,实在尴尬。

 

吴邪道:“你找张起灵看病?”

 

黑眼镜听着,先又笑了,回道:“你是他同事?”

 

吴邪这才意识到,自己没穿工作服,就这么大剌剌坐在办公室里确实有点怪。他只有点点头。

 

黑眼镜又道:“出夜班?”

 

吴邪道:“你很了解嘛。”

 

黑眼镜笑道:“我也是猜的,看你也不像病人。”

 

吴邪心道,你也不像病人啊兄弟。这么一想,难道是医药公司的?但是一般不会找张起灵,他们有专门管理药品的负责人,都起码是科副主任级别的,而且就算是一般的业务代表,见了面最先还是递名片——这么说起来这个人也不是。

 

他这边无聊闲得乱猜,那边张起灵倒进来了,手里还拿了个利乐砖包,是橙汁,他早上给他买的。张起灵大概是没先注意到黑眼镜,径直朝吴邪这边走过来,吴邪对着他说:“找我什么事?”

 

张起灵伸手进口袋里,一会拿出来——吴邪一看——是自己的手表!他抬起手接了过来,头还抬着,目视着张起灵,没想出能说点什么。

 

张起灵把吸管放进嘴里,皱着眉回答他:“我还有点事,你……”没说完,后面的人突然就插进来一句:“哑巴会说话了?”说着就笑起来。

 

吴邪目瞪口呆看着那个人,张起灵也转头去看,显然也有点吃惊。他低头看了看时间,对黑眼镜道:“不是说十点过来?”

 

黑眼镜根本不理会他这句,直接用下巴示意吴邪,问他:“这个就是你那个游泳池小帅哥?”

 

张起灵脱口而出:“你放什么屁!”

 

——这简直比之前那句话更让人吃惊。吴邪是没见过他爆粗口。

 

张起灵把手里的橙汁撂桌子上,转身就朝黑眼镜走过去。黑眼镜已经站起来了,边往后退边摆手,陪笑道:“行了行了,我就不不打岔,是我失言!失言!”

 

吴邪也站起来,跟在张起灵后面去拉他手臂,张起灵甩了两下,回头对吴邪道:“别听他胡说八道。”其实这倒是另一回事,眼前吴邪无法理解的是,张起灵在这个人面前,根本不避讳和自己的关系?

 

吴邪低声道:“这人是谁?”他没考虑到这话有歧义,张起灵怔了半天没回答,一脸说不清是愤怒还是什么表情。

 

吴邪只好凑近了再说一遍:“这个戴眼镜的谁啊?”

 

张起灵立即回道:“以前同事。”

 

那边黑眼镜喊起来:“哑巴张你倒是很会总结人际关系。”说完他朝他们这边走近两步,还特地低头观摩状看了看吴邪握住张起灵手臂的动作,才抬头向吴邪笑道:“我跟他挺熟的。以前同事也没错,大学同学,研究生我转了医工科,现在在设备科做。”

 

吴邪松开了手,向着黑眼镜略微点了点头,没想到黑眼镜就自来熟的抬手拍拍吴邪肩膀,手停留在他肩上,还捏了捏,把吴邪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打量了两遍,回头对张起灵道:“不错,挺结实,看起来好像……”他装模作样人后仰一点,把他们两个又看了看,笑道:“比你还高点?”回头再看吴邪,对他道:“小伙子,多大了?”口吻倒像张起灵多年不见身边带了个儿子。

 

吴邪还不知怎么回答,张起灵已经一把拉开了黑眼镜搭他肩上的手臂,回头对吴邪道:“你先回去,我回去跟你说。”吴邪也只好点了点头。

 

临走黑眼镜还在后头说:“哎,等等,留个联系方式,那叫什么来着,吴邪?小吴!”

 

吴邪回过头看他,他还真拿着手机直奔过来,吴邪越过他看后面的张起灵,张起灵并没有过来阻止,只是偏过脸不朝他们看。

 

黑眼镜拿出手机来,对吴邪道:“号码告诉我,我打给你。”

 

吴邪皱着眉又看看张起灵,也不知他们唱得到底哪一出。

 

黑眼镜笑道:“你知道有点事找他真不容易,现在我能找你了,对了,你要有事尽管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说完,吴邪就飞快地报了一个号码。

 

黑眼镜给他打了,他掏出手机看看,抬头问道:“那怎么称呼?”

 

黑眼镜笑道:“瞎子也行,黑瞎子也行。”

 

吴邪愣了一下——这又不是见网友,还对ID?黑眼镜又道:“你也太老实了。”说着又笑了。

 

吴邪向着办公室里道:“我回去了。”也就只能离开了。

 

 

下雨天,路上很堵。开出去第一个路口就是红灯,排队等着。车里寂寂无声。隔了一会,张起灵直视前方,问了句:“你叫什么?”

 

对方忽然笑了一声,大概是朝他看了看,回道:“你不问我住哪里?”

 

张起灵回头脸来,只看了他一眼,立即回了过去,问道:“住哪里?”

 

他报了个地址,报完了问:“顺不顺路?”

 

其实不顺路。

 

张起灵点点头。转绿灯了,他跟着前面,车速很缓。

 

边上的青年道:“齐羽。今天必须谢谢你。”

 

张起灵回道:“不用。顺路的。”

 

齐羽笑道:“说得不是这个。”

 

他才醒悟到他说得还是救人那件乌龙事。他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倒是齐羽又道:“每次游泳好像都看到你?天天去?”

 

张起灵道:“也没有。”其实是事实。

 

这个人——和吴邪未免太像!他到现在还觉得不真实。他直接就问了句:“你是独生子女?”

 

齐羽显然有些诧异,回道:“现在流行问这个?”

 

张起灵道:“随便问问。”

 

齐羽道:“我一个人住。”

 

张起灵点了点头。

 

又是一个红灯。他紧握方向盘的手松了松。感觉就在一个无法触及的谜题的边缘。或者说守着箱子,里面是薛定谔猫。看到吴邪有两个月了?换了工作才多久。原来惊为天人,重复反复以后应该会淡化,想不到竟然是强化。他都不用去猜那只猫是死是活,总之吴邪是直的。

 

光这一点就够了。

 

想起来就有点讽刺,要不是原来去的地方在装修也不用换到这个游泳馆来,不换过来当然也就不会碰到眼前这个人。他甚至要矫情地想,难道真有茫茫上苍,同情了他一次,给他指了条明路?

 

这个人虽然不是吴邪——但只要不开口说话,看着根本就差不多。他回头看了齐羽一眼,也许是他想要相信,想要认同,想要把他当作吴邪,模拟那种情景,想都没想过的情景,吴邪坐他身边。现在,还回头朝他笑了笑。

 

 

吴邪盘腿坐着,又摸了摸茶几上的碗,不太烫了,手能拿起来。他拿起一边的筷子,对着碗里喝了一口,还是烫!

 

张起灵看着他,问他:“早上没吃饱?”

 

吴邪点点头,问他:“粥还有,你要不要?”

 

张起灵道:“我不饿。”

 

吴邪把碗放回了桌上,回头看张起灵,问道:“说正经的,我还是想问你,”他停顿了一会,才说,“总之,那个游泳池什么到底是……”

 

张起灵很干脆回道:“就是之前跟你说的,有个人看上去很像你。”

 

吴邪点点头,他记得的,印象很深。

 

张起灵道:“我跟瞎子提过,他就记住了。”说着自嘲地笑笑。

 

吴邪道:“没想到你还有关系这么好的同学。”

 

张起灵道:“他喜欢问这类事情,有时候跟他随便说两句。”

 

吴邪道:“那也得你愿意说。我看我问你也不一定会说。”

 

张起灵看看他,笑道:“你想听我说什么。”

 

吴邪凑近他一点,道:“算了,孽缘大爷我都不想听。”

 

张起灵道:“我看你听胖子的羁绊挺当回事的。”

 

吴邪道:“那是给他面子,不然难道戳穿他,小爷我一看你就是没羁绊蛋的?”他这句说得张起灵都笑了,忽然凑过来,靠地很近问他:“你有没有?”

 

吴邪“靠”了一声,还没说下去,就被按倒到沙发上。张起灵伏身低头吻了吻他,又问:“有,还是没有。”

 

吴邪平躺着看着他,忽然就分开了自己屈起的双腿,手伸到下面,盖在裆部,对张起灵道:“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要不你自己试试,看我到底有还是没有。”

 

张起灵只是笑了笑,竟然站起来走开了。吴邪一阵失望,猜不透他什么心思,跟这种冷静的人比起来,自己一挑动就上简直蠢得跟猴子一样,他想想心中不平,但也只能也坐起来,回头目光跟着张起灵移动——这人是去拉窗帘了?房间里一下子暗下来,茶几台面有点反光,老木头地板,房东养了两盆吊兰,吴邪平时不太在意,叶子又软又黄,条纹就不那么明显了,不过一样发出小芽,挂在下面。

 

吴邪靠着沙发坐坐直,盯着张起灵看。张起灵回过身来,看他坐起来了,说了一句:“躺回去。”

 

吴邪笑道:“你怎么知道拉窗帘了?”说着一动没动。他没料到张起灵站得远远就开始脱裤子。吴邪不能直视又不能转开目光。看张起灵脱了外面的长裤,脱了上衣,露出一身的纹身,房间里光线暗,看不清楚,反而有种被他虎视眈眈藏龙潜视的感觉。吴邪想找句话说说,想了半天,开口道:“你和那个戴墨镜的关系很好?”这么问着,张起灵已经走了过来,走到吴邪面前,一手搭在他肩上,一手从他额头抚摸起,手指插入了他发间,把他脑袋很轻掰到仰起,对着自己。

 

张起灵低头看着他,道:“算是朋友。”

 

吴邪没说什么。

 

张起灵弯腰俯下身来吻他,他张开嘴,等张起灵的嘴唇的触觉,柔软的压上来。光这样,他的心就起了波动,抬起双臂去抓张起灵光溜溜的肩膀。张起灵双手托在他身体两侧,压着他,把他平推到沙发面上,仍旧仰躺着。吴邪脸色有点潮红,静谧的房间里,能听到他呼气的声音。

 

张起灵的手在他自己腰侧动了动,正对着吴邪,脱下了内裤。他那里还是软的垂着,他用右手托起,一边上下撸着,一边分开双腿要跨坐到吴邪身上。吴邪双手在身后支起上半身,脱了上衣,露出一大片白色的皮肤,胸前两点非常显眼,他朝外面挪动了一点,张起灵抬腿就跨了上来,但是他没有坐下,而是正对着吴邪又撸了一会。他的阴茎在他手里渐渐就抬起来,前端也变得通红,中间凹下去的小孔看着简直几近半透明——吴邪眼睛都红了,瞪着张起灵,身体却动都不敢动一下。

 

张起灵虽然吐了两口气,但表情没什么变化。他明显是在端详吴邪的神色,吴邪心里知道,开始还能忍,但很快就跌至下风,流露出一些急切来,他自己不觉得,只是看到张起灵脸上笑了一下。

 

张起灵松开了手,前面直挺挺指着吴邪的脸,他也不动,或者说只是状似无意的动作,前端晃了晃,吴邪就一阵心慌。他不明白,想着也应该坐起来,就坐了起来凑过去,连嘴都张开了,却被张起灵猛地推了一把,重重又摔了回去。

 

吴邪道:“你……”

 

张起灵已经压了过来,贴着他脸问他:“我什么我?”

 

吴邪笑道:“想拿我怎么样?”

 

张起灵低头就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牙齿竟然感觉很尖!吴邪“啊”地叫了一声。

 

张起灵一抬头,正对上吴邪的目光,吴邪道:“你轻点!有没有留印子?”说着自己抬手要去摸,被张起灵一把抓住了手腕。吴邪干脆就说:“算是朋友是什么关系?”

 

张起灵拗着他的手腕,又凑上前来,在他嘴唇上吻了吻,笑道:“总之不是我和你这种关系。”边说边低头,大概是在看他的脖子。

 

吴邪怕他再咬,整个人向下缩了缩。张起灵倒松手坐直了,略微俯身,又握住了自己下面抵了过来。吴邪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压低了,把头端顶到了自己的乳头上——这简直!张起灵很轻的摩擦起来,这触觉一般,但是这情景,吴邪控制不住地全身发烫,连张起灵也皱眉半闭起了眼睛。

 

张起灵换了对着他另一边,吴邪深吸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前面那一侧,有点黏,不知是他自己皮肤潮湿,还是沾上了张起灵的体液。他喘着气两手就搭到张起灵腰上,张起灵却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往后靠了靠,俯身一把把吴邪拽了起来,往自己身上拉,他们抱在一起喘了一会。张起灵示意翻了个身,对调位置,他坐躺着到沙发垫子上,让吴邪跨在他身上,一坐稳了,张起灵就抬手拉他的裤腰。吴邪左右摇摆着,低头脱裤子,不注意自己胸前两点凸出,因为沾湿了,泛出亮光,非常色情。张起灵忍不住在他胸口掐了一下,他吃痛猛地抬头看他,张起灵又掐他的腰,再掐肚子,肚子上有点肉,一捏可以捏起来,他还不松手。吴邪恼怒也去掐他肚子,捏来捏去硬绷绷,没赚到一点便宜。

 

张起灵笑起来,帮着扒他的裤子,一拉拉到屁股下面,整个前面后面都露了出来,前面通红,从毛发从里直冲出来,吴邪都来不及掩饰。张起灵在那里摸了一把,充血的关系,握在手里很热。吴邪被他拽着,无计可施,看起来是烦恼的表情。张起灵道:“裤子都脱了。”吴邪回道:“……不是都。”张起灵不在意他说什么,两手都去拉吴邪的裤子,吴邪只好抬起一条腿,全部褪下了,再褪另一条腿,也脱得赤条条的。

 

张起灵一手盖到他的大腿根部,另一只手从他下面穿过去,摸他后面。吴邪蹙眉闭目差点人都趴下摔在张起灵身上,身上已经出了一层汗,额头上也是细密的汗珠。张起灵在那里周围很轻的按压,两个手指伸进去一点,分开阔一阔,再往里伸吴邪就不干了,大喊着“不行不行”,一边要躲开。

 

张起灵稳着他的胯部,把他拉向自己,吴邪睁开眼看着他,终于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迟疑道:“坐上去?”

 

张起灵道:“看你行不行。”

 

吴邪心道怎么样都行,实际低头看看,又觉得自己根本做不到。他拉开张起灵的手,自己弯腰双手小心翼翼撑到张起灵腰两侧的沙发上,弹簧垫子太软,有点力不可支,他身体左右摇摆了几下,抬了抬自己的臀部,凑着张起灵的阴茎就坐了过来。张起灵还说:“手指都不行,怎么坐进去?”不知是“手指”还是“坐进去”吴邪的脖子脸瞬间就粗红了,敞开在空气里的下体原来还觉得凉,现在只觉得简直要烧起来。他也不管没有润滑,试探着就又往下坐了一点。张起灵拿自己已经很潮湿的顶端抵着他囊袋后面的皮肤来回摩擦,把那里都擦地湿黏一片,向着能顶进的地方顶。

 

吴邪也不管了,迎合他的动作往下坐,感觉到了入口的地方,原本就两边夹紧了张起灵,再进去一点就是硬来了,但是他们谁也停不了了,凑合着也就硬是进去了,吴邪痛地垂下头,屈起背脊,下颌都要抵到胸口了,冒了一身冷汗。张起灵也好受不到哪里去,箍得太紧,摩擦的地方皮肤都有点痛,但是再进去一点,温暖而柔厚的肉壁贴附着压上来的,激得他自觉前端就涌出去了,定一定心,感觉只是些液体,再往里进似乎顺一点,这飘忽的感觉还没过去,吴邪就重重坐在了他胯上,两个人同时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呻吟。因为贴在一起,加上体温和汗,下阴部的皮肤都黏在一起了,他能明显感觉到吴邪的腿部肌肉打战的细微节奏,他双手沿着吴邪的腰外侧向上,想给他借力,吴邪却拉过他一只手,拽着直接压到自己小腹上,断断续续道:“感觉就在这里……”吴邪又动了动,喘息着叹息:“太……就在肚子里……”张起灵看着他泛红的皮肤,张嘴呼吸,还有身前抖动的阴茎,猛地一用力,就把吴邪往后推倒,自己跪坐了起来,粗红的阴茎也顺着滑落了出来。

 

吴邪一阵憋喘,缩起肩迎面往沙发背上靠,张起灵捞起他一条腿,非常沉,托到自己腰间,用手臂夹住,推他另一条腿,迫使他分得更开,对着下面能看见的洞口就捅了进去,一直到底,自己的下腹紧紧贴着吴邪会阴底,贴着小幅度地搅动。吴邪双手捧着脸呻吟起来,前面的阴茎一甩一甩,打在他自己小腹上,甩落的粘液挂下来一丝一丝,张起灵在那里抹了一把,往上一点又擦到吴邪乳头上,滑腻腻地揉了揉,一直摸到小圆球渐渐成为小圆柱。

 

张起灵狠狠顶了几下,吴邪似乎连声音都喊不出了,憋着一点“嗯嗯”的喘气声,张起灵费劲地问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吴邪只是摇头,那手掌擦自己的脸,过了一会才对他喊:“肚子胀……”

 

张起灵低头摸着他的小腹,托起他的阴茎握在手里直的一条,撸了撸,吴邪明显是抽动了一下,顶端滴落了一点白色的粘液,又落出来一些,洒得更远,张起灵再撸了撸,用手握紧了帮着他抖动了几下,甩出更多精液,他自己胸口都沾到一点。手里的一条慢慢就褪红软了下去,他还握着不放,轻轻用拇指在上面摩梭,下身的动作没有停,“还胀不胀?”他喘息着问。

 

吴邪摇头,又摇头,憋了一会,才呼着气回答他:“胀死了!你……今天……”

 

他今天一直很深埋在里面,他又借腰力扭动了几下,手掌压在吴邪小腹上,尽数都射在里面,还没有软下来,仍然塞得很紧,不想退出来,果然手掌下就感到吴邪一阵的肠蠕动波,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响声。

 

吴邪睁不开眼,两手虚地拢在自己腹部,实在感到胀得不行,肠胀气还是胃胀气,撑得简直要破了,一阵那股气带水就往下涌,来回反复,张起灵又堵着他不能动——他只担心自己控制不住,上面又不知什么时候被张起灵又撸硬了,翘起在外面,他感到是张起灵的指腹?磨了磨顶端,手指贴着把整个头端都握进了手掌间,一轻一重挤压揉捏,又撸了撸茎身,一切都到他极限上!突然张起灵就松开手,下面也退了出去。

 

吴邪叉开的双腿肌肉紧绷的劲都松了,敞开着,觉得前后突然一涌而出,滚热而湿淋淋的液体,后面还混着气体一起排出的声音。简直就像失禁了一样。

 

他躺了一会,潮红着脸坐了一点起来,看看自己一身狼藉,用手到腿间摸了摸……还好,排出来的只是刚才张起灵留在里面的东西。

 

张起灵凑过来抱住了他,轻拍他的背,像是安抚。吴邪凑着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下次记得垫点东西……”张起灵还没明白,吴邪接着说:“沙发是房东的。”

 

张起灵抱着他躺了一会,脸贴着他的脸,皮肤与皮肤,热而柔软的触感,吴邪一阵叹息,只觉得身后又涌出一些东西,被压着也不能去摸,双腿间又潮又黏,但是张起灵不动,他也不愿意动。张起灵忽然抬手捏了捏他另一侧的脸颊,下手挺重,捏得他都疼了,他吼一声:“你干嘛?”张起灵一手撑在他腰侧,坐直了一点,人往沙发背上一靠,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吴邪的脸,又揉自己的额头。

 

吴邪看着就笑起来,屈着的腿,用膝盖顶他,一边说:“你也知道累。”

 

张起灵抬头看看他的脸,低头又去看他——吴邪也随着他的目光地下头去——果然还是他自己的两腿间,他不知怎么突然脸通红,夹起双腿,还用手遮了遮,人侧过去一点躲他。然而这样反而把裸露的腿和屁股正对着他了。张起灵伸手就在他光裸的大腿外侧拍了拍,把温热的手掌盖在他半边的屁股上,吴邪这边立即又有异样的感觉爬上来了,没想到张起灵却问他:“烟呢?”

 

吴邪愣了愣,不知怎么就答道:“我帮你去拿。”说着,推开他手站起来,但是刚踏进拖鞋,他就感到后头不对,几乎不敢转身把后面对着张起灵。张起灵还抬头看他,道:“怎么不去。”

 

吴邪边答应着边迈开一小步,他是不是打算横着走?还是尽量快步离开沙发边?总之都无所谓了,因为后面流出的东西已经流出了,沿着他大腿内侧细细向下,有一种蚂蚁爬过的躁动感。他跨开了步,张起灵一定也看到了。但他只是在他屁股上又摸了一把,末了推了他一下,在后面催促道:“快去。”

 

吴邪顺手弯腰在茶几上抽了很多张纸巾捏在手里,一到了隔壁房间,自己先擦了擦,团团转找扔纸巾的地方,哪里都不合适,回头一看那张床,一想他们俩什么没在床上干过,倒也释然了,揉成一团,往窗边桌上的废纸篮里一丢了事。

 

他拿了烟和打火机走回来,张起灵已经双腿跷在沙发上半坐半躺,一看就是在等他。他紧挨着他找了个干燥的地方坐下了,抽出支烟回头递过去,张起灵也不接,就看着他。吴邪也就把烟嘴往他嘴里送,看他张嘴衔住了,举着打火机就凑过去给他点烟。

 

微弱的火苗里,对面的张起灵有种疲倦而适宜的神情,烟点燃了,深吸一口,张嘴吐出一阵烟雾。吴邪看着,只觉这才是烟雾缭绕中的飘飘欲仙,但是他是不能说出正经表白的人,他忍了一会,微笑着只说了一句:“你大爷的,不是不抽烟?”

 

张起灵拢圆了嘴唇冲他脸上吹了两三个烟圈,小小的,过了他脸边上,就散开了。张起灵似乎是盯着他的脸和脖子看,有种审视的神态,说不清楚,就在他夹着烟,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角所流露出的那种姿态里——吴邪心中自嘲,张起灵简直像个付完款的金主——才想到这里,对方就伸出手臂猛地把他拉到怀里,摸他脑袋,肩膀,一直摸到他腰里,凑近了,喷出烟气对他说:“现在才有点真实感……”

 

吴邪莫明地问:“什么真实感?”张起灵离那么近,又对着他吸了一口烟,说话的时候,唇间溢出淡青色的烟雾,吴邪差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说:“真的把你上了……”一边伸手捏着吴邪的后颈。

 

吴邪笑了一声,立即反击道:“我也终于有了点真实感。”说着从张起灵手里接过烟,对着茶几面弹掉上面长长一截烟灰,偏过脸猛吸了一口,转过来也朝张起灵脸上喷烟。“怎么不问我有什么真实感。”他问沉默的这个人。

 

张起灵微笑道:“什么真实感?”

 

吴邪逼近了他,蜻蜓点水在他嘴唇和鼻尖上吻了一下,又一下,低声,低垂着眼睛,回答:“觉得你是真的喜欢我。”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了,吴邪不管它,努力想看清张起灵的表情,张起灵却推着他去接电话。他无奈把手里的烟还给他,转身拿了手机看了一眼。

 

是解雨臣。

 

他接起来前咳了两声,担心自己的嗓音异样。

 

“喂?”他问。

 

“在家里?”那边问他。

 

吴邪回道:“有事?”没料到身后张起灵竟然贴了过来,在他肩上啃了一口。吴邪吃痛,皱起眉猛地回头去看,张起灵没再咬他,只是把脸贴着他的肩背蹭了蹭。吴邪看着就心软了,没说什么,回过头。电话里解雨臣刚才那句话根本没听见。

 

他敷衍地说了声:“哦。”

 

解雨臣大声道:“哦什么哦!你到底来不来?”

 

吴邪问:“来什么?”

 

解雨臣声音忽然变小了,语速也快,低声道:“总之我就在第二食堂,你快给我过来,就这样,挂了!”说完还真挂了。

 

第二食堂……他们医院只有第一食堂和第四食堂,其他两个私人承包以后都改名了。那应该是……他突然想起来,还是他们实习的时候,每天中午都去两条马路外的快餐店吃饭,后来就戏称那里是第二食堂。很久没去了,一个是因为吴邪干了麻醉,中午根本没有午休时间,另外工作以后好像也不吃快餐了。以前追女孩子的时候还请吃快餐简直恍如隔世——不知解雨臣怎么想起那里的。

 

看他把手机放下了,张起灵抬起头问他:“怎么了。”

 

吴邪偏过头,回道:“我出去一下?”还是询问的口气。

 

张起灵松开了拥抱着他的手臂。

 

吴邪转了个身,面对着他道:“解雨臣大概叫我去吃中饭,没听清楚。”

 

张起灵在他脸上吻了吻,退开一点,笑道:“那你去啊。”

 

吴邪道:“你想吃什么?要不先睡会,我等会带回来。”

 

张起灵道:“不用了。”说着一手撑在吴邪肩上就站了起来,胯部正对着他的脸,停了一会,才弯腰对吴邪道:“你先去洗。”

 

 

出门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异样,不知是张起灵突然变沉默了,还是他多心?

 

他从淋浴间里走出来那会,顺手在雾气腾腾的镜子上擦了一把,看到自己面色通红。擦干了换上衣服走出去,张起灵竟然已经把厅里收拾干净了,套了条长裤,上半身还裸露着,手肘撑在膝盖上盯着前面的笔记本屏幕看。                                                                                               

 

吴邪在门口的玻璃大碗里拿了钥匙,回头对他说:“很快回来。”

 

张起灵“嗯”了一声,并没有看他。

 

 

餐厅也不远,从他家过去比医院多过一条小马路。他头发还湿淋淋,风一吹有股夹带燥热的秋意。一进门就看到解雨臣,他有点显眼,身边坐了个女孩子低着头像是在擦泪。吴邪皱眉看了一会,发现是真的——立即就不敢直视了。

 

解雨臣倒看见他了,抬起手臂很夸张地招呼了,吴邪只能快步走了过去,犹豫了一下,在他对面坐下了。瞥瞥斜对面的女孩子,没把头抬起来,看着至少不像秀秀,他心放下来一点,又忽然觉得不对劲,只怪自己刚才没听清解雨臣的电话。

 

解雨臣面上倒还轻松,问他道:“吃什么?”

 

吴邪回道:“等等。”说完就用眼神示意边上的女孩子。

 

解雨臣顺着他的目光转过身去,抬起胳膊就搂住她,道:“吴邪来了,别哭了。”说得很小声,但是对面绝不会听不到。吴邪只觉立起一身鸡皮疙瘩,不明就里,进退两难。

 

他有点怀疑是霍玲?

 

抬起头来,真的是霍玲!

 

吴邪颇为尴尬,笑也不是,又不能板着脸,呆了半天,说了句:“没事吧?”这是废话。

 

霍玲摇摇头。

 

解雨臣对着吴邪道:“你是不是跟张起灵挺熟的,问问他有没有意思。”

 

吴邪愣了一下,这一句话,焦点分散,他集中到前面就顾不到后面,再想后面,前面又不对,怎么都不对。

 

霍玲却开口了,说:“不用麻烦了,谁问都一样。”语气是很平淡,但是听得出在控制。

 

吴邪先回答解雨臣道:“……我跟他,跟张起灵也说不上几句话。还有……”他停了一会,才说:“要问什么?”

 

解雨臣蓦然站起身,隔着桌子一把拽过他就往外拉,霍玲坐在那里倒像不觉得,只盯着眼前的餐盘看。她也许没化妆,眼角和鼻尖是红的,睫毛很密,一头黑发衬得脸色苍白。吴邪多看了两眼。

 

才被拉到餐厅外,吴邪就甩开解雨臣的手,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谢雨臣道:“电话里都跟你说了。”

 

吴邪道:“信号不好,没听见。”

 

解雨臣在他胸口锤了一拳,道:“她早上就来找我了……问了半天不知道什么事情,估计她去跟张起灵说了,被拒绝了。”

 

吴邪脱口道:“什么时候你爱管这事情了?”他一想,立即问:“难道你喜欢的就是她?”

 

解雨臣回道:“神经病,我喜欢她还把她介绍给你?”

 

吴邪道:“这事怎么管?我看你女朋友你都没这个心思。”

 

解雨臣看了他一会,回道:“不知道,她跟我说说也挺心酸的,我想找你商量一下。再说她在张起灵那边死心,你不是正好。”

 

吴邪心烦意乱,昨晚是大半夜没见张起灵,照理说他在开刀根本没可能再和霍玲接触。另外,如果是受到霍玲表白再拒绝,他实在想象不出张起灵有什么理由提也不跟他提一句。

 

吴邪道:“我没什么主意。要不你再安慰她两句?天涯何处无芳草。”

 

解雨臣倒笑了,回道:“你从进来说的都是废话。”

 

吴邪道:“我没经验。”

 

万万没想到解雨臣竟然直接说了一句:“我看你失恋经验丰富。”

 

吴邪回道:“妈的你什么意思。”

 

解雨臣笑道:“行了,就吃个饭,进去吧。”说着在他肩上拍拍。

 

重新回到桌边,霍玲已经神色自如了。看到吴邪略笑了笑,一笑之下,脸色却有些悲戚,在她脸上就是凄艳,其实很有风情。解雨臣又买了份套餐放到吴邪面前,回头向霍玲道:“他也出夜班。”

 

霍玲点头道:“昨晚一起吃晚饭,今天又一起吃午饭了。”说完又是一笑,眼泪却直接滚落下来。

 

吴邪忽然就懂她的意思了,是说张起灵不在,昨日已如往世。

 

原来她竟然是真心实意。

 

他忽然有种错觉——在别人脸上看到了自己,说不清的戚戚然,虽然张起灵并没有拒绝过他。

 

吴邪低下头,摸了摸自己颈后,抬起头对霍玲道:“天涯何处无芳草。”

 

解雨臣在对面用吸管轻轻敲了下他的手背。吴邪猜着是自己说错话了,解雨臣说过的,废话别去讲了。

 

霍玲却笑了,抬手擦擦眼角,向着吴邪道:“你可真会安慰人。”

 

吴邪被她说地一阵窘迫,到了这个时候,他也觉得,如果她喜欢的人不是张起灵,也许他自己不会带着点偏见去看她。她大概就是个平常的好姑娘,外向一点,也懂得自己要什么,会执行会争取。

 

霍玲道:“其实反过来想,张起灵还算不错,至少明确叫我死心。老实说,他如果一直不拒绝不主动,我也会一直坚持下去,肯定都是无用功。他这个人主意太定,不是能感动感化的人。再喜欢,对他再好,估计都没有用。”说着她一笑,又道:“我和他也不熟,不过大概想得太多了,他在我脑子里都活过来了,我能分析地头头是道,真像和他过了十年日子一样。”她最后语调有点变化,是哽咽的另一种形式,只是被她控制住了。

 

吴邪不言语——所以解雨臣才说心酸?连他们周围的空气都感觉比别的地方要冷。

 

他当然知道这种感觉,世界静止的感觉。凡尘俗世再也没有切身体会,不喜不忧,不惧不畏,不饿不渴,不醒不睡。

 

对面解雨臣道:“你们两个开追思大会?”

 

还是霍玲先笑了,把吸管塞到嘴里,捏着杯子的指甲尖尖,涂成蔻丹红,是昨晚还没有的。她捧着杯子看吴邪,过了一会转过脸对解雨臣道:“我看他比我还难过。”

 

这算是个笑话,他们都笑了。

 

 

吃完饭,解雨臣得回医院去上班,先告别了。吴邪拦了辆车,霍玲很大方,拉开门坐到了后座,吴邪坐副驾驶上。

 

霍玲住得不远不近,一个红灯停下来,听她在后面开口说:“吴邪,我现在就想说话,又不想说话。”

 

吴邪回头看了她一眼,回道:“那你就说吧。”

 

霍玲道:“我不明白。”这话多半是反的,该明白的,不想明白。

 

吴邪看着车前方,有个老太太紧赶慢赶,拉着个小孩子从车前穿马路过去。他没办法回答。

 

霍玲又道:“我早上约他吃早饭,他还答应了。”

 

她就此停住了,一直到点下车,没再提起。一个故事悬在半空,一直悬在吴邪头顶。

 

他掏钥匙的时候,还有半支烟,手里拿着钥匙在门外面猛吸了几口,滤嘴前还剩一长截,用手指掐灭了,拿钥匙开门,走进去,反手关门。客厅里窗帘还是拉着,很暗,他适应了一会,才看清张起灵抱臂平躺在沙发上,大概是在睡觉,茶几上摆着半杯茶和翻开的笔记本。

 

在门口垃圾筒里扔了烟头,轻手轻脚走近了低头看看。张起灵换了件米黄色的T恤,领口很大——是吴邪高中时学校发的广告衫,大学里就当睡衣穿了,嫌领口太小卡脖子,他就自己剪大了,两边还剪地不齐。

 

他还在看着,张起灵已经睁开了眼,也看着他。

 

吴邪吓了一跳,在他让出一点的沙发边缘坐下了,转过头看着他道:“跟解雨臣,还有霍玲吃了顿饭,就在医院前面过去。”

 

张起灵“嗯”了一声。

 

吴邪道:“听霍玲说了。”

 

张起灵又“嗯”了一声。

 

吴邪沉默了一会,道:“你怎么跟她说的?”

 

张起灵道:“叫她别找我了。”

 

吴邪看了看他,道:“听她说她看你——主意很定的人,不会改变想法……”他自己低着头,略笑了笑,才说:“还有点感触。”

 

张起灵道:“怎么。”

 

吴邪回头看看他,道:“估计没什么机会,要是你没兴趣的话。”他把自己的代称“我”都省略了。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忽然坐了起来,坐直了,面对着吴邪,回答了一句:“对你何止是兴趣。”

 

 

意识到这一点那个时刻,房间里的光都暗下来,一个定格镜头,舞台中央的锥光灯打在他身上。他坐在床沿边,齐羽拉着半条被子,上半身赤裸在空气里舒展了双臂。

 

汹涌而来的失落感,吐着白色泡沫冲上岸,席卷而过又退下去,露出黑褐色潮湿的岩面。

 

就像打了场疲惫的战争,倾盆大雨中连夜赶路,风餐露宿,所能想到一切只有温暖干燥的床铺和热的食物,太渴求,心中一片空白,都给那种臆想占满了,到头来却是空的。

 

齐羽翻了个身,伸长手臂拿他摆在床头的手机拨了个号码,隐隐约约能听到一点铃声。齐羽对他说:“随时找我。”外面的雨还没停。

 

他没再找过他。

 

 

吴邪还在他对面坐着,离得很近。张起灵又补充了一遍:远不止。说完,在吴邪肩上按了一下,越过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口茶,回头一看,吴邪仰着头还在看他。

各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挺平静的。怎么这么平静。

吴邪开口道:具体说说,老实交代。瞪了他一会,又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对你也绝不实行双重标准。

张起灵放下杯子,在他身边坐下了。转过脸看看他,又转回去,目视前方。吴邪拿了他面前的杯子,也喝了口茶。

张起灵道:我想过和你的可能性。他的双手十指交叉。

吴邪没作声。等了一会,张起灵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吴邪看看他,说了一句:大爷现在告诉你,可能性是百分之一百。

张起灵脸上笑了起来,也回过头来看吴邪,道:空口白话。

吴邪了一声,难得不正经地正经表示一番,想要抛砖引玉,抛出去的绣球却被对方轻松掷了回来砸中自己正脸。吴邪道:爱听不听。

张起灵贴了过来,手指掰了掰他的嘴唇,很软,翻出一点里面的粘膜,指尖在湿润的表面按了按,凑上去就吻他。吻的间歇里,他低声对他道:说点别的。吴邪在咽口水,没吭声,又被他按着吻了一会,才挣脱开了,回道:那你要我说什么?

张起灵用手指在他嘴角擦了擦,另一只手不知怎么就摸到他身后去。吴邪拽着他敞得很大的衣领猛力推了一把,然而张起灵的手垫到他屁股底下去,就是不拿走。吴邪道:耍流氓是没用的!没料到张起灵拉起他一条手臂,低头就在在他手肘弯里咬了一口,不是很重,也不是很痛,虽然如此,吴邪还是吃惊于他的行为,缓了一会才开口道:不管是威逼利诱还是严刑拷打,老子的意志都是不可战胜的!

张起灵抬起头笑道:小龙女你的守宫砂呢。

吴邪骂了声妈的,回道:你才小龙女,告诉你大爷我是尹志平!说着就去推他。张起灵任由他推,抽回了手,往后靠坐,头仰着靠在沙发背上,说:想怎么样?表情还挺严肃。吴邪面对着,不知怎么也不笑了,低声说:不给人吃饭也要给人喝汤。”——哪怕从前真有杨过,现在尹志平也要分到一杯羹。

张起灵听着笑了一笑。鼻尖、嘴唇有一线反光。不知道听懂他多少。

吴邪道:我说认真的。

张起灵道:哪一句?

我喜欢你。

房间里真安静。外面的光从窗帘下漏进来一条。

下了床,这句话还是他先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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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盘腿坐在沙发上,把电视频道翻来覆去都调了一遍,很久没看电视,刚才新闻播完,他就完全没有想看的东西,简直跟他爸一样,现在也许反过来了,他爸都有耐性看电视剧,他没有。

 

张起灵从卫生间里出来,带着股热气,湿头发贴在脸上,顺手就撩了撩。吴邪抬头看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很自然把手揽到自己腰上,往后倚靠,发出很轻一声叹息。

 

吴邪回过头道:“今天干什么了?这么累?”

 

张起灵没回答他,而是搂着他靠过来,头发还湿的就把头搁他肩上,吴邪抬手推他额头他也不动。吴邪也就算了,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了个苹果,咬一口,咔嚓咔嚓嚼,吃了一会,略转过头,把苹果递给张起灵,道:“要不要?”

 

张起灵接过来,抬起眼睛,没什么表情,但是眼里有点笑意。吴邪道:“你还嫌弃我吃过?”

 

张起灵盯着他,拿起那个苹果,在他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嘴角有点汁水,吴邪看着,突然就把他手里苹果拿回来,丢在桌上,一返身跨坐到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低头吻他。张起灵的嘴微张着,近看唇色更红,吴邪依恋地唇对唇的贴着,舌头在他自己齿间,没有伸过去,张起灵也维持着原来的松懈的状态,手松拢在他腰上。

 

吴邪问他:“有没有人说过你味道很好?”说话间,嘴与嘴之间没有分开太多。

 

张起灵“嗯?”了一声。

 

大概是苹果的关系,他的嘴唇有点微甜的芳香。但是吴邪指的并不是这个,他说的是他喜欢的他的气味。洁净的,温和的,和他人差不多。

 

张起灵在他背上摸了摸,双手卡到他双侧肋下,他是外科医生的手,手指长,骨节分明,手上的力道很大,吴邪被他掐地不舒服,松开了口,喘了口气,抬起手擦擦口水。 张起灵也松开一只手,抬起来很轻拉了拉他的耳朵,对他说:“我看到排你明天值班?”

 

吴邪道:“你也是明天?”

 

张起灵点点头。

 

吴邪赞叹了一句:“靠!”

 

但是他们一个人六天一档班,一个人五天一档班,要碰到得最小公倍数,三十天。

 

吴邪道:“你值班挺霉的。”

 

张起灵笑了,说:“就凭你和我搭过?难道不是你?”

 

吴邪道:“我一直觉得是你。”他忽然想逗他,又低头在他一边脸上亲了一下。有些话也没法去说,现在想起来觉得说不出的遗憾。他原先在心中吐槽张起灵,一来就不说话,一个晚上不说话,充满了困倦的气氛,简直逼着人睡着。

 

张起灵在他腰上又摸了摸,只是笑了笑。他闭上眼睛,感觉到吴邪靠近过来整个人压迫到自己身上的重量。搂着他的手臂加重了力量。

 

虽说用美梦来形容有点夸张,但也许真的差不多了。

 

有段时间,每天去游泳,雷打不动。那天还是下雨,春末夏初,但是天很凉。是室内游泳馆,天气不好,人很少,换了衣服,试试水,出来在泳池边上坐了坐,看了一会,没看见那个人。

 

深水区人更少,张起灵一直在那里徘徊,因为喜欢潜泳。水下湛蓝,与世隔绝,不用思考。他回水面换气的时候,却突然感到周围嘈杂起来,岸边的人,好几个,成排靠近过来,沿着边缘,简直要站成无缝的一圈,连高台上的救生员都站起来了——都冲着他的方向——他猛地意识到,迅速转过身!

 

后面没人。

 

潜下去。

 

有个戴黑色泳帽的男人,蜷曲着,背朝上,漂浮在水层中央。

 

他很快游过去——奇怪刚才在下面怎么会没注意到——绕到这个人后面,伸出双臂从他肋下伸进去拽他。刚碰到他的身体,这个人却突然动起来。心里虽然有些诧异,张起灵还是尽量靠过去,手臂围到他身前,用力扣住,踩水把他往水面带。但是年青男人的力气非常大,根本和他朝着两个方向挣扎,有的时候的确是这样的,溺水者会以为湖底才是水面,向逆反的方向游动。但是张起灵不能松手,两个人扭动着纠缠在一起,几乎要被溺水者一起带下去!

 

张起灵终于破水而出,空气一挤入肺里就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被他紧紧箍住的男人虽然消瘦,也一身肌肉,肉体贴肉体搅动着水流在他们之间揉动。他闭了闭眼,那个人就不知怎么转了个身正对着他了,猛地双手抬起推了他一把——他被推开,背差点撞在泳池壁上。

 

张起灵抬起手,一把掀了游泳眼镜,瞪着也取下眼镜的对方。

 

目瞪口呆的相对。

 

那个人先笑了,咳嗽着道:“你有力气先去那边救人。”说着眼睛向他斜后方注目。

 

他惊讶而犹豫着,不能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慢慢才回头去看——岸上已经聚集了一圈人,站着蹲着围着什么。他攀着泳池边的栏杆游到阶梯的地方,一跨上了岸,拖着沉重的身体挤开人群走到最里面。低头看到下面躺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玫红色上衣绷在泛白的身体上,一褶一褶,他向周围人看看,救生员还跪在那里不知所措,一边有人喊“叫救护车叫救护车”。

 

走过去,到右侧,蹲下来,他抬头说:“我是医生,让点地方。”

 

 

回去的时候,雨下得大了,从车库拐出来有个红灯,没开雨刷,外面一片霓虹揉碎在前窗上。很慢小转弯开出去,没多远又堵了,侧过身向游泳馆方向无意地看看,忽然就看到撑伞在一边拦出租车的那个人。

 

被误救的年轻人手里有烟,一星半点红,手伸出伞外时也许担心烟熄灭了,又收回手,把烟衔到嘴里,再走到上街沿的最外侧,漫不经心地伸长手臂等着。

 

张起灵把车开过去了,停在他面前,摇下车窗,倾身向着窗外,皱眉问了一句:“带你?”

 

那个人笑了一声,丢了烟头,收伞来拉车门——长柄伞,不方便。张起灵这边掀了椅背示意他把伞丢到后面去。这个人穿了件深咖啡色风衣,领口露出灰白格子衬衫的领子,单肩背了个尼龙包,带着一身雨气,一步跨进来,关门,坐稳了,拉过安全带扣好,回头来看张起灵,脸上还带着点讪讪的笑容。

 

 

此刻也能清晰看到这表情——和吴邪如此不同。张起灵拉着坐在自己身上的吴邪,要他平躺到沙发上,吴邪躺了下去,举起手捧着他的脸。——但是那个人,他俯身平视着卧躺的吴邪,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头在他脸上很轻咬了一口。吴邪的腿动了动,屈起的膝盖抵到他身体上。

 

但是那个人,有张相同的脸。

 

吴邪勾着他的肩膀,半闭起眼睛,张起灵伏在他身上,把脸埋在他下颌和脖颈间,紧紧压着叠在一起的上半身——吴邪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手指插进张起灵的发间,问他:“昨天真的不生气?”

 

张起灵摇了摇头。

 

吴邪抚摸着摸到他耳后,揉着他的耳朵,轻声道:“……我没不满意,我说实话。”他停顿了一会,说:“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张起灵抬起一点头,看了看他,又重新压着他躺回去,手从他的短袖里伸进去,抚摸他的肩膀和手臂,回道:“就想找你回来。”

 

吴邪道:“说的不是这个……”张起灵忽然笑了,说:“没关系。你回来了就行。”

 

吴邪闭了闭眼睛,用力拱张起灵,示意他坐起来,他也坐直了,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他还犹豫着怎么开口,对方却不给他时间,又凑了过来,侧过头,吻了吻他的脖子,很轻,用牙齿咬了一下。吴邪双手拢起来,拢在他肩上,闭起双眼,对他说:“真没有不满意,你还不相信?”张起灵抬起头看了看他,用手指摸了摸他的下颌,吴邪觉得有点痒,偏着脑袋躲他,又不敢躲得太远,想了想还是该反击,也伸手去摸他下颌,张起灵突然就收回了手,低下头,还往后退了点。

 

吴邪有点惊讶,把手又探到他脖子上,试探地向上摸了摸,张起灵抬起手来抓他的手。吴邪笑道:“你这里怕痒?这么怕?”说着更来劲了,另一只手也去掐他的脖子,搂到他颈后去,没想到张起灵抓着他一只手,另一手托住他背脊,猛地又把他推倒到沙发上,低头就在他嘴上咬了一口。

 

吴邪张开嘴喊抗议口号,他就用舌头堵他,堵得他脸都憋红了,才放开。他自己也急促喘着气,往沙发背上靠了靠,斜着身体安静地坐了一会,睁开眼,低头看吴邪——他在摸他的身体。他把吴邪推开一点,说道:“我相信你。”

 

吴邪自嘲地笑了笑,说:“够不够?你不烦我都烦你那套了——没关系,不生气,相信你!”“不行!”他说,“今天一定要说清楚,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他认真的样子,是他经常会表露的神情——张起灵倾身搂抱住了他,贴着他耳朵说:“我就喜欢上你。”

 

吴邪轻声道:“妈的,哪有你这样表白的!”

 

张起灵拉过他一只手,拉到自己身前,往下,再往下一点,拽着他的手贴到自己裆部,问他:“搞不搞?”他一松手,吴邪直接就把手伸进他裤腰里,回道:“搞!”说完,他两手都伸了进去,动了一会,张起灵扶着他的肩膀,一直没有吭声。

 

吴邪把手抽了回来,急急忙忙脱了自己的裤子,再脱了上衣,他看看自己的身前,脸上滚烫,但还是抬头冲张起灵说了一句:“就不相信样样都不如你。”

 

张起灵笑道:“想怎么样?再说哪里不如我了?”

 

吴邪看他还笑,他真不常笑,工作的时候从来没看到过,虽然他对病人还算和颜悦色,但并不是因为他快乐。——难道是因为一个人的关系,根本不需要表达?虽然他一直揣测着张起灵有过很多伴侣,但这一刻他突然能把那种强烈的嫉妒心压下去了。突然能够相信,大概是真的,自己是他的唯一,也许是真的……

 

吴邪抬起手来,在他脸上捏了一下,说:“本来只想和你比比……”,他没说下去,只是用手又摸了摸张起灵下面,意思也算表达清楚了。

 

张起灵拉住他的手,道:“比就比,输了怎么算?”

 

吴邪甩开他的手,道:“这个以后再玩。”说完,他从坐姿改成双膝跪着,用手握住了自己的阴茎,上下撸了几下,抬头对张起灵道:“你试试我昨天的感受。”

 

张起灵皱眉看着他,看他在自己面前自慰。吴邪朝后坐了下去,蜷起身体,手上的动作快了起来,到了后来,他干脆坐到了沙发上,又侧躺下去,低着头发出一点喘息和呻吟的声音。张起灵趴伏了过去,俯身在他侧脸上吻了吻,手伸到下面去捉他的手,吴邪也没反抗,就松开了手让他握着,回过脸来,有种半朦胧的神情,张起灵也不说话,就是低头吻他,像溪边的鹿,走几步俯身啜饮。

 

吴邪对他笑了笑,仰躺过来,面对着他说:“马上做你喜欢的。”说完,叉开了双腿,让他睡到自己两腿中间,沙发本来就窄,和床不一样,垫子又不吃力,压下去坐起来都找不到着力点,折腾了半天,才到满意的位置。

 

张起灵在他后面摸了摸,干的,也很紧。他的手指进去的时候,吴邪剧烈地动了动,显然很不舒服。张起灵也没把手指退出来,反而在里面光滑的黏膜上摸了一遍,肛温本身就是体深部温度,三十八度多一点,里面感觉温暖而柔软,吴邪扭动着但是姿势决定了完全避不开,张起灵还要凑着问他:“昨天有没有舒服?”

 

吴邪摇摇头。

 

张起灵勾起一点手指,朝着腹侧向上推了推,吴邪立即叫了一声,双腿都收了起来。张起灵对他说:“头抬起来。”他勉勉强强抬了一点起来。张起灵又道:“嘴张开。”他张开了一点嘴,张起灵压过去,低头看他,吻了吻他,低声在他耳边对他说:“……我昨天很舒服,信不信……”

 

吴邪摇头,直摇头,费劲地开口道:“鬼才相信你!”他又喊叫了一声,因为对方的手指在他里面快速地动了动,他继续说:“……我真的不应该……我应该……”

 

张起灵道:“说不清就别说了……”他抽出了手指,握住了压在两人之间的吴邪裸露的阴茎,道:“不是要比大小?我跟你比。”

 

吴邪一把揪住他领口,回道:“我不应该听你的什么从你后面试试!他妈的你知道我有多难过!”

 

张起灵手下撸动的动作没有停,看着吴邪咬牙切齿的表情,又在他唇边问了一下,漫不经心问了一句:“太紧了?”

 

吴邪怒道:“妈的你这个混蛋!”他把双腿都搁到张起灵身上,用力缠住他腰臀。

 

张起灵埋头到他颈间,又吻了吻,低声道:“我明白你意思。”

 

张起灵摩挲他下体的动作让他有些控制不住了,吴邪的腿战栗起来,喘着气,忽然只感到迷茫,他拽着搂着张起灵,喊了两声,一把抱紧他,冲动地说:“管你明不明白……总之我就要跟你在一起!……就要在一起……”

 

过了一会,吴邪慢慢伸手到两人之间摸了摸,他把带着黏液的手指从前面伸向了自己更下面,为此又把腿张开了,顺便很轻踢了踢张起灵。

 

张起灵脱了自己的长裤,内裤,吴邪看着他,低声说了一句:“不用比了……”

 

张起灵俯身过来,揉了揉他的脸,问他:“你说真的?没关系?”他说着话,下面的顶端抵了抵他阴囊后面。吴邪脸上一阵烧起来,回道:“现在我说有关系你打算怎么办?”

 

张起灵又摸了摸他的嘴唇,回道:“还是……先办了再说。”

 

吴邪没说话,他感到他顶了进来,因为还是有点干,皮肤擦得都有点疼,他皱眉看着张起灵有些憋喘的样子,双腿再往外分开一点。两个人都很难。吴邪自觉他们互相又在较劲,也许并不那么重要,但是竟然又都当作证明的机会,拼命抓住每一次互相证明,张起灵是要证明离不开他?他自己要证明什么?是不是证明有多爱他——这无法,无法说得更真切的真话!埋在身体的器官的体积感,还有张起灵的重量,撞击他身体的力量,他的体温,吴邪能稍微动一动,就去扒他的领口,拉过肩,拉到他露出左胸的纹身,用手掌摸了摸。张起灵眯起双眼,额头靠在他身上,下面动作的幅度渐渐小了,很轻微地摩擦着,大概是他找到了什么他自己的位置。吴邪想到这个可能性,就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动。隔了一会,他抬起手,摸了摸张起灵的脸颊,说了句:“昨天,对不起。”

 

张起灵“嗯”了一声,低头用鼻尖擦了擦他的鼻尖,声音有点哑,回道:“我知道你的感觉了……”他又大幅度地抖动了几下,吴邪攀在他背上的手蜷了起来,把脸偏向一侧,张开嘴大口地呼气。张起灵道:“但是……”,他说,“我要……在里面……”他们都喘着气,口齿不清。吴邪还是听清了,点头,担心他看不清是颠动还是同意,勉强地吐出一句:“……射里面……”

 

张起灵的腰大幅度地动了动,吴邪缠着他却一动不敢动。

 

多活了几年以后就知道了,人一生也许就是几个片段,因为记忆没那么长——感情也许长点,长在慰籍自己的部分。有的时候不相干的事情反而就能记很久。比如说小学的时候,冬天干涸的游泳池里困住了一只黄鼠狼。那是吴邪唯一一次看见活的黄鼠狼,多无关紧要的事,他还记得它那种缩着脖子非常警觉的样子。学校操场上只剩下空枝的树长得非常高而笔直,他现在都能立即看到当时碧洗的蓝天。

 

然而却记不清楚第一次见到张起灵。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一刻开始对他产生了异样的情感。

 

张起灵能够清晰说出。他说他很遗憾。他甚至很遗憾。

 

自己却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吴邪拢起手臂,紧紧抱着躺在自己身体上的人。过了有一会,他松了松劲,手在他背上抚摸起来,对他说:“我想起有次听到别人讨论你……”张起灵的头在他胸口动了动,头发搔得他有点痒。张起灵又在他的腰上摸了摸,听得出只是顺着他的话问他:“讨论什么?”

 

“长相。”

 

张起灵轻笑了一声。

 

吴邪道:“是不是听惯了。”

 

张起灵道:“我想起有次听别人讨论你。”

 

吴邪道:“你这是抄袭我的标题。”

 

张起灵道:“你怎么不问‘讨论什么?’。”

 

吴邪笑道:“我真的想知道讨论什么。”

 

张起灵道:“长相。”

 

吴邪道:“快说!”

 

张起灵道:“相亲二十几次都没有看中的。肯定要求高,现在男的都这样最看重女的漂不漂亮。不过他有要求高也就算了。是不错,我第一天来就看到了,还想这个医院质量蛮高的,倒有几个能看看的。”——他简直就是复读机,平平说完这一段,吴邪倒愣了一会,才说:“根本没提名字,怎么知道是我。”

 

张起灵道:“相亲二十几次。”

 

吴邪立即辩道;“根本没有!”

 

张起灵道:“名声在外,一听就是你。”

 

吴邪道:“这些不管了,你就说你的感想就行。”

 

张起灵道:“不告诉你。”

 

吴邪挪动了一下还挂在他身上的腿,回道:“每天陪你练劈叉……你还不说……”说着就要坐起来。

 

张起灵这回是真笑了,用手肘抵住他,看着他道:“我就想,真是高岭之花,遥不可攀。”

 

吴邪张了张嘴,说不出话,突然才明白他根本是在胡说!吴邪道:“你不告诉我就算了,我告诉你我听到什么。”

 

张起灵又凑到他脸上来吻他,显然对他的话题不怎么有兴趣。吴邪放下一条腿,膝盖向内顶了顶他的侧腰问他:“你不是想再来一次吧?”张起灵啃着他的脖子一直到肩膀,突然就咬了一下,应该算是回答?

 

吴邪喊道:“你会不会说人话!”

 

张起灵抬起头道:“第二次最舒服你知不知道?”说完就看着他不动。

 

吴邪脸一下红透了。难道是因为他不会觉得疼了?张起灵再进来的时候,他简直连手能放在哪都不知道,或者也许是他的暗示起作用了,吴邪只觉得后面麻地沉甸甸的感觉强烈地腿都放不住,腰上一阵阵发颤,整个人像癫狂了,说不出对张起灵是爱是恨,他只想用脚踹他,狠狠踹,他奋力呼吸着,坐卧起合,张起灵都不离开他的身体,他出了一身汗,这个人还在他锁骨上细细地舔舐,双手掐着他的手臂掐地骨节泛白。

 

他说不了话了,那天听到其他人谈论张起灵,说他字如其人,做事仔细又事必亲恭,但是竟然完全不挑剔,并不会在意别人做得不够好。

 

他心想,人无完人,越完美无缺的人,越会有一击即溃的弱点。

 

只是他没想到。

 

这个脆弱的缺口,竟然会是吴邪。——是他自己!

 

 

闹钟响,吴邪是醒了,但一动不动,忍耐着等它自己熄灭——比预期时间短很多,安静了。

 

吴邪沉沉地又要睡着了。清晨的梦还在脑子里逗留,真清晰。和张起灵在一起,面对面坐着,是个卡座,大概是个什么简餐饭店,吃得差不多了。他只记得自己是千里迢迢来看他的,就跟探监差不多,只不过对方还是一样闷着,低头吃饭,抬头看他,低头再吃饭。

 

吴邪问他:“事情办得差不多了?”

 

张起灵沉默着点点头,嘴里鼓鼓囊囊。吴邪就瞪着他,等他说下一句。

 

他说:“上个月就领证了。酒席定了。”

 

就这么简单,或者他自己就记得这么多了,等会真醒了就该忘记了。他原先不知道是个梦,一身惊诧和失落。然而又觉得合情合理,似乎本该如此,反而尘埃落定。他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理由,把心放下。

 

 

刷牙的时候,张起灵在他边上开洗衣机,吴邪朝他看了两眼,他就觉得了,回头问他:“早起不习惯?”

 

吴邪洗了洗杯子,倒漱口水,含含糊糊答道:“……你不结婚,没关系?”

 

张起灵把空脸盆放在洗衣机搁板上,一手撑着,一手叉腰,转过身来看他。吴邪吐了一口漱口水,也转过脸来,道:“我就问问。”

 

张起灵道:“你不结婚没关系?”

 

吴邪道:“靠,昨晚就是,你英文名是不是叫……Parrot!”他记得翻他电脑时看过他的PPT,最后留了个邮箱是Patrick Zhang

 

张起灵伸手就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吴邪又吃惊又吃痛,立即也去弹他,给他灵活避开了,吴邪急道:“你还跑!”张起灵还真跑了,他张开手臂就从他身后一把抱住了他。

 

张起灵回过一点头,对吴邪道:“牙膏没擦干净,都擦我身上。”

 

吴邪听着就故意低下头,用嘴又蹭了蹭他的上衣。

 

张起灵抓着他的手臂,道:“行了,不早了。”

 

吴邪回头看了看洗衣机,道:“你不是打算晾了衣服再走?”

 

张起灵道:“很快,先去吃饭。”

 

吴邪原来属于哪怕饿一个上午,情愿不吃早饭多睡五分钟,一分钟也好。但是自从上次不真不假说了有胆囊炎,他自己也开始疑神疑鬼起来,他拖了凳子在桌边坐下,拿了遥控器回头开电视机。正好早新闻刚开始,背景是海关钟楼灰蒙蒙的天——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雨。他打了个哈欠,拿起面前的牛奶喝了一口。

 

张起灵低头在看他的手机,在看新闻。吴邪问他:“中秋节值班吗?”

 

张起灵道:“没排到,看过你也休息。”

 

吴邪点点头,又打了个哈欠。

 

张起灵头也没抬,在吃三明治,手指点在手机上滑动,忽然就说了一句:“你回家去吃饭?”

 

吴邪开始没明白,过了一会才说:“说值班就得了。”

 

张起灵抬起头来看他,道:“过年也来这招?”

 

被这么一问,感觉就和上课开小差被点名回答问题一样。不过他勉强还能回答。他说:“这招就这招,反正也不是说不通的,哪怕我换班,我就大年夜初一连值!”

 

索性这次对方没高洁高尚地回他:没关系,不用考虑我,你就回家吧——诸如此类。张起灵没接他的话,又低下了头,继续看他的新闻。

 

吴邪笑起来,道:“大妹子你高兴就给大爷笑一个,还害什么羞?”

 

张起灵抬起头,真笑了一下,不过并不是他期待的那种,要形容的话,应该算无奈一笑?他接着说:“要我高兴还不简单,吃完了你去晾衣服。”

 

 

早上交班的时候,十一楼就出了事情,主任还在那里忆苦思甜,示教室的门就被撞开了,一个护士站在大开的门口张望——大概她是新人,不然早对他们吼起来了,她看了半天,房间里的人也陆陆续续地看她,她就更不敢讲话。又过了一会,终于憋出一句:“找吴医生,吴邪……”名字说得很犹豫。这个吴邪从小就习惯了,就像张起灵都会说,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以为是个绰号。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他很快从人群里钻出去,带着那个小姑娘一起走到外面走廊上,在身后合上了门,回头问她:“什么事?”

 

她抬头答道:“那个,十一楼的老师找你,说你床位上的病人……病人不行了。”

 

什么!他心里一跳,从她身边绕过直奔楼梯间,跑下一层直冲护士站。

 

那边护士倒还在交班,粉蓝色的工作衣把护士站围了个遍,吴邪在外围对里面拿着交班本在翻的一道杠喊道:“几床?几床?怎么了!”

 

护士长一抬头看见了他,回道:“你快去看看,27床那个甲状腺,她刚刚说心慌,我们小姑娘去给她量了个血压测心率,说有180几次,你看心电监护要上吗?”

 

吴邪冲过她们的人墙,弯腰从柜子抽屉里拿了一个听诊器挂在肩上,一边去病例推车上拿27床病史,回头对护士长道:“怎么说?不行了是什么意思?”

 

护士长一脸疑惑,看了看周围其他人。站电话机边上那个,低声说了一句:“是讲地有点夸张,怕他不下来呀。”

 

吴邪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表情总是不高兴的,不过他没再多说什么。

 

去病房看了一圈回来,他拉了把凳子,坐主班边上开医嘱,走廊那头有点嘈杂,应该是交班的人群散了,正走过来。吴邪拉开抽屉翻了一叠临时医嘱单出来,转过脸对主班道:“先上个心电监护,然后给她拉个心电图送下去出报告,另外心肌酶谱现在查一套。”他停顿了一会,又撕了张会诊单,回头问主班:“这里急会诊是我联系还是你……”

 

“你自己打电话!”主班说着把电话机挪过来往他面前一放,“啪”地一声。

 

吴邪满心的烦躁只有压下去,拿起听筒,对着通讯录拨了一个分机号,隔了一会那边接通了,“心内科,找谁?”

 

吴邪道:“我是十一楼外科,想问一下你们那里今天急会诊是谁?”

 

“哦,你等等……”他就听到话机被“嗑”一下搁到桌面上的声音。只好耐心等,过了一会,那边的噪音发生了一点变化,他还想“喂”问一声,那边先开口了——一听就是霍玲。

 

霍玲道:“哪位找。”

 

吴邪道:“吴邪。”

 

霍玲立即回道:“哎,你好。有什么能帮忙的?”听得出声音里有点笑意。说实话要不是有张起灵这破事夹在当中,她真的算不错的,不管装得也好虚伪也罢,至少表面上她很懂得“互相尊重”的道理。

 

吴邪道:“是这样的,我现在在十一楼外科,甲乳组,我床位上有个病人,女性,53岁,昨天收的,单侧甲状腺肿块,自称既往没有甲亢加减类似病史,问过了也没症状。今天早上刚抽的血,现在甲状腺激素那一套结果还没出来。刚才……大概七点二十左右开始就主诉心悸,出冷汗,气促。上了个心电监护,我看是一个室上性心动过速,想麻烦你们过来看一下。”

 

霍玲那边应该是沉吟了一会,答道:“以前没有过?”

 

吴邪道:“都否认的。”

 

霍玲道:“好的,我现在就过来。”

 

吴邪回了句“谢谢”她那里就挂断了。

 

挂了电话,他的实习生正好过来了,吴邪抬头对她道:“王盟,你把病例牌子先搬过去,听刘主任查房,我马上就过来。”

 

女孩子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他手头还有些单子没写全,会诊单上描述写地具体了一点,但是百忙之中,他还是掏出手机给张起灵发了个消息:心内科急会诊是霍玲,她今天值班?

 

等他手边都收拾好了,张起灵那边才回了一条。

 

每次都是她

 

吴邪立即回道:你是说每次你值班那边都是她值班?

 

张起灵回道:对

 

吴邪看着,想了想,又发出去:你竟然不对大爷老实交代!

 

这回等了一会,对方并没有回,估计还是在查房的关系。他手里拎着27床的牌子,也站起来走进了对面的病房。

 

刘大奎正站在监护仪前面看着。他其实人还不错,不知为什么风评不怎么样,也许是觉得一样做外科的,干到壮年反而窝在甲乳组,是坐实了缩头乌龟,有关系没抱负,干不成大事担不了肩胛?

 

刘大奎转过头来看他,吴邪向他点了下头,道:“刘主任。”

 

刘大奎道;“小吴,你是麻醉科过来的,这方面比我们熟悉了,你怎么看。”

 

这还不是查房变相提问!要是胃肠或者肝胆的人这么问他也就算了,专门看甲状腺的,抛这个问题给他,简直是……吴邪心里默默怀疑了一把,这个大奎究竟是不是潘子说的,解连环的好伙计?怎么对他这个表的大侄子来这么恶心一招?

 

吴邪道:“首先考虑室上性心动过速,已经找心内科来看了,会诊马上过来了。”

 

刘大奎要再问,那边躺着的病人却蹙眉说道:“医生,主任,我心慌,怎么不好,你们给我用药了没?你们帮我看看啊!”吴邪翻了医嘱单,刚要和她解释,身后忽然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指甲修地很短,抬起来去拉输液架上的液体,看标签上的字。吴邪让了让——是霍玲来了。

 

霍玲笑着低头对那个患者道:“吴医生已经给你用了药了。”

 

“那怎么还不好?我难过死了啊,医生。”

 

吴邪朝霍玲看了看,内心感慨她真的是属于厉害的,能够笑盈盈的,看上去非常耐心的,再安慰病人几句,但是又很有技巧,话语中完全没有涉及任何承诺。

 

张起灵回他消息,已经是近中午的时候,吴邪坐在电脑前写病史,早上只有两个肿块活检的病人是他床位上的,去手术室待了一个多小时,后面一直到下午的几台都和他关系不大,而且他今天值班管十一楼,照道理来说,午休时间应该待在病房里留守的。

 

张起灵还是很简略一句话:原来没在意

 

太简单了,以至于吴邪都想不起来自己问了什么,连起来再看看,他对着手机就笑了,回道:欲盖弥彰,不主动交待的问题都是大问题

 

张起灵很快回了:没错

 

吴邪笑着回复:顺着我说话也没用,你快点交待,到底有没有和她谈人生,谈理想,谈未来!怎么不和我谈人生,谈理想,谈未来!

 

他又在病史上打了两行字,张起灵还没回消息,他转头看看背对着自己坐在对面电脑前的王盟,道:“小王,你回去休息吧,下午晚点过来,我看就四点晚交班前到就可以了,晚上咱们一起吃饭。”

 

王盟“嗯”了一声,没回头,也没走,继续在那里打字,吴邪看了她一会,也没再说什么——好同学真是求之不得,虽然性格内向了点。

 

张起灵的消息来了:我看是你想我了

 

吴邪看着笑了又笑,没有再回。

 

他打完病史,看看状态栏的时间,竟然过十二点了,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拨了张起灵的号码,过了一会接通了,却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有点闷,一定是戴着口罩,但是分辨不出是谁,估计应该是手术室的实习护士。

 

她在那边羞涩地“喂”了一声。

 

吴邪道:“啊……张医生是不是在台上?”

 

那女孩子隔了一会答道:“是啊。”

 

吴邪道:“哦,我没什么事。”刚想挂,却听到电话那头那女孩朝着外面喊:张老师,找你的电话,要不要接?

 

吴邪心想,都说没事了,但又不能立即挂机,只好等着。

 

又过了一会,才听到张起灵一声“喂?”

 

吴邪道:“哦……本来想问你是不是一起吃中饭,既然你在开刀那就算了,我自己去食堂吃。”

 

那边只是“嗯”了一声。

 

吴邪道:“那我挂了。”——真是压抑,不如不打。

 

他睡了一下午,自嘲自己睡够了会不会晚上干活?拿起电话一看——两条消息,但是没有电话,既然护士也没来叫,估计病房里是没什么事情。两条都是张起灵发来的,他看着就笑了。前面一条是两点多发来的:刚吃饭,冷的。吴邪看着想想张起灵其人,能这么抱怨基本就是娇嗔的程度了。后面一条就是半小时前:看你睡死了不叫你了。他们值班室的门自然是开放的,谁进来都行,张起灵突然来看看也……还算正常。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没听到短信声音?他把手机翻过来看看,果然,被拨到静音了,而且震动也给他关了。吴邪瞪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们直到傍晚才见到面,下午晚交班的时候张起灵又去看ERCP了,示教室里也没几个人,王盟低头写交班本,吴邪和日班的几个人口头交换了一下信息,算了算,基本十一楼两翼都没有预期会有不良事件的患者,十二楼仍然是重灾区,都习惯了,告病危那几个,还有长期住院那几个——索性不是吴邪管,他听过算过,直到快结束才想起来无论十一楼十二楼张起灵都得管,不免又有点焦虑。

 

约了六点半在十二楼办公室吃饭,按道理值班的头衔最高那个付账,不过主任总是不在的,剩下就张起灵了,一定每次都是他。

 

双手插袋晃进办公室,还没进门吴邪就吃了一惊,霍玲妥妥坐在里面,拿个手机在看,张起灵就坐她边上,白服里面是绿色手术衣的V领,头发下午才洗过的关系,很蓬松,低头在看病史。

 

霍玲一抬头就见到吴邪了,脸上立即就是个笑容,红嘴唇,嘴角两个酒窝,非常甜。她招招手道:“吴邪!饭就快送来了。”——怪不得被当成女朋友,每次值班都一块吃饭,不让人误会才怪了。

 

吴邪还没走进去,他身后王盟却从腰侧供了进去。她没待过十二楼,和张起灵不熟,也许内向也有关系,就没向张起灵打招呼,低着头直往里面的电脑桌走,吴邪直到实习生都喜欢那个电脑,他们在里面拷了电影,值班会过来看。霍玲竟然又向王盟招呼起来了,道:“小王?你到外科来了?”吴邪心道,来了都第三周了,姐姐。王盟回过头,迅速点了一下,低声叫了声:“霍老师好。”霍玲微微一下,转脸拉开自己身旁的凳子,对吴邪道:“正好,有事问你!”

 

吴邪坐了过去,桌子底下跷腿,左右换换,总也不舒服,手肘支在桌面上,手托着脑袋,越过霍玲看张起灵。

 

霍玲道:“就是上次说的,想找刘大奎看病,帮我联系过没?”

 

吴邪想了想,回道:“提过……要不你直接去看他专家门诊,他是周一下午。”

 

霍玲点点头,道:“行,到时他不理我我给你打电话。”

 

吴邪笑了笑,刚要回“一句话的事儿”,霍玲就道:“不然找张起灵也一样。”

 

既然这么说,吴邪干脆顺着她的话茬,向张起灵道:“小哥,你上午什么手术?接台?明天你们组怎么样?排手术没?”

 

张起灵从病史上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又看回病史,答道:“上午做了个胰篓清创。明天目前没排。”

 

吴邪回道:“我就不能出夜班了,明天排了三台,都是我的。”

 

张起灵略微点了下头,看上去敷衍而平常。霍玲却接了他的话道:“外科真是辛苦。”

 

吴邪听着,只好点点头。

 

霍玲又道:“哎,吴邪,其实一直也没机会说,你知道我见你之前就常听说你。”她看着他,又说:“你倒是人如事迹,见了面完全没有落差,就像我已经认识你很久了一样。”

 

吴邪尴尬地笑道:“这个……”

 

霍玲道:“我也是听……你知道,其实她还谈地挺多的。说你们在学校的事情,听了我就羡慕,心想,天哪,哪有这么纯洁的男孩子,真好你名字又是这样——我们美国同学问起,她也是的,直接就说你叫Pure!”

 

大约她是外面回来的,性格又外向,说这些话完全不带打岔!吴邪也管不了这些,他听不进去的太多,没控制好,直接脱口而出:“Pure?难道不是Naïve?”

 

霍玲却笑了,回道:“我见到你了,真觉得你是Naïve!不是损你!”

 

吴邪笑了笑。笑不出来的笑容。

 

霍玲却自顾自说:“你知道我印象最深是什么?其实那些生病了打电话安慰,深更半夜陪着去急诊排队,听都听麻木了。我记得她说,你晚上去帮她写病史,把她床位上所有的出院备份都做了,病史都写到当天,做完了也不告诉她。”吴邪没有言语,霍玲停顿了一会,似乎是想了想,她又说:“我其实不明白,因为很少人能日以继夜想要付出,何况那时候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吴邪向椅背倒了倒,他能说什么,只能微笑而已。

 

他连“还提它做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的心在她的滚油里煎了一回,炸地嗞嗞冒泡,蛋白质煮熟的味都飘出来了。他恨不得摔门出去。

 

但是也只能坐着而已。那么坐着。

 

张起灵忽然理了理病史,把牌子归到一起,站起来,拿了桌上堆起的牌子就朝外走。王盟还缩在里面的角落里,对着电脑,戴着耳机。

 

吴邪对着霍玲,又笑了笑,回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霍玲道:“我真心羡慕,我说话很直。提这些事情,大概你也不想听。我只是想说羡慕,真的,Helen也说遇上你是幸运的事。”

 

吴邪道:“她跟我说过。”好聚好散,不然怎么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忍着不打电话,写了长信存起来满一抽屉,怕爸妈看到再偷偷摸摸烧掉。所爱而求之不得之人的心总是一面镜湖,自己只不过是石子。道理都懂,收不了手。

 

现在也一样。

 

他抬手看了看表——张起灵也戴着,刚才他瞥见了。

 

六点半都过了。

 

他推开凳子,对霍玲道:“外卖还不来。”说着皱了皱眉,又道:“叫得哪家?我去问问张起灵。”

 

霍玲愉快地点点头。

 

背对她走出去时,想她那种和善的快乐的面容,他就无法理解——是真心的?假意的?高兴什么呢?因为这么就默认了她和张起灵一块?根本不是事实的事实,怎么能这样满足?

 

走廊上就看到张起灵站在护士站前面开单子。吴邪走过去,很自然在他肩上拍拍,道:“晚上开什么检查?”说完就凑过去看。一看是明天一早的。吴邪笑道:“你是不是没事做?”

 

张起灵一抬头,看着他,表情很冷淡。——出乎意料!吴邪慢慢收回了手,左右看看,走廊上没什么人,中班的护士正好也走开了。他凑近一点,低声道:“霍玲说的那些你就当没听到。”

 

张起灵回头继续写他的单子,回道:“医院里注意点。”

 

吴邪道:“你真生气了?”

 

张起灵向他看了看,道:“没有。”

 

吴邪低声道:“我还没生气你气什么?霍玲每次值班都来这里陪你吃饭?我都不跟你计较这个,你计较什么我以前的事情。”

 

这话好像有点效果,张起灵笑了一下,回头看了看他道:“回去你交代一下,还有什么追求的手段。”

 

吴邪回道:“我都是浑然天成,无师自通。”

 

张起灵不置可否看看他,说得很轻,回道:“酒后乱性也算?”

 

吴邪轻声说了一句:“妈的你……”

 

张起灵收了手里的单子,把牌子撩到下面的桌子上,回头又对吴邪笑了笑,道:“说了不会生气。霍玲的事我会处理,你放心。”说完很随意在他胸口拍了拍,就越过他走回去了。穿白服的背影,吴邪靠着护士站,那样看了一会。

 

 

晚饭时间霍玲都和他们凑在一起,还有十二楼的一线和他的实习生,主任是没看见。十二楼的实习生和王盟不是一个班的,甚至不是一个学校的,她们两个之间都不说话,坐在长桌的最边缘。不过显然她们之前都去过内科,认识霍玲。从吴邪的角度来看,简直不能理解霍玲的处境,她怎么能那么坦然?——过了一会他悟出来了,大家大概都默认霍玲和张起灵是一对,张起灵那么少言寡语,不公开说两句也很正常,尤其他们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很般配的。

 

十二楼的一线和吴邪挺熟,研究生是一块的,吴邪七年制,他五加三,所以虽然大学同届,最后毕业他倒还比吴邪晚一年。这一桌子人,张起灵又不说话,一开始也只有他们两个之间间或聊上几句。

 

吴邪忽然想起来了,对王盟道:“晚上你和……”他向十二楼的实习生看了看,记不起别人的名字是挺尴尬的,他同学插了一句“小郭”,吴邪立即道:“你和小郭就睡十一楼值班室,钥匙在我这里。”说着他低头翻口袋,拿出他的钥匙包,拆了一把下来递给王盟,王盟在那边接住了,低头继续吃饭。

 

吴邪的同学问他:“那你过来睡十二楼?”

 

吴邪点点头,低头喝了口汤。

 

他同学没说什么。张起灵那边也没有反应。倒是霍玲笑了笑,向张起灵道:“你们没有女值班室?”

 

张起灵回头朝她看了一眼,点了下头,又回过头去。

 

霍玲自顾自道:“也是,你们科里好像是没有女的医生。”

 

她这边一说,那边吴邪的同学却抬起头看向了吴邪,吴邪起先没注意,后来才有点觉得,也向着他的方向看看,对着那个眼神心里有点奇怪,开口道:“怎么?”

 

他同学大约还是犹豫了一下,道:“晚上小蝶要过来,她们马上要开学了,所以……”

 

吴邪“哦”了一生,点点头。小蝶是那家伙的女朋友,五加三八年同班同学,现在在读博士,但不是他们这家医院的,最晚到十月份基本上所有的学校都该开学了。

 

吴邪踌躇了一下,向张起灵道:“小哥,能不能睡你那里?”

 

他同学笑道:“没那么夸张!你想什么呢!我等会就是待在办公室不太方便,要不你在十二楼办公室帮我坐会?等她回去了……不会太晚,就是我还得送她一下,最多半小时,你看……”吴邪点点头。

 

张起灵开口了,应该是冲着吴邪,他只简略说了一句:“你过来也可以。”

 

霍玲那边却笑了,道:“你们三个是不是第一次值班碰到,怎么都那么见外?”又向张起灵道:“你看上去话少,脾气倒是挺好的,要我才不要和上下级睡一个房间,晚上谁的拷机响都受不了。”

 

吴邪接着她的话头道:“这个倒是的。张……小哥,我看要不就不麻烦你了。”

 

霍玲抢先回道:“吴邪我看你是怕他拷机响吵你吧,给我一提醒想起来了?”说着就笑了。——话是没错,张起灵是二线,晚上确实太平不到哪里去。他们医院里又有夜间急会诊的风气,不管哪个科晚上收了啥急诊,只要有一点点别的科的苗头,绝不会不记得拷你来看一看的。最有意思的还是急内的一个anycall,看绰号就知道风格了,要是碰上她在楼下中夜班,那至少内科人人自危。

 

霍玲的话是没错,但是吴邪根本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也就是想表达一下“大爷不在乎,才不要和你睡”,被抢了由头,心中愤恨也没用,直接又百口莫辩了。

 

张起灵没有搭他们这一通废话。一顿饭吃得寂寂的。

 

过了七点霍玲才打了招呼,回去了。她一走吴邪还被他同学拽住了,看看张起灵随便收拾了一下走开了,才轻声在他耳边道:“哎,张起灵挺有手段的嘛!新来的妞就……听说还是美国回来的?”

 

吴邪腹诽“张起灵当然有手段了,你真叫没见识过!”,脸上只是敷衍笑笑,道:“谁知道?”

 

他同学道:“我听胖子说的,好像那个小龙女一开始还是给你介绍的?”

 

吴邪一把推开他道:“妈的胖子的话你也能信?”

 

对方笑道:“我本来不相信的,看你这反应倒像那么回事了,我还想来,这么就对了……”

 

听他这么自言自语的,吴邪道:“你瞎琢磨什么?”

 

他回道:“我还想刚才吃饭怎么气氛那么奇怪,原来是你小子对张起灵说话都酸溜溜的!”

 

吴邪骂道:“妈的。”

 

他同学笑了,对他说:“你也别不平,杨过都来了,尹志平当然得靠边闪。”他们这么说着,没想到门口两个实习生手里拿着两个楼面的交班本正走进来,脸上也是红红的笑容——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杨过你妹!”告诉张起灵的时候,他着重补充了这句。

 

张起灵低头看了看时间,吴邪也学他样子看手表——不早了,快十二点了都。刚才进房间的时候他还困得不行,外面之前一会胃管拉出来了,一会导尿管漏了,都是些一定得做又很琐碎的事情。但现在,在昏暗的房间里,就和张起灵聊了几句,人反而兴奋起来,清醒地不得了。

 

张起灵脱了白大褂挂到门后面的钩子上,回头看吴邪。吴邪被他看着,也只好收起手机,把自己外面的白大褂也脱了,递给张起灵,没想到张起灵就给他挂在上下铺的杆子顶上。吴邪瞥了瞥他,也没说什么,仍旧握着手机,一屁股坐到床铺上去了——下铺太低,又是木板床,铺了很薄一层床垫,四季如一,和手术室的床感觉不太一样,他很久没睡过了,坐下没分寸,差点没直接摔在床上。

 

和张起灵一样,他也穿着整套绿色手术衣,下摆没系到裤腰里,拖在外面,V领很低,脖子手臂都露在外面。他摸摸自己手臂外侧,叹道:“空调是不是太冷了?”

 

张起灵朝头顶上看看,道:“中央空调。”

 

吴邪脱了鞋,拉开薄被子往床上一滚,回头一看,张起灵竟然坐过来了。吴邪赶紧道:“没说跟你睡一起!”接着又补充道:“尹志平睡的不是杨过!”

 

张起灵笑了一下,回道:“你不是说冷。”说着就把手伸进他被子里摸他手臂。

 

吴邪从被子里只露出张脸,对他道:“杨过你快滚!”

 

完全想不到张起灵竟然盯着他看,不真不假说了句:“姑姑?”说完他自己也立即笑场了,但抓着吴邪手臂的手一点也没放松。

 

吴邪在被子下面伸过另一只手,摸了摸他手背,对他道:“……值班,你难道想来真的?”

 

张起灵摇了摇头,掀开他的被子,把他往里推了推,他也就顺从地睡了点进去,张起灵躺了进来,过肩拉起被子,侧过来就贴到他身上来,伸出手臂横在他身上。

 

吴邪很轻呼了口气,道:“你睡外面?我跟你换一换?”

 

张起灵额头抵着他肩膀,略微摇了摇头,头发扫过弄得他还有点痒。张起灵道:“晚上我起来。”

 

吴邪推了他一把,道:“我都是跟你开玩笑的。哪有让上级医生晚上起来的,还想不想混了?你晚上装任劳任怨,白天一个不高兴挤兑我了,我上哪哭去?”

 

张起灵听着,没有动静。吴邪只觉得他的身体贴着自己的那种触觉,两个人裹在不大的被子里,又暖又静,不知为什么更像亲人。相依为命。他的心安宁下来,困意又上来了,然而突然腰上就被掐了一下,掐地他猛地弓起身体,他还想说什么,张起灵已经笑着抬起头,吴邪一回头就对上了,张起灵道:“小龙女废话挺多的。”吴邪一身睡意被打破了,心中不服,一个翻身正面对着他,大声回道:“你还来劲了?”嘴上反驳无力,满心不知怎么打击报复。

 

既然面对面了,张起灵就看着他不动。吴邪拼了一会,先移开了眼神,黑暗的房间里除了头顶的木床板就没什么可瞩目的了,他想了想又回过来对着张起灵,万事必须先发制人,他理直气壮说了一句:“看什么看?”

 

张起灵笑道:“看你脸红。”

 

吴邪回道:“没有!”说着就从他的拥抱中挣扎出一条手臂,伸出被子,用手摸了摸脸,再次回道:“没有。”

 

张起灵紧了紧手臂,把吴邪带近自己,对他说:“睡了。”

 

吴邪道:“等等,我现在不想睡了,想听你交代问题。你还没把该交代的交代清楚。”

 

张起灵合起眼睛,声音也轻了,问他:“……交代什么……”

 

吴邪贴近他,额头抵额头,说道:“还有什么,你自己说。”

 

张起灵回道:“霍玲?”

 

吴邪道:“其实我不太明白你。如果你不喜欢她为什么不跟她说请楚?假设没有我,你不是也不会喜欢她,为什么不明说?”

 

张起灵沉默着,吴邪催他道:“别装睡。”

 

张起灵道:“没人追过你?”

 

这回轮到吴邪不言语了。隔了一会他才回道:“……那倒,也不是。”

 

张起灵道:“你怎么拒绝的?”

 

吴邪想了一会,道:“想不起来了……好像没拒绝过,但也不是说……”

 

张起灵睁开眼睛,朝后靠了一点,看着他道:“如果说太明确霍玲可能会追究,她现在也没跟我明确讲过什么。回不回应都不是问题。”他抬起压着吴邪的手,放到他的颈后,忽然就靠过来吻他。吴邪微张了一点嘴,碰到张起灵的嘴唇,触感那么柔软,只觉得颤抖。吻了一会,张起灵贴着他嘴角舔舐他来不及咽下的口水,吴邪血冲上脑,被子里的双手直接摸向张起灵下体,右手插进他双腿内测,贴紧他会阴——虽然没怎么动,能感觉到张起灵的身体一下子就绷紧了。张起灵低声道:“手拿回去。”

 

吴邪笑了一下,眯着眼睛,缓慢地回道:“不拿开……又怎么样?”

 

张起灵又压下来,吻了吻他,贴着他说:“味道好闻的是你。”

 

吴邪道:“你再夸我我也不把手撤回去。”他没想到张起灵自己动了动,整个柔软的裆部贴到了他的手掌上,那种沉甸甸的压触感!他埋在枕头里的耳朵都一下子滚烫起来。

 

“怎么样?”张起灵还问他!

 

吴邪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的确不太敢手拢起来捏那个部位,毕竟是值班不是在家里——这么一想,他突然清醒了,不能给张起灵制造麻烦这是首要的。

 

他侧过脸,对着被子外面猛吸了口凉气,把手抽了出来。

 

张起灵问他:“不玩了?”

 

吴邪道:“刚才的话还没问完,你别混淆视听。”

 

张起灵的身体抬了抬,往边上侧躺回去,从被子里伸出手,很轻揉了揉他脑袋,回道:“你想说什么?”

 

吴邪道:“主要我觉得你这样把霍玲晾着不太好……”

 

张起灵道:“要是你。”

 

他话有够简略,不过吴邪都能懂,这种电报体。想了想,他回答他道:“就,不理她?”不等张起灵再说什么,他立即自己补充道:“当然你是没理她。”接着他又感慨道:“不过我很佩服她,说真的,不是讽刺。如果我是她我早知难而退了。不要说我不是女的——我的意思是,”他看了看张起灵,继续道:“我的意思是,至少表面上我不是女的根本就没机会。如果我是女的,能追你,你这种态度,我也可能就算了……”

 

他没再往下说,询问地看看张起灵,张起灵开口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吴邪“啊?”了一声,道:“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

 

张起灵道:“想追我。”

 

吴邪道:“……其实……我原来没觉得,后来想想……”

 

他停了一会才说:“说不清楚,大概很早了。就是去南京旅游前,就是名单出来的时候我看了一下,我那一批没看到你,就很……总之,有点失望。”

 

张起灵笑道:“你明显是人缘太好的心态。”

 

吴邪琢磨了一会,回道:“你是说只要对我冷淡点我就上钩了?”

 

张起灵不置可否,道:“早知道这么简单就不用我费劲了。”

 

吴邪立即回道:“妈的你费了什么劲?”他又想了想,忽然有点愤怒起来,问道:“别跟我说南京那事不是巧合?”

 

张起灵道:“那倒没有,我也没想会跟你住一间。我就说了要大床房,还是给我标间。

 

吴邪道:那你费什么劲?

张起灵道:费劲想你是不是认真的。

吴邪头口而出:靠!这明明是我……”

张起灵道:是你什么?

吴邪隔了一会才说:明明是我一直在想的问题。

张起灵微有笑意地问他:想明白没。

吴邪回道:那还不是该问你!这句刚说完,嘭嘭就响起了敲门声。

既然是来敲门,肯定是病房里的事情,其实满可以打拷机的,不知是不是外科的习惯,护士还高兴特地从位子上走过来喊一声?他刚才是说过一句,他睡在靠门的床上,敲门也能听见。

他大声朝外喊了一句:什么事?

外面护士嗓门也很大,说:出来开安定!47床不睡觉!

吴邪低声抱怨了一句,挣脱了张起灵的拥抱勉强坐了起来,抬腿绕过他跨到床沿边,找了地上的鞋子踏进去,拿了挂床尾的白大褂甩到身后两手往里一套,回头又看了张起灵一眼,小声说:大爷马上就回来。说得张起灵都笑了。

开了门外走廊的灯光就刺地他睁不开眼,他又不愿把门开太大,怕护士看到张起灵睡外面这个床上。他倚着门,半闭着眼,听她说话,站着都感觉自己比刚才躺着有睡意。

“47
床脑子有问题的。这个是开场白。吴邪地点了下头,眼睛都没怎么睁开。护士又道:每天晚上都这样,已经给他长嘱开了每天两粒安定,谁知道他吃掉了还是扔掉了,现在又来要了。

吴邪道:长嘱两粒?说着抬了抬眼皮。

护士点点头,回道:哎,他有点纠纷的,住着不肯出院,一点点不满意就要找点事情出来。估计今天晚上又睡不着还是又想到他那点心里不平的事情了,吴邪你不用睡了,你今晚就搬把凳子陪他吧,反正也一样的。

吴邪点点头又摇摇头,含含糊糊回道:等等,十一楼47床还是十二楼47床?

值班护士道:十二楼呀,干吗?

吴邪道:我不是管十一楼吗?

值班护士哦!了一声,又道,哎,对!算了!她大力拍了吴邪肩膀一下,道:我搞错了,下不为例,不过你反正起来了,快出来给你兄弟帮个忙,等会有事我去叫那头猪出来。现在先饶过他一回。

她说那么诚恳总不能拒绝了。

吴邪摆摆手,拿出大方的姿态,笑着跟在她身后走向护士站,中途他问她:两粒安定你发掉了?

她回头道:发了。

吴邪道:那怎么办?再开两粒给他?那怎么行?虽然没什么不行,但是如果谁无聊查一下病史,看到给同一个病人一晚上吃了四粒安定,还是很难看的。

值班护士回头道:你问我?你医生我医生?

吴邪笑道:我不是表示最尊重领导的指示嘛。

她也笑了,回道:吴邪你手术室时间待长了也学了不三不四了?

他们这边胡说八道,那边的就看到个中年人,很瘦,个子不高,黑脸,满面怨怼抱臂在护士站逛来逛去。

吴邪走到值班护士并排,低头低声问:就他?

她点头道:你说话当心点,不要晚上给我找麻烦。吴邪点点头。

他一走过去,病人就抬头用不满的眼神把他从脚到头扫了几遍,回头对值班护士道:小赵,你不给我找个能做主的人?找个实习生有什么用,图章也没有的,怎么给我开药?

值班护士笑道:哎呀,你担心什么,这个是吴医生,你没看到过不要乱说。

那个病人一脸讽刺的笑容,回道:你别欺负我们老实人不懂,你们叫实习生也叫医生,骗骗人的都。

吴邪绕过他走到护士站里面,从病历推车里抽出47床病历——真是超厚一大叠,他大概翻了翻,是个胃底溃疡,胃大部切除做的是贲门端切除,有倾倒综合征,怪不得人瘦地像精一样,并且疑神疑鬼的。

他拿了病历往桌边一坐,提笔就写。

47
床赶紧凑过来看他写什么。吴邪倒不在意,反正他写得够潦草。

病人还是开口问了:哎,医生,你写的这是什么东西?你不要给我乱吃药。

吴邪抬头看他,拿出平缓的表情,回道:保证比安眠药效果好,吃了就能睡觉,还没副作用。

47
床怀疑地看了他一会,回道:乱讲话要负责任的。你们……”接下去没完没了了,吴邪又低头接着写,写完了把病历牌子撂给值班护士。他开了粒黛力新,抗轻度焦虑症,还有点镇静作用,翻翻前面病史没给他用过,应该效果还行的。吴邪还思考着,这病人忽然不说话了,吴邪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就瞥到站在护士台后面的张起灵,病人显然是因为也看到了他。

值班护士也抬起头朝他们看了看,一看张起灵就笑了:哟,你干吗?睡不着?早知道不叫你们小吴了。

张起灵摇摇头。

吴邪还没说,这个小赵又在他身后道:张起灵你头发都翘的。说得边上一脸焦虑的病人都笑了,指着张起灵道:张医生,看样子你也要开点安眠药了。

小赵抬头对病人道:你先回去躺一会,我拿了药帮你送过去。他总算不放心地又朝他们几个看了几眼,回头慢吞吞往他自己病房走了。

走廊上的指示灯闪起来,护士看了一眼,对张起灵道:能睡觉都不睡的,我跟你换!说着推开椅子站起来去隔壁间拿补液了。

张起灵低头把自己敞开一半的工作衣扣子扣扣好,走进来,拉过另一把椅子,坐下,坐在吴邪身边,看他开借药单。

吴邪轻声道:怎么起来了?

张起灵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回道:等等大爷还不回来。

吴邪回头看了他一眼,道:谁说的,医院里注意点。说得很小声。

张起灵没什么反应,仍然看着他写的单子,双手十指交叉着搁在桌面上,整个人弯腰屈背的。

吴邪低头又涂了几笔,把这张单子从本子上撕下来夹到病历牌子里。站起来把牌子放到主班那边的桌子上,回头看了看他的凳子,才慢慢坐回去。

他看见张起灵懒洋洋笑了。

吴邪道:笑什么?

张起灵笑道:你像后面有个尾巴。

吴邪诧异看着他,不明所以。

张起灵又道:坐下前,用尾巴把凳子扫一扫再坐下去。说着他自己又笑了。

吴邪笑道:你晚上脑子坏了?

张起灵道:现在你坐在自己尾巴上,压住疼不疼?

吴邪也笑了一声,道:我睡觉去了。说着就站起身往回走。他知道张起灵跟在他后面。他在自己脑袋上抓了两下,头发也乱糟糟的,可想而知比张起灵好不到哪里去,总之就是睡眼惺忪的摸样。

晚上值班倒真不用太避讳,就那么两三个人,再不熟说两句话也正常,他心里说不出的坦然。非常态的人果然只能在非常态的时刻现形,他们游离在外面,到处都空旷旷,到处都只有他们两个人——然而他真喜欢这样,全部的占有和被占有。

 

值班室里还是很暗,张起灵拿了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就递过来给吴邪,吴邪也喝了一口,是茶,龙井?不过冷了,有点苦,也没什么味道,千年陈茶。吴邪把杯子还给他,顺手脱了外套挂回床脚。张起灵也脱了外套,走过来挂到门后面。他刚一挂好,“嗵”地一下衣服就落到了地上,他只好转身再去挂,背对着吴邪。

 

吴邪也不知自己怎么的,看着就走了上去,贴着张起灵从后面把他搂住了。他俩身高一样,吴邪也没法像女孩子一样把脸颊靠他背上,只能对着他的后脑勺。张起灵手上动作是顿了一下,接着还是把衣服挂好,又确认了一下,才回头对吴邪道:“不睡?”

 

吴邪的手在他胸腹前上下摸了摸,回道:“大爷抱抱你都不行?”

 

张起灵笑道:“大爷你不睡我还想睡会。”

 

吴邪赶紧道:“说到这里为止,后面不许说下去。”他是为了防止他说值班挺空的,没事,还能睡觉。

 

张起灵用了点力,拉开了他环住他的手臂,转了个身,面对面地对着他,眼睛对眼睛地看他。

 

时间一长总是吴邪先招架不住,他也不避开视线了,第一反应是抬起双手盖住眼睛,手臂都抬着。他没料到张起灵双手直接就摸到他胸口上,吴邪条件反射地放下手臂,还没拉到对方的手臂,就已经被凑近过来的人吻到嘴上。他连退了两步,“嘭”一下脑袋撞到上铺床板的杠子上——要多疼有多疼。

 

张起灵笑起来,把他拉近自己,一手搂着他脑袋一手给他揉撞到的地方。吴邪被压低着头,抱怨道:“行了,放手。”

 

张起灵没回他这句,就是给他揉着揉着,手往下伸了。过了一会吴邪才明白过来,一抬头看他,张起灵道:“屁股也撞疼了?”

 

吴邪回道:“没有!”

 

张起灵道:“那尾巴给我摸一下。”手已经从他松松垮垮的裤腰里伸进去了。

 

吴邪有点紧张,人反而就往张起灵身上靠,贴得很近。他问他:“你别乱来,不是说值班不搞?”

 

张起灵停了一下,抽出手,两手掐着吴邪的腰把他往床上带,站到床沿边抬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吴邪看着他,不明所以。张起灵道:“坐下去。”他照着做了。张起灵又轻推了他一下。吴邪顺势往后坐了一点,张起灵单膝就跪到他双腿中间,低头撩起他上衣的下摆,另一手就去拉他的裤带。——洗手衣反复强消毒剂泡洗,裤带的地方难系又难解,他一只手不行,就两只手去解那个结,抬头看了吴邪一眼,道:“打结水平比你上手术高。”

 

吴邪笑道:“我来。”说着也低头去解。

 

四只手根本不是解结,简直就是打架,挡开握住甩掉再握住再去挡,玩了半天,难免会擦到撞到,吴邪的裆部撑了起来。张起灵用一只手抓住吴邪两只手,空出来的手就在他那里摸了摸,裤子松,带着外裤内裤一握就握住了。吴邪很费劲挣脱了他的手,双手就来阻挡。

 

张起灵道:“硬都硬了,挡什么挡。”

 

吴邪道:“你别碰我,一会就好了。哎……总之,你别碰我!”

 

张起灵还真收回了手,点了点头,人都往后退了,坐到床沿边上去了。吴邪完全没料到他会真听话,双腿还是打开着,中间撑着帐篷,看着他。

 

张起灵道:“真的没问题?”

 

吴邪立即回道:“没问题!快睡了!”说着快速收起双腿,再往里坐一点,靠着墙从里面拉开被子躺了进去。他侧过来睡,脸对着墙,拿背对张起灵。能感觉张起灵也睡了过来,还伸手帮他拉了拉肩上的被子,整个人从他后面贴近他,手臂又拦腰搂了过来。

 

过了一会,问吴邪:“好了没有。”

 

吴邪轻声道:“……你别跟我说话……差点就已经睡着了。”他听见张起灵轻笑了一声。吴邪道:“笑什么?

 

张起灵在他身后说:“只有我心猿意马。”——夜深人静地说这么文邹邹听着竟然不觉奇怪。吴邪回味了一会,回道:“我心里面还猴子打鼓。”张起灵的手就往上摸了摸他胸口,摸索了一会按在心尖部不动,隔了一会说:“心尖搏动不明显……”

 

吴邪道:“我还奔马律……张医生你要不要给我听听?”

 

张起灵道:“转过来,我听听。”

 

吴邪想了想,似乎不会吃亏,就慢慢翻了个身,面对张起灵。张起灵低头凑近了,凑到他胸口,但是两个侧睡的人,怎么贴近都别扭。还是张起灵坐了起来,按住吴邪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放平仰躺在床上,然后伏身把耳朵贴到他胸壁上。

 

听了有一会。吴邪自觉真的紧张起来,心跳砰砰。他抬了抬被压住的胳膊,问:“怎么样?”一说话胸腔的共鸣很响,张起灵猛地抬起头,回头看了看他,回道:“听这个没意思。”

 

吴邪笑道:“那你要听什么?”

 

张起灵掀了被子,往下坐了一点,忽然就贴到吴邪肚子上。吴邪惊呼一声,本能地抬了抬腿。张起灵压了压他大腿,道:“我专业就是听肠鸣音的。”吴邪只好躺平了,随便他去,看他还抬起手臂看手腕上的表,指示针都带夜光,能看见,他还算时间——吴邪看了就想笑。肠鸣音规范上是要听一分钟以上才算数,但是他也太规范了。

 

“怎么样?”吴邪又问了一声。

 

张起灵一声不吭坐起身,回头看了看,并不是看吴邪。吴邪不明所以,看着他拿了自己的枕头,想他是要睡到那一头去还是换个床不和自己睡了?

 

这么想着,张起灵却一回头又掀起了吴邪上衣的下摆。吴邪只感到肚子上一阵凉意,突然一个软绵绵的枕头就塞了进来!他吃惊地要命,几乎要坐起来去看,张起灵已经重新拉下他的上衣,把枕头盖住,又调整了下枕头的位置,接着他整个人横跨着就坐到吴邪双腿上。

 

吴邪抬起上半身惊讶地问:“你干吗?”

 

张起灵抬手压了压他肚子上的枕头,侧着脸就贴了上去。吴邪笑道:“你不是吧?”

 

张起灵抬起头道:“胎心音146次。”

 

吴邪直接就坐了起来,拉起衣服抽枕头,顺势推了张起灵一把,也拽他衣服下摆要把枕头塞他肚子里——两个人闹腾着,又不敢发出声音,只有破床板床架子咯吱咯吱的声响,听起来就,还是那回事!吴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占了上风,见了时机果断把枕头塞进张起灵上衣里。

 

看他肚子突起的摸样,他就笑了,忍不住凑上去吻张起灵。他们中间隔了个枕头,身体与身体不能靠一起,但是那软绵绵的触觉也很好。吴邪吻地啧啧有声,口水沿着嘴角往下流到脖子里,还是不愿意放开,一直吻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再不分开就憋死了。

 

吴邪喘着气,抹了抹嘴角、下巴,看张起灵把枕头抽掉了。他笑起来,问:“你什么意思?”

 

张起灵把枕头甩在一边,抬起手就去摸吴邪的肚子,吴邪吓得往后一缩,身体一抬起“嘭”头顶又撞到上铺的床板上。连张起灵都笑了,要去抱他,吴邪两手伸直了推他,还是被他钳住搂在怀里抱紧了,给他揉脑袋,一边揉一边说:“已经够笨了……”

 

他说了这一句,明显是开玩笑的,吴邪还当他要继续说,心里想着怎么反驳,没料到张起灵接着却道:“……我做梦和你结婚了,是你,样子没变,我想了半天——想起来原来你是女的,我们可以结婚……”

 

吴邪只感到诧异,他想回他一句“凭什么女的不是你,老子娶你”开着玩笑能把情绪带过去,但是没说出口。

 

他明白他的意思。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

 

吴邪终于说:“妈的你算求婚?”

 

张起灵似乎是笑了一下。

 

吴邪道:“话不要说一半!”

 

张起灵道:“就是怕你跟我分开。”

 

吴邪没说话。不能承诺的承诺。他心里有种悲壮的东西,他不能去想的,总是回避的。

 

房间里突然响起了单调的“嘀嘀”声——谁的拷机响了。两个人夜间脆弱的神经都给震了震,几乎要断了。

 

张起灵慢慢松开拥抱吴邪的手,回头去看吊在床脚的白大褂。还是吴邪先回过神,从他身后直接下床穿了鞋去翻自己口袋,翻了半天,找出来一看——不是一线拷机。

 

那就只能是张起灵的。

 

他不知怎么就觉得头晕脑胀,跌跌冲冲走到门边去掏张起灵的口袋,拿出来按掉那个声音。总算清静了!再低头看,太暗,根本看不清数字,走回床边,递给低头在穿鞋的张起灵。张起灵接过看了一眼。

 

吴邪问他:“哪里?”

 

张起灵道:“急外。”

 

吴邪皱眉道:“急外?有问题直接收上来,拷你干吗?”

 

张起灵穿好了鞋,走到门后,拿了白大褂穿好,把拷机扔回口袋里,回头对吴邪说了句:“我去看看,你睡觉。”

 

 

走廊上的灯只开了一盏,还是亮的睁不开眼睛。他关了门,前后看了看,寂静一片,想象不出每个房间里有那么多人在呼气吸气。都是活人。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低头走向电梯间,夜里电梯不用等,按了就来了,门打开了——里面黑魆魆没有人。以前在电梯里遇到吴邪都装没看到,虽然恨不得多看几眼,也站得很远。有过只有两个人站在电梯里的情形,一人站一个角落不说话。

 

他没想过招惹他。吴邪一看就是直的。他自己甚至不是女人。

 

连喜欢他的资格都没有。

 

 

到了一楼,门一开一片嘈杂声涌进来。张起灵沿着走廊很疾走到急诊外科诊室门口,朝里探了探身。里面坐的人口罩帽子都带着,戴付眼睛,埋头在病历卡上飞快写字。身边围坐着一圈人,有六七个,看不出哪个是病人哪个是家属,特殊在于,两个站着的高个子男人是警察,坐着的都是女人,初秋夜晚,不是穿睡衣就是穿得很暴露。

 

张起灵向里面打了声招呼。急诊班一抬头看到他,立即站了起来,拨开人群走过来招呼他,他走进狭小的诊室,又看了看周围的人。急诊班回头对那两个警察道:“这个是我们楼上值班的张主任。”警察显然有些迟疑,他看上去太年轻。

 

他向他们点头示意。

 

急诊班又道:“病人我先带他去看一下,手术我刚才说过了一定要做,马上做,越快越好!家属还是要麻烦你们尽快找过来,这个事情……”

 

其中一个警察点点头,向他们道:“医生你们看病人去。”

 

病人在抢救室监护室里,最里面一间——一般抢救室里突然死亡的病人放这里,给家属一个缓冲的时间。现在这个女病人就躺在里面,只有一个护士站在边上抬头看着监护仪。已经插管了,接着小型的呼吸机,呼吸机报警一定关了,不然看监护仪上氧饱和度只有78%不可能不报警。心律不齐130几次每分,频发的室早房早,血压偏低,平均动脉压差一点不到60

 

张起灵回头道:“什么问题?”估计是外伤,车祸?看到有警察难道是杀人案?

 

急诊班道:“胸腹联合伤,外面的伤口在肋缘下肝脏内侧,刚刚做了个急诊CT平扫,看不清楚,腹腔都是积气积液,估计刺破横膈,上面有血气胸,但是面积不大。还好伤口是在右边,左边的话估计就不用来了,心脏也破了。”

 

张起灵掀开病人盖着的被子看看。她的衣服都剪开剥掉了,上半身敞着,肚子上蒙着纱布都给血浸湿了。张起灵伸手压了压她腹部——完全是硬的,板样腹。他把纱布掀开来看看,外面已经不渗血了,伤口很整齐,肚子上还有几条明显的但是比较浅的伤痕,明显的刀伤,难怪是警察送来的。

 

他们在看,胸外科的人也来了,看了一会,商量了一下,决定一起上台手术。

 

筹备期张起灵坐办公室里等着看前期报告,一边踌躇要不要叫起吴邪。他和胸外的二线两个人,再加上刚才叫了他们自己的主任,就三个人了,顶多需要个实习生上台拉钩,两个一线都可以留在病房里。

 

他找了份手术记录的模板打印出来拿在手里,到走廊上和夜班护士说了一声,护士完全没意见。这个病人做完手术直接送ICU的,不过他们这里,不用办手续,病房里压力小很多。

 

楼上手术室里,麻醉科忙地人仰马翻,他们这个急诊上来氧饱和度就低,麻醉科看了简直要抓狂。想到吴邪,估计是他也就是这样坐立不安团团转的摸样。里面两间,他听到婴儿哭声,产科在,进门的时候就听巡回护士说妇科也在,还做腹腔镜。另外是永不缺席的脑外科——又听到麻醉在抱怨中午不该吃柚子,白天吃柚子晚上开脑子——吴邪也是这一套,想着他就有点笑意。戴着口罩,看不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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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换药实习生早就都做好了,事实上也就剩下没几个病人。这也是要感到欣慰的事情,住院医生交接班换人了,幸好没赶上实习生也轮换,至少保证组里还有干实事的人。吴邪和分在他名下的实习生认识了一下,是个戴眼镜的沉默的女生,交班的时候站在最后排,和她的同学,另一个女生,还手拉着手。查房的时候,他就发现她们早上七点到病房就把琐事都做完了,为表感谢,他很爽快自我介绍了一番,还主动交换手机号码,但学生就是内向的,似乎很难混熟?另外还招来护士笑他:别给他手机号,根本就是要榨干同学最后一滴血。自己的事情让他自己做!才来就学坏了。

 

十点以后,带组主任和他上面的主治都手术去了,临走甚至没喊他一块。甲乳组他实习和之后轮转都没待过,他们急诊又少,手术风险小术程又快,一般都排给快退休的或是怀孕的同事做,吴邪作为麻醉和他们合作也少,因此都只是点头之交。人家一上来不主动带他玩也算正常。他想了想也无所谓,反正外科的都大方,总之这回一干就要半年一年的?早晚混到称兄道弟。

 

他在护士站的白板前看了一会。星期一上午的手术确实不多。他赞叹的是他的前任,据说是血液科的住院来这里轮转的,名字听过,没见过人,估计因为在手术室都戴口罩帽子,他见再多次也不知道别人真长什么样——这个人带着内科严谨的气息,尤其是在病史方面,那简直是一定的,在离开轮转岗之前,为小组周转率做出了莫大的贡献。目前吴邪名下三个房间,两小一大,一共12个正式床位加4个加床,他临走给办了6个出院!加上预约明早出院的2个病人,等于有8个空床要收!看看床位卡上插的预约红牌,真是哭也来不及。

 

给张起灵发了消息:好像要加班了,要收八个病人!写入院录都来不及,晚饭你自己吃,别等我了。

 

中午在医院食堂吃饭,他就一个人,张起灵都没回消息。应该是一早就在手术,根本没空看短信。所以说,虽然最后到了一个科里,反而不如之前。

 

真是第一天他就各种沮丧,上班见不到似乎也是一项?实在太矫情了。

 

吴邪也难得中午到食堂来一次,打一下饭卡。在手术室吃外卖和白食的次数太多,饭卡里竟然还有一千多块——这都是死钱,又不能取现,只能吃食堂的,每个月还有饭贴打再进去,虽然也不多,但真要到猴年马月的才能都吃回来。再说了,食堂又没什么可吃的,像中午,三菜一汤没得选。

 

他坐下来夹了一筷子肉饼炖蛋,当然还是张起灵做的好吃——他可真是家常菜熟手,难以想象没有父母,或者说正因为没有父母?吴邪把手机拿出来,一边吃一边查昨天看中的手表。张起灵周末去游泳馆比赛,外科还有两个人是那一片的,他就不便出席了,自己出门逛了一圈,本来是打算再去看看imac的。

 

中秋节加上国庆,医院里照例有笔额外的奖金,过完年他就开始算计这笔钱了,去掉给父母的,加上这个月的月奖,原来就打算了把他的台式机换成imac。解雨臣是说他也要换——他那里是上一代的,他说把他的给吴邪,他自己再去买新的。但是既然想买了就不想要上一代的,二手机的话虽然不要钱,还是觉得不爽。他告诉解雨臣imac就算了,pro的话可以笑纳。这种话一说不被解雨臣打就很不错了。

 

这仅仅是之前的计划。昨天他看到了手表。似乎比买戒指靠谱,而且买两个一样的男戒怎么样都很奇怪,但是一下子买两个男表应该就没问题,再说他本来就想买同款但是表面颜色不一样的。脑子里一团乱的代购香港买台湾带之后,决定还是专柜上买了得了,三千多的又不是上万,兜来兜去估计也省不了多少,又费事情。关键还是越早给张起灵越好。——这么一想他又有点冲动,恨不得下班了直接就去,反正说好了晚回去的。

 

忙惯了一旦空下来,时间真是慢地可以。下午陆续来了几个病人,但是实习同学也很勤奋,帮他收了好几个,最后只剩一个单侧甲状腺腺瘤可能的要他自己处理。写完所有文件,开完检查,体检,抬头看看时间也只有三点不到。整个办公室只有他和那个女孩子,其他人呢?不是在手术就是在睡觉。办公室的呼叫器忽然响了,破喇叭,吴邪辨认了一会,似乎是“接电话,有谁来接个电话!”他站起来走出办公室去护士站。

 

没错,电话没挂机,听筒就扔在玻璃台面上。吴邪接了起来,道:“喂,十一楼,找谁?”

 

电话那头的人说:“找刘主任。”

 

吴邪愣了一下,是张起灵。

 

他回道:“你在手术室?刘大奎上去开刀了啊,你再找找。病房里没有。”

 

张起灵那边说:“他下去了。我知道了,我打他手机。”说完就挂了。

 

吴邪估计他边上有人,或者仅仅就是因为公共场所——无论事实上如何,至少他们表面上的关系就是“不熟”,所以有这样冷淡的公事公办的语气。他倒不怎么介意,拿出手机来又给张起灵发了条消息:找刘大奎干吗?他肯定溜回家了,早上查房听他说他儿子今天回来,大概去接机了?你就别打他手机了,省得人家以为被你抓到旷工把柄。

 

张起灵回了一条:好,晚上早回

 

护士站只有主班在,问他:“谁啊,找大奎不会打你们办公室电话?打到我这里来。”

 

吴邪道:“张起灵,楼上的。”

 

主班想了想,笑道:“哦!那个帅哥!我不翻班的,没跟他合作过,从来没听他讲过话。”

 

吴邪也笑道:“你现在不生气了?”

 

她回道:“生气,怎么不生气。你们这帮人就喜欢麻烦人。”

 

吴邪也只是笑笑,又问:“我床位的新病人还有几个没来?”

 

她笑说:“喏喏,刚说了你就这样,不会自己去看啊。”

 

他走过去看了一下墙上的床位登记牌,五个,都来齐了,还有一个空床住院总打过电话,说要明天下午才来,加床就不用去管它了。抬头看时间,三点半,在麻醉科的话就能下班了,当然得要手术都完成。他回头向主班说:“我手机号码你有吧?”

 

她点点头。

 

吴邪又道:“那我溜达一圈去,要是床位上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他还能去哪里溜达,无非十二楼。办公室里在座都是学生,本院职工一个没有,当然这个点,还是手术时间。他到十二楼护士站逛了逛,张起灵带两个住院医生,下面有二十几个床位,扫了一眼还都是折腾的。

 

周一早上是大交班,完了科主任大查房,把十一楼十二楼一起查一遍,然后他自己再去带上面肝移植病房的查房。吴邪跟着大部队走走停停,一般也就被挤到走廊上,和被查房赶出来的家属作伴了。交班的地方和他自己科里一样,就是个示教室,几排桌子椅子。张起灵坐在第二排,就是一个背影,胖子还挤到边上,一坐下手臂就搭到椅背上,一直在笑着和他搭话。——吴邪一进去就看到了。他到得晚,科里的研究生和学生可能并不认识他,他默默往他们边上一坐,简直融为一体。

 

科主任查房不可能把所有的病人都看一遍,通常只看看他要亲自上去做手术的,或者之前治疗上有些问题需要讨论的病人。有一个房间就是,进去了很久都不见出来,吴邪实在无聊,也挤着进去听听。

 

是梗阻性黄疸?病人是个很壮的老头,躺床上,拉了一半的白被套盖在身上。脸黄得发黑,剃到贴头皮的白发,整个像个发霉的高粱馒头,瞪着黄灯泡一样的眼珠看这一群把他团团围住的白大褂。吴邪只注意站在主任后面的张起灵,他个子高一点,手插在口袋里听了一会,接过老头从床垫下翻出来递给他的CT片子,举高了对着日光灯又看了看,再递给站他前面的主任。他们后排有几个学生,挺积极的,纷纷掏出手机去拍那张片子。

 

吴邪不知道胖子就在他边上,不注意就给推了一把。回头一看是胖子,不免脸上就有点嫌弃,小声说:“你干吗?”

 

胖子笑嘻嘻道:“来都来了,愁眉苦脸的谁欠你了,还不快点去晓习晓习?”他故意把学说成晓。

 

吴邪为了避他,也朝那边走了,看着别人拍CT片,接着是磁共振水成像,镜头摆来摆去,忽然想着把自己的手机也拿出来,对着前面就拍。他注意了一下,自己后面没人了,应该没人能看到他的镜头和成片。

 

十二楼他访视的多,护士和他更熟,看他无聊闲得,问他:“吴邪你毕业了?”

 

他一回头,笑道:“早毕业八百年了!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那个女孩子放下手里的治疗盘,签了单子,抬头向他笑道:“你还用我关心?”说着进了治疗室,过了一会又走出来,对着走廊外的一个老太太说:“34床,你家属呢?一个人不要到楼下去。”

 

老太太回头向她陪笑,一边说:“我等我孙女,我不下去我不下去。”说着慢腾腾原地打了个弯,又慢腾腾往这儿走回来。吴邪不知怎的,就觉得那老太太一直瞪着自己,他又怕误会了,只能脑袋偏偏,去看墙上的钟。

 

那老太太才九月中,条纹病服里已经穿了件大红的高领毛衣,怎么看怎么别扭,最怪的还是她的神情——怎么就跟认儿子似的。吴邪不免也朝她多看了几眼,这么一看,她就更来劲了,直接走到了他跟前,一开口就吓了他一跳!

 

她说:“小张主任!你头发剪过了?”

 

那边的护士笑起来,看着发愣的吴邪,老太太都上来抓他胳膊了,护士才说:“哎呀,你认错人了,这个不是张起灵。这个是麻醉科的吴医生。”

 

老太太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过了一会才醒悟过来,大声说:“噢唷噢唷,我年纪大了看不清楚,这个不是小张主任!小伙子高来。”说着就松开了吴邪,向治疗班的护士笑道:“我看小张主任个子高,样子也好看,人品也好,还想让我们慧慧认识认识。没想到他有女朋友了,上次看到真是漂亮,两个人真是登对!”

 

护士也笑,回道:“你快点再去坐会,你孙女就快来了。张主任他还在开刀。”

 

老太太又问:“张主任女朋友你也是看到过的?”

 

那个女孩子笑而不语,把台子上的病例牌理了理,往推车上放。

 

老太又道:“也是你们医生喏,都这么好。我看他们感情好,坐在一起吃饭,晚上值班苦啊,有人陪多好。”

 

她们本来一搭一唱地,吴邪并不理会,年纪大的病人有时就爱为你瞎操心,看着稍微像样的就想着是不是你家属,你今年多大了,结婚了没,你爸妈养了你这样的儿子真是出息,上次那个女医生是不是你女朋友,不是啊那可惜了我看你们挺配……这一套他顺着倒着都能背——但是听到这里了就不太一样。

 

他默不作声地向护士点头示意,又看了看钟,过四点了,回手术室理理东西也可以撤了。说不定在上面还能碰到张起灵?要是他那边也好了,倒是可以等他一起走……不过还有手表的事情。

 

他还是直接去更衣室换了自己的衣服,并没有联系张起灵。

 

背着包刚走到半污染区,迎面就看到走来的霍玲,笑盈盈的,每次都差不多。他心里不知为什么“咯噔”一声。霍玲也看到了他,问道:“你就下班了?”

 

吴邪点点头。

 

霍玲道:“你们那边没说表演节目的事情?”

 

她这么一说吴邪差点“啊”一声!的确,上午团支书就打了电话给他说晚上七点在医院附近的KTV预排练,那是问了他们排班确定他不值班才给他打的电话,根本不容分说——但是他就给忘记了!真是太糟糕,他还没和张起灵说过,也不知道张起灵是不是也被点名了。

 

那边霍玲又道:“你们什么节目?”

 

吴邪笑道:“那怎么能告诉你呢?你们不是内科的?你还来当间谍?”其实他是真不知道。

 

霍玲道:“分什么内科外科,我们还有合作项目了。”

 

吴邪只好顺着问了一句:“什么合作节目?”

 

霍玲道:“到时候看吧,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说着又冲他笑笑。

 

吴邪还想着说点什么就可以转身走了,霍玲又道:“我听张起灵说你现在在刘大奎主任那组?”

 

他压住心里那一股翻涌上来的别扭劲,表面上平静地点了点头,问:“有事?”

 

霍玲道:“是啊,我有个高中同学去年查出来甲状腺多发结节,今天她们单位体检,肿块变大了很多,蛮担心的,想找他看看。早上我们科里查房,你知道的,要查到中午了,下午张起灵帮我打电话问也没找到他人呀。”

 

这些话吴邪根本不想搭讪,他想转身就走开,当作没听过,当作没有。但是他还是在原地,对着她机械地点点头。

 

霍玲问他:“既然你在他组里,那你帮我问问他几时有空吧,约个时间,我带我同学直接去他那里看看。”

 

他又点点头,过了一会,自己觉得不够,才回答了一声:“行。”

 

回去路上他就想给张起灵打电话,但是手机拿在手里,翻来翻去的,也只是低头边走边看看新闻。篮球场上还有人打球,他抬起头望了一眼,是几个学生摸样的,穿着短袖中裤。他想着,手表的话晚上总是要出去一趟,到时再去买也行,早点出去就行,约了七点,他可以六点出门,先回去洗澡换套衣服。

 

计划是一回事,实际又是另一回事。到了家,他也没干别的,直接把茶几上的自己的笔记本打开了。包甩在一边,他不耐烦,反正张起灵不在,摸出烟,抽了一支夹在手上,烟盒就甩在玻璃板上。屏幕亮了亮,win7的登录界面出来,他等了一会,把手机连上去,照片导入以后,在手机上就把照片都删了。

 

他弯腰凑近了,一边抽着烟一边一页一页翻那些照片,眼睛有点不适应那光还是那散开的烟雾,有些半眯着看——照片本身是没什么问题,都是人,穿白大褂,高高矮矮,没有重点。没有一张里面张起灵是中心人物,连个大正脸都没有,只有一张侧面拍到多一些,他停在那一张,鼠标在他脑袋上移来移去。虽然他也觉得,听霍玲那么讲话心里就不舒服,绝对是件蠢事,但还是……

 

他后仰着靠沙发背坐过去,跷起一条腿,仰头对天花板吐烟雾。

 

所有的事都挺可笑的。

 

你说是不是?他在心里问照片上的人。

 

还有,你这个混蛋。

 

他把图片都关了,烟灰长长一截,稍微一动,都散落在身上。张起灵的硬盘里什么都没有,真是圣人模范。不像他,硬盘里什么都有。他闲着也是闲着,翻了翻自己的隐藏文件夹,已经删了很多了,留下的肯定是觉得最好的?百看不厌?

 

打开其中的一个,他坐在那里看着屏幕发了一会呆,走神的时候里面已经进入正题了,就两个人,叫喊声还能此起彼伏的。女主角的身材很夸张,他们从前读书的时候还议论过,能不能看出来胸部是做的,这里肯定不是,真材实料,看上去很软,弯腰垂下来拍的那些镜头真的非常色情。他们还有一次看一个俄罗斯的还是哪里的,女主角双侧胸的下缘都有异常明显的疤痕,看着让人很出戏,觉得是两个皮套子,塞了两个球进去再把拉链拉上?他之前还问过小花,反正是小花没关系,问他,就这么做妇产科会不会有影响——各方面的影响?小花总是很潇洒的,笑他说,你怎么不去问做泌尿科的女生什么感觉?或者你问问你们自己科里的,麻醉也不是总要看到嘛,什么感觉。他自己也不是不看到——的确没什么感觉,一旦是工作上的,大家又坦然又平常的,也许因为大环境就是那样。但是小花也说过:我对截石位真的不会有感觉了。他说的还不就是那个展开双腿,完全暴露会阴的动作。

 

想到这里他就又想起张起灵那天晚上……居然能用那么自然而然的坦然态度对自己做出那种姿势。那种情境真是无法抹去,比正在上演的这些夸张的充满买点的镜头都不知道刺激多少——对于他来说,只能说在以往的任何认知里,都没能将感情与这些等同起来,自然他们都是坦诚的人,像解雨臣那一个路数,可以没什么顾忌互相笑谈这些问题。

 

但是那与他和张起灵的关系不一样。他不能确认他自己,投在这个人身上的压抑不了的沉重的迷恋,究竟有多少是因为这些……又有多少是因为真情实意……

 

另外又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想法忽然冒了出来,谁知道张起灵的硬盘上为什么没这些——他不喜欢看女人,好歹喜欢看男人。还不是因为……他烦躁地抬起手“啪”地合上了笔记本,拿开衔在嘴里烟嘴里外都潮了的烟头,往墙角的废纸篓里一投,也许是因为,他把T恤和长裤直接脱在沙发上,张起灵,从前,一直到现在,都不需要虚假影像的慰籍……

 

他总是不会没有个伴的。

 

 

吴邪拿手试了试热水,即使天气再热,他也喜欢水烫一点。完全洗不了冷水浴的人,真是个笑话。当不了榜样做不成楷模,别人拿了大红花他还在那揣测哪里才能拾金不昧。——他是个老实孩子,平均水准优等生,就那样,从小看到老。

 

折腾不出个框框。

 

张起灵不一样。热水冲在他脸上,像是缓流的暖溪,融雪以后抚过山石。他闭起双眼,对着水流,脸上微有点笑意。张起灵真的不一样。是另外一个世界和领域的。虽然他们现在能有这样亲密,他觉得他自己追逐的脚步——就像玻璃窗内的苍蝇差不多,光明的在眼前,隔了一层,到底隔了一层,跨不过去的。

 

他的手握住了自己垂着的阴茎,摸了一会,感觉一般,只有在头端摩擦的时候,它才有点立起来的意思了。他抬起手捏了捏自己一侧的乳头,很快就硬成了一个很小的圆柱形,他也不太敢用揪或者拉,这一点上张起灵对他一向都很柔和,说实在的张起灵难得在他身上下狠劲。吴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下身,摊开手看,它翘起在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和他自己一样,是一种很普通的存在。

 

他和张起灵开玩笑,被很紧地搂着抱着的时刻,说:“我出一块钱,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卡萨布兰卡的桥段,男主角是千千万万个咖啡馆,你偏偏进了我这家。女主角是你这样沉默的人,我出一块钱,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这个游戏真是矫情,电影也是,当年作为陪客看得昏昏欲睡不得要领,这时想起才懂得了这种韵律。互相抱着捉迷藏般不坦白的心开始的,大概都会受到这个电影的诅咒?他笑了笑,即使像当初他那么虔诚,还不是失败告终。从前看不懂的时候也是真爱,现在能看懂了,更觉得是切肤之痛。

 

他吸了口气,想速战速决,晚上还有一堆事情。

 

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热水冲下来,浇得背上的皮肤发烫,他脑子里也一头热,急促地喘息起来——总之快了。

 

“哗”一下,浴帘突然就被拉开了。

 

吴邪隔了一会,他还在他那个颤抖的频率的顶端,隔了一会,才睁开眼睛,看到了注视着他的张起灵。热水虽然被他身体挡了大半,还是有零星不断溅洒到张起灵身上。他皱眉看着他,脸上也有点细微的水珠。吴邪看着他那个样子,不知怎么脸上就有点笑意了。他抬起自己的手,不到一半就收了回来,背在身后在水里翻过来正过去冲了冲,又在背上擦了擦,才再伸出来,给张起灵脸上抹一抹——一抹更湿。

 

吴邪道:“回来了?几点了?”

 

张起灵捉住他要收回去的手,用拇指很轻捏他的手心,又握在手里,问他:“你刚才在干吗?”

 

吴邪也皱起眉头,心道,这还用问,你又不是没看到。不知怎么的一见了面,所有烦闷简直一扫而空,他都不想问他霍玲或是还有谁怎样怎样。

 

现在就想逗逗他。

 

吴邪道:“等你等得无聊,看了会片子。”

 

对方点点头,目光已经移开,明显是在看他的身体。他松开了他的手,伸过来就按了按他的乳头。吴邪猝不及防朝后猛退了一步——他的手真比他自己的刺激多了。

 

张起灵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他:“你……经常这样?”

 

吴邪又向着他靠过来,道:“难道你不这样?”

 

张起灵凑近了,在他热烘烘的脸颊上吻了一下,一脸的水和热气。吴邪捧了他的脸,又道:“要不我把我硬盘上的毛片拷给你看看?”

 

他没想到张起灵会点头。他凑着他的嘴吻了一会,才说:“还是算了,你看我就行了。”

 

张起灵一手揽过他腰,另一只手伸出去关他后面的水。吴邪伏在他身上,水声一旦没了,心里打鼓似的的质问不知为何又涌现上来。

 

他还是平复了一会,没多问什么。

 

擦干了穿好衣服,再回到沙发边上,他俯身把刚才乱扔的衣裤都收好了,重新拿回浴室都丢到洗衣篮里。张起灵发稍还有点湿,一看就是在医院已经洗好了回来的,这时就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搁着他的笔记本,声音也开着。

 

吴邪听着有些异样,走近了才醒悟过来,这奇怪的欢笑哭喊声还不就是他刚才关掉前在看的那一段。

 

吴邪赶紧走过去,往他身边一坐,伸手就要把电脑拿过来,张起灵架住了他的手,回头问他:“你就在看这个?”

 

吴邪道:“行了,快关掉,行了……”他还要去抢,都不成功,他又道:“就随便看看。”

 

张起灵不理会他,把手上的笔记本又搁回到茶几上,弯腰凑过去,拉进度条去看,吴邪坐在一边,明显能看清他停顿的帧的内容,他是在看女主角正面侧面各个角度的特写。看了一会,他回头问吴邪:“你喜欢这样的?”

 

吴邪皱眉道:“看两眼就喜欢,你这逻辑性也太强了。”

 

张起灵关了这个视频,随手又在那个文件夹里打开一个,一上来就是串叫喊声,把他们两个都震了一震,糟糕的是,偏偏这又是个大胸部的。吴邪向后倚了倚,偏过头靠在沙发背上,他也不想说什么了,张起灵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张起灵关了视频,又开了一个,他也不看开头,直接拖着进度条看后面的内容,无非是交合部位正拍侧拍上拍下拍,喘气喊叫此起彼伏。吴邪都不知道他一个个检索过去似的劲头是在干嘛——他忽然就激灵了,这个太明显了,这就是为什么刚才张起灵同意他拷毛片给他时,他心里那一阵慌张的原因——因为这里都是AV!完全没有GV!他在张起灵眼里彻头彻尾就是个不喜欢和男人……他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怎么和他解释?说认识你以后就不需要这破玩意了,明明是和你更爽,绝对没问题,那刚才他自己在干嘛,所以张起灵才要那样奇怪地问他?

 

张起灵关了那些视频,终于回过头来看他,吴邪怕他质问,故意不去看他。

 

没想到张起灵的语气却很柔和,问他:“吴邪,你是不是不满意?”带着某种不确定感……

 

他抬起头,吃惊地望着他,脱口而出:“我他妈的就不满意了怎么样!”——不是这样的,他想说的,明明是,“你他妈的才不满意了!”

 

意思完全不同!

 

说出口了,收不回来了!

 

张起灵看了他一会,低下头,竟然还略微笑了笑。自嘲式的笑。吴邪只感到血冲上脸,也顾不得了,身体前倾伸手就去揽他肩膀,靠在他身上,把他紧紧抱住,心里也不知道能对他说什么,挨了半天,没有只字片语。

 

吴邪抬起头,询问地看看他的脸,他没什么表情,看着他身后不知道哪里。吴邪抬起手,犹豫着摸上他的脖子,张起灵才像突然回神一样,低头朝他看了看。吴邪还在想是不是该吻他,他已经吻了过来,一手托着他后脑勺,迫使他不能离开自己。尽管如此,这个吻既不带有质询也不向他索取,动作缓慢而木然,没有舌头,只是很轻含住了他的嘴唇。

 

吴邪只觉悲从中来,他猛地退开张起灵,瞪着他,想说什么。

 

无言以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他劝自己冷静下来,心平气和,该把话都说说清楚。哪有什么恨情仇,光一个爱字横亘在他们之间,就叫人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张起灵却凑了过来,磨着他的脸颊,又吻了吻他,拉着他上衣下缘示意他脱掉,吴邪顺着他脱了,又被脱了裤子。张起灵对着他,也拖得赤条条的,靠过来紧贴着他把他全身上下都摩挲了一遍,忽然就松了手,俯下身,用手扶起他还软软的茎身,舌头在顶端的地方若有似无舔了舔——吴邪被震到一动都不能动,张起灵抬头看他的时候,就看着他,张开了嘴,伸出红红的潮湿的舌头,贴着他那里轮着舔了一圈——吴邪道:“你……不要,不要这样,我,不喜欢……”张起灵并不理会,垂下眼睛,把他整个含进去,用力吮吸,上下吞吐,手指还抚摸着他的阴囊和大腿内侧柔软的皮肤。吴邪后仰着喘息起来,呻吟声断断续续,下腹部、分开的双腿的战动,有点像小孩子哭到最后只剩下的无泪的抽搐。

 

张起灵把他完全站立的湿漉漉的阴茎吐了出来,擦了擦嘴角挂出的黏液,又在吴邪光溜溜的前胸上吻了几下,对他说:“马上就做你喜欢的。”说完,离开沙发站起身,踏着拖鞋转身往房间里走。他的背影,弯腰屈背的,宽肩膀,突出的肩胛骨和一格一格脊柱,腰线下的髂骨,窄窄的臀部,还有侧面时能瞥见的前面的勃起……吴邪侧躺着,胸腹剧烈地起伏着。

 

等了一会他才走回来,站在沙发边上,一把拽着吴邪让他坐起来。吴邪扒拉着他的手臂,抬头望着他。张起灵还是没忍住摸摸他脑袋,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吴邪用手去摸他就挺在近前的阴茎,却被推开了。吴邪道:“你怎么……”没说下去,因为他目瞪口呆看着张起灵在他面前跪下来,转过身去,把茶几推远,上身趴伏到地板上,拿后面正对着他,一手伸到后面,对着他往一边扒开一点后臀,闷声说:“你来吧。”

 

他那里显然已经涂了点东西,灯光下整条缝隙里都有点亮晶晶的黏液状的反光,吴邪也不知怎么自己就站了起来,靠近他,在他臀部和大腿上摸了摸。张起灵收回了手。过了一会,大概是看吴邪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他回头看了他一眼——吴邪恰好也跪了下来,俯身过来,双手去环抱他的腰,张起灵猛地直起了身体,拉扯他扣紧的手,一边回身推他肩膀,托他的腰,让他也把身体直起来,吴邪被他推得直往后靠,背顶到沙发坐垫边缘。

 

吴邪只觉自己喘得说不上话,好不容易这么面对面的,还是挤出一句:“……你不要这样,我……”

 

张起灵搂住了他,手在他背上腰间抚摸,很轻在他耳边道:“你听我的,从后面试试。”说完放开了他,又看了看他的眼睛,神情是那么平静。

 

他转过身去,和刚才一样,那样对着吴邪。

 

吴邪伸出手,在半空捏起拳头,控制那种全身播散的颤动,再放开,停在了张起灵身后。张起灵反手过来拉他的手,往他那里拉。吴邪闭起双眼,手指探了进去,一点点往里,湿热的肉`体的弹性,他猛吸了一口气,根本无法抑制心中的冲动。他在他直肠的腹侧推了推,就感到了他身体的反应,再推了几下,张起灵趴伏的姿势就变动了,身体蜷地更紧。吴邪抽回了手指,站了起来,把自己的身体贴了过去。勃`起的阴`茎,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他把它送到张起灵双腿间,贴着他的会阴阴囊擦了擦,张起灵的腿收拢了一些,很快又分开了,回头很短促地对他说了句:“快点。”

 

吴邪用手托着,试探性的挤进一点,那种触觉就像山压下来,就好比是他自己被困在一个狭窄的压迫的空间里,除了窒息只剩渴求。

 

他还是完全挤了进去,也不够思考是不是恰当的位置,重复的小幅度的进退,他能看到张起灵握紧的拳头,感觉到他深吸深呼气息,但是他所有感官里剩下的只有那种弹性和热度,让他心狂跳着简直要停止了。他双手卡在他胯上,越来越快,渐渐抽动就带着啧啧的液体的声音,两个人也都有了一阵阵的呻吟。张起灵那种类似于压抑的抽泣一般的抽动,让吴邪只感觉到压不下的满心激愤,就像更用力他的感情才能传达给他一样——或者,他心底里,最里面,清晰地知道,并不是表达,授予,呼唤。他只想宣泄而已。

 

他知道自己快射`精了,忍了忍,迅速地从张起灵里面退出来,手撑着身后的沙发一站起来,就慌不择路一样快速走向卫生间。他这时就恨房东装的是移门,不然直接撞开了进去,一旦跨进去了一路都是扶墙走,门都来不及拉好,翻下抽水马桶的盖子,坐上去就开始继续。

 

他喘息着弄完了,靠着冰冷的水箱坐了一会,才站起来,简单用水洗了一下。走回来垂头双手支撑在洗手台上,无法抬起头面对镜子里的自己,当然也不能走出去——张起灵还在外面。

 

他这样犹豫着,剩下一条缝的移门却被拉开了,张起灵就站在外面,吴邪回头瞥了瞥他,脸上表情没控制好,他不知道自己表达的究竟是愧疚还是自我厌恶,总之哪一样都不对,他不能这么对他。

 

可是他也没有别的方式。这一刻没有一点勇气。

 

吴邪向着门边走过来,张起灵都抬起双手了,吴邪却侧了侧身体——他立即垂下手臂,让开一点,让出一条通道让他走。

 

吴邪飞快地走回房里,翻衣橱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穿整齐,摸摸口袋,转回厅里,拿了钥匙手机皮夹,上下口袋里各塞一件,犹豫了一下,抽出一根烟,点着了衔在嘴里,把烟盒扔回包里,转身到门口去穿鞋。

 

他走出去之前,对里面说了一声:“有点事我出去一下。”也不知道张起灵是不是能听到。

 

 

最近的有手表专柜的店,出租车过去也就十几分钟。就是这个时间点,七点刚过,小区门口车不太好叫,他左等右等,过去的车顶灯都是红的,最后索性穿过医院到急诊前去,只待了一会就拦到一部车,上去了,司机一听地方挺近,还老大不高兴的,吴邪从前面的镜子里看了看他,冷淡地说:“你他妈开不开?”他放下车窗,夹着烟对着窗外弹了弹烟灰又衔回嘴里,垂下眼睛沉醉地猛吸一口。

 

车开起来以后,外面鼓鼓涌进来的风有点凉了。到底是秋天了,八月底立秋一过,天色都不同了,现在窗外的天,被梧桐树叶重重叠叠遮挡着飞驰过去,叶片间漏下的是深孔雀蓝,月亮看不见,没有星星。

 

商场里人也不少,地下一层入口就是电影院的拦路售票窗口,背后亮的一片灯箱都是海报,他走过去不免也停下看了看。没有和张起灵一起来看过电影,医院发的观影券他们各自都有,不知为什么从没人提起。

 

看电影,同学聚餐,还有什么……每周一次超市采买,郊游,我等你下班你等我下班,叫会诊你那边我一定第一个给你看……

 

凡此种种,他们没有。

 

他在电影海报前看了又看,幻想是和张起灵一起来看电影,过一会并排着坐在一起。他想了一会,觉得自己就像个犹豫内容和场次的观众,这样真是好,如果忧心忡忡是在等着张起灵到来的话。

 

手表的款式是早就看好的,一块黑表面,一块白表面,他低头看着柜面里面,等销售的女孩子开单子,原来这个款的还有母贝表面的,倒有点像女表了,他还是要原先看中的那两个。

 

付完钱一看,那个姑娘给了他个纸袋子提着,里面是两只湛蓝方盒子,他想了想,没带包,这么去唱歌排练的地方估计绝不会幸免被拆,他问她:“能不能寄放一下,我还有点事情,你们几点关门?”姑娘看看他,笑着回道:“可以是可以,十点前都可以来取,发票收好。”

 

吴邪双手插口袋里,临走又在便利店买了包烟,迫不及待拆了壳子,拿一根猛抽了两口,叫车得排队,他等不及,反正就三条马路之外,自己走走过去。

 

路上抽掉三根烟,风一吹呛得他自己都咳嗽,KTV的霓虹招牌很远就能看到了,他左顾右盼过了马路,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没有短信,有好几个电话,都是团支书,还有胖子。他一个电话拨回过去,那边接通了就问:“喂,我快到了,哪个房间?”嘴里有烟,口齿不清。

 

那边回了他个房间号,他还在默记,电话那头突然炸开一声一样,大喊“天真你个大爷的!”是胖子把电话抢过去了,“你爷爷我等了你一晚上了,你不来你回个消息电话你死的活的!”

 

吴邪回道:“你爷爷就到了!在楼下!”他把还剩下的半截烟掐了,丢在路边的垃圾箱里。

 

 

推门进去果然胖子把着麦克风一阵鬼哭狼嚎。吴邪捂着耳朵,慢慢挪到团支书边上,大声问:“排练什么?唱哪首歌?”

 

团支书转过脸避了避,并没立即回答他。他想着一定是因为自己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烟味,他靠后坐着看胖子上蹿下跳激情嘶吼,实在想象不出能合作什么节目。那边胖子一曲终了,立即把脑袋转向他这一边,对着话筒向他喊话:“天真娘子——马文才到!”

 

吴邪愣了一下,回头看边上的团支书,就看到他无奈向他笑了笑,道:“谁叫你晚到了,本来能演个梁山伯的,现在就剩祝英台了。”他这边说完,那边胖子就甩了话筒一屁股挤过来,一巴掌搂住吴邪肩膀,对他笑道:“马文才在此,娘子有礼了。”他还嫌玩得不够,又道:“英台妹子你看我多金又豁达,何必穷乡僻壤去种田哎咿呀咿喂哟!”说得都能唱起来了。

 

吴邪用力甩开他,差异地看着团支书道:“开玩笑呢,科里没女的了?怎么是我?”

 

胖子又搂住他,笑道:“卖点你懂不懂!爆点!干了内科以阿宁为首的那帮娘们!就靠你了,天真同志!”说着狠狠捶了捶他背。

 

吴邪推了他一把,怒道:“开什么玩笑!凭什么!他妈老子不干了!”说着就站了起来朝门口走。

 

一房间的人都静下来了,瞪着他,房里只有空放音乐的背景声,声音真是响。

 

他很少这样生气,也不是说不起的人。

 

胖子赶紧跟着他走,拽住他说:“行了,得了吴邪,不喜欢,胖爷跟你换呗,马文才你当不当?富二代兼官二代,给你小子高帅富演最合适了。”说着他回头冲团支书挤眼睛:“是不是啊,是不是啊?”

 

大家都一片讪讪笑声。

 

他被拖着坐下来,胖子又灌他喝酒,吹瓶子,拿了直接喝,吴邪断断续续喝了两瓶,摆摆手站起来。胖子急道:“嘿,天真你暗恋还失恋?别扭个什么劲呀一会就要走?正题还没说呢,走个屁啊!”

 

吴邪回头皱眉道:“就走个屁,上厕所去你去不去?”

 

胖子这才放开了他。

 

他在走廊上七绕八弯的,上完厕所再走出来,忽然就记不起房间号了。他自嘲地在走廊上逛逛,拿了手机想拨给胖子,一个人影从旁边掠过——吴邪立即抬头去看——是霍玲?

 

真的是霍玲!

 

穿着件黑色的one piece,黑色平底皮鞋,盘头,背影也是细长脖子,长腿纤腰。吴邪不自觉就跟着她走了。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霍玲忽然停下了,吴邪也警觉地停在她身后。她推门进了右边的那个房间。吴邪走了过去,侧面隔着门很难看清里面黑漆漆都有些谁,他还犹豫着走开还是再看看,那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阿宁半个人站出门外,向他看了看,笑道:“Super吴你也来了?”说着眉毛拧起来,即使这样,表情也又精明又漂亮。

 

吴邪也笑道:“哟,你们也来这里排练?”

 

阿宁不由分说伸手拽着他胳膊就往房间里带。

 

房间里暗,吴邪才进去根本看不清都坐了谁或者谁,一眼望去都是女的。霍玲的黑色裙子更不显眼,再说一溜的长大腿小腿,更加不辨东西。

 

阿宁拽着他还是不放手,向坐着的人道:“外科的,严刑逼供一下,让他老实交代他们在排什么东西。”说着几个女孩子就笑着让出块空地,阿宁回头示意吴邪坐过去,吴邪摆手摆笑地推辞,还是被推搡着一屁股坐到了那儿。阿宁贴他边上也坐下了,不知怎么,就是凑在他身上似的对他耳语:“快说,你们到底排什么节目?”

 

吴邪笑道:“宁姐,你不是吧,我……”

 

阿宁向他看了看,笑道:“不是……”说着摇摇头。吴邪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待问不问的。阿宁又道:“你自己口无遮拦,去跟解雨臣说我喜欢他?”吴邪有点吃惊,辩解道:“我说他喜欢你!绝对没说过你……”还好背景歌唱声响,似乎没什么人注意他们凑在一起究竟聊些什么。

 

阿宁看着他,隔了一会才说:“有没有人说过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吴邪笑着立即回答:“有。”

 

阿宁道:“猜不透真是麻烦……”说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翻过来翻过去的,才抬头向吴邪道:“别人的心思你也少猜。真是个麻烦的人。”说着抬手就在他脑袋上揉揉,把他头发都弄乱了。

 

吴邪皱眉道:“干嘛?我又没说你和胖子,你,唉,你……”他被阿宁推了一下,他不知道身后的几个人都撤开了,阿宁推他不真不假,他也没用什么力气推了阿宁一下。阿宁毕竟是女人?竟然有点较真了,很用力猛回击了他一下!

 

吴邪没预料,就给推倒了平倒在沙发上。

 

他们都笑了,阿宁笑,吴邪笑,看着的人都笑,连正在对着屏幕歌词唱着的人都笑了,漏了两句歌词。

 

吴邪平躺在那儿,PV革沙发一股假皮革的怪味,还有不知多少杯打翻饮料浸透过的怪异的甜味?他躺着,脑袋后面正对着走廊的玻璃门,很亮。那扇门被推开了,歌声立即漏到走廊上,同时也能听到重叠的好几个冲天响的别的房间的歌声。

 

他以为是做梦还是什么——

 

不是梦。

 

张起灵走进来了。环视了一周,皱着眉,适应了那幽暗暧昧的环境,低头就看向了仰躺着的他。

 

吴邪一手撑在背后就坐了起来,他没预估到阿宁的位置,一坐正了,两个人正贴在一块,倒像是一对——他立即坐开了一点,苦于无法当场解释。

 

张起灵却很自然,走了过来,在他身边空的地方就坐下了。一坐下,转过脸,就看着吴邪。

 

在场几乎没有人和他特别熟,他这么一来大家都有点安静下来。他穿了条深色牛仔裤,板鞋,白底UT,看上去就是个沉稳又出挑的年青人。他调整了下坐姿,双手十指交扣,手肘搁在腿上,身体前倾着,回头又看向吴邪。

 

吴邪不知道能说什么,也许该说句:“你怎么来了?”也许……他这边还犹豫着,那边霍玲突然盈盈笑意走到了他们面前。吴邪抬头去看她,她就向吴邪道:“吴邪,你也和张起灵一样参加我们的节目算了。”说着又向阿宁道:“宁姐是不是啊?”阿宁笑了笑。霍玲这才转过脸向张起灵道:“还以为你不来了。”

 

张起灵没答应她,但是也没说别的,只是往后靠到沙发背上,敷衍地笑了笑。

 

吴邪没看到他这个表情。他站了起来,低头向阿宁道:“我先走了。”说完,他也知道很僵,转头就往外走。

 

回去路上他给胖子发消息:喝吐了,先回去了,对不住。节目的事情你们安排着办,我都配合。

 

他差点忘记回商场去取手表,中途记起来,再折回去,再回家。

 

家里黑漆漆一片,他开了过道的灯,鞋都懒得换,直接踩进去,一开房门就冲着张起灵那一侧的床头柜走,低头把手里纸袋子里的两个盒子码放到柜子上,竖排一排,不满意,再排成横的。

 

家里也没带什么东西,一套换的衣服,明天上班穿,省得到时还得借他爸的白汗衫,根本穿不出门。另外是烟,但是回去不一定能抽,总之带着。马路上车也不好拦,他担心张起灵也许会突然回来了?不能碰上。他急匆匆绕道去坐公交车。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走?不能面对他,还是……他脑袋靠在车窗上,前面一扇窗半开着,夜风呼呼扑面。

 

因为不能让他走,不能让张起灵先走。

 

到了家里安顿下来也快十一点了。不看电视,手机也懒得翻一下,半卧半坐,台灯开了一点点光,虚虚胧胧,无法睡也无法不睡。

 

再去翻看手机的时候,快一点了……

 

拨号音响了一会,咔哒,是接通了。

 

那边没声音。他也不说话。

 

最后,他说:“……是我。”

 

那边“嗯”了一声。

 

又沉默了。

 

他隔了一会才说:“吵醒你了……”

 

“没。”

 

沉默。

 

但是张起灵先开口了,对他说:“……表看到了,戴着。”

 

吴邪闭起了双眼,深吸了口气,过了一会,才说:“你戴的哪块,白的是我的,你不许碰……”

 

张起灵不知是不是微有笑意,回答他道:“一看就知道黑的给我。”

 

吴邪道:“为什么。”

 

张起灵道:“黑心眼的混蛋?”

 

吴邪笑道:“你骂我?”

 

张起灵没接他这句,只是问他:“在你爸妈那里?回去怎么说的?”

 

吴邪道:“就说家里停电了。”

 

又沉默了一会,张起灵道:“……那早点睡吧。”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也不早了。”

 

吴邪道:“睡不着了……”

 

张起灵道:“那怎么办……要不唱歌给你听?”

 

吴邪笑起来,回他道:“我现在就想回去。”

 

“能不能来接我?”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回道:“太晚了,睡吧,明天早上去接你。”

 

他心里也知道是因为无法向父母解释,突然来了又突然走了——哪怕就说是医院里急诊找他,恐怕都难有说服力。

 

吴邪道:“那么等会六点半?还是上次那个地方。”

 

张起灵道:“七点?六点半你行不行?”

 

吴邪回道:“就六点半!”

 

张起灵那头过了一会喃喃地说:“知道了。”

 

他是不是困了?

 

吴邪道:“问你件事情。”

 

张起灵“嗯”了一声。

 

吴邪道:“你怎么答应霍玲去内科排练了?”

 

张起灵回道:“没答应。”

 

“那怎么去了……”

 

“去找你的。”

 

他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张起灵才说:“……胖子给我打电话去唱歌,说到你也去,我就过去了。后来他们又说你被拉到内科去了,我再过去找你……”

 

吴邪没有言语,停顿了似乎很长时间,他才说:“是我不好……”

 

张起灵大概是笑了一声,回道:“没什么。”

 

吴邪道:“那睡了……”

 

“睡了。”

 

 

他是几时睡着的?好像完全又没睡,脑子乱哄哄都是人和对话,千头万绪,还有那种持久的机械性的噪音——过了一会他以为是闹钟,立刻醒了!

 

但是房间里还很暗。

 

他摸索着拿手机,还在震动。亮得不得了——是张起灵?

 

他立即接起来。

 

“喂?”

 

“睡着了?”

 

“嗯。”

 

“能不能下来?”

 

“嗯?”

 

“我在你家楼下……”

 

吴邪突然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只手摸索着去找衬衫外套,一边已经掀了被子,他问他:“现在?”

 

“刚到。”

 

“就来!”

 

他急匆匆穿了长裤,拿了钥匙,开房门冲到厅里开鞋柜门找鞋子,还在那里穿,他父母房间的门忽然打开了,吴邪回头去看,是他爸站在那里,问他:“你干嘛呢?现在几点了?去哪?”

 

吴邪边穿鞋边答:“买包烟,很快!”说着带上门就往外冲。

 

小区里路灯很亮,从昏暗的电梯里走出来眼睛就不习惯。他走到外面,临晨的凉风习习,正对门的路灯下面站的,不是张起灵是谁!

 

他一接触到他的身体就赶着把他往暗处带,张起灵被他拽着,跟着走。吴邪边走还边回头看他。问他“你怎么不生气,怎么能不生气!”

 

张起灵的手摸索着他的腰,还不到路灯的范围外就围着搂上来。他们几乎是搂抱着滚到一栋楼房的暗面的花圃里,森森树影,脚踝都没在萱草的窄条细叶丛里。张起灵捧着他脸吻了又吻,吴邪搂着他怎么都不对,怎么都不能抱得更紧。几次长到窒息的亲吻之后,他们互相拥抱着在贴墙的阴影里静静喘息着。

 

吴邪拨了拨他的手腕,果然手表是戴着,黑的表面,指针和时刻在晚上还能看清。他抬头问他:“这个样子行不行?”

 

张起灵抬起手,捂着他一侧的脸,把自己的侧脸贴到他另一侧,回道:“跟你是一对就行。”

 

吴邪道:“跟我是一对跟霍玲呢?”

 

张起灵笑了,说:“……你就为了这个?”说完,松手退开一点看了看他。

 

吴邪道:“不知道是谁晚上值班一起吃饭?”

 

张起灵皱眉道:“我在办公室吃饭她就来了,坐边上跟我讲话。”

 

吴邪又道:“还有知心大哥哥帮她同学找专家看病。”

 

张起灵就这么看着他。

 

这边吴邪自嘲笑了笑,道:“她在追你怎么办?”

 

张起灵也笑了。

 

吴邪道:“你还得意了。”

 

张起灵笑道:“我觉得你也在追我。这么难选,怎么办?”

 

吴邪道:“收了大爷的聘礼,生米也煮成熟饭了,你还想反悔?”说着就去搂他的脖子吻他。在吻的间歇里,他还嫌不够,断断续续又说:“等大爷回去了好好疼你……”张起灵的手已经摸进他衣服里,在他背上摩挲,一边很轻地掐他。他们的呼吸和心跳都重叠在了一起,没有比这个夜晚更寂静了……

 

刚回到房里,手机又亮了,吴邪不管他发了什么,直接回了一条:开车发什么消息!

 

张起灵回他:还没开

 

吴邪才去看上面一条。

 

大爷你做不做我媳妇

 

他盯着屏幕笑起来,然后,严肃地回了一条:一直都是,我们事实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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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电视机开着,虽然他们两个谁都不怎么看电视。吴邪转身把移门拉了起来,镜子上已经起了水雾,他擦出一块圆斑,对着镜子摘了眼镜,开水龙头,低头双手捧水随便洗了洗脸,走过去就把浴帘拉开了,对着半卧在里面,有一半脸都浸在水下的张起灵道:“不开淋浴拉什么浴帘。”

 

张起灵坐了一点起来,肩膀露出水面,睁开眼睛,抬头问他:“你来不来?”

 

吴邪也没回答,脱了上衣和裤子,回身扔到洗衣篮里,抬腿就跨进了水里。张起灵屈腿让了点地方给他。他一蹲下去,水都漫出去一层,尽管是双手扶着浴缸边缘坐下去的,还是往后倒了,直接坐到张起灵两腿间,背贴着他前胸,被他揽着腰抱紧了。他干脆就再往下坐一点,躺倒在他身上,脑袋也后靠着,脖子以下都浸没在水里,眼睛闭上,非常温暖。张起灵一侧的腿屈着,膝盖顶在他腰上,有些痒,他推了推他的膝盖,自己也略侧过一点身体,把手臂直接搁在他腿上,好比一个扶手,感觉舒服地都能一觉睡到天亮。

 

张起灵的手心又烫又软,摸了摸他的额头,问他:“明天忙不忙?”

 

吴邪喃喃地说:“应该是妇科?还可以,两个组,五台,四点能下班。”顺便他又说了句:“这个礼拜没值班了,你还有?”

 

张起灵道:“礼拜五。”

 

吴邪拉起他一条手臂,横在自己身前,低头像是闻了闻。张起灵问:“怎么了?”

 

吴邪道:“你在哪里游泳?漂白粉味道这么重?”

 

他这么一说,张起灵也抬起手,自己闻了闻,回道:“是你。”

 

吴邪懒洋洋道:“怎么是我?”

 

张起灵道:“在车里就觉得你有股肥皂粉的味道。”

 

吴邪道:“早知道不换洗衣机了,这个好像太节水了,洗衣粉老是洗不干净。”

 

张起灵在他身上摩梭了一会,回道:“大概是手术室。水箱水氯的味道重。”

 

吴邪拉住了他在自己身上动来动去的手,道:“你明天忙不忙?”

 

张起灵也许是想了一会,等得吴邪都快睡着了,才听他回答:“就是那点事情……吴邪……”他是欲言又止还是也一样困了?

 

吴邪转过头去看他,却突然被他扳住吻了一会,吻地脸都憋红了。本来浸在热水里就红,这样一来一直通红到耳后去。夜深人静,只能听到一点移门外电视的乐声,还有自己的心跳的节奏。

 

松开以后,吴邪还有点喘息,对他道:“你要说什么就说。”

 

张起灵看起来那么轻松,是难得。吴邪侧过上半身,因为这样就可以搂住他,又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起灵道:“……我看过轮转表,你是去十一楼。”

 

吴邪道:“挺好。我只要轻松点就行了。值班要是碰到一起,你要照我。”他闭着眼睛靠着他,又说:“谁说过集训我深部打结的?明天开始真要练一练了,我不想上台了再被骂。做主刀的就那一亩三分地,上了台了都是大爷。像你脾气也没好到哪里去,我看你对学生也不是很客气。”他这么一说就没完了,继续道:“上次那个是几班的?我看你直接说‘你可以下去了’,要我是他,估计这辈子不会考虑做外科了。”

 

张起灵摸着他脑袋道:“你说那个胆管结石?”

 

吴邪想了想,点点头。

 

张起灵道:“他想看手术就让他下台看。”他这么一说,倒的确是这样的,那个男学生的位置在主刀对面,就是负责拉钩。他们那天做的是肋下斜切口,这个病人以前就做过胆囊切除术,本来粘连了解剖结构就不清楚,胆管很难找。学生应该用力把切口往上往后拉开,好让主刀的手术视野更大更清楚,然而作为学生来说,多半都不会很明白自己在一场手术中的角色和职责,一般唯一在意的就是能不能看到手术究竟在做什么。他个子又不高,再低头去看术野,拉钩的作用基本就不存在了,张起灵看不清楚也不能下手。所以叫他下台也是正常,两全其美,他可以看手术,而张起灵起码可以让个管用的人顶上。只是说话那么简短直接,听起来意思就不一样了。

 

吴邪笑道:“那是你不会好好讲话,多几个字了,就不能说说清楚。”

 

张起灵道:“你还想打抱不平?”

 

吴邪道:“没有。我看你还是这样好。”

 

张起灵道:“你喜欢?”

 

吴邪抬起头看了看他,回道:“我不喜欢你也这样。”

 

张起灵不知怎么看着有点笑意。

 

吴邪道:“你还得意了?”

 

张起灵不搭他这句,虽然脸上还是有那么一点笑容。

 

不知他心里会的什么意?——吴邪是猜不透。为人冷淡的话,左思右想大概也只有一个好处,就是不招蜂引蝶?不过他本质上还是挺招人的,现在只是表面个性差,搭理的人才不多,要是真像吴邪自己这样亲民,真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难道解雨臣第二?吴邪想着又向他看了看。脸上忍住没笑。

 

水渐渐凉了,吴邪抬手撑在他身后,坐直了起来,对他道:“我要去睡觉了,你今晚想在这里炖汤?”说着就拉开对方箍在自己腰上的手,站起来,带着一身水汽跨出浴缸,站到一边拿了毛巾擦干身体。

 

张起灵紧跟着也跨了出来,两个人一起淌了一地的水。张起灵很自然接过他手里的毛巾,帮他擦背上够不到的地方。吴邪正面的那面布满水汽的镜子里,还能隐约看到他们两人的身影。吴邪转过身,拿了另一条毛巾,帮着他擦,一边说:“我说真的,要是碰到一起值班,你就直接帮我把事情做了算了。我又不是外科的,有事肯定都要把二线班叫起来。到时候你一样醒了不能睡,还不如让我多睡一会……”

 

张起灵抬起双臂让他擦,一边专注地盯着他,等他说完了,忽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你说我的优点是什么?”

 

吴邪抬起头,疑惑着,骤然被问真不知道从何夸起,脱口而出:“话少?”

 

张起灵道:“有主见。”

 

吴邪回过神来,才感到他这么一说,根本就是针对自己那套“你照我”理论的回应了。

 

那还不就是不答应!

 

 

吴邪搬了张起灵的笔记本,拉开被子坐到他身边。张起灵已经躺好了,朝他看了看,问:“还不睡?一点了。”

 

吴邪开了机,回道:“刚刚想起来,明天早上早会是我讲,MD本来想出夜班做掉的,全忘了!”

 

张起灵道:“你现在做PPT?讲什么?”

 

到了登陆界面,吴邪把笔记本递给他,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房间里灯都关了,他只能坐了一点起来,看了看键盘,输完密码又重新递还过去。

 

吴邪插上U盘,回道:“题目是现成的,儿童气道管理,我之前有个PPT,加上这几个月碰到的病例就行了。”他转过脸,低头看着张起灵道:“你先睡,别管我。”

 

张起灵也望着他,还是把手枕到了脑后,道:“你写你的。”

 

吴邪打开了他的PPT,看样子是抓耳挠腮才写了几句,又回头朝张起灵看看——他果然还盯着自己。吴邪道:“你干吗?别看我,看着我我作业都做不出了。”

 

张起灵笑了笑,问:“你最近碰到什么病例?”

 

吴邪回道:“不都是我碰到的。就是这几个月眼科和五官科的小孩很多,特别是眼科,碰到两三个术中出现呼末二氧化碳升高的。”

 

张起灵道:“原因你打算怎么写?”

 

吴邪想了想说:“一半小孩要是出现气道问题,首先考虑气道痉挛,现在哮喘发病率好像高了。不过那种情况应该是二氧化碳值下降。升高的话,我觉得可能还是漏气,潮气量不够。”

 

张起灵“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又问:“机器的问题?”

 

吴邪道:“不是。应该是气管插管的问题。”他又写了几行字,似乎被问得来劲了,回头向张起灵道:“5号以下的插管是没气囊的你知不知道?”

 

张起灵道:“不知道。”

 

吴邪道:“你不是看我的书嘛,上面有的。儿童气道是漏斗型的,最窄的地方在声门下,不是声门,所以导管过声门以后不需要气囊也可以保证不漏气。……但是现在有新的研究,说之前的看法都是在尸体标本上建立的,活体情况可能不一样,组织有弹性,可能还是需要气囊堵一下。”他边说边写,又道:“从这几个病例上看可能还是符合的,都是临界年龄的小孩,用4.5有点粗,不能用到5号。”他这边说得一本正经的,刚才还有点困,现在却清醒地不得了。只不过他万没料到,身后张起灵忽然坐了起来,手臂从后面围在了他腰上,贴着背靠到他身上——身体的那种触感,还有重量!——吴邪诧异地回过一点头,道:“……你要干吗!”

 

张起灵拿额头抵他的肩后,研磨了一会,闷声回答:“……不干吗,你想我干吗?”他的手臂箍在他腰上,没有用力,但是不知为什么只觉得粗壮而有力。吴邪略微动了动,没用,只能说:“不要影响我。”

 

张起灵道:“怎么影响你了。”显然还是想逗他,原本双手扣在一起,这时却放开了,手掌就往他胸口摸上去。

 

吴邪急道:“你这还不叫影响我?别动了!哎,说你呢,还动……放手!”说着就去拉他的手。

 

张起灵也没用劲,仍由他拉着就又搭到他腰腹上,但吴邪一松手到键盘上去,他就又动起来。只不过这次,是朝着下面。

 

吴邪真急了,把笔记本往脚后一推,腾出手来专心拽张起灵的手,握紧了不让他动。他没想到张起灵轻松地就势搂着他往后面一倒,一个翻身就把他人摁到床上,用身体紧紧压住。

 

不知怎么吴邪就有点喘起来,尤其对方呼出的热气直往他脸上心上来。吴邪闭上眼,低声道:“耍流氓不要挑这个时间……”感觉张起灵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换了一边,又一下,一手压在他额头上,吻他的嘴唇。他只能继续闭着眼睛,随便张起灵是舔还是吮吸他的嘴唇就是不把嘴张开。上面暂时还能抵挡一会,糟糕的是下面。——这个姿势被压着,关键部位擦关键部位,张起灵又一定是故意那么动来动去,弄地他都想吼出来,这个当口对方的动作突然快起来,他能感到那种节奏,被揉几下,再压一压,来回着这么来,实在顶不住!

 

吴邪一边扭动着挣扎一边呻吟起来。张起灵松开压在他额头的手,塞到下面,他们靠在一起都有点湿热的地方,紧贴着按吴邪的身体。吴邪挣扎地更厉害,用自由的手胡乱拉扯张起灵的背心。张起灵干脆松开了直起身体,就把上衣脱了,这么俯视着胸腹剧烈起伏的吴邪。

 

吴邪转过脸,睁眼看了看他,就这么躺着,也把自己上衣兜头脱了,张起灵还伏下一点,帮着他吧衣服拽走。吴邪喘着气道:“PPT还没做完,怎么办,明天我……”就被他吻住了,舌头抵着舌头,又柔又韧,也许还是因为困的原因?不知怎么就吻得他腰都软了。张起灵靠后一点,隔着裤子摸他的阴茎,相比之前已经完全站起来了,顶着外裤支帐篷,他摸索着形状,一直到顶端。下面吴邪突然哆嗦了一下。吴邪那种忍耐着,又勉强要睁开眼的样子,令他激动地再次弯腰下去吻他,简直要把他吃了一样,捧着脸又是亲吻又是舔舐。

 

吴邪断断续续抗议着:“……你轻点,轻点……”很担忧地把他吻过的地方自己又摸了一边,当然摸不出什么。张起灵这一阵弄够了,才从跨坐的姿势退坐到他一侧,把他人拽着抱起来,吴邪也回应着抱他,两个人脸贴脸安静地搂在一起。

 

过了一会,吴邪大概是力气恢复了,渐渐在他身上蹭起来,姿势调来调去。张起灵的脸贴在吴邪颈窝里,能闻到他还带着点沐浴露还是肥皂粉的清冽的香味。吴邪在他背上由挠又抓,他也不觉得一样,照旧紧抱着不放。

 

吴邪忽然喃喃道:“我偷看过你的硬盘……生不生气?”

 

隔了一会张起灵才回答:“看到什么?”

 

吴邪道:“能看到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连我的照片都没有一张……”

 

张起灵笑道:“怎么能放你的照片。我连手机里都没放。”

 

这么一说,吴邪突然一把推开了他,看着他很认真说:“我也没你的照片。”

 

张起灵没接他这一句,吴邪愣了一会才发现他是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身体看。

 

吴邪低下头,道:“你想干什么就快点……我一点要把PPT做出来,不然明天就惨了。”张起灵抬起手很轻抚摸着他的前胸后背,弄得他一阵战栗。他又轻声地问了问:“偷看你电脑,真的不生气?”

 

张起灵回道:“不生气。”

 

吴邪追问着:“怎么不生气?”

 

张起灵贴着他又吻了吻他的脸颊和嘴唇,轻声回答他:“你做什么我都不生气。”

 

吴邪一把搂住了他,紧紧地贴着,根本不知怎么回答。 他心里其实的确那样热切而清晰地翻滚着具体的结论:从来没有人这样喜欢过自己,简直难以想象!就算父母至少也会有要求和期望——而眼前这个人竟然通通都不需要!

 

张起灵拍着他的背,又搂了搂他,也不声不响的。

 

吴邪抱着他,无论如何都想说点什么。

 

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放开了拥抱着张起灵的手臂,他迅速地把自己裤子脱了,双膝跪在床上,再去脱张起灵的裤子。这样的表达实在太糟糕,但是苦于他无法说出口,只能去做。他翻箱倒柜地找着润滑剂,拿在手里手都有点颤抖,心中只觉得这一次绝对是所有里面最滑稽可笑的一次,张起灵看在眼里会怎么想?会不会失望?——因为,在这种时刻,在任何时刻,他都无法自然而然地回应他的感情……

 

房间里虽暗,他还嫌不够,躲躲藏藏地拉过被子,遮遮掩掩屈起腿把润滑剂往自己后面抹,张起灵靠过来,隔着被子搂过他,靠着他的肩,一边抚摸着他光溜溜的背脊。然而这相当于安抚的动作,却使吴邪更为沮丧,他甚至想脱口而出“你不要这样对我!”

 

——因为无以为报。

 

——因为我承担不起,又无法放弃。

 

在他心的最里面,最最里面,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害怕他热爱自己就像害怕他不爱自己一样?最原始的恐惧,只有回避逃避……

 

他趴伏到床上,手背在身后掀了被子。张起灵抚摸着他的腰,在这个人手掌下不可能不察觉他身体轻微的颤抖。从后面贴到他身体上来,那种熟悉的压过来的触觉,湿润的前端抵着他股缝擦动了几下,很慢地研磨着从后面塞了进来。尽管酸软一阵阵泛上来,吴邪还是双膝抵持着尽量不动,他的额头上出了一层汗,拽着被单和枕头的手握紧了又放开再握紧,反反复复。

 

张起灵在他身后动了起来。这次一点都不痛,反而有点酥麻的说不清的感觉,每一次捅进去,他都恨不得转过身在对方身上挠一下!渐渐地意识就乱了,呼吸声中带着无意义的音节,他像有了酒胆,忽然就不那么在乎承诺的分量还是什么,他喊叫起来,真的是喊叫,连张起灵都有一时停住了动作。

 

他握紧的拳头,屈臂抱头,反反复复说着:“……喜欢你……我TM是有多喜欢你……多喜欢你……”

 

 

重新躺回床上前,瞥了眼钟,两点了,真困。他才找了件高中时的T恤套上,抽屉最下面还有一件差不多时期的甩给张起灵——要像这样每天换里外两套睡衣,张起灵也没带过来那么多,难免要穿他的。

 

吴邪卷着被子背对着张起灵睡好。笔记本早合起来摆床头柜上了,天大的事都不想干,只想睡到天亮再说了,耐心等着张起灵关灯,偏偏一直亮着,又过了一会,床重重下陷,总算是也躺下了——还扯了扯被子。但是吴邪这边拽地紧,就没拉过去多少。

 

床头灯的光照仍在,吴邪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去看,恰好张起灵把他那边的枕头垫了起来,手撑在吴邪肩上越过他去拿柜子上的电脑。

 

吴邪道:“你还不睡?”

 

张起灵开了机,靠后坐好,输完密码,看了看他,道:“你就不做了,PPT?明天怎么办?”

 

吴邪扭着脑袋不方便,才不情不愿地翻了个身,拉拉自己肩上的被子,挪着靠近张起灵,回道:“你还说我,还不都是因为你……哎,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明天早上不是还要传达院会精神,谁知道领导会讲到几点,要是老板再激动起来点名批评批评,估计也没时间让我讲了。”

 

张起灵没作声。吴邪只好又睁开眼,看看他究竟在做什么。——他在看他原始的那个幻灯,竟然!吴邪道:“你不是要帮我做吧!”说着从被子里伸出手臂去拽他放在触摸板上的手,张起灵反手握住了他的手,道:“我看看。”

 

吴邪道:“别看了……你这样就跟我爸一样!每次想好了第二天去学校抄作业的,被他一关心只能晚上熬夜自己做。”

 

张起灵看着屏幕笑了笑。

 

吴邪有些急了,又凑近一点,强调道:“睡了睡了,别看了。”

 

张起灵松开他的手,在接近尾声的地方插了一张新的幻灯。

 

吴邪只能掀了被子半坐起来,伸手要去关电脑,张起灵挡了他几下,实在无奈,侧过身把电脑往身后一放,人就靠过来,手伸到他身后,搂着就一块躺下去了。吴邪睁着眼被他抱了一会,轻声说:“你明天还有手术,我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事情就别管了。”张起灵回道:“写两页就完了,要么你自己写。”吴邪道:“那我自己写。

 

张起灵放开了他,回头把电脑递了过来。吴邪只好从被子里探出来,把电脑搁到腿上,看着他给他新加的那一页,又开了一个文件,是前几天从病史室拷的电子病历,翻看患者的具体信息。

 

张起灵还在他身边坐着,吴邪回头道:“你躺下去。”说完就看着他。他睡了下去,吴邪才问他:“你明天,哦不,等会天亮是什么手术?”

 

张起灵在被子底下朝他这边靠了靠,说:“明天去胖子那组。”

 

吴邪道:“他们这么缺人?找你当外援拉钩?”

 

张起灵回道:“他们占了三个房间,有一间就写我的名字。”

 

吴邪道:“不会吧!护士长不知道?这样排别的组没问题?你们那边谁是吃素的,整天为了接不接台吵。”

 

张起灵道:“明天我没排,无所谓。”

 

吴邪一个字一个字对手术日期和术程用药,一边问:“那三个房间也太夸张了,怪不得要你做外援,不然就是有房间也没人做。你明天帮他们做什么?”

 

张起灵道:“Mile’s

 

吴邪道:“胖子主刀?不会吧,你干吗?真的拉钩?”

 

张起灵道:“拉钩。”

 

吴邪回头朝他看看,他的表情是微笑。

 

吴邪道:“怪不得帮我做作业,我还以为你是内疚,原来是因为闲着也是闲着。”

 

张起灵道:“做好就可以睡了。”

 

吴邪不理他,打了一串字,停下来才说:“我也想早点弄好,你看我病史上个礼拜就借好了,都看过。……问题是今天回去,什么不想提就跟我说什么,我也不想弄得不开心。反正现在也难得,一个月也不一定回去一次。不过说实在的,我妈还是属于可以的,至少不会不打招呼就直接跑到这里来。”说着又回头看看张起灵,道:“而且你也不回消息,我心里烦得不得了。”

 

张起灵道:“说了不知道怎么回。”

 

吴邪回头道:“我问你家里的事,要不要紧。”

 

张起灵摇摇头。

 

吴邪道:“你父母都不在这里?”

 

他点头。

 

吴邪又问:“所以三十几岁了也没人催?”

 

张起灵伸出手枕到脑后,回道:“这几年都没有联系。我之前在德国待过两年,出国前就不联系了。”

 

吴邪有些吃惊地瞪着他,过了一会才问:“……怎么不联系?”他不敢直接问是不是性向的问题暴露了还是其他什么。

 

张起灵道:“他们离婚以后各自都结婚了。”他停顿了一会又说:“我十几岁的时候还想过要证明一些东西,想他们后悔。现在完全没那种感觉。”

 

吴邪整个人转了过来,不能看他又不能不看他。张起灵也许是看他那种不知所措的样子有趣,笑着抬起手握住了他的手臂,对他说:“这还是得失利弊的问题。一般只看到你失去的东西,父母,家庭。但是后来我看到我得到的东西。——人生完整是我的,可以随心所欲过,不用考虑父母的需求。”

 

但是人生在世,最基本的需求难道不是被爱,被理解以及被需要?这句吴邪没说。他不能用这些去质问他。让他承认情感的缺失?承认与生俱来的失败?

 

然而吴邪心里甚至是愉快的,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原来张起灵真的需要他!

 

从来没有这样安心过,虽然他完全不能表现出来。

 

他很轻甩开张起灵的手,隔着被子拿手捂他的胸口,问了句:“所以你可以搞这么夸张的纹身?”

 

张起灵笑了,回道:“在德国弄的。”

 

吴邪道:“我还以为你参加过什么帮派?德国?你说麒麟他们明白?竟然没给你搞成斑马……”

 

张起灵笑道:“样图是我给的。”说着拉开吴邪的手放回键盘上,道:“你快点写,真不睡了?”

 

吴邪道:“我写我的,你继续说,怎么会想起来去弄个这个,而且面积这么大,是不是纹好了痛三天不能睡?”他对着屏幕打字,边说边笑。欢心真是掩饰不住。

 

张起灵道:“刚去就碰到罢工……”

 

吴邪回头道:“医院还能罢工?”

 

张起灵点头道:“不能去上班,否则就是破坏公会罢工,闲着也没事。”他也没看着吴邪,有些自言自语的回忆的样子,说:“一开始也不习惯,罢工的时候只有急诊开门,但是不用手术的也不会收入院。真的就没人上班。”他报了个地名,又道:“应该是欧洲最大的肝移植中心了,其实是个小地方。”

 

吴邪点点头,回道:“是没听说过。”

 

张起灵道:“小城市,基本上就是大学,大学附属医院,移植中心。外围就是森林,后来上班了比较忙我也没去过,据说有狐狸和熊。”他接着又说:“罢工的时候我隔天还是去一次医院,看看以前的病例。门诊有个家属,天天来哭。她丈夫胰腺癌,排期手术碰到罢工,只能等。我就记得她说,她能理解罢工争取权益。”

 

吴邪听着没说什么,国内的情况完全不同,所以他才印象深刻?

 

张起灵道:“我理解我父母的选择。人都只活一次,有得必有失。”他双手伸出被子,十指交叉着平放在胸口,过了一会才说:“愿意带着孩子过当然好,但是大部分人会觉得是自我牺牲。我不喜欢勉强的事,所以到后来发现原来他们选的就是我认为最恰当的解决方式。我不是在说气话,也不是自我开解。”他转过脸看了看吴邪,吴邪也正看着他,他说:“最该负责的是自己的人生,没必要愁眉苦脸为任何人做任何牺牲。婚姻和则来不和则去,如果没我,事情就更简单。”

 

吴邪把手上的电脑往床头柜上一放,转回来俯身就去吻张起灵。张起灵没有回避他,动都没动,照旧那样平躺着。吴邪吻到他脸颊上,移动到他耳边,低声说:“你这都是放屁。”张起灵伸开手臂搂住了他,回应道:“我说真的。”吴邪道:“你就是在放屁……”他整个人靠到他身上,紧紧贴着他,不知为什么不带任何情欲上的东西,竟然有种互相是兄弟的错觉——他本身没有兄弟姐妹,连堂表亲都没有,唯一称得上既是亲戚又是朋友的只有解雨臣,但这是不一样的。

 

张起灵对他而言简直就是血亲,他不能想象和他分开,那是真正的割舍,血淋淋地切下来!他紧紧抱着他,对他说:“就算你认为责任只是负担,不需要任何人为你承担。难道除了责任就没有感情了?这些都是平衡的,有多爱你就有多想为你承担责任,这点你明不明白?”

 

张起灵轻轻拍着他背。

 

吴邪又道:“而且凭什么你决定对别人是不是负担?你要认为是,就可以一走了之了?这种事情……”他用手撑起了身体,俯视平躺着的张起灵,“这种事情,不是你想什么就是什么,你至少必须先问问我……”

 

话虽然这么说了,他心里还是明白,张起灵不一定会听他的。他抬起手,有点迟疑地放到他胸口,“你是不是没有心?”他说,“没有也没关系。”

 

张起灵握住了他那一只手。吴邪注视着他道:“你不是喜欢说这句话:没有也没关系,不喜欢你也没关系。”他的手在他手里攥成了拳头,贴着他心脏离胸壁最近的地方,用力贴着。每一个人,心脏的大小和全身都有匹配,捏起拳头来试一试,他们上课都学过,自己的心就和自己的拳头差不多大小。

 

吴邪道:“你没有心也没关系。我的给你。”

 

张起灵很轻握了握他的拳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吴邪忍不住就吻了上去,他没料到对方根本不配合,竟然还笑了。

 

吴邪退开一点,说:“笑什么。肉麻的话又不是只有你会讲。你要听的话,大爷每天都讲给你听。”

 

张起灵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笑道:“今天真不想睡了?”

 

吴邪回道:“睡又怎么样,不睡又怎么样。”说着又靠过去。手摸着他胸口一路向上卡在他脖子上。

 

张起灵也抬起手在他身后搂住他的腰,在他亲吻的间歇问他:“你今天怎么了……”是说他也和他一样不坦白?忽然坦诚一点他不习惯了?

 

吴邪凑得很近,又在他唇上贴了一下,话既然说开了,似乎也没什么可回避的,他停了停,对他道:“因为你总是一个人……我只想你高高兴兴的。”话这么说出口了,却不想去看他的表情。他把手插进他背脊和枕头之间,摸着他肩胛骨的边缘,很硬,分明清晰的骨性标志,和他胸前一样,吴邪的侧脸贴着的地方,是胸骨角——他们互相能命名这些部位,他摸过他髂前上棘,髂后,下面直低到耻骨联合,甚至会阴下的坐骨脊,这些部位,每一个名词在他身上他都实践过。

 

想到这些,他的心就膨胀起来了,控制不住地一直热到脸上,根本就是一团火烧上身,熊熊烈焰,压都压不住。他坐起来一把扯住张起灵的衣领,牵着他让他坐正,他自己也再坐坐端正了,面对面地,看着。

 

然而对着张起灵,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的那些话……完全说不出口!到了这心急火燎的时刻,偏偏连张嘴都不行,尤其刚才那句相当于“我想让你快乐”的表白还在空中飘着,他一想到,脸上又烧起来,偏过脸,又低下头。

 

倒是张起灵,忽然手就伸了过来,抓起了他襟前的衣服,揉着往上撩,吴邪双手都抬起来去握张起灵的手,握住了,不让他动。

 

张起灵对他说:“你这样……让我怎么睡……”说着另一只手就从后面伸进他裤腰里,人已经凑过来吻他额头,眼睛。他的手指很自然就从缝里摸进去。吴邪闭上眼忍耐了一会,心头的躁动燃得他整个人都快浮起来,要是喝了酒估计他早就冲张起灵喊话了,只不过现在那点理智还在枝头飘,他松开握着张起灵手的双手。

 

还是先试探一下。

 

他把手也伸进了对方的裤腰里,在他腰前腰后来回摸索,他能感到张起灵的下腹略微收缩的动作,脸上的吻变成了舔舐和轻咬。吴邪轻声道:“明天我大花脸再加没幻灯,上去科内宣讲你说什么效果?”他说管这样说,一手在张起灵前面热烘烘的地方抚摸着,另一只手学张起灵的样子,也伸到了后面去,只是他还逗留在他臀部,但并不是摸,而是掐来掐去——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心里激烈打着鼓点,不知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果然张起灵停止了在他脸上的动作,退开了。吴邪喘着气也睁开眼睛,瞥了瞥他。张起灵正看着自己,表情很平静,但是呼吸却有点急。吴邪只把千头万绪强往下压,也不管了,开口就问他:“……是不是很有感觉?”没料到张起灵听着,很轻就抽出了摸着他后面的手,双手都扶到他肩上,凑过来又张嘴吻到他嘴上。吴邪被他带着也张开嘴,他的舌头立即就顶了进来,又湿又热,吴邪脸上本来就烫,这样更是要烧起来了,满脑子乱糟糟的,那些情绪,苦无根本无法向他表达!话说不清楚但是他还要说,含含糊糊吮吸舔弄着,发出来的都是呜咽的声音。等张起灵嘴上放开他了,他才默念“一不做二不休”,开口终于说了:“能不能让我来一次……”

 

张起灵看着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就是那么看着——他顶不住,立即道:“不行就算了。”还把持在对方下身腰胯上的手说着也就要收回来。张起灵一把按住了他的右手,凑近一点,吴邪条件反射地后退一下,张起灵又凑近一点,这次他没躲,张起灵就挨着他耳边,很轻对他说:“你没摸对地方。”

 

说完,他也不顾吴邪,自己低头就把外裤内裤一起脱了。吴邪也不知怎么的,看着他跨间直挺挺翘起的部分,喃喃自语道:“没有能换的裤子了。”张起灵凑过来摸了摸他下身,隔着裤子还撸了两把,才来扯他的裤腰,一边说:“那就别穿了,我就喜欢你光着。”吴邪顺着他的动作脱裤子,脱完了,面对着他,握着自己前面上下揉了几下。

 

张起灵叉开腿,人往后仰靠了一点,问跪坐在那里看样子还不知所措的吴邪,道:“能不能看见。”

 

是指看不看得见他后面?吴邪的心咚咚咚咚捶起来,没跳得这么快的!

 

张起灵也不管他,自己侧过身去开边上的抽屉,他一动,他指在上面的悬空的阴茎就随着晃动。吴邪心里只觉得他是故意的。

 

张起灵把手里的胶管抛给了他,吴邪一接没接住,再到床铺上去捡,拿在手里手都有点颤抖,挤了一点出来,伸手就摸到张起灵下面去。他这样的姿势,洞口不难找,吴邪的手指挤到那里面在周围推了推,离张起灵简直得有半丈远,太不方便,他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动了两下,迫使自己整个人靠过去,一手跨过张起灵张开的腿撑到他腰侧的床铺上,另一只手覆在他会阴下,手指尽量往他里面顶。他原先不敢抬头去看张起灵,这时却不得不抬起头,不然下面的阴茎就直接贴到他脸上了。张起灵拿枕头夹在肩膀和侧脸间,上半身有些侧睡地靠着那个枕头,闭目紧紧皱眉。吴邪问:“痛不痛?”他摇摇头。

 

吴邪默默吸了口气,又把中指也加了进去,张起灵的腰动了一下,看得他都要颤抖起来,他低声问他:“是不是这里?”前列腺在直肠的前面,张起灵这么平躺着,应该往上顶。

 

等了一会,对方才略微点了点头。吴邪又在那里顶了几下,无意地一低头,脸上就擦到他顶端,竟然挂到一点粘液。吴邪诧异地抬手擦了擦,放到眼前来看,是透明的。他受到了鼓励般的刺激,又在那个地方来回磨了一会,才把手撤了出来。

 

张起灵喘息着抬起头看他,就看到吴邪居然在戴套子。他笑着躺倒回去,手臂压着额头,等了一会,才感到下面压了过来。吴邪又在那里摸了摸,觉得黏滑,才用力往里送了一点,他找不到支力点,只好双手都放开,支撑到张起灵身体两侧,自己的全靠腰和臀的力量往里面送。

 

虽然很紧,他还是进去了,浑身都发颤,出了一身的汗。他埋在里面,动都不敢动。他看到张起灵拿手抹他自己的脸,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试探着下身动了动,臀部才往后撤了一点又再往里一顶,这样动了起来。

 

张起灵那里实在绞地他太紧,吴邪心很快乱了,什么叫神魂颠倒意乱情迷!他更没料到张起灵忽然就抬起一条腿直接绕到了他腰上。又顶了几下,另一条腿也绕了上来。这样等于钳制住了他的动作,他不明白自己这么缠着张起灵的时候他是怎么还能继续那么猛烈地顶自己的。他只觉得腰里一阵阵发软,竟然很快有了要射精的感觉。他一顶一顶,张起灵就随着他的动作颠动,房间里只有他们粗重的呼吸声,交合处的声音几不可闻。吴邪只觉忍不住,一伏身就卧倒到张起灵身上,被他伸出手臂紧紧搂住了。

 

他们抱在一起喘了一会,张起灵松开了腿,搂着他翻了个个,把吴邪平放到床面上。他这样一动一起身,吴邪软软的阴茎就滑了出来。张起灵一面吻着他汗湿的额头脸颊,一面把那上面的套子取了扔到地上,握着他那里又撸了起来。吴邪扭动着躲他,张起灵在他脖子上很轻啜吸了几下,问他:“舒不舒服?”

 

吴邪笑着无力地回问他:“什么舒不舒服?”

 

张起灵在他耳边用气声说:“我后面……”口腔里的热气都喷到吴邪耳朵上,他敏感地偏过脑袋,又被掰了回来,脸上被啃了一口,只好求饶道:“我腰酸,腰都软了。”

 

张起灵放开了撸得半翘的他的阴茎,热的手掌捂到他小腹上,很轻地边揉边问他:“这样是不是好点?”

 

吴邪道:“你说好点就好点了……”说着抬起手在他肩上摸了摸,侧身靠近,抱紧了他说:“我想睡了,我真困了……”他是困到了极点,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混混沌沌,但是睡不踏实,他能感到张起灵的动作,在他们紧贴的下腹间……张起灵好像还硬着?他能感到他上下轻微在动,一定是他贴着自己在用手解决……渐渐他就不知道了。

 

意识再回来的时候,是闹铃在响。

 

 

早上八点半,垂头丧气在示教室坐着听交班,收到张起灵的短信,他低着头,手放在桌子底下看。

 

讲课怎么样?

 

吴邪回他:投影仪坏了  等下口述就行

 

发出去了他还嫌不够,飞快又补充了一句:早告诉你了我人品值碉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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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主任你在干吗

 

他发了消息出去。十点一刻了。骨科多发伤的通知单简直就是炸弹,吴邪把那张通知单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他刚回黑漆漆的办公室喝了一口水,走廊里两个房间外面红灯亮着,他管的阑尾炎,在感应门外踢一脚,门开了,问里面人:“怎么样?”

 

主刀对面那个是实习生,确切说是研究生,神经外科的,他不太认识,不过小姑娘倒是很大方,这么常规一问,还特地抬起头来对他答道:“阑尾还没找到。”

 

吴邪听了这句差点没直接冲上去就把她嘴蒙住!懂不懂啊,阑尾炎病人是区域性麻醉,术中清醒的啊!他张望了一下病人,三十多岁的男性患者——在轻微打鼾,还好……这是怪累的,估计肚子疼了一天有余,打了麻醉总算消停了,很多人都会在术中睡着。

 

吴邪凑到那个主刀边上——比他自己矮小半个脑袋,他在后面挤兑了一下他,问道:“怎么回事?一个小时了,掏黄金?”知道患者听不见他才敢开这种玩笑。

 

那个外科医生,平时挺熟的,不高兴了,回头道:“吴邪你现在话也多了?”台上器械护士是实习生,巡回在对面神经外科房间里,这边没人能群起反驳攻击手术不顺速度慢的外科了。吴邪还想说,口袋里手机震动了。

 

他转过身,低着头拿出来看,是张起灵。

 

难得你不在可以静心看文章

 

吴邪立即回了一条:告诉你老吴开阑尾找了一个小时没找到!

 

张起灵很快就回复了:运气差

 

吴邪回:我运气也很差,潘子说楼下有个多发伤的,马上要来清创急诊内固定,骨盆多发骨折,外科泌尿科妇产科要一起上!今晚别睡了。

 

张起灵回他:算了,最后一个班。明天回家睡。

 

他说得没错。下个星期就去外科了。吴邪之前又旁敲侧击打听了一番,因为得避开胖子这种一手遮天的江湖百晓生,所以问地也不容易。据说是去十一楼,不知靠谱不靠谱——十一楼甲乳组带一部分胃肠,算很轻松自在的地方了,虽然周转率抓很紧,但胜在没重病人,值班压力也不大。他知道自己那一星半点不愿意还是因为张起灵始终在十二楼。

 

这个问题他们也探讨过,按照张起灵的字面意思是,不喜欢他整天在眼前晃。被问急了,他才说,虽然他对病程录没什么具体原则性的要求,但如果写得太烂还是会扔回去让住院重写。他补充了一下,这种事情还没发生过。吴邪点头表示会意,然后说:“如果我哪里写的不好你直接改掉不就行了?不都是电子文档。再说你们外科的病史那叫能看?我都帮你们改了几次了男的写女的女的写男的,已婚写未婚未婚写已婚!”

 

他以为张起灵会到此为止,没想到他后来又说了一句:“你就是让人分心。”

 

现在不管他是分心也好操心也罢,外科的事情总之就定下来了,吴邪再扑腾也折腾不到撤销决定,只能寄希望于后期运筹帷幄?

 

另外一件事情叫他无语,他也还没和张起灵报告过——没想到轮转的事情一定下来第一个来找他的不是什么外科住院总,而是大外科支部团支书。团委组织过几次小范围院内拉郎配,没有一次拉下吴邪,当然也没有一次是真成了。所以这次被领导一问询,他理所当然认为还是这茬事。说起来他连那个世外高人不食人间烟火男女之事当于兴邦立业之后的表情都准备好了,团支书问他:“中秋团拜会出节目,你算麻醉科的还是外科的?”

 

吴邪道:“什,什么节目?”

 

团支书道:“那要先看你算哪个科的,再看你们科里报什么节目。我现在先要把人员名单定下来。你不知道这事情多搞,要是像前两年那样,就分个任务给你们,根本没人理我,所以现在事情都要落实到人!”吴邪什么都还插不上了,他又说:“总之你人肯定定下来了,就是分给哪组的问题了。”说着他看看吴邪又道:“他们二外有解雨臣真的省心!什么都会,直接上就可以了。你说说我们这里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

 

歪瓜裂枣当然算他一个。他回答团支书说:“我听领导安排,你说我去哪我就去哪。”

 

团支书大约看他语气态度诚恳,对他说真心话:“我觉得你该算麻醉的,麻醉本来就没几个男同志。但是你不知道是二楼护士长一看到你调去他们那里了,硬不肯放人,说去了就是他们的——你说他们那么多光头,又不缺你一个——总之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吴邪问他:“护士长有没有说外科还有谁报名?”

 

团支书道:“报了几个名字给我,我也记不清楚。我记得手术室好像是千手观音?哎吴邪你别到处说哦,别让内科的知道了。”

 

千手观音似乎用不到他,他含糊其辞了几句,心里估计外科最多搞个大合唱,如果团拜会吃饭赶上值班直接就不用去了,不像麻醉科手术室上节目的一定得换班,就先答应了算外科的。

 

 

过了十二点,吴邪坐在房间里就有点耷拉脑袋了。大的外伤总是有股奇怪的气味,他不太清楚是自己心理问题,还是真的破坏严重的组织就会散发这种味道?并不是单纯的血腥气,还有点发酵的酸味?他抬头看着平稳的血压和心率,勉强从椅子上站起来,踢了踢墙角的感应器,开了门,到走廊上逛一圈。

 

对面的钻顶引流总算结束了——有时候想想,脑外急诊有脑外急诊的好处,手术结束不用苏醒,插着管子给他们送回去就可以了。他想着就低头掏出手机,又给张起灵发了个消息。管他睡没睡。

 

钻顶引流都好了!

 

等了一会,他逛回房间里。妇产科泌尿科已经轮番来过了。小花那时打着哈欠看了很久下腹部的磁共振,吴邪站他边上也装模作样看了一会。小花还转头问他:“你怎么看?”吴邪指了指似是而非的地方,回了句:“报告……怎么说的?”说完就要摸脑袋哈哈哈——他磁共振真是门外汉。接着小花,泌尿科又把那张片子连着下腹部CT左右研究了几回,他们要一定要护士把病人摆成截石位好做膀胱镜再看一看,骨科坚持说骨盆结构不稳,不能随便乱动,为这个讨论争论了半天,最后还是妥协地抬了一条腿,终于在这个病人的双侧都放了双J管,泌尿科才撤了。

 

现在只剩下骨科和普外科,显然野蛮人和自喻新古典主义在一个台上,绝对不止一场戏。吴邪也懒得站队。这时逛进来了,被巡回问了一句:“饿了!夜宵要不要?”——有经验的人就是不一样,普通几个字,真是救场神句,一说完,台上水火不容的两派在求同存异的路线上突然就达到了空前的统一,当然前提是他们能在饿死前干完这一台。

 

巡回很尽责地记录了每个人对路边摊的要求,轮到吴邪,他还想了半天。

 

张起灵没回他消息,估计是真睡了,竟然这么早!他有点感慨连夜宵吃什么都想问他一声的心情,随口对巡回说了句,那就和谁谁谁一样。

 

虽然没收到回信,他还是又发了一条:你今天晚饭吃的什么?

 

手机放好,刚在椅子上靠着靠背坐好,屁股后面竟然震了。他赶紧拿出来看。

 

今天做饭了。

 

靠!他差点没隔空骂回去!立即回道:趁我不在好吃好喝!我连晚饭都没吃上!

 

晚饭没吃是太夸张了,但他还嫌不够,又追加道:从来不动手的人,吃了别人的还要挑三拣四,怎么今天这么勤快???

 

张起灵回他:想吃就做了。这么几个字,还回地慢吞吞,吴邪注意了一下时间,大概间隔有四五分钟。

 

他继续给他发消息:……有没有给我剩下的?

 

张起灵那边却没动静了。

 

又睡着了?

 

吴邪站起来给患者换了一袋液体,算了一下前面的量,又俯身看了一眼手术台下面的吸引瓶和集尿袋,抬头问:“还有八百血要不要拿?还是你们等会到ICU去输?”

 

外科的不耐烦地说:“输了输了!”

 

他转身去走廊上给血库打电话。那边瓮声瓮气的,估计也是在睡意朦胧的边缘挣扎。他挂了电话,开单子,巡回又给他对了一遍,就坐他边上等血库配血通知。不知是不是看他拿着手机,放回去又拿出来,打开看一眼直接关了,一会又看,巡回笑道:“听说你有女朋友了,还是真的?”

 

吴邪几乎脱口而出“没有”,但是他缓了缓——也许不肯定不否认,就能把他从“只要是有相亲对象就绝对不会被拉下”的需要拯救青年队伍中解放出来?

 

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巡回又笑道:“是不是还没搞定?神神秘秘,魂不守舍的。”

 

吴邪把口罩往下拉了一点,摘了眼镜,揉揉鼻梁上的凹痕,显出不在意的摸样,问道:“什么叫搞定?什么叫没搞定?”

 

巡回又笑了,回道:“那就是有了。什么时候带来给我们看看呀?哎,对了,是不是我认识的?”

 

吴邪道:“你别扯远——我跟你讨论技术问题,什么叫搞定什么叫没搞定?”

 

这边没回答,台上倒传来一声:“生米煮成熟饭么就搞定了,小伙子你还不懂?”一说一房间人都放声大笑。其实开他这样的擦边球玩笑,他也不会有太明显的羞意,效果自然不如姑娘。只是不知是不是所有的人,在这夜间神经都特别脆弱,笑得都有点歇斯底里。吴邪也笑。然而,这氛围中,他心底里,反而尤为觉得,他的感情那样严肃。

 

不懂的人,是他们。不能指望任何人懂。但是喧哗吵闹中他又很快乐。从来没有过——他知道他唯一想要的是什么。

 

他已经有了。

 

近四点才躺下来,值班室狭小,没把百叶窗放下来,外面的光把房间里照得透亮,他只觉得安心,能感觉到白天就快来了。侧着睡了一会,意识还很清醒,想起没记得告诉张起灵的事情,不知是不是下意识里一直有点抗拒。他知道他是不开短信铃声和震动的,所以才朦朦胧胧间又写了一条出去。

 

过会出夜班要回家一趟,估计得吃完晚饭才能回来。忘了告诉你了。

 

 

天亮了闹钟响的时候,六点一刻,他拿起来,放下了,再拿起来仔细看看。不能想象张起灵是整晚在等他消息?等着睡着,醒了再看?

 

不然他不会四点半回。

 

现在就想你了。多带点菜回来。

 

他看着看着——这个时候,只要微笑就可以了。

 

 

说是说到爸妈那里去,他也不急,吃晚饭是任务,反过来说,只要吃个晚饭别误掉,其他都可以按他自己节奏慢慢磨蹭。

 

他在医院洗了澡,回去换了套衣服。张起灵没跟他开玩笑,前一天晚上真做了饭,冰箱里有碗百叶红烧肉,他拿出来看了一下,表面结了层白色的油冻,带皮的五花肉切地很方,堆在碗里像雪地里露出的赤红色的石头山。还有咖喱土豆鸡块,他看到冰箱门上剩下的一半咖喱块。另外还有两个荷包蛋——拿了出来放微波炉里转了一下,大概就是给他的早饭?

 

换洗的衣服扔进洗衣篓里,他又到房里转了一圈,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倒是张起灵的笔记本没带去医院。他犹豫了只一下,就走了过去,把它翻开了。

 

开机,嘟一声。等了一会,果然是有密码的。他先试了自己的生日,手机号码,张起灵的生日,手机号码,都不对。

 

不见得打电话叫他告诉自己?

 

他又坐在原地苦思冥想了一会。不知张起灵知道了他在干的事情会有多生气?还是不太在乎?难道是工号?吴邪试了自己的,没用,他的,也没用。

 

这个笔记本他用了起码三年,既然是之前就有的东西,密码应该和现在的生活无关?说实在吴邪原先对硬盘里究竟有些什么只抱着无所谓的好奇,这时却执着起来了。他试了最白痴的password12345678zhangqiling,都没用。他又想了想,只觉得张起灵这种记忆力,事实倒也不需要好记的密码。

 

也许只能算了,下次等他开着去洗澡或是直接问他借来玩就行了?吴邪非常无聊地输了一行:windowsxp。回车。

 

——竟然进去了……

 

桌面就是win7自带的,他看过无数次了。Itunes自动跳出来,媒体库里一首歌都没有,翻开来看看都是文献的PDF。空间占有率最高的D盘也是一个情况,教科书,影印版教科书,光盘版教科书,按会议分类的PPT,手术录像文件,手术光盘文件……他看着墙上的钟,急匆匆浏览了一遍。E盘里都是没整理过的文件,密密麻麻铺满了,内容也差不多。

 

真是毫无乐趣的人,没有一点私人电脑的感觉,怪不得密码这么随心所欲。他在文档里又翻了一下,都是张起灵写的东西,他的论文课题和一些翻译文献,真没什么特别。连个游戏都没有,更别说小黄片了。或许他家里的台式机上有?只不过不用这个搞任何娱乐方面的活动?

 

回到爸妈家已经十点多了。吃过两个荷包蛋完全不觉得饿,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就倦了,盘着腿要睡,被赶到房里,一睡睡到下午六点多。吃晚饭时照例是那老三篇,正过来反过去——他又不好意思说什么先立业后成家之类的,听上去就假,只好闷头吃饭,要不就调电视,把新闻联播调着台翻来覆去地看。

 

果然还是被问到上回解雨臣介绍的霍玲的事情上。

 

吴邪回答:“人家没看上我。”

 

他母亲却说:“听说你根本没去见面。”

 

吴邪挠挠头,道:“医院里见过了,吃饭,唱歌,该干的都干过了,就是没看上。”

 

他母亲又说:“应该你积极一点。照片我见过,知道你要找漂亮的,这个还不够漂亮?”

 

吴邪摇摇头道:“急不来的。”他心里想着张起灵的消息,他睡着的时候他发给他的:我晚上游泳,你不用急着回来。

 

他晚饭前才回了一条:来接我?附上了他家里的地址。但是没收到回信,他在泳池里当然看不见,不过即使看见了不答应,也难怪他不愿意。

 

既然话说不到一块去——吴邪默默收了碗筷,他父亲也不跟他客气,他洗了碗,拖地,把干净衣服叠好,又坐到沙发上陪他母亲看电视。

 

过了八点他就不耐烦起来,站站坐坐,到书房走一圈,父亲在里面练字,他站边上看了一会,兰亭集序,百写不厌,不过自从搬出去自己住,他都懒得把摊子摊开来,写写没一会,收拾倒是要很久。他又想抽烟,被爸妈看到又要说了,现在多了个张起灵——不过区别在于张起灵从来没正面说过,似乎很明确嫌弃的样子也没有过,但他就是怕他介意,收敛很多。

 

再逛回去,也就过了个十来分钟,他还是耐不住,开口和父母道别。自然还是那几句,明天还要上班,又排了大手术,总之不知道有多烦,肯定要加班,补休轮不到的!知道了每天都吃得很多,怎么会睡不好呢,没有出去玩,有女朋友会说,哪有三四个,不是定不下来,哎呀,走了走了!

 

电梯里逼仄,灯光灰暗,他拿出手机看看,锁机屏上只有一个时间,信号还很差。说不清的失落感。

 

小区里面走了一会,靠近出口了,他还是打了电话找他。等了一会才接通,他问:“到家了还是还在游泳池?”

 

张起灵那边声音很轻,似乎信号不好,杂音,过了一会,才听清他说:“在路上。”

 

吴邪道:“我刚出门,来不来接我?”

 

张起灵问:“在哪里?”

 

吴邪道:“短信你没看?”

 

张起灵道:“看了。你在哪里?”

 

他也懒得跟他计较为什么看到不回信,直接告诉他一个十字路口,说在那里等他。张起灵那边说“十分钟到。”

 

约好的路口有全家,最近两年才开出来的。吴邪扫了一眼沿路边,没有途安,就直接进了便利店。想买明天的早饭,不过他不怎么喜欢吃面包,饼干蛋糕都是一个意思,买袋速冻的包子回去算了——这个便利店又没有,这么想起来,张起灵有时会煎培根鸡蛋,当然也不是每天都有的待遇。最后他买了盒烟和财经杂志,排着队付钱还把手机拿出来看看,没有消息。十分钟你妹。他几乎就要觉得,自己对着他就算再没脾气也要烦躁了。没带包,要了个塑料袋,挂在手腕上,一边拆烟盒的包装,一边从店里走出来,空调湿冷的风一旦退却了,外间反而显得有点闷。他抽出一半一根烟,刚抬起头,就看见靠着车站着的人。

 

车就恰好停在路口,小马路,也没不让停车。张起灵背靠着车,双手叉在胸前,低着头在那里等着。隔开很远才有一盏路灯,他的影子落在他脚下,暖色和冷色的交界。

 

他只觉得心里有什么涨开了,浓郁的烦闷?像方糖化在水里。他赶紧把烟塞回去,拎着小塑料袋,一走起来塑料袋沙沙摩擦的声音就跟着他,像他心的节奏,他想走快一点,又不愿流露,走到半路,张起灵还是抬起头看到了他。

 

他脸上忍不住就微笑起来,看着张起灵也有点笑意,似乎并不是心不甘情不愿来等他的。

 

他走近了,张起灵就拉开了车门,他也从另一侧坐了进去,把手里的袋子甩到后座,拉好安全带,转过脸看张起灵。对方发动了车子,才开动就遇上个红灯,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慢节奏的敲动,很少这样,他也有不耐烦的时候?

 

吴邪问:“原来不想过来的?不顺路?”

 

张起灵没看他,只是摇摇头,眼睛盯着前方那个红灯的走秒看。

 

吴邪道:“看到消息不回,我想你大概不想过来。”

 

绿灯了,车开起来。吴邪扭开了电台,朝后靠了靠,闭上眼睛。

 

八九点主持人都改成涓涓细流的风格,等到一大段抒情篇章读完,放了一首老歌“电台情歌”。

 

“困了?”张起灵问他。

 

吴邪闭着眼摇摇头。

 

张起灵道:“不高兴了?”

 

吴邪道:“每次回去都是负担……很多事情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话都讲不到一起去。”说着他睁开了眼,转过来看着张起灵,道:“我想要是你在不知道会怎么样。”

 

“我在?”张起灵问。

 

吴邪道:“你应该不会每次都搞得不欢而散,还不如不回去。”

 

等了一会张起灵才道:“怎么不欢而散了。”

 

吴邪又靠了回去,道:“结婚不结婚的问题。”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当然不全是这类问题。我自己也有问题,只要一听到打听我生活的话就不耐烦,态度很差,虽然本意不是这样。跟他们就没办法好好讲话。”

 

对方沉默着。

 

吴邪过了一会才感觉这番话里有向他施加压力的意味?他一想到立即回过头道:“我不是说你和我……”

 

张起灵打断他道:“我知道。”

 

吴邪等了一会,他没有下文,只好侧坐起来面对着他再说:“我不会告诉他们的。”在他,这句就相当于不会和他分开的意思了。担心他听不懂,或者会错意,那更糟,但是他自己又不愿说更明确。

 

张起灵总算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也只淡淡回了一句:“我知道。”

 

吴邪皱起眉,道:“你就不会说点别的?”

 

张起灵看上去就是没理他。

 

吴邪怒道:“不想来你回个消息又怎么样!”说着他回头去看窗外,应该能停车,他回过头对他说:“停车,我自己回去。”

 

张起灵还真踩了刹车。他解了安全带,转身就去开车门。

 

“吴邪!”他在他身后叫他。不过他忍住没回头,推了车门就要出去,后方也传来开车门的声音,他一走出来就被张起灵迎面截住。

 

张起灵拽着他的手腕不放,他甩了两次没甩开,只有怒目而视,没想到却被一下掐住了下颌,张起灵就吻了上来。吴邪这次是下狠劲要推开他,两个都是男人,虽然张起灵反应是比较快,力气也大,但是吴邪多少也有点让着他的意思,这时却是不管不顾,张起灵拗不过他,被他推得往后退了有两三步。

 

他两手垂着,握了握拳——说好不吵架的,为什么这股怒气压不下去。

 

他开口道:“你要是无所谓,我也无所谓。反正就是我一厢情愿。”他也知道每个字都是屁话,仍然一刻不停全说出来了。

 

张起灵的表情没有流露出甚至一点情绪,但是最后他还是低了低头,才又看着他,低声道:“回去吧。”说着向他伸出一只手。

 

吴邪盯着他伸出的手,脸上渐渐露出一点自嘲的笑容。

 

张起灵道:“没回消息是我不对。”

 

吴邪道:“以后勉强的事情你都不用做。”

 

张起灵走近一步,他就后退一步,张起灵道:“什么叫勉强的事情?”他大概还想说什么,但是咽了回去。

 

吴邪道:“我也不想麻烦你了。”

 

张起灵一步走上来,也不管他是退也好让也好,拽着他的胳膊就往车那里走,吴邪在他后面一遍一遍说:“放手!放开!”

 

张起灵回头看他,问:“为什么要放?”

 

吴邪突然停止了挣扎,望着他,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们,没希望。”

 

张起灵握着他胳膊的手紧攥起来,捏得恨不得把手指插进去一样。“那也不行。”他说。

 

他道:“总之不行。”

 

吴邪笑道:“你说了又不算。”他又甩了甩胳膊,示意他放手,张起灵就是不放松。

 

吴邪道:“你让我抱一下。”说着看着他。

 

他才略微有点怀疑地松开了手。

 

吴邪真跨前一步张开手臂过肩搂住了他。在他耳边默默地说:“……我想了你一天,就是想你。”

 

张起灵也抬起了手环腰抱着他。

 

吴邪道:“但是好像不行。我们大概还是会分开……”说着他留恋地把侧脸贴到他脸颊上去。

 

张起灵隔了很长时间,才问他:“你真的想分手……”他的身体有种轻微颤抖的频率,吴邪摸索了很久,才感觉出是他自己腹主动脉搏动的波动感,因为身体和身体贴在一起?

 

吴邪道:“我怕。”

 

张起灵什么都没说,一动不动。

 

吴邪道:“我很怕。我怕我顶不住……爸妈那里我绝对不会说。你明不明白?”

 

张起灵贴着他一侧的脸感觉起来那么热,吴邪还嫌不够,抬起手去搂他的脖子,从后面往前摸到他颈动脉的搏动,那么快速急促,他胸腔里的心就像快要跳出来一样——他有那么紧张,然而还是一言不发。

 

吴邪又深吸了一口气,离开一点,在他耳边很轻吻了一下,也不管是不是在大街上,对他说:“我……不能跟你分开……”简单几个字,断断续续下说了半天。

 

张起灵紧了紧卡在他腰上的手,但身体却有点松驰下来。

 

吴邪道:“等你回消息。我想你大概是不想面对我这一边的现实?”直接把他们自己归进了不现实。他继续说:“我能理解,但看见你还是生气。你说你会不会,觉得……这样对我不好,就不声不响走了?”难道这也就是他总无意想用分开来挑战他的原因?

 

张起灵回道:“不会。”很平直,也很简单。

 

 

车里灯关上了,这段路段僻静,不到十点连个行人都没有。他还是感到紧张到不行。空间太小,后座平躺着远没看起来那么宽敞,张起灵压在他身上,动作很急促。这一切真是荒唐,他自己是,这个时刻也是,还有这个人,大概是真的爱他——连这一点也是。最荒唐是和他这一场竟然还是真爱,像潮水一样袭来把他淹没,结果却不行。明明是给他的,却是不行。

 

吴邪忽然抬起双手掩在脸上,他的肩渐渐颤动起来。张起灵的动作停下来,急切地用手抚摸他的额头、手背,贴近了问他:“疼吗?是不是很疼?”没有任何润滑剂硬来,他们又都有情绪,掐地身上都红了。

 

张起灵在他手腕上,胳膊上,胸口都吻了吻,下面却是要退出去的动作,吴邪立即松开了一只手,拉住他,道:“不要停。”他的脸是潮湿的,外面透进来一点光,朦胧里像浮着层面具,是个青年的半浮雕像,陌生的又很熟悉——几乎第一次看到时的感觉?张起灵忽然笑了笑,深黑的眼睛从上方看着他,汗湿的头发垂下来。又摸了摸他的脸,鼻梁,湿润的睫毛。吴邪轻声问:“笑什么?”问着他也微有点笑意。

 

张起灵道:“想到一句很肉麻的话。”

 

吴邪道:“是什么?”

 

张起灵稍微动了动,他皱起眉头。

 

张起灵问他:“还疼?”

 

吴邪摇摇头,道:“快说,什么话?”

 

张起灵笑道:“不行,太肉麻了。”

 

吴邪也笑,说:“不行你今天一定要说。”但是他快速动起来,令他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全,也无法再追问。

 

难道是父母让他内疚他才会迁怒于张起灵?迁怒于他自己。迁怒于这个现实,不能假装无视不能绕过不能回避不能逃避的现实。

 

他紧紧抱着他。不真实的事情就让它更不真实。真爱那种世界上不存在的东西就让他继续把这美梦做下去。

 

在一起,一分一秒,是一分一秒,就一分一秒……

 

 

收到张起灵的消息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过了那么久他几乎快忘记了才得以知道他的那句话原来是这样的:

 

和你初遇是久别重逢。一定在别的时间和地点已经爱了你很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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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的手被拉了一下,拉到张起灵的腰上,他的眼睛紧闭着,张着嘴被张起灵吻到快要窒息了。只有手里能够盲目地动一动,摸他腰间起伏的肌肉,一直摸到他腹前那个略微突出的田字形。张起灵也把他的上衣撩起来,露出下腹,吴邪立即又拉了回去。他坐在新的餐桌上,张起灵贴着他站在他身前,裤子里的隆起的下体随着他的动作摩擦着吴邪张开的腿间。他坐着的这桌子还是他昨天下午一个人拼起来的——就是这点麻烦,DIY对他这种永远都睡不够的人来说根本就不是卖点。而桌子,几乎都能算好的了,他打电话给张起灵的时候,还是坐在一堆床的零件当中。值班的话,他们之间很少会打电话,张起灵当着面说话都那么言简意赅,电话里更省略。

 

但吴邪抹了两下脸上的汗,看着空调他嫌一房间的新家具味道太大,只开电扇又那么热,他干脆把上衣脱了,往地上一坐,还等了一会,电话才通了。那边张起灵说了“喂”之后,他抬头看了看钟,三点二十,他说:“你在干吗?”

 

张起灵道:“写回忆录。”——还不就是写病程录,不过外科不像内科那么计较这些,平时又天天在手术室里,事务性的事情很多就只能放到值班的时候,又没什么事又不能走的情况下去做。累积多了,加上日期时间件件交代清楚,跟三流的回忆录没什么两样。

 

吴邪道:“你不是顶主治,怎么你写病程录?你们组的学生呢?你下面没住院医生?”

 

张起灵道:“那就是批作业。”

 

吴邪道:“早知道买个简单点的床,这个太麻烦了。”

 

张起灵道:“你让它去,明天我来弄。”偏偏他说了这一句,整个下午傍晚,吴邪把能装的家具全装起来了。剩下只有四个椅子,他还是觉得地方挤,椅子的话包装不拆也就是四块大板,贴墙壁立着放完全不占空间——反正张起灵住他那里,一时半会用不着。

 

事实是被张起灵紧紧箍着吻了半天,往后才退了几步,他就坐到了桌子上,腿直接就被他分开了,张起灵一边紧盯着吻他,一边就用力去摸他裆部,隔着裤子摩擦,他被他填在嘴里的舌头顶地喘不过气来,下面又突然不轻不重被按住,腿不自禁就绕到张起灵身上去。不知为什么他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先下手为强。趁张起灵松开一点喘口气,他就急切地用蛮力把他上衣兜头脱掉——这个动作显然刺激了张起灵,他不脱他上衣,脱他裤子,托着他的臀部扯着把外裤剥下拉下,往地上一甩。内裤都来不及脱他的,就单腿跪下去,把他勃起的阴茎从上缘拉出来张口含了进去。

 

吴邪后仰了过去,双手撑在身后,全身软地坐都坐不住,腿并拢也不是张开也不是。张起灵的呼吸很重,热气都喷在他露出的那一小块皮肤上,而张起灵又在他顶端变着角度来回吮吸了两次,都发出了很响的嘬弄的声音,激地吴邪差点没直接射出来。

 

张起灵抬头,面色潮红,看了看他,又去掀他上衣,这次吴邪抵抗不了,动都没有动一下。张起灵站了起来,把他上衣又向上卷了卷,吴邪顺着他的动作脱出了一只袖子,衣服还挂在脖子和另一条胳膊上,他就弯腰又吻在了他左侧乳头上——张起灵一向很注意,多半是很轻地舔他,吴邪有次在镜子前刷牙才明白,他几乎不会在他衣服盖不住的地方留下任何痕迹,也许是考虑到他每天都在更衣室里换衣服,连身上都很少会看到吻痕。但是今天不太对劲,吴邪只觉得更刺激,他的动作都非常有攻击性,拧他大腿内侧,咬他,或者撮起来吮吸。吴邪只觉得自己下体顶在他硬绷绷的肚子上揉来揉去,感觉异常强烈又不能尽兴,他抬起一只手,单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自由的手伸到下面,自己握着撸了几下,特意拿顶端反复地擦对方的身体。

 

张起灵感觉到了他的动作,赶开了他的手,又舔了舔他已经凸起的乳头,离开了他的身体,低头两手握着他的阴茎做起了钻木取火的动作,吴邪叫喊着“不行……停一停……不行……”在他手中射了出来。他一手从他肋下到背上用力托了他一把,吴邪借力靠在他身上大喘气,把滚烫的脸在他胸口贴了又贴,张起灵已经在脱他的内裤了,不往下拉不能露出后面——但显然他还是一样着急,直接就把手伸了进去,沾了精液的手指在他肛周摸索着按了一圈,弄地吴邪都哆嗦了,他才把手指捅进去了一点。

 

张起灵问他:“痛不痛?”

 

吴邪拽着他胳膊,脸还贴着他身体,小幅度的摇摇头,断断续续说:“不要把桌子弄脏了。”

 

他听到张起灵轻笑了一声。他拽了拽他,对方只是低头摸着他的脑袋,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最好全弄脏一遍。”

 

吴邪脑子里一热,紧紧搂腰保住了他。张起灵让他搂了一会,就把他推倒在桌上,脱了那条前后都已经弄湿的内裤,很快脱了他自己的外裤内裤,直接就塞了进去。他动地很快,不像平时那么有耐心,与其说他在找吴邪的点不如说是找他自己的。他很少这样。

 

吴邪被顶地躺不平,桌面太平又滑,他没有可抓住的握力点,身体翻来覆去地不好受,桌子也被弄得颠簸震动,张起灵楼下有邻居,这个下班的饭点时间,这里又是厨房客厅的位置,吴邪真怀疑楼下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他想坐又坐不起来,抬手无意地摆动了几下再放下,再抬起来,不知怎么就碰到自己前面。又站起来了。

 

张起灵显然也注意到了,原本压在他两侧髂前的手,腾出一只,握住,很慢地上下撸着,吴邪侧着脸,憋地气都透不顺,眼角滚滚热泪往外涌出。张起灵松开手,趴伏过来,给他擦了擦,他赶紧把脸偏到另一侧,躲他。但是这样身体交叠地压在一起,反而更有感觉,他不自控地紧紧收拢起腿,手在张起灵身上摸索着,哭出了声,他们贴在一起的腹部黏黏的。吴邪又射了一次。

 

又过了一会,他都有点麻痛的里面感觉有点东西流出来,肚子也涨。这是张起灵喜欢的。他感到他退了出去,但是后面还是敞着的感觉,不能动,稍微变换一下姿势就痛地他龇牙咧嘴。他的一条腿被抬起来,张起灵摸着他腿的内侧外侧,手指又伸进了后面。

 

留在里面的精液混着一些黏液,拉扯出来甚至有点像蛋清,张起灵突然就拽着他翻了个个,让他趴在桌面上,双腿着地,从后面又顶了进来。真一次没费什么力一下就整个被吞了进去,顶开湿热的内壁,有种紧窒的包裹感,他在他身后动作里都带着颤抖,在他们的交合处一进一出频率渐渐快起来,对应的地下点点滴滴积起很小一圈粘液。

 

他咬他的背脊,在上面留下一个个牙印,喊他的名字,反反复复。然后停了停,退出一点,再猛地进去,直到全部拔出来,再深捅进去,吴邪伏在那里,手垫在脸下面,身体有轻微的颤抖,不知是不是仍然在哭。张起灵的动作忽然就轻缓了,像往常一样,抚摩起他背,贴着他,后面很慢地小幅度地动了动,就静静等待着,又过了一会,拖着些乳白色的粘液退了出去。

 

他很慢地支撑起来,桌子上简直都压出了一个人形,手掌摸到上面还是热的。转过身就看到张起灵屈膝坐在靠桌角的地上,低头埋在他自己两腿间,双手都摆在地上。

 

真是的,没有椅子。还好吃饭的地方他铺的也是复合地板,踩着也不算凉,吴邪自己出了一身汗,这时冷静下来倒是觉得有点凉嗖嗖,估计张起灵也差不多。他伸手在他颈后摸了一把,也是汗。

 

张起灵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目光就转到他身上去。吴邪弯着腰,很慢地也坐下来,坐到他身边去,他一坐下时盘着腿,突然觉得中间全都裸露着,立即又换了姿势,像张起灵一样竖着屈起腿,用手抱膝盖——但是他不能这样坐,这样一来重心压力都到尾骶骨那里去,后面痛的坐不住,他猛地一起身,没注意脑袋就撞到桌面下缘上去,“嘭“地很响一声。张起灵一把把他拽到自己身上,一手横抱着,另一只手就给他揉脑袋撞到的地方。

 

吴邪轻骂了一声。张起灵在他上方问他:“撞疼了?”手里仍然很轻地揉着。吴邪不回答,躺在他身体和腿的夹角间还挺舒服,尤其他这样抱着揉着,又累了,困地眼睛都要闭上了。张起灵却停下了动作。吴邪张开眼,转过一点脑袋,仰视着他道:“继续……”

 

张起灵也低头看着他,看了一会,他并没有看他眼睛,光盯着也许是嘴唇还是脖子还是哪里,吴邪只觉自己脸都要红了,想转开,张起灵却把手伸到了他的嘴边,很轻地沿着上唇下唇抚摸他。吴邪略一张了张嘴,他就把手指塞了进去。吴邪只能含糊地含着,又不能咬他,又不能说话,要咽口水,就得闭起嘴往下咽,等于在吮吸,他能看到张起灵的表情有些变化,他还想动动舌头把他顶出去,张起灵已经伏下来,吻在他黏着发稍的额头上。为了捧他的脸,他把手指抽了出来,双手拢在他脸颊上,热情地从上到下都吻了一遍,吴邪一发出呜呜的抗议声,他的动作就更猛烈。吴邪还想推开他,因为这样别扭地被他攥着太不舒服,但是他后面靠的是桌脚,如果推太用力,大概就该他脑袋也撞一下了。

 

过了一会,这个人总算气喘如牛地停止了,揽着他的腰又把他往身上拽了拽,吴邪不愿屁股完全着地,仍旧只好奇怪地侧躺在他怀里。张起灵摸着他上面的肩膀,又张嘴一口咬了上去,吴邪:“啊!”地一声,手掌就去推他前额,喊到:“张起灵你饿了还是什么!你快住嘴!”但是完全没用,他爱咬爱舔爱怎么来怎么来,一直咬到他手臂上去,完事了抬头又看他,像是在寻找哪里还能再下口。

 

吴邪实在撑不住,抬起手就去捏他的脸,拉着不放手,说:“别搞了!我明天还值班!手术室都穿短袖!你……”张起灵扯开他捏自己脸的手,转头连他手背都要啃。吴邪怒道:“你是不是路上被疯狗咬了!狂犬病发了!”张起灵紧攥着他要脱开的手,抬起头说:“就是被疯狗咬了。”

 

吴邪顿了一顿,骤然明白他说的就是他自己!他只想反驳,张开嘴却无话可说。

 

张起灵看着他那样子,还是笑了,说:“被自己的小狗咬了还是算了。”

 

吴邪道:“那哪有再咬回去的,你也太……”张起灵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这个动作好像又恢复了他往常的样子。

 

吴邪拉着他的手,坐直了一点,想要对他说的话——他思考起来,烦地皱着眉闭起双眼,张起灵靠地很近,吻了他的嘴角,问他:“怎么了?”

 

吴邪张开眼睛,这么近地看,张起灵睫毛低垂着,眼睛里还有点潮湿的亮光,他在张起灵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就像张起灵也能看到他自己。吴邪开口道:“你真是不喜欢说话。”他停了一会,看张起灵欲言又止的样子,才说:“不想说就不要说。我就喜欢你这样,你说是不是真有病?”说这他自己先笑了,张起灵这样沉默着,他却可以不在意了,他又说:“是狗就要咬你,有种你不要养。”

 

张起灵凑近了又吻了他,回道:“太聪明了,”他拉起他的手,依恋地吻他的掌心,“……扔了又自己跑回来,怎么办。”他说。

 

吴邪道:“那下次再丢远点……”接着和他亲吻,舌头挑他的舌头。

 

张起灵把他搂地紧一点,在间歇中说:“那要多远……”话是这么说,却把他越抱越紧。

 

吴邪离开了他的唇,靠到他肩上,轻声说:“……路那么多条,想找总能找到,除非不想……”

 

外面是九月初的暮阳,普通的人世间。他们却是大雪初霁,茫茫平原间,只有拥抱那一点温度。

 

 

晚上还是回吴邪那里。他不仅不愿早起,也不愿开车。出门前把房间收拾了一遍,洗澡,换衣服,从里到外穿的都是张起灵的衣服,张起灵那里没有电吹风,头发还有点湿,他也不靠在椅背上,左右坐着不舒服。天色已经暗下来,按说八点多了,早过了星期一的下班高峰,但还是堵在路上,放眼所及一片红海。张起灵开了电台,交通台,听了才一会吴邪就不耐烦地给他调了。

 

音乐台一上来就是音量很大又低沉的女声:

 

Dreaming, I was only dreaming

I wake and I find you sleep in the deep of my heart, dear

Darling I love you and I hope my dream never haunted you…

 

吴邪道:“这什么歌……大半夜的……”听起来耳熟。

 

张起灵倒微笑了一下。吴邪问:“笑什么?”

 

张起灵道:“黑色星期天。霍玲那天唱过。”

 

吴邪道:“你记这么清楚?我怎么没印象——你不是吧,你……”

 

前面的车一溜红灯,张起灵也停下了,转头看了吴邪一眼,道:“我怎么?”

 

吴邪道:“你怎么把霍玲唱什么记那么清楚?”

 

张起灵道:“我还记得你和解雨臣对唱‘何必旁人来做媒’。”

 

吴邪不语。

 

张起灵道:“谁唱了什么,顺序,分别唱了几次,都能告诉你。”

 

吴邪道:“你……”

 

张起灵只是又笑了笑。

 

吴邪道:“我那天还想,霍玲唱这个干吗?她应该唱poker face或者nobody,胖子正好可以围着她跳舞。”他话说得有些刻薄,只是自己不觉得。

 

张起灵道:“说起黑色星期天。星期天值班。”

 

吴邪笑道:“你昨天又不忙,晚上不是还批作业了?忙起来还干这个?”车一开起来他又调整了下坐姿。

 

张起灵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说:“怎么了?”

 

吴邪也向他看看,没接口。

 

张起灵道:“前面停一停,你坐到后面去。”

 

吴邪道:“干嘛?”

 

张起灵道:“……你去后面躺一会?”

 

吴邪没理他,过了一会才说:“有本事你快点到家就行了。”

 

电台里报时,八点半。

 

怕他再提要他躺后面去,吴邪赶紧说:“值班怎么了?不喜欢礼拜天值班?我倒觉得比礼拜六好。”麻醉科其实无所谓,星期六下周可以补休两天,星期天的话周一一早就能走。

 

张起灵道:“怕你再来找麻烦。”

 

吴邪倒没生气,反而笑道:“我就比你大方,明天值班欢迎你来找麻烦。”

 

张起灵道:“给我打电话。”

 

吴邪回道:“凭什么我打?”

 

张起灵笑道:“我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

 

吴邪沉默了一会问他:“你是不是值班碰到什么事情?”

 

张起灵道:“就是想到你……”,他在这里停下来,吴邪那边却立即聚精会神起来。

 

张起灵又道:“……我在想如果南京那次没住一个房间……”

 

吴邪只是瞬间感到自己脸上烫起来。

 

张起灵目视着前方,又说:“你是怎么想的……”

 

吴邪那里没有任何回答的意思。他也没回头去看他。车速慢得落后自行车。他就看着前方的一连串的红灯。过了一会又开口道:“难得晚上没被叫起来,反而睡不着。”

 

梦还没有完,恨还没有填。

 

电台里传来的歌声。粤语,这句能听懂。因为以前见过歌词。

 

吴邪望着液晶屏上那闪动的时间的跳秒,说:“……我不知道。”

 

张起灵抬起右手就在他脸上拧了一下。

 

吴邪吃痛地捂住脸回道:“你要说这个……那个病理科的叶城你知道?”

 

张起灵想了一会,道:“有印象。”

 

吴邪道:“记性这么好,有印象真谦虚。”叶城让他们都吃过亏。张起灵来了没多久,有一次等一个胆囊壁冰冻报告等了两小时,那次吴邪还是做他们房间的,所有的抱怨声几乎都是他发出的。现在回想起来——他都不愿回想。

 

张起灵道:“叶城怎么了。”

 

吴邪道:“差点我就跟他住一个房间。你说你那间要不是标间的话……”

 

张起灵道:“我本来也不是那一批。有人跟我换了时间。”

 

吴邪道:“其实我一开始没想到你会参加。”

 

张起灵几乎没有停顿,接着他这句就说:“我看过名单。”

 

吴邪看着前方,没说什么。

 

张起灵道:“本来是不参加。”

 

吴邪才回道:“……我也看过名单……”

 

张起灵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吴邪道:“我看到和你不是一批的。”他看到张起灵的手握了握方向盘。他低下头,过了一会才说:“……所以说不知道……不是……说……”他没说下去。

 

张起灵平淡地说:“那天是你喝多了。”

 

吴邪没有反驳他。既然喜欢那么想,就……随他爱怎么认为怎么认为。他自己的确也无法明确地——他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掌,翻来覆去,听到张起灵又道:“他们叫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吴邪抬起头道:“唱歌的时候?”

 

张起灵目视着前方,点点头。

 

吴邪问:“叫我说什么?我说了什么?”

 

张起灵道:“问你喜欢手术室哪个护士。”

 

吴邪沉吟了一会,问:“我怎么说的?”

 

张起灵道:“你说你知道解雨臣喜欢谁。”

 

吴邪惊道:“我还真不知道!我说了谁了?”

 

张起灵道:“……所以我不知道你已经喝多了,想你还挺聪明的。”——吴邪那么软绵绵靠在他身上,被问急了抓耳挠腮的时候的摸样——他只觉至少他意识里男女界限还是清晰的,那总不至于醉到哪里去,况且麻醉科的都很能喝,他们又拼命灌他一个,可想而知盛名在外。

 

吴邪急道:“问你我说了谁了。”

 

张起灵笑道:“你把在场所有护士的名字都报了一遍。”

 

吴邪也笑了,道:“看来没高,就是后来不记得了。”他说管这么说,心里抓不住张起灵的重点。车拐了个弯后,周围路灯少了,暗下来,也不堵了,他转过头脸看着外面一棵棵过去的行道树,道:“……晚上醒过来的时候,我就想,完蛋了。但是反而也不难过了……”他转过脸看着张起灵,继续道:“我就想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说着微有点自嘲的笑意,“谁知道你没睡着……”

 

张起灵道:“……后来房间里很吵,你坐我边上。”

 

吴邪还是看着他,他没有回头看他。

 

张起灵道:“你说‘其实我喜欢你’。说得很轻,应该没人听到。”

 

吴邪就那么一言不发坐了一会,才伸手去摸自己口袋,为了控制手那种轻微的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然而摸来摸去只有手机——没有烟。换了衣服,当然。

 

他把手收回来,交叠地放着腿上,低头看着,只说了句:“……我不知道。”

 

突然一个刹车,他往前冲一下,惊觉地抬起头看了看外面。没什么,只是停在路边而已。但是显然还没到家。他茫然看着张起灵解了安全带,打开车门下了车,绕过车头走到他这边,开门,俯身进来解他这边的安全带,然后拽着他胳膊把他往车外拉。

 

他只知道阻挡,但是没用,还是被他拉到了外面,一路拖到没有路灯的树影里,紧紧搂着就亲吻,掐着他的下颌不让他转开脸。

 

吴邪在推搡的间歇里怒道:“……大街上……”

 

张起灵道:“不是你想公开……”

 

吴邪道:“……没说现在不知道……行了,你行了……”又挣扎了几下才被放开。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会,还是吴邪先抵挡不住,低下了头,有点迟疑拉起张起灵的手,低声道:“行了……回去吧。”

 

他没料到张起灵又抬起手把他脑袋重重按到自己肩上。他只能靠紧在他身上,试着很轻推了推对方,说:“……你怎么了……”

 

这样贴在一起,能感觉到张起灵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他摸着他的脑袋在他耳边轻声道:“是我的问题。”

 

吴邪搂住了他。为什么,他又感到颤抖起来,一定不是因为晚风吹过。是因为他无法做出张起灵期待的反应?信誓旦旦告诉他自己一开始就喜欢着他想和他在一起?

 

吴邪怎么抱都嫌不够紧,他急切地想向他证明的他自己都不甚明了的东西,苦于无法用恰当的语言说出。最后他说了一句:“不是现实问题。我和你之间,没有现实问题……你相不相信我……”

 

张起灵放开了他,看了他一会,抹了抹他额头上的头发,又说那句话:“是我的问题。”

 

吴邪莫名地望着他,这才突然激动地拽住他胳膊问:“你胡说八道什么?”

 

张起灵道:“如果不招惹你……”

 

吴邪笑起来,问他:“招惹我?你怎么招惹我了?”他心里知道他说的还是急诊那件事。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没再说什么,拉着他转身就要走。

 

吴邪站在那里不动,握着他的手,就是不走。张起灵才回过头又看了看他。

 

吴邪道:“……你要是说那天骨科急诊的事。那我们就把话说说清楚。那天我在抢救室听到阿宁说拷外科,就是知道是要叫你……”

 

张起灵看着他,没有动。

 

吴邪道:“你不是说在手术室只能认出我……其实我大概一直也在找你,但是自己不觉得,你知道那种感觉……”很难描述的东西,说出来就失效了一样,如果形容太具体,就失去了本身的含义——在他还没意识的时候,张起灵就在那里了?在他眼里和心里?他停顿了一会,才说:“那天在急诊就怕不是你下来——”

 

见一面真难。他没有再说,这后面一句。

 

 

回去以后,他们聊了些别的。谁也没再提这些事情。关灯以后,他觉得张起灵还半坐着,就侧过身去看他,看他在写消息?

 

吴邪伸手去捞他的手机。张起灵松手就递给了他。

 

他平躺着看了一会,光照着脸上煞白。

 

原来是他自己发给他的,每一条——虽然他自己也没有删掉他们之间任何一条消息。他转过脸看张起灵。

 

张起灵道:“……有的时候我觉得有这些就够了。”

 

吴邪低声道:“你有病。”伸出手去抱他,抱紧了,听张起灵也说了句:“对,我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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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回来的时候,吴邪正在圆镜子前洗脸,他大概是有点诧异。吴邪半蒙着毛巾,一抬起头在镜子里看见了他那个表情。

 

吴邪在另一边的毛巾架上取下他的毛巾递给他,他接过去,擦了擦脸上的汗,问他:“怎么起来了?”刚过七点,难得一个星期六不上班,吴邪平时都能直接睡到下午去。

 

吴邪又用毛巾抹了抹脸,一边抹一边说:“睡不着了。”毛巾挡着的关系?听起来含含糊糊的。

 

张起灵走过他身后,把手里的毛巾挂了回去。他穿着件灰蓝色的运动背心和灰色的运动长裤,前胸后背都汗湿了一大块,黏在身体上。他把缠在手腕上的短毛巾也解了下来,脱了上衣一起扔进洗衣篓里。背部露出的一大片皮肤汗津津的,因为白,看起来完全没有那种一身肌肉的粗壮感,细密的汗与整片的黑色的怒云沉沉的纹身在一起,简直像鳞片披甲,一层一层,有光面有重叠的阴影。

 

吴邪又低头擦了擦脸,挂了毛巾,跟在张起灵身后走回客厅,往沙发上一坐,再抬起头看着他拿了换洗衣服去浴室里。水声响起来以后,他把腿盘到沙发上,拿了张起灵带回来的报纸翻了翻,翻着翻着又倒了下去,仰躺着,把报纸盖脸上。早晨并不怎么热,他开了一点风扇,一阵阵风吹过来,得抬起手压住报纸。他就那样把手搁在额头上,又闭目睡了。

 

他怎么也回忆不起张起灵说的那个傍晚——揣摩不到一点当时的情境。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样一块,就像从来没有过。然而对于一切的杂事,张起灵却并不像他那样在意追问,他连问都没有问一声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第一次注意到自己。

 

 

说了那句“遗憾”以后,两个人都平静了。张起灵关了台灯,房间里一下子暗了,眼睛不适应,彼此看不见彼此。吴邪忍了一会,才翻了个身,压了过去,那么黑也正好,他不管哪里,搂着他就是亲吻。张起灵的手很松搭到他腰上,掀开他的上衣下摆伸进去,直接贴着他的皮肤很轻搂着他。

 

吴邪摸索着吻了他的脸颊,嘴唇,鼻尖,合起的眼睛,伏在他身上静静地喘气。张起灵摸摸他的耳朵,对他说:“有一次在食堂吃晚饭。”吴邪点点头,那次他记得,他也看到他了,似乎还犹豫过要不要上前去打招呼,难得晚上同在食堂,本来人就少,况且那时已经算认识了,虽然说的话加起来还没有超过五句。张起灵道:“我想可以和你坐在一起。想想就挺高兴的。”

 

后来他当然没有,吴邪也只是和一同加班留晚的同事坐一起。张起灵一个人远远地坐着,安静吃他自己的东西,吃完了,安静收拾干净,安静地一个人走了。

 

他不知道。

 

那个时候他什么都不知道。

 

吴邪就那样趴在他身上,一动都不肯动。他的侧脸下贴着他的心脏,不快也不慢,齐整地跳动着。脖子后面被抚摸了,吴邪才稍微挪动了,贴地更舒适一些。他低声道:“你再说说……”

 

张起灵道:“有一次你明明在对面手术室,一直逛进来。”

 

吴邪问:“你们那间是谁?”

 

张起灵说了一个名字。这个人吴邪和他关系挺好,但也就是同事那么好。那天是有什么谈性正浓的话题?

 

张起灵道:“后来我知道那个病人是你打过招呼的。”

 

原来是这样。其实未必是他认识的人——既然他没有一点印象,那肯定是他不认识的,总是谁托了层层关系,最后通达手术室,哪怕有一星半点说得上话的,总算是托付过的。吴邪道:“你连这个都打听了?”

 

张起灵回道:“术后病人自己告诉我的,说他认识麻醉医生,叫吴邪。”吴邪默默点点头,常有的事情,特别是手术患者,总觉得这样更安心。

 

张起灵拍了拍他的背,说:“睡了。”

 

吴邪不动,道:“这个就说完了?然后呢?”

 

张起灵道:“然后他出院的时候说要请我吃饭,也要请你。”

 

“然后呢。”

 

“然后我说我不会去。”主刀医生拒了,当然就完全不会有这样一个饭局,吴邪根本从头到尾无从得知。

 

吴邪笑道:“这得有多后悔。”

 

张起灵只是又轻拍了拍他的背。

 

 

……想不起来他后来说的话,还是他自己已经睡着了?简单的情境,因为太简洁,平淡,平常——他完全没有任何能力去回应他。虽然舒服地躺在他温暖的身体上,他心中的自己是双手紧紧遮在脸上,没有伞,站在雨中。

 

手突然被握住了,拉起来,报纸一掀,张起灵的声音说:“怎么睡了?要睡到里面去睡。”

 

吴邪甩了甩他的手还要翻个身,面朝沙发背继续睡,被他拽了一把,托着肩拉着半坐起来。才把眼睛睁开一点,张起灵就松手往他身边一坐,正好填了空挡,吴邪只能靠着他坐着,躺不回去。他脑袋靠在他肩上,又拖了一会,才后靠着坐坐好,转过脸来,睡眼惺忪看看他。

 

张起灵道:“早饭吃什么?”

 

吴邪摇摇头。

 

他又说:“你要是睡晚点还省了这点麻烦。”说得他像是家里的孩子。

 

吴邪道:“等你回来吃午饭算了,我不饿。”

 

张起灵手里剥着一个橙子,他不喜欢切开,到了吴邪就是嫌剥起来太麻烦。

 

张起灵道:“昨天胖子在车里看到你的眼镜了。”把剥好的橙子,一分二,一半放在托盘里,一半自己吃了。

 

吴邪道:“什么?”过了一会他似乎回过味来,伸向甜橙的手收了回来,一把拽住张起灵道:“不是说让你检查一下。”

 

张起灵推开他的手,用纸巾擦了擦沾湿的手指,回道:“放在前面的抽屉里,谁知道他会去翻。”

 

吴邪道:“他没说什么吧。”

 

“他说怎么和天真戴的一样。”

 

“什么!”他几乎没跳起来,“你怎么说的?说我坐过你的车?”

 

“我说是我的眼镜。”说完这句,他抬起头,毫不介意地看向吴邪,眼里还有点笑意。

 

吴邪道:“……真的还是开玩笑……”

 

张起灵道:“开玩笑。”说完,把盘子里的半个橙子递给了吴邪,一边推开茶几站了起来。

 

吴邪抬头问:“走了?还早。”

 

他回头看了看钟,没说什么,弯腰去拿手机,刚碰到手机就响了,他看着屏幕,接起来。

 

断断续续的“喂”,“嗯,方便”“嗯”,“嗯”,“好”,“知道了”,最后“快到了”。

 

挂了电话,吴邪才问:“怎么了?”

 

张起灵道:“估计今天要晚回来了。”说着,他又看了一下包里的东西,把饭卡拿到外面的口袋里,转过脸来,伸手摸了摸吴邪的脸,说:“昨天晚上急诊留观收的病人,发热待查,早上休克了,怀疑是胆管炎。”

 

吴邪立即道:“那还有今天值班的人。”

 

张起灵道:“问题是没黄疸,肚子也是软的,没腹膜炎体征。”

 

吴邪道:“什么都没有,就诊断胆管炎?明显是内科的事情!叫他们自己先查查清楚。”

 

张起灵道:“已经收到十二楼了,我的床位。大概要叫全院会诊。再说明天值班还是我。”

 

吴邪跟着他走到门口,说了一句:“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张起灵低头穿鞋,穿了一半,笑着抬起头,问他:“你不怕被胖子听到?”

 

吴邪蹲下身,和他等高,回道:“你到底跟胖子怎么说的?”

 

张起灵道:“我说胖子你放屁。”,吴邪脸上略微一笑,回道:“这个也是逗我的。”他蹲在那里低着头注视着他系好的鞋带,毫不相干地又说了一句:“我打结不行。所以干不了外科。”

 

 

快到中午的时候,他睡得迷迷糊糊,床头的手机震了。隔了一会,他才伸长手去摸,拿到眼前,是张起灵。

 

还是怀疑胆道感染,先去做ERCP

 

吴邪迅速回了一条:那回来了?

 

等了一会,才收到他回音:等ERCP结果,可能还是要开。

 

说完他忽然站起来,拉着张起灵也站了起来,一把搂过肩膀抱住了他。他站的地方还高一个台阶,只觉得脑袋没地方搁,左摆又放都不合适。张起灵有点诧异地笑著也搂过了他,道:“我要去上班。”他不放手,张起灵只好再说:“知道了,回来教你打结。”

 

吴邪笑了一下,只说了一句:“我不怕别人知道。”说完就放开了他。

 

 

一觉睡到中午,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他听到了,还是等了一会才伸手去拿。

 

张起灵的消息,密密麻麻写了一大段显示在锁机屏上。吴邪立即掀被子坐起来,打开了仔细去看。

 

我刚明白过来,你说的是不怕我们被别人知道?吴邪,这和你爱不爱我没有因果关系。另外眼镜的事是我的问题,想把你的东西放在车上,最好还被看到。胖子那里没问题,他不知道。以后会注意。

 

他握着手机反复看了几遍,虽然顾虑到医院那边可能会很忙,还是直接电话拨了过去。

 

等了一会才接通,张起灵低沉的声音,问了一声“喂?”

 

“是我。”他说。那头“嗯”了一声。

 

“忙不忙?”他问。

 

“现在还好。等会去胃肠中心看看ERCP的情况,他们那边主任还没到。”

 

吴邪道:“这么严重?一定要李主任来做?”

 

张起灵道:“不像典型胆道问题,早上为了是不是食道破裂已经争了半天,CT做出来没什么。”

 

吴邪问:“叫ICU的人看看?”

 

那边回道:“看过了。昨天晚上在急观血象一万二,早上收上来前查了一个两万三,所以还是考虑外科的问题。我到以后他们又查了一个,只有三千三了。血小板也在往下走。”

 

吴邪道:“ICU不收?感染性休克?”

 

张起灵道:“没床。算了,收了一样是我这里的事情。我以前碰到过一次跟这个人有点像,是肝脓肿。”

 

吴邪道:“那CTB超看不出来?”

 

张起灵道:“可能脓腔还没形成,急诊就做了个平扫,是很难分辨。总之ERCP先做了再说,有可能感染源还是胆道,没梗阻症状不典型也可以解释。”

 

吴邪沉默了一会,说了一句:“我想去找你。”整段长长的对话中,只有这一句,是他真正想说的。

 

张起灵道:“……马上就回来了,如果顺利,下午一两点。”

 

吴邪道:“……消息我看了。你的意思我明白……”

 

张起灵那边忽然打断他道:“有点事,回去再说。”就挂了。

 

 

十二楼办公室桌子上照例堆满了东西,吴邪有次瞥见张起灵在里面收拾桌子,那还是远在他和他搞上之前。已经想不起来当时自己心里吐了什么槽,但是那种印象却异常清晰。

 

他总是一个人。一直都是。

 

吴邪双手插在工作衣口袋里,摸索着他的钥匙、笔、创可贴,在长桌边站了一会,那里低头在病程录上签红字的人,等了很长时间都没注意到他。

 

吴邪走过去,把手从口袋里取出来,伸到他眼前,看着他的对着自己的黑头发,说:“病历呢,给我看看。”

 

张起灵看看那手,猛然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他。他还没开口,吴邪已经笑道:“不是看手就认出来了?”说着就去握他拿笔那只手。

 

张起灵非常快地躲过他,放下笔,拖着凳子站起来,严肃看着他道:“怎么来了。”

 

吴邪的动作停在半空,有个点的休止符,心里的音乐停了。他收回自己的手,不动声色放回口袋里,站直了看向张起灵,道:“来加班呗。”

 

张起灵看了他一会,没说什么,低头就去收桌上的病历。吴邪无声地看着他把牌子合起来,三四本叠起来,又从那当中抽出一本,翻开看看,再换一本——始终不看自己。

 

吴邪道:“你生什么气。”

 

张起灵没回答他,手里动作却慢下来。

 

吴邪道:“犯得着吗?你以为我就是来见你的?想什么当然,有什么了不起!”说完这句他应当摔门出去。然而他忍住了,手在口袋里握成了拳头。张起灵不会来追他,可能什么都不会再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也说不定会,就这么结束了?

 

张起灵放下手里那些牌子,又坐了回去。低头坐了一会,抬起头,看着他,没说话。

 

吴邪绷着脸,慢慢才说:“……不是我要来,科里没人,打电话叫我过来加班。楼上现在有两台在开,后面三台剖宫产排队。ICU今天20张床全满,你也知道,白天值班就一个人,不可能给你们去搞局监。”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已经揉起来的急会诊单,摊到张起灵面前。

 

那字一看就是张起灵的,签名带两个繁体。吴邪盯着单子看,隔了一会才开口道:“还不是你开的。”

 

张起灵平平的声音说:“没备班?”

 

吴邪把那纸往地上一扫,怒道:“我TM就是备班叫来的!备班在楼上开脑子!现在谁有空管TM你这屁事!还不是我住得近又好说话,你知道什么!你才来几天!你凭什么凭空想麻醉科谁管谁事!”他说到这里住嘴了,因为张起灵站了起来,他以为他要来拽自己,防备地手臂都举到身前。然而张起灵只是从他身边走过去,走到办公室门口——果然他是要出去了?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

 

张起灵走到门口,向走廊上看了看,门口甚至走过一个越过他好奇冲着吴邪张望的病人。张起灵转身走回来,在身后把门合上了,仍旧走回去,坐在原来的地方,对吴邪说:“我没生气。”

 

吴邪低着头不说话。

 

张起灵道:“43床,病历在护士站,你过去问她们要。现在人清醒的,神智有点淡漠,多巴胺在用,血压90110,心率110,刚才有一阵快到140,心内科来看过说还是窦速。消化科那边要求的,一定要麻醉监护。”

 

吴邪不说话。

 

张起灵道:“中心静脉有,代血浆我医嘱里面开了1500带过去够不够,不够我再去开。”

 

吴邪开口道:“尿量监测有没有,肾功能怎么样?”

 

张起灵道:“尿量早上才开始记,大概到现在也就100,肾功能刚才那个还可以,肌苷不高。”

 

吴邪道:“我去看看病历,什么时候去做?消化科那边准备好了?签字都签掉了?”说是这么说着,他站在那里并没有动。

 

张起灵道:“就是等家属签字,他们还在商量。该说的都说了。”

 

吴邪只是说了句:“叫我过来我还挺高兴的。”这回说完,他倒是转身走了,但是听到凳子拖开的声音,又回了头。没想到他已经走到他身后,吴邪拿眼睛上下看了看他,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病人……”

 

张起灵道:“不要去想公开的事情,”他的声音里竟然能听出控制着情绪的成分,停顿了一会,“还有,我没生气。

 

吴邪脱口道:“我管你……”然而不知为什么,说得那么轻,很轻地喃喃说完“生不生气。”

 

张起灵道:“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不代表我不喜欢你。你也用不着这样证明……”

 

吴邪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揪住他衣领,瞪着他道:“那眼镜算什么意思?还告诉我?你不说我知道个……”他停住不说了,因为张起灵转过了脸回避他的目光,推开了他的手。

 

吴邪心里破罐子破摔,干脆道:“我最讨厌你这样冷冰冰,有什么不说,活该没人理你!”

 

张起灵用手指点点桌面,终于说了句:“你以为让人知道了好过?你也知道紧张眼镜的事,你今天跟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

 

吴邪立即回道:“告诉你了不是我要来的,这是其一。”他也学他的样子,一手点在桌面上,“再不好过也是我自己的事情,这是其二!”“还有,”他说,“就算是我自己要来也是我犯贱,MD一分钟也离不开你,说了你满意了?”他随手拿起桌上一叠空白的病程记录单狠狠往地上一甩,道:“谁让你一个人在食堂吃饭!谁让你整天见我也不跟我说话!谁TM对我又是初恋又是暗恋!还拿这种态度对我!”

 

张起灵看着他一言不发。举起手,也许是要推开拦在自己面前的他。但是他又把手收了回来,绕过吴邪,俯身默默把地上的单子捡了起来,放回原处。

 

吴邪看着他做这些事情,突然只觉得隔了千里之遥。他远在他触及不到的地方。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无法使他动摇。他那种坚硬的外壳,看不见,敲不碎,把他完完全全阻隔在天外。张起灵对他有感情又怎么样,那也是在他的辖管范围内,如果不想给,他吴邪照样一点也得不到。

 

吴邪后悔了,怀疑自己怎么能那么蠢,以为被喜欢就能有特权?眼前的人段数远在自己之上,遥不可及。风筝的线难道是他自己剪断?

 

张起灵开了门走出去了,真的把他留在那里。他不敢相信。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世界上就是存在着,你所不能争辩和争取的事。

 

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他的话犹在耳边——是他不敢轻易去回忆的声音,珍视到不能在反复回想中使它淡化。

 

他真的害怕了。这一切来得太快。分界岭未免太清晰。是他太天真自以为摸到了他心上柔软的地方,也许有一个时刻,他认为自己是特别的——张起灵的心哪怕是铜墙铁壁,他也已经在那层壁垒之内。看来还是想错了。

 

彻底错了。

 

吴邪在护士站看了病历,翻来覆去,强迫自己留心那些数据。他不知道张起灵在哪里。但是也不能打电话或发消息,如果他不接或是不回——他现在不能想这些可能性,情愿维持现状。如果非要结束,宁可拖着,有一天算一天,再痛苦也没关系。

 

他抬起头,微笑着问值班护士:“巧姐,什么时候来接病人?”

 

对着电脑输医嘱的主班护士回头看了他一眼,也许因为叫的甜,焦头烂额的她也没发火,回道:“你不要急,你看张起灵都不急,你急什么。你们麻醉科算加班的吧。外科又不算。”说着,她停了停手里的事,在柜台里吴邪看不到的地方摸索了一会,拿出来块巧克力甩给他,仍旧看着屏幕,一边翻医嘱一边打字,头也不回,道:“喏,谁送给张起灵的,他不要吃甜的?我减肥也不吃,你拿去吧,再等等就好了。不是我说,家属再拖下去事情更麻烦,早点做好早点都安心。”

 

吴邪只听到她飞快的键盘的声音。巧克力红白色的包装,谁送这种儿童巧克力?吴邪道:“谁给的?”

 

“我怎么知道?他刚才气冲冲出来,直接口袋里拿了就给我。”说着她回头看了吴邪一眼,道:“要是我,我也一肚子气,什么乱七八糟的专家都来看过了,都自己说自己的,医嘱给我开开停停。现在总算定下来,唉,家属又不说做又不说不做。”

 

吴邪道:“家属呢?还在病房里?”

 

她点点头,说:“你去看看吧,顺便帮我看一下心电监护上的数据,过来告诉我们治疗班的小姑娘一声,一个上午腿都跑断了要。”吴邪默默点了点头。

 

43床在倒数第二个房间。六人间。他那个床外面围了个掩耳盗铃般的淡蓝色屏风。吴邪穿着白大褂一出现在门口,一房间的家属都警觉起来的样子,其他床的人也都冲着他看。

 

他一走进去就听到门口一个病人在和他家属交流,说什么“哎哟,现在的实习医生个子都高,不高外科大概不要的。”总是因为没见过他,还有他看起来实在年轻?然而里面43床的家属显然有几个也听到了,从零散几个一见他便露出愤谩表情来看,也许存在潜在纠纷的可能。当然,50岁不到的男性患者,来的时候勉强用“还行”能形容,突然就不好了,每况愈下,医生来了一拨又一拨,现在还说不出究竟在干嘛——从家属的角度看,不就是这么一回事?

 

吴邪硬着头皮往人群里挤,看到一点被团团围在中间的平躺着的患者。他注意了一下心电监护,暂时生命体征还是平稳的,虽然数值都不怎么好看。他又往里走了点,伸手去拉补液袋,想看清多巴胺的量究竟是多少。

 

背后的家属突然沉不住气了,一个年轻男人——看着大概是吴邪的年纪,只是比较敦实,一张烟酒脸,面满通红,欠债还钱的冲动表情,从后面蒙地一拉吴邪的衣领。吴邪被他拽地差点没向后踉跄摔到地上,手臂撞在输液架上,那几代液体就猛烈地晃起来,这下靠近床头的几个女眷也愤慨起来,纷纷附和着:“你什么意思,你知道病人生病,你当心不要把针拔出来!”吴邪回头格开了后面那个男人又挥过来要拽他衣领的手,怒道:“干什么!”那个男人嚷道:“操你个实习的多管个屁闲事,老子来看病的不是来让你练手的!”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一点也不愤怒,只觉得悲从中来。

 

张起灵说得没错,他来干什么。他来就是来给他添乱的。这一地的纷乱的心,叫他怎么收拾回来。

 

吴邪拿下左胸口袋的名牌,举起来给那个人看,平静地说:“我是麻醉科的。不是实习生。”

 

那个人却更愤怒了,简直作势挥着拳头要上脸来,大声喊道:“我们不开刀!谁说我们要开刀了!你不相干的人看什么看!”

 

吴邪站在那里看着他,只觉得什么都隔得很远,漂浮的,床上那个正在远离的生命也好,焦虑愤怒的家属也好,看热闹的其他人都好,离得他真远。他之觉得累到疲脱,如果他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也许立即就能和家属们一起抱头痛哭。

 

忽然有人拽了他一把,他迟钝地转过脸去看——不是张起灵。他自己真可笑。

 

是门口那个床位,编派他是实习生的那个老头病人,一把热情地拉着他,一边陪笑地对那个家属说:“哎哎,小伙子火气大,火气大。”又对吴邪道:“哎哟,小医生咱们走咱们走。”连哄带骗的口气把他拔河一样一路一阵风拔到病房走廊上。

 

走廊那头的护士大概听到了吵闹声,已经有个人疾走过来,一看那老头牵着吴邪就问:“老周,什么事情?什么事情啦?”

 

老头说:“43床家属急死了呀,你们这个小医生又没经验,差点被他们打啊。”说着推了一把吴邪,示意他快快脱险。

 

吴邪只是说:“没事。”然后还对着她报了一遍心电监护上的数据。

 

那个护士掩面笑道:“吴邪你是不是吓傻了,你到办公室再坐会吧,里面的都是说话不算的,能签字的他老婆女儿都在张起灵那里,等会好了叫他叫你一声。”

 

吴邪默默点了点头,向着办公室方向走了。

 

办公室里多了两个人,穿着白大褂,看上去年纪很小,吴邪不认识的,是实习生?一男一女,坐在长桌最里面,前面放着打开的病例牌子,边上是一模一样两本砖头外科学,他们低头凑在那里说话,过了一会才注意到走进来的吴邪。两个人都很注意又遮遮掩掩地打量了吴邪好几眼。只有认不出学生的老师,没有认不出老师的学生,也许他们认得出吴邪也不一定。

 

吴邪没说什么,自管自坐到电脑前面,医院里只能上内网,他把下面没关的网页打开——立即就想关掉,通过大学图书馆VPN账号上的数据库,还有两篇打开的PDF文档,一看就是张起灵刚才在看的东西。他把鼠标移到右上角的大叉上,停了一下,还是没点。如果他不想回他那里的话,等事情都结束,也许他还会在医院再坐一会?说不定他还会想接着再看看。

 

由此吴邪想到他留在他家里的东西。从他那里拿来用的TF卡和数据线,还有他嫌原来信号不稳定新换的路由器。日常的内衣外衣,几双鞋,很多书,手表,笔记本,还有这几天他一直在看的那叠论文。如果要带走,是到了必须整理程度。他又想到他们互相穿着对方的衣服上街,就像在他身上能看到他自己。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为什么要和他争论。公不公开,根本就是无所谓的——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和他在一起了,又怎么样?

 

张起灵还是拴不住的。

 

对吴邪来说,那就没有意义了。

 

难道这才是问题的本质?他有点明白了这一股冲动的意味——无意识地、无时无刻地想要逼迫对方作出承诺?

 

因为他自己,已经输不起了。

 

吴邪后靠着椅背坐着,垂着手臂,一直坐到面前的屏幕屏保出来,屏保熄灭,休眠。

 

背后门敞着,走廊上有点动静。吴邪转过头去,不知是不是接送病人的推床经过?他不是不期待,至少能再见见张起灵。他的心已经冷下来,要对付张起灵,继续争论肯定没用,轻描淡写说一句“我们别这样”也不一定会收到正面回应。他只能静待他松动的信号。

 

他别扭地扭着头,望着门外。——来的是另一个不认识的,学生?男的。不是张起灵他心里是不是有失落?不知道。

 

那个学生看了看吴邪,似乎有点犹豫,但还是走进了办公室,看到坐在里面那对吴邪心里编派的小情侣,径直就走过去,往那女生另一边一坐。——这是什么好戏?吴邪思忖着也许他该走开。但他只是坐着不想动。

 

他脑袋还斜着,半瞥不瞥地看那几个小孩,才进来的那一个就突然站了起来,吴邪心里微微一惊,以为自个窥视被看破了。那学生朗朗上口喊了一声:“张老师!”

 

吴邪没有回头。

 

他身后传来声音:“吴邪。”

 

学生又赶着插进来说了一句:“张老师,ERCP开始了没?我们都想去看看。”

 

吴邪转过脸的时候,看到张起灵正向他们那边略点了点头。脸上表情很严肃,看着不太愉快的样子。

 

吴邪道:“去了?”

 

张起灵没接他话头,只说:“你一直在这里?”

 

他迟疑着点了点头。

 

张起灵皱眉道:“你手机怎么了?打了几个电话找不到你。”

 

打电话……找他……

 

吴邪猛地坐直了掏自己口袋——是他自己,他想起来了,为了不去等消息和电话还是什么,竟然开了飞行模式!然后之后完全都忘记了!

 

他把飞行模式关了,不一会手机就震个不停。

 

三条消息,五个电话。都是张起灵。

 

他抬起头看了看他,只说了句:“病人接了?”

 

张起灵道:“快了。家属签字了。你先过去?胃肠中心那里没有推泵,我问过了,新福林也没有,你要不到楼上去拿一下。我再等一会,和他们一起走,万一路上再出点事情……”

 

 

他没和张起灵争到底该谁跟着送患者。他去楼上借了东西,带了备用的抢救箱和几袋代血浆。手里满满当当东西,路上在电梯里,内外科楼接壤的长走廊,穿过中心花园,医技楼,急诊楼,门诊,一路到最外围的原先是片空地,现在拔地而起的新楼。他一直烦躁着,因为无法腾个空看张起灵究竟发了些什么消息。

 

胃肠中心占下面一层两层,上面是门诊手术室,带泌尿生殖中心,还有各种VIP区域在最上面几层。吴邪进去的时候,果然外科那边还在路上——不知谁设计的这长征八千里,要是真急得要命的急诊,这一路折腾下来还能活命?

 

他进去一路打了招呼。虽说门诊无痛胃肠镜麻醉必须高年资主治以上才能来做,但是研究生的时候他打了两年下手,有空就被叫到这里来从护工护士一直干到主任,缺什么干什么,所以人头也熟地不行。

 

显然大家都是被叫来加班的,脸色都不怎么样。吴邪布置好他那一块地盘,手也不洗就拿出手机来看。

 

第一条:字签了,马上去做。你在哪里?

 

第二条:看到消息回电话

 

第三条:不需要你用公开关系来证明任何东西。如果你要我证明的话,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做给你看。我说认真的,不是气话。你现在不要让我急了,到底在哪里!看到消息就去手术室准备东西,直接去胃肠中心。

 

他看着,眼前有一点模糊,反复看了几遍,不能眨眼,不然那一层水雾就要掉落下来,还好戴着口罩,又临时戴了他放在柜子里备用那副眼镜,而其它人都还在铅防护室外面,没人注意会到他表情变化。他逞一时心快,直接写:你不用向我证明任何东西。今天就算是我无理取闹,和你在一起也太痛苦。我看我们还是算了。

 

写完他心里默念了一遍,立即就删了。又有些后怕是不是自己手快还真发出去了,反复退出打开确认了几次。才确信没有给他回信。

 

他抬头看了看观察窗后面,那间操作室里只有一个护士,坐在那里写单子,放射科医生刚才已经来了,不知是不是等得不耐烦出去抽烟了。他低下头看着张起灵那条消息,考虑了一会,回道:我一直都在办公室坐着。

 

只有陈述,没有表态,没有质问,没有要求。

 

没想到张起灵竟然立即回了一条,他应该在护送患者的路上?怎么可能还拿着手机看着,还回消息!虽然锁屏上也能看全,他还是打开来一个字一个字翻来覆去地看。

 

我不想跟你比较。但是我爱你。我受不了跟你吵架。

 

加起来这些字,他未免回地太快,吴邪难得心境明澈起来,突然就明白了,一定是他早就写好的,像他自己一样——觉得是不能发给对方看的东西。

 

双开的门被顶开了,吴邪一抬起头,先看到的就是人群簇拥的转运床,站在最后的张起灵。

 

他也看到了他。一如既往,波澜不惊。

 

吴邪把手里的手机揣回口袋里。

 

张起灵要等会,等里面内镜手术开始了,走到外面控制室坐下,才能看见他前一刻发出的回信。

 

以后不会了

 

 

他穿着铅防护衣坐在监护仪前,注视监护仪,隔一段时间向病人看一眼。他不知道身后隔着观察窗的那个人的目光。手机在口袋里震了有几次?两次还是三次?戴着乳胶手套,他一直没有拿出来看。

 

一切还算顺利,除了心率有瞬时低于50次每分,但尚属有惊无险。虽然胆道里面没看出什么具体的梗阻,至少引出来的胆汁是浑浊的,说明的确有问题,而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吴邪等病人七七八八被搬走推走了,才开始收拾他自己的东西。把备用药全部收起后,他脱了一只手套,拿出手机。

 

最上面一条是:你写错了  改过来重新给我回一条

 

他看得有些莫名,再看前面一条。

 

我说过不会跟你分手

 

而最早的,挨着他那条发出的,是:什么叫以后不会了?

 

什么叫“以后不会了?”他才看到自己写的是什么——以后不会了!

 

什么叫以后不会了!

 

吴邪简直要捶胸顿足!

 

我是说下次不会了!妈的张起灵你不要看懂了装不懂!

 

这一次发出去前,好歹他检查了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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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霍玲能住多远。

 

他想了想,还是把厅里的灯关了,就开了进门的小灯,厨房和卫生间的应急灯也开着,回到房间里,随手关了门。床头灯打开,躺下去,抬起手摸了摸,他这一边是没有书,那就去摸张起灵那头,撩到眼前一看:牛津急诊医学手册。扫兴,再拿一本,竟然是他的书,麻醉解剖学。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坑出来的。

 

吴邪胡乱把书塞回床头柜上,拉起肩膀上的被子,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张起灵过会肯定又要说他,书就不能堆堆好。

 

简直比爹还烦。

 

叫他心烦。他拉开被子,又坐了起来,拿起床头柜的手机,开亮了看一眼时间,要不还是给他打个电话?是他自己洗漱太快还是出租车绕弯太大?开个50公里?机场都可以去三遍了。这么想着,干脆起身下床,走到张起灵那一边,把他床头柜上堆的书一本一本拿下来,翻了一下。——真就没有看着玩的,或者他就认为这些都是看着玩的?要是有人给他介绍对象,这一条倒绝对是优点。

 

他把那些书,四五本,按大小尺寸摞好,重新放回去。听到门外好像有什么声音,他仔细听了一会,真的有声音。张起灵回来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很快关了床头灯,拉着被子躺回去。静静躺着。

 

过了一会,才听到张起灵推门进来的声音,很轻。大概是在拿换洗衣服。又隔了一会,没有声音,他都要疑心他走出去了?还好忍住没睁开眼睛,因为感觉额头上一点被抚过的触觉,也许只碰到他的头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吴邪又躺了五分钟有余,略有点愤慨地坐了起来。房间里暗,他倒是能习惯,看得清楚,一拉开房门,外面厅里也暗,只有卫生间有光亮,传来淋浴的水声,像很远飘来的雨声。他径直走过去,适应了一会白炙灯的亮度,走到里间,翻下马桶盖,直接往上面一坐,对着浴帘里面的人说:“是不是路很远?”

 

没有回答,他拍了拍浴帘。

 

张起灵一个脑袋露出来,满脸水,头发都贴在脑袋上往下趟水,看了他一眼,他穿了件深灰色的短袖T恤,不知是不是读书时候的衣服,有点短,加上那条半长的睡裤,有点像在长个子的学生。张起灵回道:“吵醒你了?”

 

吴邪摇摇头,又问了一遍:“路很远?”

 

张起灵回头把里面的水关小了一点,拉开一点浴帘,道:“不清楚,去的时候我好像睡着了。”

 

吴邪站起来,走过去,靠近那里,里面雾气腾腾,张起灵转过脸就正好对着他,在他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吻得他鼻子上,眼前,也都沾湿了。

 

吴邪用手擦了一下眉弓,说了一句:“怎么会睡着。我喝得比你多。”他想起来他们走的时候,张起灵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倒是不担心霍玲会瞥到他发的消息。

 

张起灵抬起手臂就来搂他的腰,吴邪赶紧说:“干净衣服,都给你弄湿了。”

 

张起灵反而紧了紧手上的力道,回了一句:“有什么关系,等会你就脱了。”用另一只手把他脑袋按到自己脖子边上,又说:“你不回消息。一安静我就困。”说着人就往他身上贴,重重挂在他身上。吴邪的手掌在他又湿又滑的背上抹了两下,托住他的身体,这下前面也湿了,换衣服是肯定的。

 

吴邪道:“你凑什么热闹,你不去唱歌,我也不用去了。”

 

张起灵笑了一声,道:“怎么可能,你是主角,怎么可能不去。”

 

吴邪道:“我不跟你争这个。”说着,换了个姿势,把脑袋挪到他另一侧,他哪一边都热乎乎的,热水的关系。吴邪又说:“就等你回来说轮转的事情。”

 

张起灵道:“有什么问题?”

 

吴邪道:“问题……是……”他嫌姿势太别扭,又推又拉总算把张起灵弄开了,张起灵却会错意,拽着他衣服的下摆往上翻,是要他脱掉。吴邪应付了他两下,他不住手,他只好妥协,举高了手臂,把上衣脱了,接着就脱长裤,脱内裤,一脚也跨了进去。

 

事情都不用说了,完全没机会。张起灵原先只是吻他,迫使他也张开嘴,舌头就顶进去,吴邪呜咽着,他根本不关心,吮吸,搅拌,托着他的脸,另一只手掐在他腰上,像巨大的强壮的动物在啃食他,浑身都散发着饥饿的气息——等尝够了,才分开一点,长长喘了口气,在雾气里看他,观察那样看,捕食者和猎物的对视。张起灵吻了他的脖子,但是很轻,也许是怕留下痕迹,又回到他脸上,这次是轻轻的舔舐,但是那种强烈的刺激感仍然存在,对于猎物的态度,弄死吃下去以前,先要玩够。张起灵低头看了看他们各自的下面,一手就握住了吴邪的,他本来还好,被他一碰,就觉得腿软起来,偏过脸,尽量不去注意,两手背过去,抵在身后的瓷砖面上,只恨墙面太滑。张起灵很耐心撸了一会,吴邪简直受不了,颔首蹙眉,喘息一阵一阵上来,他感到他的指腹刮过顶端的小孔,只是掠过一下,他舒了一口气,却几乎立即被掐住了,掐住那个地方。吴邪猛地抬起头,一手伸到张起灵脖子后面,直接拽住他一点发脚,吼了一声:“你不要太过分了!”张起灵贴上来就要吻他,扑面的不知是浴室滚滚的热气还是对方呼出的鼻息。吴邪左躲右闪的,但下面被他贴着下腹揉着,还掐住要命的地方,能动的范围太有限,只好见缝插针地求饶道:“你放手……先放手,放开……”他不放手,他就扯他的头发,头发不长只有更痛,忽然就听见对方吃痛地“嘶”一声。吴邪赶紧松了手。没想到就被一把握住,举高了按到墙面上,还有一只手自由,可以去推他,不知怎么就用不上力气,腰里一阵阵酸上来,站都站不住了,手只能卡在两人的身体之间,略微动一动,都有些颤抖——张起灵的身体真是烫,触摸到他的有些鼓出的胸肌,手上用力就变得更明显,乳头,很硬的一点,摩擦他的手掌鱼际。仅仅只是这样的感受。吴邪把额头抵到他胸口,紧闭起双眼。

 

过了一会,他才呼出气来,张起灵上下都松了手,搂着腰接着简直要直接跪到地上的他。就这样安静着互相搂着,吴邪默默反手去摸张起灵的右手,拉了一下,再拉了一下,拉到前面来,他退开一点,低头看了看他的手掌,还有些乳白色的黏液,抬起头,凑上去就吻了张起灵一下,在他耳边问他:“你还没好?怎么办?”也不等他回答,就把自己一条腿抬起来,这还考验平衡,他后面有墙有支点,把腿绕到他身上,但是脸却转开了。

 

张起灵贴了过来,声音听上去挺认真的,问他:“我以为你不喜欢。”

 

吴邪笑道:“难道要我跟你说喜欢?”

 

张起灵没回答。

 

吴邪又道:“喜不喜欢也那么多次了。”听着似乎有点怨怼,控诉他之前都是乱来?他不是这个意思,但也没有解释。

 

张起灵的手指已经摸了进去,到底也没有因为他这句话停下来。当然新仇旧恨先把眼前的炮打完再算,要是换了吴邪自己上,一定也一样。

 

“吴邪……”他呼吸有点乱了,下半身匆匆忙忙在他肚子上就蹭起来,那硬的地方又磨又顶,戳着最软的地方,弄得他有点疼。

 

吴邪道:“没说不行。”

 

对方紧紧贴着他,似乎是点点头。吴邪道:“……也没不喜欢。”才说完,就感到很涨的顶进来了,两个人都有点说不清的激动。身高差不多站着来其实真有点难。吴邪趁他弓着腰用力,离开了他的身体一点,就抬起手摸他的乳头,两边都很硬,很小的两点。

 

张起灵的动作快起来,原来还有点干涩,磨得两个人都有点疼,这时候就好一点了,大概是他的前列腺液还是什么,总之他们都不太相信肠液的说法。吴邪的手慢慢就扶到他肩上,从放着蜷起渐渐用力到抓住。张起灵试了几次,如果再吻他,就会滑出来,重新往里顶一顶,吴邪都会发出喊声,他原先也许真心想试着再靠近他一点,后来纯粹就为了让他叫喊。慢慢出来一截,再突然塞回去。

 

吴邪捶着他说:“……行了……行了”,已经垂下的部分又站了起来,前段都渗出一点透明的液体。

 

张起灵用手撸了他那里一把,抬起手就去掰他的嘴唇,他合不上嘴,一吞口水就含住他的手指,含了一会,口水还是顺着他的手指和口角一点一点流了出来。就着这点口水,他又去撸他下面的管子,撸着他又射了一次,他才抖动着也射在他里面。

 

他扶着吴邪的腰,等了一会,等完全软了,才慢慢退出来,带了一点精液,还有点血丝?他那种倦态一下子就没了,几乎是蹲着去看吴邪下面,还让他把腿再抬高一点。吴邪急着去推他脑袋,问他:“你干吗?怎么了?”张起灵就把手指伸了进去,很松软很热,他很谨慎地把手指能触及的范围都自己摸索了一边,并没有任何异常的东西,连明显的内痔都没有,但还是不放心,收回手,站起来就对吴邪道:“你转过去。”吴邪诧异道:“怎么了?”看看他的下身,说:“你不是已经好了。”张起灵道:“你出血了。”吴邪愣了一下,笑了,说:“这又没关系,肛交本来就容易出血。你紧张什么?”说完捧着他的脸,又认真看了看,笑道:“你还真紧张了?”他作出大方的样子,又道:“那就让你检查清楚。”说着就转过身去,背对着张起灵。

 

张起灵推了推他的背,说:“你趴下去一点。”

 

吴邪无言地照做了。过了一会,就感到他的手指又进来了,俯身背位比之前能进得更深一点?作为从来没认真给别人做过肛指检查的吴邪来说,是没有这个概念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好在之前都那样被他捅过了,现在简直可以用没感觉来形容——吴邪这才意识到他不是在跟自己玩,如果要玩,肯定不会让他没感觉。他是真的在用心检查。

 

“好了没?”他回头去问。

 

张起灵点点头,撤回了手指,又带出来一点精液,吴邪一站直了,又是一点涌流出来,沿着大腿内侧往下淌。

 

“我说没事吧。”他抬手摸了摸张起灵的脸。张起灵“嗯”了一声。吴邪只感到有些怪异,笑了起来,说:“你内疚个什么劲?这又没什么。”

 

张起灵没接他这一句,把花洒拿了下来,在手里试了试水的大小,转过身来斜着在吴邪身上又试了一下。吴邪只觉得有点窘,伸手去拿花洒,张起灵也就递给他了。然而花洒拿在手里,要对着下面,确实……还是有点……吴邪问他:“能不能转过去?”他看了看他,也就听话的转了过去。

 

为了掩饰仍然存在的尴尬,吴邪对他道:“你说我会去十一楼还是十二楼?哪里缺人?”

 

张起灵略微转了点过来,就被他用手推回去,张起灵只好对着前方,回答道:“可能胖子那组缺人。”那是胃肠组。

 

吴邪惊道:“不会吧!他们手术最多了!天天站着怎么受得了,他们那边是哪个主任?是不是那个阿贵?他还喜欢抓周转率啊!把女人当男人使,把男人当畜生使!”说着,他用手搂了搂张起灵的脖子,不知怎么就在他颈后吻了一下,张起灵被他激了一下,狠狠在前面拽住了他的手。吴邪甩了两下甩不开,竟然还靠上来了。

 

张起灵没回头,但是说的话他能听见。

 

“别蹭了。”

 

吴邪不管他。脑袋又在他背上擦了擦,他不知道对张起灵来说简直浑身都是发稍搔过的触觉。他还说:“要不我走个后门,张主任你也去你们主任那里说缺人,你们肝胆组怎么会多人手呢?总之千万别让我去胖子那一组。怎么样?怎么样?”边说边摇他。

 

张起灵放开他的手,一个转身就把他抱住了,拿过他手里的花洒就对着他臀部。吴邪有点措手不及,不过搂着也就搂着了,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反感这个事情。”

 

“为什么?”

 

被他洗的感觉很怪异,不过吴邪觉得还是忍着比较好,回道:“其实我毕业的时候定科定在大外科。”他干脆搂得更紧点,贴着张起灵还挺舒服,不知怎么这时有点困了,恨不得能马上躺下来。

 

“那现在呢?”张起灵关了水,一手抱着他一手拉帘子去外面够毛巾。

 

吴邪道:“就因为现在还没搞定,所以我慌了。”

 

张起灵给他背上擦擦,擦脑袋,他趴着不动,他就只好又擦擦他背和屁股,问他:“你学位不是麻醉科的?”

 

吴邪晃晃脑袋,说:“张主任你不是七年制的吧,别告诉我你是八年制的!我们毕业不TM都是临床专业啊,谁管你老板是麻醉的还是外科的还是影像科的。”

 

“那你找解连环说一下不就解决了。”

 

吴邪道:“麻烦就麻烦在这里!他听我三叔的,我三叔一定要我做外科——他自己又不是医院里做的,他懂个屁,就觉得不做外科简直就不是医生了,尤其是麻醉科,对他来讲,就跟护士没两样。所以我当年选导师都瞒着家里的,我爸妈倒没说什么,三叔盯得紧地跟什么一样。现在又去跟小花他爸,”说到这里他顿住了,推开张起灵,拿了他手里的毛巾在自己身前擦了擦,才说:“就是跟解雨臣他爸说一定要把我留在外科。你说这不是皇帝不急急太监。”

 

张起灵拿了他自己的毛巾,很迅速地擦干了身体,换上衣裤,回头看了一眼吴邪,他的湿透的上衣还丢在漱洗台上。张起灵笑道:“我去帮你拿,要不你跟我一块回去。”

 

吴邪拉着他的手跟他一起走回去,一回房里就赶紧翻箱倒柜把内裤外衣都套整齐,掀了被子往床上一躺,拍拍自己边上,对张起灵道:“快过来,大爷还有事要问你!”

 

张起灵皱着眉走过来,也躺下了,说:“你跟胖子学的?”台灯开着,他就随手拿了边上的书,看了一下封面,换了一本。

 

吴邪也凑过来看,一看是“麻醉解剖学”脸都绿了,一把要抢过来,张起灵反应比他还快,拽着不放,他只好松手了。

 

吴邪道:“你从哪里找出来的,我没见它很多年了。”

 

张起灵道:“有什么不能看的。”说着就开始一页页快速地翻起来,“难道你还写了你喜欢班里谁谁谁?”说着就笑了。

 

吴邪道:“要写也不写在这种贵的彩图上面,没什么,你翻不到的,这书有什么好看的!”

 

张起灵转过脸来,问他:“你要问什么?”

 

吴邪也看了看他,又躺了回去,拿手臂垫在脑后,妆模作样沉吟了一会,才忽然转过头来,说:“你说,你刚才说,去唱歌我才是主角,什么意思?”

 

张起灵仍转回去看他那本书,头也没抬,反问他:“就问这个?”

 

吴邪道:“不然呢,叫你帮忙你又不肯。”

 

张起灵道:“胖子和解雨臣不是都想给你介绍对象。”

 

吴邪愣了一下,回道:“原来是这样。”——当然原来是这样,不然还能怎样。不过张起灵还是看出来了。被说穿了太糟糕,还好他立即反击道:“还给我介绍对象,对象都跟你跑了。”

 

张起灵抬起头,道:“你说霍玲?”

 

吴邪被他一看有点结巴了,回道:“霍玲,霍玲,还有云彩,你真会装傻。”

 

张起灵露出了思考的表情,过了一会说:“霍玲还可以。”

 

吴邪笑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张起灵道:“我就喜欢你。”

 

他这么突然来一句认真的,吴邪愣得说不出话来了,赶紧转回脸,拉了自己的被子,拉得很高,躺平了。

 

张起灵把书往床头柜上一放,朝他这里压过来,手臂支着脑袋,从高一点的地方看着他,低声说了一句:“大爷你还有什么要问的?”说着另一只手就隔着被子捂到他身上,凑近了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吴邪道:“那你就说说怎么暗恋……”他说不出口“暗恋我”,最后只好迂回着说,“怎么暗恋本大爷来着。”说完转过身,伸出手臂去搂张起灵。

 

张起灵也平躺下来,把他手臂垫在脖子下面,在拿枕头压好,没有答应,就盯着他看。

 

吴邪作出被看得不耐烦的样子,道:“就说你不高兴的事情,让我先高兴高兴!”

 

张起灵笑了,眼睛很亮,还是盯着他看,回道:“你先说点蠢事让我听听,我再告诉你。”

 

吴邪道:“我基本没有蠢事。”

 

张起灵道:“随便什么,不一定要和我有关的。”

 

吴邪还真认真想了一回,说:“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上体育课。我们那个时候还不是男女分开来上的,是一起的,但是排队分男生和女生。”说着回头看了看他,“集合之前体育课代表过来跟我说‘等会排好队我喊一二三就一齐把上衣脱了!’。”

 

张起灵已经笑了,道:“难道最后只有你脱了?”

 

吴邪道:“这还不是高潮。为了这个我还被校级通报,体育老师说我上课耍流氓……”

 

张起灵笑道:“没见过比你更傻的。”

 

吴邪道:“那是你没见过世面,想听你可以去问胖子。”接着又对他说,“该你了。”

 

张起灵想了想,说:“……我听见走廊里有人叫你名字,一直以为是绰号。没想到真是一个名字。”

 

吴邪问:“就这样?”

 

张起灵道:“还想听什么样的?”

 

吴邪回道:“算了……”说着要把被睡得都麻了的手臂抽回来。

 

激将法还是有用的。对方不仅沉默了,压着不让他动,还靠得更近,低声对他说:“后来就看到你到病房里访视病人,晚上。我那天走的晚。第一次看到你长什么样子。”

 

吴邪笑了,说:“喜欢吧。一眼就看上了?”

 

张起灵道:“我心里只有遗憾。”他摸了摸他的脸,停顿了一会,才开口,声音都有点哑,“因为不能告诉你。这是第一次,以前从来没有过。”

 

吴邪没有动,也没有出声。任由张起灵在他额头上又吻了一下。

 

“没有喜欢过任何人。这是第一次。我才知道,原来是这种感觉。”他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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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倒了杯水,放在餐桌上。冰箱里拿出来的冷矿泉水,客厅和厨房没有开空调,没有水的杯壁上立即蒙上了一层水汽。也没开灯,一出来眼镜上就一阵雾气,加上暗,朦朦胧胧。他把眼镜摘下来放在玻璃杯边上,又摘下耳朵里的耳机,关了mp3,轻轻挪开凳子,在桌边坐了下来。

 

借着外面透进来路灯的光,可以看见挂壁钟上是两点三刻,他垂下头想了想,还有四个小时可以睡。他又站了起来,打开冰箱,一下子亮地睁不开眼睛。没什么吃的。一眼瞥见盒装牛奶,对了,张起灵说必须放在里面不能放在门上——因为温度不够会坏,其实他也够讲究的,只是平时不说而已。他关了下面的门,房间里又暗了下来,打开冷藏室,翻了几下,里面还有家里拿过来的饺子,明天晚上可以对付一顿。

 

他把手从冰柜里拿出来,关上了门,那点飘渺的冷气就在他周围消散了。他又去桌上,拿杯子喝了一口水。

 

还是回去睡。

 

张起灵总是睡在靠门的一侧,向左侧躺,如果吴邪躺着的话,是被他背对着的。这种时刻,可以在黑暗掩饰中静静观察他,吴邪靠着墙,屈腿坐下了,抬头正对着张起灵的睡颜。黑头发盖掉一半的脸,露出光洁的鼻梁,嘴唇。还有他裸露的肩,和圆领里的一块皮肤,还有身体上那种挤压出的肌肉的轮廓。

 

他有些自嘲地想,果然总是盯着这些地方,他的身体。如果和他之间没有这一层关系,不知道会怎样,张起灵说的那些话,余音在耳,但是感觉不到真实性。所有的事情,偶然性太多,回头去想,总觉得哪里都会错过。他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尽量小声,人坐在那里没动,手在抽屉里摸索,摸了半天,摸到一支牙膏?他有点困惑把东西拿到眼前一看——KY。无声地笑了一下,又朝张起灵看了一眼,他怎么放在这里,吴邪单腿跪着去看半开的抽屉,把手里的胶管放了回去,那个湖蓝的小盒子在角落里,他拿了出来。

 

也许张起灵已经看到了,他又坐回墙边,既然放了东西在同一个抽屉里,没理由看不到。他打开盖子,把里面的戒指拿出来,放在手心里看看。读书的时候,没什么钱,买了个银戒指,难得她还带着——这是霍玲还给他那一霎那使他动摇的原因么?他当时脑中疾走的难道是,为什么是春天,几个月的时间差时间差时间差……他把戒指套到小指上,只能过第一个关节——这是一个没用的东西,应该扔掉。

 

一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等了一会才明白,是张起灵的手伸了过来,不知他怎么在黑暗里视力也那么好?还是戒指的反光?张起灵把戒指拿过去了,吴邪也阻止不了。他还默默坐在那里,看张起灵翻了个身,躺平了,对着天花板,举起双手,大概是在试那个戒指。

 

“几点了?”传来张起灵的声音。

 

“三点。”

 

“买小了。”过了一会,他说。

 

吴邪一个起身站起来,走到床边低头看他——一半没在阴影里,一半被窗帘外透露的光照亮,头发散在枕头上,也正看着吴邪。

 

吴邪伸出手,道:“你装傻呢还是真混蛋。”

 

张起灵微微一笑,道:“我真混蛋。”

 

吴邪挨着他坐下了。一坐下就去拉他的手,摸那个戒指,一根一根手指摸过去——竟然都没有。

 

吴邪道:“藏哪儿了?”

 

张起灵摊开左手,又摊开右手。当然都是空的。

 

吴邪有些恼怒,在他胸口捶了一拳,硬邦邦只打到肌肉。张起灵借力也坐了起来,捉住他的手腕,用劲拉扯着往自己腰上带,让他搂着他的腰,脸贴脸地对他说:“送了不能要回去。”

 

吴邪用肩膀顶了他几下,顶不开,也就放弃了,反到把脑袋搁到他肩上,答道:“你要再买个给你。”边说边拍拍张起灵的背,能感到对方的手紧了一紧,他闭上眼睛,沉着气,控制地,发出平淡的语气,说:“这个不行。”

 

他说话的热气有点喷到张起灵脸上,他自己不觉得,只感到对方的手挪动了位置,移到了他的肋下。吴邪觉得有点痒,动了动。张起灵手下的力道就加重了,掐得他都有点痛,他推搡着道:“你松手,快点把戒指还我。”

 

张起灵道:“吞了。”

 

吴邪立即拨开他手臂,掐着他的下巴去看,一边看一边说:“相信你才有鬼,谁吞你都不可能吞。你要是吞了我现在就陪你去看急诊!”说着他几乎要把脸凑到他脸上去。被掐的虽然是对方,没想到被咬了一口的却是他自己。张起灵很轻咬在他嘴唇上,轻轻舔过上唇,吴邪也张开了嘴,用劲把舌头顶进对方嘴里。他说了不信他吞戒指,但心里不知为什么有点怀疑是含在嘴里?——总觉得再疯狂胡乱的事情他也做得出来。

 

吴邪扭动着改变着角度,力所能及地用舌头去探每一个够得着的地方,糟糕的是张起灵的舌头也缠着他,又热又软,和着口水和他的搅拌在一起,吴邪渐渐就觉得呼吸紊乱起来,头也发晕,他猛地一推,推离了才一点张起灵又要凑上来,被他一转脸躲过了。但是脸又被捧住了,吻了又吻,舍不得放开一样。吴邪喘着气,怒道:“张起灵你才是属狗的!”张起灵舔了舔他合起来的眼睛,低声道:“我属马的。”吴邪又用蛮劲推了他一把,道:“老子管你!快把戒指还我!不是给你的东西!”

 

张起灵慢慢松了手上的劲道,吴邪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几乎是惯性的,还去推他,推了几下,张起灵就彻底放开了他。

 

吴邪低着头,能看到一点对方的动作——他往后靠了靠,反手把手塞到枕头下面去?原来是藏在那里?他赶紧前倾身体,伸手过去,叠着张起灵的手一起去摸,他感到张起灵的手反转过来,握住了自己的手,轻微的颤抖,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张起灵的。他抬起头,表情没控制好,竟然流露出些许哀求的神色。张起灵的目光动了一动,贴面吻了过来,还抬起另一只手,紧紧卡在他下颌上,迫使他不能离开。他被握紧的手还拗动着想甩开张起灵去枕头底下继续摸索。大概是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张起灵终于下了狠劲,几乎是扭打着把他摁到床上,屈起膝盖用力压住。

 

他仰面躺着望着张起灵,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对方也没好到哪里去,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不还又怎么样?”说着他伏身在他脸上又吻了一下,抬起头漆黑的眼睛盯着他看,吴邪被他看得只想转开脸回避。

 

张起灵又低头,在他锁骨上窝轻吻了一下,再吻一下,间断地很轻地在说什么?一开始吴邪几乎听不清楚他,渐渐就有点明白了,好像是说“……不过没关系……”吴邪自由的那只手扶到了他肩上,摸到他颈后,慢慢手指沿着脖子的曲度插入他发间,轻声问他:“……什么没关系?”张起灵松了手,坐直身体,脱了自己的上衣,又弯腰来脱吴邪的,吴邪没有反抗,只是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过了一会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没有关系?”张起灵跨坐在他身上,垂着头,前面的头发遮住了额头,看上去很认真地在他裸露的胸口摸了摸,“你这里……两边”他说,手指按了按他右侧的乳头,竟然俯下身含住了他左侧的,垂下的发稍扫在皮肤上有种更微妙的感觉,潮湿的舌头整个覆盖上来,激地吴邪“啊”地叫出了声,被吮吸抚摸地腰都软了。张起灵抬起头,对他道:“两边都是硬的。”说着很轻揪了一下他右侧的乳头。吴邪涨红了脸,没有回答。张起灵压过来,问:“……你在想谁?”吴邪的腹部在他身体下面轻微的颤抖,眼角也有点泛红,瞪着他看了一会,道:“你先回答我,什么没关系?你没关系我有关系!”张起灵直视着他道:“不是给我的也没关系。”说着松开了手,忽然从起身从他身上离开了,坐到一边,盘腿坐在那边。吴邪还偏过脑袋跟着他移动,平躺着望着他。

 

张起灵才说:“不喜欢我也没关系。”

 

吴邪瞪大眼睛一下坐了起来,猛地抢先去掀枕头,房间里暗,看了一会,他才看清,戒指果然就在那里放着。很简单。

 

他把戒指拿起来,回头就去看张起灵。张起灵也看着他。

 

他还没说什么,张起灵已经略微笑了笑,道:“你放好吧。”

 

吴邪紧绷着脸,一个猛劲把攥在手里的戒指掷了出去,也不知道丢到哪里了,只听到地上很轻的“叮”的一声。

 

张起灵有点吃惊地看着他,忽然就回头要下床去找,被吴邪一把拉住了。张起灵回头抬了抬被拉住的手臂,皱着眉示意他放开。

 

吴邪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对着他,忽然闭上了眼睛,有几滴泪落下来。

 

“……吴邪”张起灵一动都不敢再动。

 

吴邪睁开眼睛,直视着他又是一行泪滚下来,张起灵抬手要帮他擦,被他躲过了。他抬起手自己抹了抹,回道:“你他妈有病,非要这玩意,是不是打算一样甩了我?”说完他松开了紧握着他手臂的手。

 

张起灵有些震惊的表情,静坐在那里没有动。

 

吴邪先低下头,又擦了擦,完全没有看他,闷声不响地一转身下床离开了房间。

 

外面传来拉开移门的声音。过了很久都没有其他声音。张起灵也站起身来,趴到地上到处摸索了一遍。

 

吴邪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好了。上半身裸露着,一手枕在脑后,闭着双眼,听见动静了,很快睁开了眼,看着站在那里低头找上衣的吴邪。

 

吴邪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衣服,往张起灵身上一扔,说道:“不打算睡了?四点了。”

 

张起灵用手撇开那件黑色背心,突然起身就搂住吴邪的腰,直接把脸贴到他肚子上。吴邪惊地停住了套衣服的动作。张起灵一用力就把他拽地一屁股坐到床上,刚套在手臂上的上衣又被撩走,连裤子都被迅速地扒掉。

 

“四点钟。”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床头钟的液晶屏,又转回来,低头看着吴邪道:“我打算睡你。”吻他的时候,手已经摸到他软软伏在毛发间的阴茎,捞起来,握在手中撸了几下。吴邪被他弄得浑身忍不住一阵振颤,口鼻间喷出热气,双手扶在他肩上,挠不到中心。张起灵放开了他回头到抽屉里摸了摸,再回过来把他双腿顶开,一把捞到腰上,手指带着软膏就抵到他后面,摸了摸,顶进去,紧紧贴着肉壁动了动,一边低声对他道:“……我不知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吴邪半眯着眼睛,双臂抱在胸前,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些呜咽声,他的那里已经完全站起来了,顶端贴在小腹上,张起灵用手摸了摸,有点黏黏的液体,他也沉不住气,撤出了后面的手指,很快拉下自己的裤子,扶着吴邪的腰,在他会阴下滑腻腻地探了几下就塞了进去。吴邪的身体整个一阵颤抖。张起灵又低头去吻他,吻得离不开他的嘴唇,下面换着角度又动了几下,能感到吴邪的两腿分得更开,都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识的。被衔在口中的嘴里渐渐发出一声又一声呻吟,张起灵离开了一点距离,低头动着自己的臀部。果然吴邪喊叫起来——从来没有过,这是第一次,他不压抑这些声音。

 

夹杂在气声词间,他贴着他听见他说得断断续续:“……他妈的……他妈的老子……老子……满脑子,都是你……”

 

张起灵憋红着脸一低头埋到吴邪脖颈间,汗水从额头流下来,他鼓点般跳动的颈动脉就像长在他自己脸上一样一跳一跳一跳——这拉长的一刻,他能感到吴邪摸到他腰上的手,还有夹在他们腹间,他湿热的性器的形状。张起灵动了动,额头死死抵着,也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射在他里面。又摩擦了一会,才感到吴邪也射了。他抬起一点身体,拉起吴邪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贴到自己脸上,留恋地吻了吻他的掌心。

 

“再说一遍。”他轻声地说,伸出舌头又舔了舔他的手掌。

 

隔了一会,听见吴邪的声音,说:“我他妈爱你。够不够……”

 

他低下头,侧脸睡到他胸口,抚摩着他的肩,手臂外侧,腰,阖上眼睛,轻声地自言自语地说:“真的……吴邪……真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吴邪起得早,比平时都早,只有他开闹钟。张起灵是完全不需要闹钟的。吴邪有时候醒了,他就不在了,多半是跑步去了。等吴邪起床,浴室里拉着帘子知道是他在里面淋浴。——那是现在才发现他其实难得提早到实习生的点去医院。无论如何,还是有点副主任的架子的。

 

大多只有下雨天他早晨才会睡地晚一点,所以看了天气预报,或是傍晚就下起雨来,可以让他喝酒,抱着睡得东倒西歪。

 

初秋下一阵雨,天气就很凉爽。他们晚上还开着空调,一个夏天不铺席子,所以空调开得非常很冷。吴邪前几天才刚加了个薄的床垫,把绒毯换成薄被子,捂在软绵绵的被窝里,搂着他微醺的软绵绵的身体,早上再看他面无表情地挤八点迟到前最后一班电梯。——他端着盒饭走进饭厅的时候,脑子确实是想着这些。

 

一个上午结束两台全子宫,霍老太手下首席上场,非常迅速,比平时放课都早,对吴邪来说才是难得。昨天晚上他几乎没睡成,早上又醒得早,在手术室里有点垂头丧气的,正好掩饰了心里万丈愉悦的光芒。到了饭厅里,也才十一点半刚过,寥寥的没几个人。他在没人坐的靠墙的那条八人长桌前坐下了,脸朝着门口,低头把手里的盒饭打开。

 

又是咖喱鸡块,食堂跟咖喱鸡块以及红烧萝卜块以及卷心菜杠上了。张起灵不吃萝卜,韭菜,大蒜,洋葱——一切会有味道的东西。他一开始还诧异“萝卜有怪味?”张起灵说的是“很辣”。他不喜欢的东西差不多可以开长长一张单子,然而吴邪如果不问,他也不会自己告诉他。

 

他还在那里对着染成黄色的一份白饭发呆,对面就摆下了另一套餐具。吴邪抬头看了一眼,皱起了眉——一下子叫不出名字,这太窘了,明明才见过面。还是对面的女孩子大方,笑道:“哎,吴邪,真巧。”

 

他也笑着点头。对了,是霍玲。不对?他喝了一口刷锅水一样的番茄蛋汤,问道:“你怎么来这里?”

 

霍玲道:“哦。我在CCU,现在在做的那个病人是我床位上的,就过来看看。”吴邪点了点头——相当于会诊性质的手术,吴邪道:“什么手术?很重的病人?”

 

霍玲“嗯”了一声,蓝绿色手术上衣的V领很深,她也学手术室护士,用消毒包上撕下来的无菌指示条贴纸把领口两边对齐贴了起来,但是露出的细长的脖子还是很耀眼,还有她的大眼睛,微卷的头发裹到帽子里,只露出额头,直眉毛,长睫毛,鼻子的形状非常优美,嘴唇红红的,大概是注意到吴邪有点愣愣看着她不动,她微微笑了,流露出脸颊两侧两个圆圆的酒窝,说道:“是昨晚急诊收的心肌梗死,室壁穿孔0.5厘米,很年轻的,43岁,女的,既往也没有明确的高血压史,现在就是个低血压。和家属商量过了,还是决定再争取一下,过来做个体外循环的置管术。”说着她张开嘴,用调羹喝了一小口汤,微微皱了一下眉。

 

吴邪笑道:“食堂的汤跟碱水差不多。”

 

霍玲也笑了,又说:“刚才台上还说要不要试试今天就做个修补术,后来还是放弃了,穿孔周围都是黑的,但是坏死界限还是不明显……总之置管做好以后,至少有机会等两个星期。”

 

吴邪低头,轻轻点了点头,其实他也不是特别明白,当年去心内科的轮转计划被他左躲右闪地给回避掉了。

 

不知道是不是星期五的关系,外科医生的效率似乎都高起来,刚过十一点三刻,饭厅里人就多起来。从吴邪的角度,很容易就能看到张起灵也过来了,V领敞着也不怕纹身露出来,一手拿着个KFC的方盒子,另一只手里是杯橙色的饮料——那个不是橙汁,他大概也不会喝,吴邪心里想,其实是要把注意力从“他嘴里还衔着张饭票”这一点上转开。他自认是用余光扫他,张起灵自然,就目所能及范围,看都没看他一眼。

 

也许还是有些明显,连霍玲都抬起头,转过脸去看他在看什么,吴邪赶紧举手向门口道:“胖子!这边!”胖子那边才注意到他,不过并不理会,做了个“呸”的表情,直接向张起灵那桌走过去。吴邪顺着去看,云彩也坐那里,坐张起灵斜对面。

 

胖子一坐下,就有点挤兑云彩,他左右不合适地笑着,端着他的饭,赶紧坐到张起灵边上去,等于正对着云彩。吴邪气恼他抢了自己瞄准的位置,一个犹豫,还是没站起来换位子——明明他对面空着。

 

胖子却转过脸来,对吴邪挤眼睛,但他这个动作,在瞄到了吴邪对面的霍玲后静止了。那个端着饭盆绝对会掉地上的尴尬定格令吴邪颇为恼火,更糟糕的是,胖子还开口了,喊得可大声了:“哟!吴邪还带个妞啊!”——他大概把霍玲当作初来实习的护士了,她确实看起来二十岁出头不为过,脸又生,还很漂亮。外科医生这类玩笑不算什么,他要是知道是心内科的同事,绝对不敢这样。

 

吴邪尴尬死了,连张起灵也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不过就是个围观的表情,云彩都比他情绪化一点。吴邪还没开口,霍玲先问他道:“那个人是谁啊?”

 

吴邪回过头,抱歉地笑着答道:“哦,外科的王胖子,你不要管他,他对谁都这样,没别的意思。”

 

霍玲笑笑道:“那他旁边呢?”

 

旁边?吴邪又向他们那桌看了一眼,原来胖子还在盯着霍玲看,怪不得霍玲都不把脸转过去。不过胖子是坐在靠走廊一侧,他旁边,只有一边,就是张起灵了。

 

吴邪回头答道:“那个也是外科的。”此外没有其他的话。

 

霍玲道:“叫什么?看上去好像和我们差不多大,是不是和你一届的?”

 

吴邪敷衍地回道:“姓张,外院调来的。”他犹豫了一下,说了一句:“我不太熟。”

 

霍玲像是没怎么听到他这一句,抬头看着陆续走过来的护士,她们结伴好几个人,三三两两坐下了,有一个很尴尬地站在霍玲边上。吴邪也抬头去看。脸都不熟,可能是这一批实习的同学,她们总是集结在一起,在这陌生的地方——这是七个人的小团体?他还在那里茫然地想,霍玲已经端着饭盒站起来了。吴邪稍有点诧异,霍玲向他道:“我们让她们吧。”说着笑盈盈向那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子道:“你坐,你坐这儿。”

 

那女孩非常腼腆的,低声地“谢谢老师。”也不敢看他们,尤其不敢看吴邪。他是男的,医生。——显然他继续留在那个八人长桌上是不行的。

 

他端着饭盒跟在霍玲身后,几乎比她高出一个脑袋。霍玲轻巧地在张起灵对面坐下了,又轻巧地向身边的云彩点头示意,微微笑地看向胖子和张起灵。胖子简直没法把眼睛从她脸上挪开,倒正好没法说其他什么令人尴尬的话出来。

 

吴邪绕过桌角,在张起灵另一边的邻座坐下了。他默默深吸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张起灵正在吃的,原来KFC有盖浇饭?越过他,向那边的胖子和云彩道:“霍玲。”示意了一下,“霍普金斯的博士,现在在CCU。”果然胖子向吞了铅块还是什么,完全拿不出他那一套自认风流的手段,倒是云彩,非常欢快地自我介绍道:“我是手术室的,现在就在泌尿的房间,霍博叫我云彩就可以了。”霍玲赶紧答道:“不要客气!叫我霍玲,或者Emma也行。”云彩笑起来,用调羹指了指胖子,道:“这个是胖子。”胖子大概从来没有像这个时刻一样后悔过自己没有名字,他笑着,笑着,答了一句,“胖子,叫我胖子。”

 

轮到张起灵了,吴邪回过脸,看了他一眼。既然说过和他不熟,他不主动介绍应该也没什么。但是显然,好为人客的胖子也没有主动说句什么,云彩也不说话。

 

最后还是吴邪,向眨了眨眼睛的霍玲道:“这个是外科的,张主任。张起灵。”

 

张起灵向对面的人略微点了一下头。

 

霍玲的表情显然有些惊讶,大眼睛亮闪闪的,带着那样的表情,看上去非常出众。吴邪低头咽了口饭,安慰自己没事,他不喜欢女人。

 

霍玲直接冲着张起灵道:“你是主任?”

 

吴邪心中感叹,到底是美国回来的,真是不一样。

 

张起灵回道:“不是。副主任。还没聘。他们客气。”冷冰冰的。习惯了其实还可以,但是对初次见面的人……吴邪又有点在意起来,他那些不知真假的事情都传来传去了,对着这样一个女孩子不冷不热的,估计看到的人感觉也够呛。

 

霍玲倒不在意,又笑道:“我还以为你和我差不多年纪,刚才我还问吴邪,你是不是和他一届的。”

 

吴邪愣住了,扯什么又扯他头上了。果然张起灵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过脸去,对霍玲道:“听说他毕业才两年。”

 

那边胖子哈哈大笑起来,云彩也笑了。胖子用手肘顶顶张起灵道:“小哥,不带你这么欺负天真的!一见了美女就拆他抬脚。我以为你酷着呢,原来不动声色挤兑人,高!高人!胖子我佩服!”

 

吴邪闷不吭声,掏出手机,默默写了一条,发了出去。考虑到他放好手机张起灵就去看手机,未免也有互发消息的嫌疑,他就看起新闻来。

 

果然张起灵右手在他边上动了动,还擦到他腰上。

 

等了一会没收到回信,他就后悔自己的消息写得太无聊。

 

你的饭看起来很好吃

 

他刚收回手机,屁股后面却震动了。你妹的张起灵。他想。

 

等了一会才拿出来看。

 

上面写着:我媳妇做的更好吃

 

吴邪简直不知道怎么忍住脸红,迅速回了一条:你媳妇什么时候做过饭了???

 

收到的回信是:梦里天天吃

 

他默默地收起手机,低着头,默默地扒盒子里辣不辣咸不咸的咖喱饭。他第一次,无限地希望,如果能够光明正大在一起多好。如果可以大声地说,张起灵,我他妈爱你,死也不离开你。多好。

 

多好。

 

对面却坐下了另一个人,吴邪抬起头,正好对上解雨臣平视的双眼,但是他立即也转开了,反而笑着对身边的霍玲说了一句:“Emma,你也过来了?”

 

霍玲笑道:“Joe!”

 

吴邪忽然从伤春悲秋中醒悟过来——在一个完全用不上英语的环境里互相称呼对方的英文名字,这该是几世蛋疼修来的!

 

那边胖子起劲地问道:“解雨臣,怎么美女你都认识?什么时候让你傻蛋兄弟也开个窍?”

 

解雨臣一脸“nono”的表情,回道:“应该说,怎么美女你都不认识?再说——”他瞥了一眼吴邪,“你跟我傻蛋兄弟不相上下。”话一出口大家都笑了,留胖子一脸恼怒,藏也藏不住。

 

解雨臣转过脸来看了看吴邪,又道:“喂,晚上有没有事?”

 

吴邪停下了手中的筷子。这当着张起灵的面叫他怎么回答。

 

解雨臣接着道:“我看你也不会有事。晚上一起去唱歌,就这么定了,今天周五。”说完就回头看霍玲,道:“Emma你也来。还有云彩,怎么样?”

 

霍玲笑道:“没问题。”云彩也点点头。

 

这么一说胖子越过张起灵,冲着吴邪道:“天真,胖爷陪你一块去,你瞧你那腼腆劲欧,出息!有胖爷护驾,漂亮妞绝逼都选你!”真不知道他这话是夸呢是损呢。

 

云彩冲他道:“呸吧,你不瞎掺和就不错了。”

 

胖子连忙陪笑道:“哎哟,云彩,天可鉴,我对天真那是有多照顾……”吴邪听着他说说又要不像话了,插了一句,道:“晚上科里还有事,所以我”他没说完,倒是霍玲问了:“什么事?有肝移植?”

 

吴邪道:“那……倒也不是。主任说有事要谈,所以。”

 

解雨臣道:“那很快的。你老板还请你吃晚饭还是怎么了?说起来他要是给你介绍女朋友,正好可以一起带过来玩。”

 

吴邪没有接这一句,他甚至有点想在桌面下碰碰张起灵的腿。但是他没这么做。

 

解雨臣忽然就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下,道:“跟你说话呢,想什么心事。”

 

吴邪几乎是要发火了。斜对面霍玲却先开口了,冲着张起灵的:“张起灵,你去不去?”说着就扭头向云彩一笑,云彩几乎要低下头去。

 

张起灵平淡地答道:“没什么事就去。”这下胖子一巴掌已经隔空拍到吴邪背上,连带着扇到坐中间的张起灵,没等吴邪出声,他就喊道:“就你了!”说着,对解雨臣道:“你快定地儿,吴邪那小子我替他答应了。”

 

吴邪真的低垂着脑袋点头答应了。

 

解雨臣补充了一句:“别忘了叫上秀秀。”是对吴邪说的。

 

 

还没下班,就收到解雨臣的短信,是时间和房间号。他定的地方离他们单位走走两站路,但是附近并没有直达的车,叫出租车的话百分之八十会被拒载。胖子知道张起灵有车,就撺掇着他带上他和云彩、霍玲和秀秀。

 

这事他们在吴邪隔壁房间讨论,说着说着胖子就串门过来了。吴邪听个大意,默默没有作声。胖子问:“你不是主任谈话嘛,结束了自己过来呗。”是以为不带他不高兴了?

 

吴邪也没辩解,只是离开胖子走到房间最里面,坐在巡回的位置上,给张起灵发消息:胖子叫你带他们,带不带?你真打算去?

 

他知道张起灵的手术都结束了,三点,这个时候不是在更衣室里就是已经回病房了。隔了有一会,胖子都无聊逛走了,他才收到回信。

 

带。去的。

 

吴邪又回了一条:看看车里有没有什么留下的。

 

他想了想,两个男人,的确没什么特别会流露什么的东西留在车里,但是提醒他一声总是没错的。

 

他回他:没有。

 

但是胖子贪图近道,一定要张起灵从医院后面穿前门走的时候,进没问题,出却被拦下了。要张起灵出示医院停车证。

 

他确实有。但是最近都停在吴邪住的小区,反正不进出医院,一时也不知道放在哪里了。他开了开座位中间的储物盒——医院不走寻常路,别家的停车证就是一张塑封大卡,可以放在前面当招牌,但是这里发的确实个磁卡一样的东西,很小。坐副驾驶的胖子有些按耐不住了,对门卫道:“老沈,我你都不认得,都本院的,放吧放吧。”那个门卫笑着摇摇头,道:“你们说句话轻巧,我们上个月一分钱停车费玫收到,都说本院的,牌子领了领了——你们是无所谓的,有没有牌子一样停,有牌子也医院自己出钱贴反正,我们不一样啊,苦啊,就靠这点工资。”此类的话说着就要没完了,胖子也懒得接话茬,回头也在车里有限地看看。他突然一拍张起灵,道:“小哥你前面怎么不找?”说着就开了抽屉。里面简单的一只深灰色眼镜盒,打火机,还有一盒拆过的烟。

 

连胖子也愣了一下。伸手拿了烟,翻翻下面,没有还是没有。但是他却把眼镜盒拿了出来,还打开了。里面是副普通的黑框眼睛。

 

胖子拿着那眼镜又看了看,抬头向张起灵道:“嘿,你们都喜欢这个款式的?”张起灵正把自己口袋里的工作证往外拿,回了句:“什么?”

 

胖子道:“我看天真还是谁,也戴这种眼镜。话说回来,你近视?上台从来没看你戴过啊,你……”

 

张起灵答道:“就100度,离手术部位那点距离不需要。开车偶尔要看看路牌。”他说得那样平淡自然。胖子把眼镜叠好,给他放了回去。

 

结果还是没有找到那张卡,张起灵对那个老沈道:“现在我要下班回去,你要是觉得有问题我工作证押给你,你明天看怎么解决。”

 

结果也没怎么样就放行了。

 

 

路上遇到一个红灯,胖子揶揄张起灵:“这么抓紧时间发短信——家里有老婆孩子等吃饭啊,出去玩还要打报告?”

 

张起灵无意地“嗯”了一声,发完了,抬头正好红转绿。他问胖子:“在哪里?你认识?”

 

胖子道:“前面两个路口,在对面,可以调头的。到了我们先下去,你可以停到边上那个小区里去。”

 

吴邪一直没回消息,所以也不知道科主任到底找他谈什么。

 

他迟到了半小时有余,推门进来的时候,啤酒倒是刚摆上桌。胖子在唱“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值得等待!!!”,握着话筒几乎要吃下去,紧闭双眼一会仰面一会哈腰的,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咆哮,震耳欲聋简直。女孩子都被逗得笑不停。

 

包厢不大,很暗,他们开了一闪一闪摇曳的彩灯,照得胖子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吴邪适应了一会才看清张起灵坐在最里面,抱着双臂看屏幕。沙发一个转角过去,坐着秀秀,她和云彩挨着,盯着胖子笑。——其实秀秀和张起灵间不止一人空,完全可以坐过去,但是吴邪还是转了身,坐到最靠门边,身边是递了啤酒给他的解雨臣。

 

吴邪握着瓶子,转过脸去翻他们点了什么歌。……什么咱当兵的人,珠穆朗玛,台语歌爱拼才会赢——槽点略多。眼花缭乱看了半天,边上解雨臣却凑过来了,吴邪一回头,靠得还很近,他就顺口问他:“你唱啥?”解雨臣道:“无与伦比的美丽。”吴邪笑道:“你可以唱One night in Beijing,唱女的!”解雨臣道:“你点了我就唱。”吴邪果然点了。

 

那里胖子一嗓子吼完了,切到下一首,是秀秀的“爱笑的眼睛”。

 

胖子一眼瞅见吴邪,喊到:“天真!迟到了你说怎么罚?”

 

吴邪回道:“罚个屁,我又不是故意的。”

 

云彩也凑热闹道:“就得罚!要不你跳舞?”

 

吴邪没好意识再蹦粗口,只说:“不行不行!”

 

解雨臣道:“那先走一个!”说着举起他手里的瓶子。

 

胖子也拿起他的,和他们两个分别碰了瓶颈,先仰脖子喝了一口,向着吴邪道:“你TM干了。”

 

吴邪只好喝。来的时候还觉得热,啤酒是冰的,从喉咙一路窜下去,寒气灌了一肚子——他把一个空瓶“嘭”地拍在茶几的玻璃台面上。抬起手抹了抹嘴角。

 

张起灵在看他。

 

他偏过目光,手掌撑在膝盖上,抬起头看云彩唱的歌。

 

他盯着歌词看,屏幕上跳出一行字,提示下一首。

 

何必旁人来说媒

 

什么情况?谁要唱?——这是他们常规用来耍人的。

 

吴邪没预料错,果然话筒交到他手里了。他抬头瞪着胖子,胖子道:“便宜你了,还不接着!”

 

秀秀大概不知道这么奇怪的歌,对着手里的话筒很响说了一句:“吴邪,歌名就适合你!”

 

这真的叫“适合你妹”。

 

前奏一响起来,胖子就开始笑。

 

当年竹马青梅,我俩早已两小无猜……吴邪的确还真会唱,他朝身边的解雨臣看了一眼,他也在笑。

 

当年竹马青梅,我俩早已两小无猜,如今你我都成长,为什么不敢谈情爱,见了我你不睬,见了你我躲开……

 

唱到这里,连霍玲都掩着嘴笑了,还转身凑解雨臣耳边不知说什么,吴邪瞥了他们两眼,但是没去看张起灵。边上解雨臣听霍玲说话不住点头,一抬头胖子还顺手把另一个麦递到他眼前了,他也就笑着接下了。

 

一段间奏后,解雨臣加入了进来:我还没有婚配,你也依旧待字闺中,何必旁人来说媒?唱着还向着吴邪作了个“深情一瞥”。云彩笑道:“太搞了!解雨臣你刚才那个样子,再摆一下!让我拍张照,你们太搞了!”

 

吴邪注意了一下秀秀,她脸上至少是笑着的,只是完全不活跃而已。

 

解雨臣一边唱着一边就来搂吴邪肩膀,他皱着眉甩了几下,感觉他是真的在使劲,也就深吸了口气,不动了,连话筒也放下了,反正解雨臣唱得可投入了。连胖子都举着个手机在拍他们。

 

我还没有婚配,你也依旧待字深闺,何必旁人来说媒,蝴蝶儿都是自成对。

 

他唱着眼睛里都是笑意,看得吴邪只好笑了——这么会玩。歌词又糟糕到这程度。偏偏这一首根本没有人切歌,直唱到最后一个音,掌声雷动。吴邪一把掀开了解雨臣的手臂,这才朝张起灵的方向用余光带了带,一低头掏出手机,边上解雨臣交了话筒又凑过来作势要看他发消息,周围传来“死了都要爱”前奏,吴邪一巴掌推他脑袋,推不开,正好可以笑着站起来,换了个位置,坐胖子边上去,胖子一边吼着“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一边也把沉重的胳膊往他脖子上一扛。他另一边是秀秀,笔直地坐着,双手搁在双腿上,还保持着刚才鼓掌交叠的姿势。

 

你还拍手

 

他发出去了。长长一句,删完了就这几个字。边上胖子“不哭到微笑不痛快,宇宙毁灭心还在!!!”也学解雨臣转过脸来对着吴邪深情一吼,一股酒味带着热气都喷到他脸上,他赶紧趁势双手并用把胖子往边上用力推开,站起啦跨过胖子——坐到胖子另一边去——地方太小,几乎是挤着坐下的,和张起灵臀部大腿外侧贴得密丝合缝。

 

他手机震动,对方肯定也感觉到了,手上的手机也没收起来,就朝他看了一眼,往外面坐了一点。吴邪把口袋里的手机摸出来看了看。

 

张起灵并没有回他那一句,反而写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一条:找你谈什么?

 

吴邪垂头盯着屏幕沉吟了一会,写了一句。

 

很快又把这条“回去再说”删了,直接写了:13号就到外科轮转,第一个就是普外科,去几楼不知道。

 

张起灵没有回他。这的确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事。

 

吴邪又看了看他前一条发送的时间,没忍住用手肘推了推他。张起灵转过脸来,看着他,吴邪拿起他面前的那瓶酒递给他,自己也随手找了一瓶起了盖的。两人碰了碰瓶子,各喝了一口。敬不熟的同事一杯,多么在理又平常。

 

吴邪才低声说了一句,在胖子高亢的歌声掩护下:“你怎么开车发消息?”

 

张起灵非常配合地又和他碰了一下瓶子,喝了一口,道:“正好一个红灯。”

 

吴邪道:“那你现在喝酒了,还打算自己开回去?”

 

张起灵道:“就停这里。走回去也没多少路。”

 

吴邪道:“那不行,我肯定得送秀秀回去,你就打车,绕一圈再回去吧。”

 

张起灵点点头。

 

胖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吼完了他那首的,那些奇响无比的噪音什么时候就听不见了,直到胖子拿了话筒捅了他一下,吴邪才条件反射地接了过来,看了一眼屏幕——当爱已成往事,林忆莲和李宗盛那个版本。

 

吴邪看那边是霍玲拿起了话筒。

 

音乐响起,先是女生部分,她唱得非常好,几乎可以说太好!到了吴邪那句“爱情它是个难题”,他几乎都错过了,再几个拍子赶上去。

 

可是,“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却到他心里去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换一只手握话筒,用左手去握紧左边张起灵的手。余光能看到他一点点,就一点点,融在那种乐声的背景里,对着灯光的脸的边缘有些绒绒的柔和的色彩,仿佛直到这一瞬间他才真心实意能够体会到他那种无比缄默的态度,还有他的那种坦然。

 

“你始终在我心里……我对自己无能为力”——这几句唱这样认真,有生之年,是难得,他深深吸气,忍住汹涌而上的情绪,自嘲自己,想起胖子批评他的工作态度“吴邪你就是个林黛玉”,嫌他瞻前顾后还是拖泥带水?

 

“人生没有你会不同”,“别说我不懂”,“没有你会不同”——二重唱的高潮,他们都是很会唱歌的那种,完全没有声部错落上的问题,房间里的气氛忽然就转动了。秀秀的目光紧紧落在他身上,他无意回头,正对上她那种难以形容,甚至有些悲伤的神情。但是她马上就把它收了起来,又微微笑起来。他忽然想起她才唱的那首歌“离开你,我才发现自己,那爱笑的眼睛……”如果能体会她的痛苦,是因为他一样,是从那种痛中走过来的。

 

苦于不能安慰她,告诉她,坐在远处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对的。

 

而她有一天一定会遇到那个对的人。

 

就像他自己一样。

 

 

所以就连之后张起灵接过串场大师胖子的话筒后,唱的那首“鬼迷心窍”,那么充满往日眷恋伤怀的歌,都是甜的。

 

出门的时候,不出所料,吴邪被编排了送秀秀,她住医院宿舍里,同路。解雨臣还闹着一定要他送,被他直接塞进了出租车里。当然在这之前,张起灵就送霍玲去了,因为胖子一定要送云彩,说了张起灵和霍玲顺路。既然叫了一辆车,没有不送到家的理由。

 

凉风吹着,他们在路上缓缓走,秀秀走前面一点,喝了一点啤酒,她微红的脸一会又显得有些苍白。他的手机又震动了。

 

他在隔一段有一盏隔一段又有一盏的路灯下,静静读着那些话。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

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看了一遍又一遍,简直不能明白这里面的意义。

 

原来这才是他想说的话?原来这就是他心里他的位置?

 

秀秀忽然和他并排走了。吴邪有些心惊,想把手机收起来。秀秀笑笑道:“是你女朋友吧?”

 

吴邪愣了一下,道:“……我没……女朋友。”

 

秀秀摇摇手,笑道:“没关系,我不是要打听。吴邪,你觉得开心吗?她真的喜欢你吗?”

 

吴邪低着头,无法回答。

 

秀秀道:“……我是羡慕你。”

 

吴邪抬头道:“会好的。”

 

秀秀点点头,又有些笑意,道:“我明白的。”

 

“我明白的。”她又默默重复了一遍。

 

 

而这一路上是他的春风。他在宿舍楼下目送她上楼。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发自内心能唱出这样心迹的人,明明应该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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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把手里的洗漱篮放到中间的横排长凳上,脱了口罩帽子卷起来扔到黄色污物袋里。他脸上的胡茬非常明显。正在到处找钥匙的吴邪从柜子里探出头来,拿了把剃须刀回头递给他,他就接了过来。

 

更衣室里就他们两个人,八点半刚过,麻醉科交完班都到房间里去了,外科的又都没上来。吴邪就有点大胆,走到张起灵身后来,看着他把外面的白大褂脱了,抬手要挂到衣橱的挂钩上,吴邪伸手接了过来,帮他挂好,一步之遥。张起灵一回头就要凑过来吻他,吴邪向后让了让,躲开了。

 

张起灵道:“怎么了?这里也有摄像头?”

 

吴邪道:“没有。”

 

张起灵又凑了过来,吴邪就没躲。

 

还好他只是用嘴唇很轻地在他脸上擦过一下就让开了。

 

他们外科医生的柜子都是临时的,不像常驻手术室的,吴邪是整个一人高的柜子,相比之下张起灵就只有一个抽屉那么大,索性也没什么要放的东西。

 

张起灵一边整理毛巾牙刷沐浴露之类的,一边说:“昨晚后来有没有手术?累不累?”

 

吴邪道:“怎么没有。不过都是小问题,一个肩关节脱位,两个清创。”他看着张起灵的眼睛,笑道,“还是你那里卡地比较紧,没收什么手术病人上来。”

 

张起灵道:“确实也没有。”

 

吴邪道:“还是你镇得住。”

 

张起灵问:“昨天黄体破裂后来没做?”

 

吴邪这里还没回答,就听门口传来一个声音道:“通知单已经送了,马上来了。”

 

他们两个一起回头,看到解雨臣穿着紫红色手术衣站在那里。

 

吴邪不知是不是为了掩饰尴尬,立即对解雨臣道:“你怎么又穿产房的衣服!”不能被护士长看到,不然就完了。

 

解雨臣倒是很无所谓的样子,逛了进来,朝吴邪的柜子里看看,道:“下面的地方都被占了,我上来洗个澡。”

 

吴邪离开了张起灵这边,走过去,对解雨臣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走?没排手术?”

 

解雨臣摇摇头,从他柜子里拿了张纸巾出来,在额头上按了按,向吴邪道:“镜子有没有?”

 

吴邪答道:“你自己找找。”他苦于不能直接去看张起灵那边。不知他是打算脱了上衣进浴室还是怎么,估计不会脱,不然被解雨臣看到了,已经很麻烦的事情,只有变得更复杂。

 

解雨臣又道:“我东西都没拿上来,洗发水什么就用你的了。”

 

吴邪直接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解雨臣还真找到了一面小镜子——吴邪都有八百年没看到它了,反正他也不用,解雨臣在那里照了照,抬头对吴邪道:“你的剃须刀呢?也借我。”说着他摸了摸下巴,又道:“这样肯定走不出去。”他脸色白,胡渣就有点发青,他又不是粗狂型的,的确样子有点奇怪。

 

吴邪总不见得老实交代,给张起灵了,就说:“不知道放哪了?你找找,没有就没有了。”

 

解雨臣拿过他放在前面凳子上的洗浴那一套,向吴邪看了看,道:“那我先去洗了,你下班没事吧。”

 

吴邪摇摇头,道:“你要去就快去,我还排你后面呢。”

 

里面一共只有两个隔开的淋浴间,张起灵已经进去了,只剩一间,现在也被解雨臣占了。吴邪认命地在长凳上坐下,想着要不要找支烟抽抽,里面却突然传出来解雨臣的喊声,还带着回音:“吴邪,要不要进来一块洗?”

 

吴邪腾地站起来,原地来回走了两步,索性也大声回道:“你滚!”

 

他还是略有些焦虑。张起灵越是不动声色,他越是没有着落。从以往的经验看,无论如何,对方都是个性格相当沉稳成熟的人,小花这一类的玩笑,应该不会放在心上。

 

不知怎么他自己就走到外面一间的门口。里面花洒落水的声音很响,吴邪推了推门,没有关死。他还在犹豫是不是要再用力推一把,门从里面打开了。张起灵站在花洒下面,热气雾腾腾的,他一身肌肉的线条,还有热水浇灌下发红的皮肤,更映衬出铺满胸腹的狰狞的纹身。

 

难道是因为隔着薄薄一层墙,就有一个其他人在,才……吴邪只感到冲头上脸说不出的刺激感。

 

吴邪向后退了一步,直觉张起灵会直接把门关上。但是他没有。

 

张起灵伸出湿漉漉的手臂,一把握住吴邪的手腕,用了一点力要把他往浴室里带,吴邪克制着,扒着门框一动不肯动,没想到张起灵却走了出来,吴邪赶紧抬起另一只手想推开他,一下子就帖到那光溜溜的湿热的胸口上,他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想好的那些三贞五烈的说辞不知道飞哪去了。张起灵恰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不进来想被人看见?”他就被牵着,跨过了门槛。

 

门在身后很轻合了起来。虽说开门时热气散了不少,吴邪一进去还是觉得满脸火烧火燎的,张起灵还没贴上来,他自己也觉得就是急不可伸手去环抱对方赤裸的腰——淋浴小隔间没多少面积,张起灵稍稍往后退了一点,吴邪就被头顶的热水花洒浇了个透心湿。粗布料的手术衣黏到身上,分量也重了不少,把他整个人往地下拉,他像水泥浇灌了,走不动了,就在那热水下紧紧搂着张起灵,把脸贴到他脸上。张起灵拍了拍他的背,一手把花洒关小了一些,不想吴邪腾出一只手直接又开大了。

 

张起灵在他耳边道:“……你起来了?”

 

水声太大,吴邪没怎么听清,过了一会,突然明白了。张起灵的胯部轻微动了动,吴邪就急道:“别动!别动!”他下面是不动了,上面却开始摸他左侧的胸部。吴邪紧闭着眼睛,呼吸急促起来,偏偏热气就对着他口鼻,他几乎又要呛咳了,但是——这时他才像刚想起来,隔壁还有人!而且那人还是小花!不知为什么平时不会注意的细节突然浮上心头,咳嗽是可以,咳嗽有什么了不起?问题关键是,小花会不会连他咳嗽的声音都能认出来?

 

吴邪立即忍着憋着,把脸往张起灵脖子上蹭,总算颠簸着把这几声呛咳给咽了回去。他深吸了一口热气,又抬起脸来,双手紧紧搂在张起灵背脊上,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左边比较有感觉?”

 

张起灵也略侧过头,向他看了看,凑近了,在他耳边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答道:“你睡着了我试过。”

 

吴邪惊地差点没脱口而出“你这个变态!”但他身体的反应却背道而驰,搂抱下手的力道更强,像要把张起灵整个摁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下面也彻底掩饰不住了。对方也没比他好多少,顶在他小腹上的硬邦邦的棍子,怎么躲也躲不开。他尚存一点理智,在脑内盘旋,拿到面上来,只对张起灵说了一句:“你不是要来全……”没说完就被迎面一个吻堵上了嘴。热水大的点子撒在头顶、肩上、背上,他们就像山里缠斗的野兽滚落到温泉水里,热气蒸腾里,只看到占了上风的一方突然露出水面,一下又被掀翻,换另一方探出头来。

 

吴邪得空还能问一句:“睡着了TM怎么试?”

 

张起灵道:“不止这里,”指腹有意无意擦到吴邪的乳头,“哪里都试过了……”

 

吴邪赶紧低下头把热得发烫的脸埋到他肩上,隔了有一会,才抬起头,用力推张起灵,示意他放开手。张起灵这才松开手臂,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低声笑道:“行了,逗你的。”

 

吴邪皱着眉,轻声道:“……现在怎么办?”热水浇湿了他的脸,贴得这么近,睫毛上的水珠轻轻一颤,滴下来,顺着他的眼角外流到嘴角边,张起灵几乎有点痉挛地凑过去在那里又吻了吻。吴邪只觉得他的舌头又软又热,形容不出的感觉从心头窜流倾泻出来。张起灵一手掐在他腰背上,托着他,丝毫不放松地亲吻他,一手已经摸到他跨间,隔着已经全部淋湿的外裤摩擦。吴邪只觉得再也忍不住,简直要立即发出喊叫声,他挣扎起来,扭动着要躲开张起灵,无奈全身都紧紧被控制在对方怀里,张起灵安慰似地一直吻到他耳边,轻轻地反复地哄他“……很快……快了……”下面的力道忽然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吴邪只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凉,明明被热气腾腾地包围着,明明还没做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吴邪整个人颤抖起来。

 

……张起灵不动声色地改变了注意力。手中的动作慢慢集中到上端,吴邪只感到那里被反复蹭,一会轻一会狠狠被掐一下,被撸地他都站不住了。然而就在根本无法抵抗的时候,张起灵突然就把他裤腰的带子解了,扒拉了两下,很难脱下,干脆就伸手到他裤子里。吴邪恨自己只有拿额头抵着他喘气的份,完完整整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能力——管他隔壁是解雨臣还是什么,哪怕一百朵花隔墙开过来,他都停不下来了。他攥着拳头的手,在张起灵肩头敲了一下,又敲一下,一下比一下还重,他鼓鼓囊囊的裤子里的一上一下的节奏也随之迅速起来——他只轻微动了动,两个人的动作都停顿了,有一会,张起灵抽回了手,两手拢起来伸到他衣服底下,抱着他把他往自己身上兜。

 

如果什么都不能相信,他恢复了那么一丁点气力,慢慢抬起手,回应了张起灵的拥抱,如果都不能相信,也没关系……他紧闭着双眼,把下巴磕在张起灵肩上。

 

我这么爱你。

 

没关系。

 

没关系。

 

怎么样都可以。

 

张起灵渐渐松开了手臂,对吴邪道:“我先出去还是你……”

 

他没说完,吴邪就摇摇头,退开了一点,轻声说:“我出去,没事。放心。”说着,在他脸颊上很淡吻了一下。他的声音意想不到的哑。

 

走开之前,他还特意低下头,目视着,虽然雾气腾腾也看不清,碰了碰张起灵跨间——当然还是硬的,抬头向事主笑了笑,无声做了个口型,“慢慢洗”。

 

运气好,更衣室里果然还没人。吴邪发挥潜能秒速脱完身上的湿衣服,擦干抹净,套上换洗的干净衣服。刚一坐下,就听身后传来声音,喊他:“吴邪!”

 

他只觉得背上瞬间铺满一层白毛汗,这不能秒差的情形,简直比张起灵对他出手还刺激。他回头吼道:“干吗!”

 

解雨臣开了浴室门,探出个湿漉漉的脑袋,道:“毛巾没带——帮我下去拿一下。”

 

吴邪立即跳起来,一个转身,道:“老子又不是你保姆!”

 

解雨臣那个脑袋在原位,没动,也没说什么,只是紧紧盯着吴邪看。

 

吴邪愣了愣,有点担心自己哪里穿帮了?又不敢摸脑袋抹脸地确认。

 

解雨臣道:“你洗过头了?”

 

靠!头发是湿的!

 

吴邪慢慢点点头——不然还能怎么办,嘴上回答:“你动作太慢,我先洗起来。”这理由……吴邪不语了,静静等解雨臣会怎么说。

 

空气都像静止了。

 

解雨臣只是微微一笑,毫不在乎地答道:“你脑子有病。快点帮我去拿毛巾。钥匙在我工作衣口袋里,我那个橱你知道是哪一个。”

 

吴邪点点头。

 

 

他只想快点解决问题,一到了产科病房,就往值班室里钻。解雨臣的橱?貌似是第二个,他用钥匙试了试,对了。毛巾在哪里,在哪里。忽然身后传来敲门声,吴邪回过头,朝门看了看,道:“没锁。”

 

门被很慢推开了一点,探进来一点,是个女孩子?个子小小的,其实也未必,因为吴邪有一米八多,他又习惯了张起灵一直是平视的。他盯着门外要进来的人看,一动不动,总感觉哪里有点奇怪。那女孩子也穿着白大褂,长袖的,深V领,里面不知道什么衣服,V领那块只有雪白的皮肤,戴着跟细细的金链子,褂子下摆露出两条纤细笔直的腿,踩在白色平跟浅底鞋里,头发漆黑,眼睛也黑,圆圆的,露出一种儿童的调皮的光芒,小圆脸,脸上有点疑惑的表情。——吴邪这才回过神来,这样盯着初次见面的人显然非常不礼貌,他捏着条毛巾的手,放哪里都不合适,自己先窘迫起来。

 

那女孩子先开口,微笑道:“你,是吴邪?”

 

吴邪愣了一下,点点头,道:“你是……”他突然石化了。——难道是个套?这个人,眼前这个人,不就是解雨臣给他看的照片里戴着方帽子的女孩子?她一笑他就认出来了,两个深深的酒窝。

 

那女孩子笑道:“哦,我是霍玲。你好。”说着非常自然伸出手来,就要和他握手。

 

要命的是他手上的毛巾!他赶紧换了个手,也学着她的样子,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真是又小又柔软。吴邪心不在焉地晃了两下,赶紧放开了。

 

他问道:“……你找我……”怎么知道他在这儿的?

 

霍玲道:“哦,我,我刚才过来会诊。”说着,她低头在口袋了找了找,拿出个什么,给吴邪看,吴邪接了过来,是个胸牌,上面有她的名字。

 

心内科。

 

吴邪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个名牌,略点了点头。

 

霍玲收回了名牌,道:“产科正好有个先心病的,昨天说好今天过来看一眼。”

 

吴邪点头道:“找我,什么事吗?”

 

霍玲笑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听解雨臣说,你今天早上也会过来,所以,这个……”她又低头,在口袋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个小小的方盒子。浅紫色,上面还有细细的白色缎带,打了蝴蝶结。

 

吴邪接过来,不解地看着那个盒子。

 

霍玲道:“我也觉得不太合适,不过她托我的,所以一回来,我就和朋友打听了一下你。这个,她是春天办的仪式,你不和她联系,但是她还是想和你说一下。她说,总是要和你说一声……”说着她的声音小下去。

 

吴邪低头捏着那个盒子,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猛然抬头,向她道:“谢谢。”说着一把甩了手上解雨臣的毛巾,橱也就那么敞着,疾步往门口走来,霍玲赶紧往边上让了让,吴邪走出去时,向她点点头示意,轻声道了声“那回头见。”

 

踏进更衣室时,解雨臣正坐在长凳上,一条毛巾包在脑袋上,看手机。他应该是听到声音,抬起头,向着门边的方向看过来——吴邪一步上来就揪住了他衣领,解雨臣条件反射地就用手去挡,手肘猛地捅到他胸口,痛得不得了!吴邪却死不放手,反而五指紧扣,怒目相视,厉声道:“TM什么意思!你TM玩笑开过分了!”

 

解雨臣挣扎着去拨他手,也许开始只当他闹着玩,这时脸上表情也严肃起来,道:“放手!你是不是真脑子有病!……你给我放手!TM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吴邪凑得很近的脸,涨红了,眼睛里泛着一层浅浅的光,眼角都红了,解雨臣脸上的表情渐渐变成吃惊,问他:“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你TM给我好好说话!”说着也不去拉他的手了,反而抬了手,吴邪怎么也想不到,他摸了自己的脸。

 

吴邪突然一松手,偏过头,往后退了一步。解雨臣立即就收回了手。两个人互相都不说话,也不看对方。是吴邪先抬起头,向四周看了看,又看看头顶的挂钟,离开他们待的这一间,把走廊边上两个浴室都打开看了看,才回过身,对解雨臣道:“霍玲是你安排好的?”

 

解雨臣听了,愣了一会,忽然一笑,道:“……就为了这个?你委屈个屁,我还不是为了……”他没说完,吴邪就插进来道:“我不是说过秦海婷的事情不要让我知道。”

 

解雨臣停顿了。隔了有一会,才说:“什么,秦海婷……扯这个干吗……难道?等等,我不知道她们认识!她跟你说了什么?”说着他已经几步走到吴邪跟前,简直要和他贴到一起了。

 

吴邪向后让了让,皱眉回道:“你TM别跟我装了,不是你安排的,哪来那么烂的桥段。”

 

解雨臣道:“你少打岔,到底怎么回事,先说清楚!”

 

吴邪低下头,奋力在口袋里掏了一会,掏出那个小盒子,拿在手里,也不递出去,还是解雨臣自己走上来看。“里面什么?”他问。

 

吴邪慢慢把盖子打开了,给他看。

 

他只看了一眼,就抬起头,转过脸,看向了别的地方,隔了有一会,重回过脸,一手搭到吴邪肩上,道:“她结婚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不过你……”

 

吴邪一耸肩甩开他的手,道:“霍玲到底怎么回事。”

 

解雨臣道:“我真没想到她们认识!我就知道霍玲是霍普金斯心脏中心回来的,多好,这么牛逼又好看,你告诉我哪里去找!你又大姑娘一个,还不肯见,你要我怎么办?”

 

吴邪抬起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

 

解雨臣道:“你TM爱信不信!”

 

吴邪深吸了口气,道:“算了。是我太大惊小怪。我没想到。”

 

解雨臣道:“不过,这事情还是蛮邪门的。太巧了!阴魂不散。”说到这里,他突然仔细看了看吴邪,有些吃惊道,“你别告诉我你,还真的还想着她?有病啊!”

 

吴邪不耐烦地格开他又要伸过来的手臂,一边向外走,一边回道:“早就没什么了。”

 

解雨臣赶紧凑过来,笑道:“那霍玲怎么样?”

 

吴邪停下脚步,还真认真想了想,回道:“不怎么样。”他不经意回头瞥了解雨臣一眼,却没想到,对方并不是通常的毫不在乎的表情或是笑他的样子。他眼睛中透露出一种非常严厉的情绪。吴邪又想了想,只好再补充了一句,道:“是挺漂亮的,但又不是漂亮的我就一定要喜欢。”说完了,他只觉得这句话真是蠢透了,还不如随口说句“不错啊”敷衍过去就行了。

 

 

所幸之后解雨臣也没盯着他不放。他和张起灵只说解雨臣“事儿”——这词还是和解雨臣学的,北京话?

 

走到停车的地方,他对张起灵道:“我来开,你昨晚没睡。”张起灵就把钥匙递给了他。

 

上了车,戴上眼镜,扣好安全带,回头去看,张起灵那边已经扣好了,双臂抱在胸前,脑袋后仰着,早闭目养神了。吴邪发动了车,知道他没睡,问了他一句:“这么累?要不回去睡一觉晚上再去?”

 

张起灵摇了摇头,闭着眼睛道:“不累。”

 

吴邪一手离开了方向盘,展开了伸过来,覆到张起灵额头上,张起灵睁开了眼睛,也伸手盖到他脑门上,还不放手。吴邪笑起来,道:“别闹了,别闹了,我开车。”

 

他们两个同时收回了手。

 

吴邪抬眼睛在镜子里看了看边上的人——他又合上了眼,闷声不响。吴邪道:“你今天买不买?还是就去看看。”

 

张起灵还是摇摇头,淡淡答道:“看了再说。”

 

吴邪道:“你不睡吧?”

 

张起灵张了张眼睛,道:“不睡,怎么。”

 

吴邪道:“那我就开广播了。”说着就去开音响,音乐台。上来就有点响,调轻一点。

 

为何我的心不会死

明白到爱失去一切都不对

我又为何偏偏喜欢你

……

为何我心分秒想着过去

为何你一点都不记起

情义已失去恩爱都失去

我却为何偏偏喜欢你

 

偏偏是这首,虽说粤语到底隔了一层,但顾虑到张起灵还比他大了几岁,当时正好青春少年时,不可能不知道歌词唱了些什么。

 

红灯停下的时候,他换了个台。这下更好。直接一句“One night in Beijing,我留下许多情”。听到“不管你爱与不爱,都是历史的尘埃”,他就“啪”关了广播。

 

张起灵回过头,抱臂缩肩,看了他一会,道:“怎么不听了。”

 

吴邪笑了笑,道:“读大学的时候我还唱过‘敖包相会’。”

 

张起灵道:“公演?”

 

吴邪有点诧异看了他一眼,回道:“你这么一说,倒是,公演。就是年末的学院演出。”

 

张起灵略点了点头,道:“你唱的是不是‘美丽的姑娘’?”说着就笑了。

 

吴邪一开始没明白,想没错,他的唱词里是有句“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哟,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忽然就懂了。他回头看了张起灵一眼,正好一个小转弯,他道:“你才美丽的姑娘。”

 

没想到张起灵懒洋洋地即兴唱了一句:“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在这儿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唱“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哟,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后面这一句,边唱还边盯着吴邪看,看得他差点没踩刹车。

 

吴邪笑了,道:“你脑子都是些什么东西?”向张起灵瞥了瞥,真没想到他直直看着自己——他的眼睛,那些文艺的句子形容的,黑是黑夜的颜色,真是一点不为过,他赶紧把注意力拉回前方,说不清有点窘迫,反而要说些胆儿肥的话,道:“不过这民族感情也太淳朴了,这么黄的歌词是怎么想出来的?”

 

张起灵无声笑了一会,道:“你当时就不觉得?”

 

吴邪想了有一会,道:“应该不会不觉得——但好像也没像现在这么觉得……”说完他脸上就热起来,他还抬起眼睛在镜子里确认了一下,真的红了。你妹的张起灵,滚犊子,他心里骂。

 

学生时代,本身一大块是禁忌,不去碰它,就像个脓肿,破溃了,溢出来,把全部能侵占的都侵蚀掉了。现在能和张起灵这样谈谈?他在车库进口拿了单子,慢慢沿斜坡开下去。但是……那些东西还是挡不住涌回来了,那潮流他从来没有阻挡过,还是没顶浪潮地一波又再次掀过……他们赤脚蹲在沙滩上,挖开沙子,底下的沙子又细又密又潮湿,一个小坑,一个小坑。细碎的浪沫从裸露的皮肤上擦过,那种触觉,如临其境。

 

在车库里慢慢转了好几弯才找到一个空位,工作日白天还那么多人来闲逛?张起灵的车没有倒车雷达,他略有点紧张,一手搭在方向盘上,转身去看后面,边上的人却毫不在乎,继续闭目,吴邪本想叫他下车去看着,也算了——他还有另一层,多少都有点不愿承认什么都不如他。

 

他停完车,下车拿了后座上的背包,看张起灵还在那儿坐着,一动不动,无奈叹了口气,去拉他那一边的车门,弯腰半个人都探进去,帮他解安全带。感觉张起灵把手搭他背上了,他低声道:“车库里都是摄像头。”

 

张起灵笑了,回道:“怕什么,又不是在医院里。”

 

说得也是,吴邪松了手,去揽他的腰,贴得很近,眼镜框嗑到他鼻梁上,行动前就被洞悉了,原来只想在他嘴上很轻吻一下,却被拉了一把,狠狠按住后脑勺啃了一口,等他亲够了,吴邪一后退,下手就把他人往外拽,一边拉他一边说:“你这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是你要买家具,不是我……”

 

他们拉在一起的手,进了电梯很自然分开了。大件都在二楼,吴邪对卧室样板挺感兴趣,他停在一个很小的长窄形的房间前——那个式样,像是给正在读高中的儿子的。吴邪指着那个上铺的床——下铺没有,是个书桌,向张起灵道:“我本来想一个人住就买个这样的床。”张起灵接口道:“我买大床。”

 

吴邪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多大?”

 

看张起灵的样子,是在考虑,吴邪又说:“四尺半?五尺?”

 

张起灵道:“起码六尺。”

 

吴邪笑道:“就你那里那点地方?摆个六尺的床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

 

张起灵平淡地说了一句:“你睡相太差。”

 

吴邪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看周围,似乎没什么人注意他们的对话,他才小声说了一句:“你别胡说八道,从来没人这样说过!”

 

张起灵道:“你还和别人睡过?”

 

吴邪这句答不上来了。他只觉得有点尴尬。

 

张起灵微微笑了一下,道:“我不介意的。”说着拉了拉他的手,说:“走吧。”

 

店里的人并不算太多。他们逛了一圈,就在店里的餐厅吃个午饭。吴邪倒了咖啡,但是不能给张起灵喝,就自作主张给他倒了一种玫红色的碳酸饮料,自己先尝了一口,味道非常怪。走到跟前,他才想起来,张起灵似乎是不喝碳酸饮料的,“管他的”他心里想,把杯子往他前面一放。

 

张起灵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面前的饮料,拿起来喝了一口,表情没什么变化。

 

吴邪坐他对面,道:“吃完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说着低头吞了个肉圆。抬起头才发现张起灵还看着自己,他往边上看了看,午饭时间餐厅里人还挺集中的,不过他们坐的这一条长桌暂时只有他们两个,他再看看张起灵的盘子,“你怎么不吃?”他问,印象里张起灵似乎胃口很好,不过也不会胖就是了。

 

张起灵只是叫了他一声:“吴邪。”

 

吴邪“嗯”地点了下脑袋,张起灵用叉子叉了他盘子里一个肉圆放进自己嘴里,嚼了一会——就是一侧脸鼓鼓囊囊的样子还是很好看,吴邪低下头,在自己盘子里搅了搅,也叉了个肉圆又放对方盘子里去,道:“是不是还是这个好吃,刚才叫你和我买一样的。”

 

张起灵摇摇头,道:“我……”他放下了手里的叉子。吴邪看他这样,也把手里的刀叉放下了,不由严肃起来。他交叠着双手,等对方下文,但是却没有。他只能先开口道:“其实……我以前有过女朋友……”

 

张起灵忽然笑了,说:“我不是要你说这个。”说完,他停顿了一会,然后,摸了摸自己耳后,继续道:“医院里关于我的传闻,你不要放心上。”

 

吴邪抢拍道:“我没有。”快得声音都没控制好。

 

张起灵道:“我以前都不是认真的。”说着他拿起那杯红色的饮料喝了很久。

 

吴邪望着他放下杯子,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他的心砰砰跳地很快,也许该抓紧机会让他再多说几句,随便什么都行,随便什么他都想知道,但是一开口,也不知为什么,他竟然只说了一句:“舌头伸出来让我看看。”

 

张起灵看着也有点困惑,但还是听话地张嘴伸出了舌头——果然染红了!

 

吴邪拿过他的杯子,也喝了一大口,然后对着他伸舌头,张起灵看着他的,皱眉笑道:“太难喝了也。”

 

他们买了床,五斗橱,四人餐桌配椅子,带转角两个连在一起的组合书柜,沙发没有看中的,而且吴邪一直议论说半室大小的客厅里绝对放不下,所以暂时只买了一个单人带脚垫的座椅。所有东西里,床和书柜不可能自己放在车后带回去,既然这样,就干脆全部托商场物流来运了,约了星期天白天送货。一开始张起灵还不同意,因为那天他值班,但是吴邪坚持,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回去还是吴邪坚持他来开车,他坐好了,转过脸去看张起灵,后仰着靠在椅背上的样子的确流露出了疲态。他本来头发就有点长,从吴邪这边看起来,遮住了紧闭的双目。

 

吴邪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有点凉,问道:“昨晚看了几个病人?”又把手盖到他额头上把他前面的头发向后抹。张起灵睁开眼睛回过脸来也看着他,吴邪的手没有撤走,又用手背贴了贴他的脸,那种神情,就好像张起灵是他的孩子。张起灵道:“多倒是不多,就是每隔一刻钟二十分钟会来一个。”确实,没有连贯的时间,有时刚睡着,脑袋都要碰到桌面上了,突然被叫醒。比不睡都难受。

 

吴邪的手指又摸到他耳朵,软软的,被头发盖住一半,可以任意折一折。他的手势轻,大概有点痒,张起灵脸上渐渐有点笑意,抬起手捏住了他打算收回的手,问道:“这么喜欢我吗?”

 

看得出吴邪的神色有点波动,他避开了他的目光,看着仪表盘的方向,回答了一句:“我不知道。”

 

张起灵松了手,把脸转了回去。吴邪才抬头看了看他,以为他又回去打瞌睡了,打算发动车子。但是边上的人似乎还有些轻微的动作,他有点在意,就又回头去看——原来他是解开了安全带——吴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猛地按住,背部紧紧贴到椅背上,眼前的光都被挡住了。张起灵低下头就要吻他,没碰到先退了退,是嫌他眼镜碍事,拿了下来反手就丢到方向盘后面。没想到吴邪却伸手去摸他的腰,张起灵皱了皱眉,是吴邪把手垫到他腰部和方向盘抵在一起的地方——确实硌着有点疼。

 

吴邪抬起头,他们贴的太近,表情总之也看不清,他问张起灵:“你这样累不累?”

 

张起灵在他脸上捏了一把,不放手,道:“说,喜不喜欢我。”听得出开玩笑的语气。

 

吴邪晃着脑袋想让他放手,回道:“你放开,放开,我告诉你。”

 

张起灵松了手,拿额头抵着他额头。不知怎么,吴邪突然想起电视剧里无比弱智的一句对白,笑着就说了出来:“就算你得到我的身体,也得不到我的心。”他边说边笑,说都说不溜。

 

张起灵往后退了一点,倒是吴邪拉住了他的手臂,脸上还是笑盈盈的。

 

张起灵也笑了,拿手按了按他的肚子,沿着他腹部一直摸到他胸口正中,做了个切开的手势,道:“身体是我的,拉回去剖开来看看,心是不是我的。”

 

吴邪拿手也往他左胸口摸了摸,贴住,他的心跳竟然出乎意料的快,那跳动,像通了电,沿着他的掌心手臂肩膀一路传进他自己胸口。吴邪道:“你坐回去,有人要来敲窗……”但是这句没说完他先按奈不住贴了上去,咬住张起灵的嘴唇不放,张起灵托着他的肩把他往自己身上带,突然“嘟————————”一声巨响!他们两个立即分开了——张起灵离开一点方向盘,那声音就结束了,他用手背抹了抹嘴,踏踏实实坐回了副驾驶的位子,转过头来看到吴邪正在戴眼镜,他伸出手,用手指去撩他的眼镜脚,吴邪偏着脑袋躲他,躲躲躲不过,就听之任之。张起灵把他眼镜摘了,拿在手上研究了一会,又戴到自己脸上,睁眼看了一会,回头摘了,再凑过来给吴邪戴好,在他鼻子上捏了一下,道:“度数不深?”

 

吴邪道:“一百五。”目视前方,启动了车,又问,“你呢?”

 

张起灵坐了回去,摇摇头,道:“我不近视。”

 

吴邪有些自言自语,说:“连近视也没有,人生真是不公平。”他看了看后视镜,转弯的时候很慢,上了坡道就快了,开出了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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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应该到晚上十点去接前急诊中班,如果算日班下班是五点的话,这当中也有五个小时的时间差。

 

他没问过他要去干嘛,估计就是回他自己家里去拿点东西,早上张起灵还问他,小区里有没有租车位。他是真不知道,没打听过。

 

他也不敢打听,上次他说的那句话。

 

昨天晚上躺在一起的时候,他差点问出口,其实很简单的一句话“什么叫你先喜欢我的。”就这么简单。但是他翻了两次身,一会面对着他,一会背对着他,就是没问。

 

张起灵一直在看书,他遛了两眼,说,“你怎么还看肝脏病手册,你的课题不就是肝脏什么的,那个叫什么?”他敢说的,就只是这种话而已。

 

张起灵看了看他,道:“这本是内科手册。”

 

吴邪把毯子蒙到脸上,说了一句:“换我是你,情愿睡觉。”说完,他觉得话不应该这么讲——他完全不是那个意思。

 

索性对方也没有误会或什么。隔了一会,吴邪探出头,又道:“明天究竟怎么回事?”

 

张起灵心不在焉地问他:“什么怎么回事?”

 

吴邪道:“是不是等于你上一个日班,然后去坐夜急诊?”

 

张起灵点点头。

 

吴邪道:“这个比病房里还烦,晚上不能睡了。”

 

对方只是又点了一下头。

 

吴邪,还是没说那句话。

 

还是没问。

 

 

他抬头看了看走廊墙上的时钟,六点一刻不到。下午加了半天班,做急诊开胸止血,等于没有休息。刚才五官科最后一个喉镜活检送走了。他又到复苏室转了一圈,晚班的护士还在闷头填单子。吴邪走了过去,歪着脑袋看她写什么,忽然说了一句:“你走吧,我来写。”下面的女孩子被他吓了一跳,摸着胸口,笑嘻嘻地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其实她已经晚走了半个多小时,这些又不可能计入加班。

 

今天和吴邪搭班的二线是楚哥,有点秃,都叫他楚光头。极其不靠谱。不过这一类的事情都是双向的,你可以说楚光头不管事,万一碰到棘手的事情怎么办,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也可以说,等于放羊。对吴邪来说,需要的就是后一种。

 

他坐在护士站后面低头抄病人信息,忽然门口有人叫他:“吴邪。”

 

他一抬头,是楚光头。

 

对方说:“我出去买包烟。”

 

吴邪迟疑了一下,其实他包里就有烟……但是一转念,就答道:“楚哥,你二线拷机带着。”楚光头笑着从已经穿在手术衣外面的白服口袋里掏出一个BP机,朝他晃了晃。

 

——所以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买烟,醉翁之意不在酒,吴邪把桌上的单子都拢起来,收收齐,老楚有这样的胆子值班了还到处乱逛,他口碑差就在这里。不过吴邪不管这些事情,他只管自己,等一下到了十点半就可以直接去急诊坐着,只要带好拷机和插管箱就可以了。既然是值班,在院内整晚不眠不休,还去外科创造剩余价值——谁还可以再要求他做什么!

 

他这边想着,那边老楚却神不知鬼不觉又半个人站在那门框边了。吴邪一抬头,吓了一大跳,皱眉道:“你飞出去买烟的?”

 

老楚笑道:“我是刚才路过三号间想起来件事情。”

 

吴邪道:“什么事?”再怎么样,对方毕竟是上级医师,他还是得听他的。

 

没想到老楚却说了完全和工作不沾边的,他道:“你知道那个外科的张起灵是什么路子过来的?”

 

吴邪心里,脑子里,停了一拍,面上只是平常道:“什么来头?”

 

老楚道:“陈皮阿四弄进来的!”

 

吴邪“啊?”了一声,又道,“他不是早退休了,还有这个能力?”

 

老楚暇暇眼睛,笑道:“……就是,说明有办法的人就是有办法。”

 

吴邪道:“你听谁说的?”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这个其实无所谓。不就是份工作,这里做那里做,哪里做都一样。”

 

老楚道:“你心态好。你知道我听谁说的?”吴邪还在等他答案。然而他只是这么虚晃一枪,实际什么也没说。

 

吴邪也就一笑,心里估计不是潘子就是潘子就是潘子。潘子那头直接连着解连环。至于解连环,怎么看都和陈皮阿四不对盘,毕竟十年前他这个表得一万八千里的表三叔一来,原来的院长就成了万年副院长, A岗教授的位子也让出来了,然后就退休了。但是解连环也不会好受,因为陈皮阿四即使退休了,都没有从他视线里消失。

 

吴邪还在这里一头想,那边老楚忽然又来了一句:“你还知不知道,张起灵在原来那个地方有多乱……”

 

吴邪机械地回了一句:“什么,乱?”

 

老楚低声道:“不提了。”

 

吴邪突然反应过来,问道:“怎么突然提起张起灵了?”他不能想象是被人看穿了?

 

老楚道:“就今天白天,他在三号间做了一天手术,哎哟,难伺候,不提了。我想他是什么来头,打听下来,就陈皮阿四一路的——一丘之貉,江河日下。你说他调过来有什么意思?估计就是原来那个地方实在混不下去了。”

 

吴邪脸上笑了笑。

 

 

人的心,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即使像吴邪,听的时候,只有一个印象“胡说八道,诋毁”,听完了,还是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张起灵,原来的地方混不下去了,那是当然的。

 

他尽量不去想前面那句。但是“乱”,这个烙印性发言,就留在那里了。

 

他和他是乱,够乱——任何现实世界里的人,如果知道的话,一定都会这样认为。他无所辩解。

 

他把所有的记录单整理好,打开系统看了一下明天的手术安排,还有当天的收费登记,扫了一眼右下角的时间,七点不到。他晚饭还没吃,也不饿。张起灵肯定已经到家了。之前他不打电话,一个是觉得其他人在不方便,一个是考虑到他也许在开车。

 

吴邪拿出手机,直接拨了号码,他也不知道怎么背出来的,之前他只能记得自己的号码。听了一会,通了,传来张起灵的声音“喂”。

 

吴邪莫名有点紧张,问:“你到家了?”

 

“嗯。”

 

接下去两边都没声了。

 

吴邪赶紧随便找了句话,“晚饭吃过了?”

 

张起灵道:“食堂吃的。”

 

吴邪道:“我还没吃,外卖还没送来,等了一个小时了都。”

 

张起灵道:“那你现在在干嘛?”

 

值班不能问忙不忙,所以这句就等于问了忙不忙。吴邪道:“就我一个人,现在没事。”其实“没事”也是禁句,说完了马上忙一个通宵,屡试不爽。

 

果然张起灵道,“没事?”

 

吴邪道:“你别让我说两遍。”

 

张起灵那边又不说话了。

 

还是吴邪想了一会,终于把这话说了:“晚上我帮你去抄方怎么样?”——其实医院里面全部电子化了,不存在前几年那种老专家坐桌子一段,对面挤三个学生,拼命开手写方子的场景了。

 

张起灵道:“你还是睡觉去吧。”

 

吴邪没说话。

 

最后还是张起灵说:“……你想来,就来吧。”

 

吴邪“嗯”了一声,此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挂了电话以后,他发了个消息给他。

 

“开车小心”

 

没想到一会竟然手机还震动了,他掏出来一看,张起灵竟然还回了一条。

 

“一路平安”

 

吴邪笑了。

 

 

前急诊交接班是在晚上十点。吴邪十点半不到,拎着箱子在诊室门口探了个脑袋,张起灵正低头在一叠方子上敲自己的图章。这时倒恰好也没病人。吴邪走进去,把手里的箱子放到靠窗的角落里,拖开凳子,在张起灵对面坐下了。

 

张起灵抬头看了看他,把一本黄色的急诊方丢了过来。

 

吴邪接住了,翻了翻,道:“你一本都敲全了?你打算今晚看多少个?还有,急诊现在不都打印了嘛,你给我这个干吗?”

 

张起灵道:“中班说打印机坏了,就手写写吧。”

 

吴邪随手撕了张方子,叠了几下——纸飞机。抬手就往对面张起灵脸上飞。张起灵抬起胳膊挡了一下,没碰到,飞机从他耳边划过去,掉在诊室后面的地上。吴邪叹了口气,又拖着凳子站起来,跑过去弯腰到地上去捡,一回头,就对上张起灵的目光。吴邪直起腰,回过身,低头也看着张起灵,道:“肉麻的话,你要不要听。”

 

张起灵略点了一下头,表情毫无变化。

 

吴邪把黄色的纸飞机压到他身前的桌面上,说:“冬天你种不种水仙?”

 

张起灵道:“没种过。”

 

吴邪道:“我家里每年都有。白花黄心,所以要用红纸剪个纸圈套在上面,比较吉利。我妈只讲究花盆,一定要用扁的那种,还要在盆里放雨花石。只喜欢黑色的。”说着他又看了张起灵一眼,“我现在想起来,就像你的眼睛。”

 

开着暖气的时候,水仙的气味都被热气蒸出来,整个房间散发着那种冷淡静谧的香味。透彻的水下面,是黑沉沉的石子和半透明的根须,水面反光里还能照出他自己脸的倒影。那卵圆形的石子表面都浮着一层光。他小时候梦里也想伸手到冰凉的水里去捞石子,手指上光润的触觉,他现在都能感觉得到。

 

张起灵笑了一下,低头道:“太肉麻了。”说着,又抬起头,吴邪还歪着脑袋站在他面前,他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问:“晚饭吃的什么?”说着看了看墙上的钟,“现在饿不饿?”

 

吴邪摇摇头,又点点头。

 

张起灵又笑了,说:“什么意思?”

 

吴邪道:“饿倒是不饿。不过你既然这么问,肯定有什么东西给我吃?看看是什么。”

 

张起灵松开手,回转身,到放在椅子内侧地下的书包里去翻找。吴邪怎么也想不到,他拿出来的——是单个塑封包装的月饼。

 

“这个……”吴邪道,“别告诉我是你从家里翻出来的。”

 

张起灵点点头,说:“要不要。”

 

吴邪还是接了过来,翻过来看后面印的字,道:“保质期有没有12个月?吃了会不会拉肚子?”说着,又去看张起灵,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吃甜的东西?自己不喜欢吃的怎么能给我吃呢?”说着倒开始拆包装纸了。

 

张起灵道:“能吃不要浪费。”

 

吴邪咬了一口,嚼了两下,又看看手里的月饼,道:“好像没坏……”说着就往张起灵嘴边送,还把自己咬过的那个口对着他。张起灵倒也张嘴了。吴邪不知怎么脸上就有点热起来,为了掩饰,他赶紧把月饼往对方嘴里一塞,转身就走回自己的位子上坐好。

 

张起灵咬了一口,把剩下的半块,半起身,又隔着桌子给他递了过来。吴邪只好伸手接了。

 

张起灵道:“这个是上个礼拜买的。”说着喝了口水。

 

吴邪一边吃一边道:“中秋节还早,你买这个干嘛,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

 

张起灵道:“门口的便利店放第一排,拿起来方便。”

 

这下就没话可说了简直。吴邪吃完了,伸手向张起灵道:“水给我。”接过他递过来的宝特瓶,拧开了盖子仰脖子喝了一大口,又给他递了回去。其实他不是无意识的。他不会告诉张起灵,他从来不吃别人吃过的东西,不喝别人杯子里的水,甚至被别人喝过的杯子,背转身他都会立即丢掉。

 

所以有时候感情真是无序的东西,没有去爱过的,根本不能总结性发言说自己是怎样的人。

 

他们这么闹了半天,竟然没有一个病人进来,吴邪一手托着脸颊,一手无聊地又翻翻眼前的急诊方笺,问道:“中班谁啊?没收要手术的上去吧?”

 

张起灵想了想,道:“可能收了个胆管炎。”

 

吴邪立即跳起来,道:“不会吧!”说着就疑心地掏出拷机看看,没有人拷他。

 

张起灵道:“估计做ERCP去了,跟你没关系。”

 

吴邪道:“有件事问你。”

 

张起灵道:“说。”

 

吴邪用手支着额头和半边脸,又想了想,再想了想,才说:“你说……先……是什么意思?”

 

张起灵那边没回答,他又等了一会,还是没回答,他才抬眼睛去看他。他也看着他,这时微有点笑意,问了一句:“什么先?”

 

吴邪低声道:“MD不想说就算了。”

 

张起灵道:“今天过来就想问这个?”

 

吴邪立即回道:“谁稀罕!”

 

他没想到张起灵却说了句:“我一开始只认得出你。”

 

吴邪抬起头“啊?”了一声。

 

张起灵道:“手术室里,一眼就能认出你。”

 

是这样没错,吴邪去参加培训的时候,一旦到外院的手术室里,这种连男女的服装都统一的,整张脸只能露出眼睛的地方,如果不熟悉环境,谁知道谁是谁。张起灵还是刚来的时候?那时当然一个人也不认识,就能认出自己么。他不能想像。

 

他的心脏怦怦怦跳了起来。

 

对方的语气却很平静,继续道:“那个时候,你不是连话也不跟我说。”说这些话的时候,还紧紧盯着他看。

 

吴邪道:“明明是你!谁能跟你说得上话!”

 

张起灵没理会他这一句,只是很平常地又说道:“老是看到你在房间里打盹?”

 

吴邪道:“你少胡说八道。”

 

张起灵笑道:“是谁,骨科都拍片子了,还坐在里面。”

 

吴邪想了想,那倒的确是很早了,貌似五一假刚放好?前一天晚上唱歌还是干吗玩得太晚,上班往麻醉机前一坐就困得不行,其实透视的时候倒也算了,关键是手术都结束了,放射科拍片的人都已经来了,移动X光机都架好了,他还垂头坐在那儿不动。那个拍片的技师是个女孩子,和他不认识,可能不好意思,走出去的时候都没喊他一声,结果就把他一起曝光了。——至于其他那些人,骨科的也好,护理部的也好,竟然都有哪怕朝他吼一声的。难道等射线都曝完了,才发现他还在里头?这倒也算了,关键是之后足足被笑了一个多月,说“吴邪,X光照多了长个啊?”“吴邪,茶叶照一照一百一两变一万一两;二锅头变五粮液,五粮液变茅台酒;傻子变博士!”“吴邪,有了X光你的病终于有得治了!”——他自己,就一直是那样的存在没错。张起灵那时就已经在那里了?在他还完全没有任何意识的时候,就已经存在在他的世界里了?

 

他只觉得整个心都涨大起来,嗵嗵嗵跳地全身一体地随着那个节奏震动起来。

 

张起灵停顿了那么一会,又道:“还有你,做妇产科,把五六个镇痛泵都挂脖子上,就从我边上走过去。”

 

吴邪道:“……你提这个干嘛!”明明一秒钟以前气氛还是很好的,这下就……他只能说,“怎么记的都是我二的地方?”

 

张起灵点点头,又道:“你在房间里做麻醉我就分心。”——他竟然能把这种话说得像“今天天气真好哈哈哈”那样平淡!

 

吴邪只有惊讶的份,道:“你……你,你分心个毛!你有正眼看过我吗!”

 

张起灵又点点头,他还想说什么的样子,忽然看着门口,不说了。

 

吴邪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看,是病人进来了。打头的是个弯腰捂着肚子眉头皱得很紧的女孩子,长头发披散在前面,看不清楚长相,不过穿着校服的白色T恤和长运动裤,应该就是个中学生。扶着她腰和肩膀一起缓慢走进来的,一看就是她的父母。吴邪站起身,把患者的座位往张起灵那里推了推,示意他们坐到他那边去。

 

那个女孩子被安顿到张起灵面前的座位上,一本病历卡就由她母亲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张起灵低头看了看封面上的基本信息,抬头问:“怎么不舒服?”说着翻开病历,看看手表,在抬头第一行写了个时间。

 

那个母亲赶紧答道:“肚子疼,疼得不行了,她睡也不能睡,我看再不来医院都不行了!”

 

张起灵点点头,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女孩子微弱的声音响起来:“早上……就有点不舒服。”

 

张起灵问她:“哪个地方最疼?”

 

女孩子答道:“右边,下面,小肚子这里。”

 

张起灵把笔放下了,站了起来,对她父母道:“让她躺到检查床上,我看一下。”她父母立即依言,半拉半扶地把她拽起来,再帮她在后面的检查床上躺好,围在床边,表情忧虑地看看她再看看张起灵。

 

张起灵走到床边,让她把腿屈起来。吴邪并没有凑很近,在他看来,就是个简单的腹部触诊,张起灵把阑尾炎那套都试了一遍,又坐回了桌边,低头在病历本上写了一段。那对夫妇又围了过来,急着问:“医生,怎么样?到底怎么样?”

 

张起灵把本子翻过来,又看了看封面,抬头回道:“先要去做几个检查,”他看向吴邪道:“你开一下单子,血常规,肝功,淀粉酶,电解质,尿检,HCG。”他说HCG——吴邪又朝那小女孩看了一眼,在系统里把他报的那些都勾上了。

 

等父母带着女儿拿着化验单出去了,吴邪才问:“你怎么不问他们有没有阴道出血?”

 

张起灵道:“怎么问。”

 

吴邪道:“总是要问的。你不问,等会HCG出来了还不是一样要问。”

 

张起灵道:“等会结果出来,直接找妇产科来看。”

 

吴邪点点头,忽然想到——找妇科会诊的话,会下楼来的,绝对是解雨臣。

张起灵已经拿起了电话,拨了总机,看着墙上贴的号码簿拨了个号,就挂了。

 

吴邪道:“你现在就叫会诊?万一不是的怎么办?”

 

张起灵道:“肯定是。”

 

吴邪道:“你又不是妇科的,哪那么肯定。难道你还做过妇产科?”说着他就想笑。桌子上的电话倒响了起来,吴邪看看挂壁钟,过十一点了,懒散归懒散,小花回电还真是快。

 

张起灵接起电话,隔了一会道:“外科急诊。有个黄体破裂,或者宫外孕……做检查去了,20分钟左右……17岁……嗯,嗯,好,谢谢。”挂断了。

 

吴邪道:“是解雨臣?”

 

张起灵点点头。

 

吴邪道的手机这时却响起来了,他还很紧张,怕是手术室打来的,毕竟怎么说都是不在岗,赶紧拿出来,看了一眼,直接就不想接——当然他还是接了起来。

 

对方道:“你睡觉还是干活?”

 

吴邪道:“干活。干吗?”

 

那头道:“MD叫我到急诊去会诊,连个屁检查都没做出来,喊个毛会诊啊?我跟你说,搞了半天就是个阑尾炎,这种蠢得你讲不出话的事情我碰到多了。”

 

对于吴邪来说是,果然不出所料。他问:“那你去不去看?”

 

解雨臣道:“看。怎么不看。MD老子床刚铺好。”妇产科急诊是这样的,虽然诊室就在外科隔壁,不过晚上是没人坐诊的,急诊喊了才会从病房下来一个人,当然都是一线。

 

吴邪道:“你还铺床?我都是随便哪,有床有被子钻进去就睡。”

 

解雨臣道:“你等着吧,你今晚也别想钻被子里去了。黄体破裂也好宫外孕也好——我们手术室见。”

 

电话挂了,吴邪转过脸来,才看到张起灵不知哪里拿出来本书,低头在看。吴邪道:“又看你的肝脏病手册?”接着又说,“等下解雨臣来了,我先出去逛一圈?”是试探性的口气。

 

张起灵抬起头,道:“你觉得有必要,那就去。”

 

吴邪道:“那倒也不是,不过他可能会问……总之就是有点麻烦……”

 

张起灵道:“他电话里说什么?”

 

吴邪想答“没什么”,但看了看张起灵,就老实回道,“他说检查结果没出来,叫会诊不太合理……”

 

张起灵垂下眼睛笑了一下,看着还是有点不屑的表情。吴邪就没再说什么。

 

张起灵把书合起来,抬头看着他道:“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我接电话,我也这么想。”

 

吴邪笑道:“想归想,你又不会说出来。”

 

张起灵道:“那下次我也给你打电话。”

 

吴邪愣了一下,回道:“……其实,他,也没,经常,给我打电话……”他心里一个声音说“骗谁啊你”。这句太犹豫了,反而显得心虚,他赶紧岔开话题,说:“对了,你回去拿了什么东西?衣服够不够?还有你家那里家具不买了?什么时候去看看?”

 

不知是不是一连串的问题下来的效果,张起灵没有揪着他前一条不放,倒是顺着他道:“明天?反正都休息。”

 

吴邪点点头。身后有声音传来,这还真是一个挺空闲的夜班,他这么想着,难得隔那么久才来一个病人,回头去看,他立即石化了。

 

——二十分钟!哪有那么短!

 

解雨臣脸上显然也有点吃惊。不过他很快略过吴邪,直接冲着张起灵道:“病人呢?”

 

张起灵很冷淡地回了一句:“做检查去了。”

 

解雨臣走过去,直接拿了他桌上仅有的一本病历,翻了一下。回头向着吴邪道:“怎么,麻醉抢救也要到位?”

 

吴邪回道:“抢救室刚才拷我。”

 

解雨臣放下手里的病历,走到吴邪面前,掏了掏自己口袋,竟然拿出来一条健达,这还不是最糟的,他直接弯腰,凑得很近,拉开吴邪左胸口的口袋,把巧克力插了进去,又很随意地从那个口袋里抽出了唯一那支钢笔,说道:“借你那么久了,该给我了。”

 

吴邪没有回他“说了送我的”,闷声不响。

 

解雨臣手里夹着钢笔,靠着吴邪这儿的桌子,半坐在上面,回头向张起灵道:“正好,我们那儿还有个有慢性阑尾炎病史的,刚才还肚子疼,帮忙去看看?”

 

张起灵道:“你找二线。”

 

解雨臣笑道:“说了帮忙,你帮我不就当帮吴邪?”说着推了吴邪一下,道,“你说是不是?”

 

吴邪能说什么,低着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偏偏解雨臣还俯身凑近了来看。吴邪也只好随他去,写好了,也没发送,直接把自己手机递给了解雨臣。

 

上面写着:你别闹了,我跟张起灵也不熟,就是来找他帮忙的,刚才好说歹说他脸色还好看一点,你TM别给我拖后腿!

 

解雨臣抬头看了看他,一搂他肩膀,在他耳边说:“走,咱们出去说。”说着就拽着他往外走。吴邪都没机会回头看看。

 

到了走廊上绕了个弯,解雨臣才放开手,问道:“你找他干吗?”

 

吴邪道:“能干吗,看病呗。”

 

解雨臣道:“什么毛病?”

 

吴邪低声道:“……我好像有胆囊炎,哎,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不是,总之最近老是觉得右边痛。刚才抢救室急会诊,我想一样下来了,那就顺便来前急诊看看……谁想到是他在这里,我还想他不是在病房里?算了,看也看了。”

 

解雨臣道:“胆囊炎?”说着就伸手要往他右上腹上摸。

 

吴邪赶紧打开他的手,道:“搞什么!现在又不痛!你别给我添乱了!”

 

解雨臣道:“我说呢,你什么时候和他搭上了——你最好当心点。”

 

吴邪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解雨臣道:“你没听说?”

 

吴邪道:“听说什么?”

 

解雨臣想了想,回道:“……背后说别人,是不太好。尤其这些话内容也有问题。但是刚才我看到你坐在那里,真的有点担心……”

 

他没说完,吴邪就道:“哪那么多废话,到底怎么回事?”

 

解雨臣道:“据说他之所以过来,就是因为原来那里出问题了——被人看到他和男人在一起。”

 

吴邪皱眉道:“什么?”

 

解雨臣道:“说他喜欢男人。”

 

吴邪没有言语,他不觉得自己实际表情异常严肃。

 

解雨臣道;“你干吗?你不要吓我。”

 

吴邪这才回过神,立即笑了一下,回道:“你TM神经病。他喜欢男人我又不喜欢男人。”

 

解雨臣也笑笑,道:“也是。”说着非常夸张地把吴邪从头到脚看了又看,道:“凭什么看上你,简直没有能看的地方……”

 

这句自然只是玩笑话。但也许是吴邪脸上徒然色变,解雨臣显得有些尴尬,岔开了说:“你不是真胆囊炎吧?”

 

吴邪摇摇头,道:“不知道,现在又不痛,查不出来什么。”

 

解雨臣道:“我说你让他看不如直接去做个B超。”

 

吴邪道:“刚才去B超室看过了,都是排队的人,深更半夜的也不好意思,就想来外科先看一下。”他这个牛简直越吹越溜,再说下去,连他自己都要开始真心疑心起来,打算去好好检查一下了。吴邪又道:“再说张起灵,他只不过找你会诊,晚上被叫起来多了去了,你也不用就这样就在背后说……这些什么……”

 

解雨臣道:“你MD还帮他说话?是谁TM每次被叫醒就打电话把我也吵醒?骚扰我十几年了现在转性了?我算认识你时间长,不然我看你就跟他有一腿又怎么了?”

 

吴邪怒道:“你别开口闭口不离这茬!假的也说成真的了!谁知道是不是黑他的?之前能离职的哪个不是一身糟的!再说退一万步讲,你把我扯进去算什么?”

 

解雨臣有点愣住了,回道:“你火气那么大干吗?我还没发火呢。”他把手里的笔塞回吴邪手里,吴邪甩了两次手,总算被他捏住了手掌,把笔放进手心里,又把手合了起来。

 

吴邪道:“你还是快点回去看看吧,说不定病人来了,万一真是你的事情,我看你还找谁去发火。”

 

解雨臣撩了撩额角的头发,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道:“你说的也对,最近确实……不顺。”

 

吴邪问:“怎么了?”

 

解雨臣只是又笑了笑,他本身就非常秀丽,又是夜班,尤其显得苍白,吴邪把本身想要嘲讽的话咽了回去,只是说:“你快去会诊吧。”说着,把口袋里的巧克力拿了出来,钢笔放回去。解雨臣一手在他肩上搭了一搭,就走开了。

 

吴邪想着,的确该在外面晃一圈再回那个诊室。急诊厅里排队的人没有想象那么多,看来真可算是个运气还不错的夜班,他毫无目的看了会急诊发药处窗口顶滚动屏上红色的姓名,一个一个,口袋里就传来了震动。

 

这两个人几乎一起发来的消息,想不到。

 

他先看了张起灵的。

 

“黄体破裂,家属不同意手术,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插管箱等下我找人给你送上去”

 

他回了一条“没病人你就睡一会,别看书了”

 

再看解雨臣的。

 

“黄体破裂。家长暂时不肯做手术,估计晚上不会上去。你早点休息。要是今晚能说服他们,我再打电话给你。”

 

他写了一句“辛苦了”,突然觉得分外见外,删了,重新写了一条“等你电话,我很自觉”

 

很快就收到了回信“晚安”,是解雨臣发的。

 

 

吴邪睡不踏实,黄体破裂如鲠在喉?他伸出手在枕头边摸索了一会,把手机拿到眼前,按了一下,三点四十分。再熬几个钟头就胜利了。他想着把手机放回去,但是没有。反而不自主地打开了,知道没有消息,还是把短信翻开,又看了一遍。最上面还是解雨臣那句“晚安”。他想着要不要发个消息问他,手术到底做不做,最后决定算了,说不定他还能睡一会,这个消息一过去又把他吵醒了。——然而关键是,凌晨来不来手术,其实当然不是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夜深人静,感觉到仿佛世上只有自己一个人醒着的时候,就好比喝了点酒,没有高,但是敢做敢为,尤其真诚。

 

吴邪点了瓶。写道:喜欢我是不是真的  喜欢我还是喜欢和我睡觉

 

就这么发出去了。他闭上眼睛,手里握着手机,安静地等着。在心里过了一遍。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也许明天得去求他回心转意。如果是肯定的,就算只是上床,那也没什么,至少不会分开。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心里哪来那么多波澜,听着风就是雨,他要是张起灵,对着这么个对象,估计也得觉得烦透了。

 

等了这一会,也没有回应,不知是不是他那里有病人,还是他干脆不想回。——这个也不要紧,死猪不怕开水烫。他要是不回,他可以装作没发过。这么想的时候,手机就震了。

 

自认为再镇定,他的手还是有点振颤,心里发慌,这是肾上腺素水平上来了。

 

再简单不过的一条:喜欢你  问一万次都是真的

 

TM要不要这么会说话。

 

他差点没从床上坐起来。没想到张起灵又追加了一条。

 

当然也喜欢和你睡觉

 

吴邪反复看了几遍,每一个字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又好像认不出意思了。变成了不熟悉的外语,查遍字典不得要领。

 

他把手机按灭了,塞到枕头底下,拉着被子盖过头,平躺下来。他的习惯现在改变了,当然也是最近一段时间都不需要自己来。值班的话非常麻烦,他以前很少这样做,实在是难得。

 

他翻了个身,抬起压在下面的左手,摸了摸右侧的乳头,很软,可以按一个凹陷下去,摸了一会,才一个圆圆的轮廓出来,隔着衣服一上一下,感觉到是一个突起。再换右手,摸左侧的,碰到才觉得左侧原来已经硬了,一点触感上去,就觉得一股异样窜到下腹。——好像两边是有差异,右边到后面只有发麻的轻微的刺痛感,左侧是更有感觉。难怪张起灵每次都盯着左边。他竟然知道地比自己清楚!

 

吴邪把左手伸进松垮的裤腰里,隔着内裤摸了一会自己。习惯改变,就是每次得想被插入的事情,这个让他非常困扰。但是这时不知为什么灵光乍现,他确认了一下,需要想的其实并不是被插入,而是张起灵。如果把人换一换——老实说箭在弦上,这么做实在太……何况一说要换人,脑子就一片空白……等等,解雨臣?吴邪猛地抽回手坐了起来。

 

太惊悚了。

 

他盘腿坐了一会,垂着头不知是该笑自己呢还是笑自己呢还是笑自己呢。道理上应该去谢谢小花,要不是他及时出现,他也不能在裤子弄脏之前全身而退。

 

他又侧身躺了回去,这次闭上眼,呼吸平静下来。他没有哪一个时刻比现在更希望其实自己也只喜欢男人而已。刚开始的时候,他还非常恐慌自己是不是性向改变,还是天生的潜力被开发了,然而又不能在张起灵面前表现出来,简直烦得想撞墙。但是现在……如果那些人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他也不过就是张起灵在一个合理范围内的选择。虽然,确实,没什么可抱怨的。

 

你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着你。这本身已经是奇迹了。

 

睡着以前,他劝自己,一定要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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